hello world

by HappySisyphus

Chapter 1

上林苑小区搬来了一个新住户。准确的说，还没有搬“来”，不过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些天浩浩荡荡的工程实在是想让人不注意到都难。
上林苑是别墅型小区，楼与楼之间距离合适，既不过疏也不过密。地处B市黄金地带，房价更是贵得可怕。周泽楷当时选择住在这里的一个原因是环境好，房子还提供精装修，另一个原因则是这里安保性绝佳。

不过，现在他要质疑一下这个决策的明智性了——新来的邻居，看起来并不是个省油的灯。
由于高到令人叹为观止的房价，住在这小区里的几乎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人。而正因为这小区提供精装修，如此大动干戈地装修才显得格外特别。房主似乎是要把房子推倒重建一般，近日连挖土机都推过来了，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路过101的时候，周泽楷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如果有哪个稍稍关心娱乐圈的人在此，看到这张极具辨识度的脸，一定会尖叫——这不就是周影帝吗？？！

周泽楷出道才三年，现在正是风头正盛的时候，是以哪怕这个小区安保不错，谨慎起见他还是戴上了口罩。不得不说，基因这种东西真的很可怕。有些人生来就是能够靠着一张脸吃饭的，哪怕是苛刻的荧幕也不能折损半分周泽楷的容貌。更别提这个上帝的宠儿不仅不缺钱不傍金主，不作幺蛾子人缘也不差，演技还吊打圈内绝大多数小花小生，人话少而行动力强，顿时成了各大导演编剧的香饽饽。
周泽楷的演技华丽而具有爆发性却无比自然流畅。他可以饰演不食人间烟火的上仙，也能饰演隐忍多年手刃仇人的孤儿。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周泽楷在荧幕上表现出来的张力和戏剧性是无数科班演员都望尘莫及的。
有导演感叹，周泽楷除了容貌要求有瑕疵的角色，其他无所不能，精准地概括了这位新晋影帝的无限潜力。

不过此时，周泽楷那张总是容光焕发的仿佛是自带聚光灯的脸上带着的却是淡淡的倦意，没有上妆的眼睛下方带着一层浅浅的乌青色。他无奈地看了眼工作的热火朝天的打夯机，决定去公司住两天躲躲噪音。
等等……打夯机？周泽楷深深感觉到了人与人脑回路的差异有的时候比人和狗都要大。哪有买一栋小区里精装修的房子然后给你从地基开始重挖的？这么大费周章，真的不考虑买块地自己建么？
这些天101一直在装修，也是亏得小区环境还不错，绿化隔音带效果良好，不然就冲着这白天钻墙晚上凿地的阵势，不知道有多少人得投诉。事实上，也不是没有人投诉过，不过最后都不了了之了。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些年的周泽楷早就习惯了这种情况——这一看就是背景水很深嘛，要不哪敢这么肆无忌惮？
周泽楷正住在隔壁102，受的影响是这个小区最大的。为了避免经纪人因为他憔悴的脸色被广告商念叨得猝死过去，他还是先躲躲清净为好。

这家主人大概又是哪个喜欢宣示领土权的富家公子吧，周泽楷暗自揣测。等他搬进来，倒是要看看他是何方神圣。
若是外人知道周泽楷的想法，定会汗颜：能让凡事漠不关心的周影帝对邻居产生好奇心，这家房主本事可真是不小了。
不了解情况的人光知道“影帝”这个称号，必定会以为这是个逢场作戏精于人情世故的老油条。可惜，精于此道的并非是周泽楷，而是他的经纪人江波涛。周泽楷本人不善言辞，可他却有比说话更有效的沟通方式。他的眼睛流露出的情感配合着挑不出毛病的面容，可比言语有杀伤力多了。这种荧幕上爆发力十足，荧幕下却简洁地有些“高冷”的反差，更是令无数粉丝心醉。

令人惊奇的是，无论是江波涛还是周泽楷年纪都不大，换作寻常人也约摸就是刚出大学步入社会正青涩的年纪。周泽楷以一人之力拉着轮回一跃成为顶级娱乐传媒公司，随着影后苏沐橙的加入，轮回业界第一的地位顿时无可动摇。不少前辈们忍不住感叹，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年轻人们势头越来越猛，以后的江山怕是要易主了。
当今娱乐圈内，影帝影后地位都是稳固到极致了。粉丝们也常常就轮回这两张王牌津津乐道，茶余饭后八卦着俊男靓女在一起格外般配养眼。不过当事人却并没有荧幕上的火花四溅：周泽楷和苏沐橙至今的关系，也只能被称作是“同事”——点头之交而已，偶有合作罢了。
毕竟，轮回娱乐传媒只不过是明面上的幌子。真正的核心，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一个外人接触到。

周泽楷出小区门，就看到一辆低调的黑色panamera停在路边。江波涛摇下车窗，示意周泽楷赶快上车。周泽楷四下看了看没人，迅速拉开车门跳上副驾驶座位，摘下口罩和墨镜，长舒一口气，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
“唉呀影帝祖宗，您这两个大大的熊猫眼是想逼死化妆师吗，今天有个杂志要拍，刚好妆容定的是裸妆……”
周泽楷笑一笑，也不多解释。江波涛显然是早已习惯了周泽楷的沟通方式，调侃了两句后压低了声音：“上面最近截获了一些情报，排查后怀疑呼啸内部可能有问题。”
周泽楷眼神一凝：“呼啸？”
江波涛点点头，掏出平板点了两下便调出一份资料：“这是今年三月份和七月份的我们这边实验室的科研进度，这是我们内线的传回来的A国的消息，这份资料是上面请人做的相似度比对图，这么结合起来看来实在是太巧了点。”
周泽楷点头。前脚实验室出了机密研究成果，后脚A国就掌握了，确实太巧了点。
“还有一件事……上面指派孙翔带着却邪今天来轮回。”
听到这句话，周泽楷瞳孔瞬间放大。

却邪。一叶之秋。叶秋。
这是当年最杰出的特工的标志性装备，而他的故事如今早已成为了一个个传说。周泽楷当年参加密训集中营的时候，就曾经听过他的故事。可惜，人类究竟是血肉之躯，再强大的人也逃不开生老病死。如今，却邪易手，才让他更加明白他们这些人不过都是藏身阴影中的一员。他们随时可能死亡，并由新鲜血液补入。何其残酷。
“好。”周泽楷轻声说。
叶秋其实真名不是叶秋，真正的叶秋是他的弟弟，这件事是一年前周泽楷升为轮回队长，获得一定权限后才查阅到的秘辛。
仔细算算他和叶秋也没见过几面。那时周泽楷还只是训练营中的学生，或许叶秋只是一时心血来潮随手指点罢了。可是那个人凌厉的姿态，庞大的专业储备和倾囊相授时的温和却让他在回忆起来的时候，心里还是一阵钝痛。
五年前，当上头将“一叶之秋”这个代号连并“叶秋”这个名字一同作废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眼睛花了。毕竟那个人可是叶秋啊，是行走在暗夜中的修罗，是巧夺天工的代码解密专家，是执掌电子技术领域方向的舵主……他好像在各领域精通无所不能，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
可能是“叶神”叫得多了，“神”这个字把叶秋捧上了神坛，所以神的陨落会令人格外难以置信。

刚开始和叶秋接触的时候周泽楷只当他和自己一样，是专精枪械的行家。可是这些年他的职位越往高升，获得的权限越来越多，调阅以往的资料后他才越明白这个人究竟有多可怕，明白为什么当时的负责人听闻消息后会黯然神伤叶秋的离去是整个MSS乃至中信所的重大损失。叶秋留下的东西，五年后依然具有可怕的影响力，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却邪。
“周队……还是节哀吧……叶神他已经……”江波涛察觉到周泽楷心绪不宁，忍不住出声劝慰。
“嗯，我知道。”周泽楷垂眸。“去轮回。”他简短地吩咐，靠在椅背上阖上了眼。

轮回总部在S市，但是如此规模的公司在B市当然也有分部。周泽楷指的当然是B市的公司。自从嘉世换领导人之后，上面的派下来任务多是集中在B市，连带着周泽楷只得把工作重心转移到了分部。却邪易主确实让他有些感慨，可五年过去，再大的悲伤也被时间慢慢冲淡了。时过境迁，现在也并非可以伤春悲秋的时候。A国有间谍潜伏在国内不是秘密，但是如果锁定目标在呼啸……
周泽楷眼睛骤然睁开，透着狠厉与坚决。
于公于私他都绝不会放过他，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他们。

 

******
Q大。
教室内，新学期刚开始，尽管经过了军训的折磨，高考完疯狂了一整个暑假的学生们还未收心，即便上课铃已经打过三遍，教室里还是闹哄哄的。老师没到的行为更是引起了诸多吐槽。
“我就不懂为什么我们计算机专业的基础课要找一个搞电子的来教啊，隔行如如隔山学校不知道吗？”
“叶修是谁啊，很有名吗？”
“就是，还是必修课呢。”
“诶诶别说了，万一他很厉害呢？我听王教授说他才二十多岁呢，挺年轻的。”
“王教授？心理学的王杰希教授？”
正讨论的欢脱，被议论的正主就进门来了。只需一眼就能确认王教授给的情报没有问题——来者的确是一个很年轻的青年，就冲他那张嫩生生的脸蛋，说他是大学生都有人信。不过苍白的皮肤带着些久不见日晒的病气，显得人有些蔫，倒是少了些许这个年龄该有的活泼和锐气。
“这是教授？助教还差不多吧。”
底下便又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天，你看他，这么瘦，我都要怀疑一阵风能把他吹走了。”
“他穿的衣服真难看，这身加起来怕是要不了100块钱吧？”
虽说大家都刻意压低了声音讲话，但整个教室少说也有七十多人，声波层层叠加，振幅不容小觑。

“啊呀，看到一群朝气蓬勃的孩子们我真是欣慰啊，国家后继有人啊。”讲台上的年轻人懒洋洋地斜倚在黑板上，“简单介绍一下，我叫叶修，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毕竟课表上写得很清楚。我大学是double E major*，计算机也不是不能教。还有什么问题？”
下面安静了几秒，喧哗声更大了。
“这就没了？”
“我靠，除了知道名字和他专业他还说了什么！”
叶修屈起手指在黑板上不急不徐地敲了三下：“好了安静，上课就要有上课的纪律。班长是谁？”
一个戴眼镜的小个子男生举手：“老师，我是罗辑。”
“罗辑……不错不错，这是个好名字。理科生最需要的就是逻辑能力，虽然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不具备这玩意儿。”叶修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说出的话却无比嚣张。“我也不指望你们短时间内能把思维框架变个样，但是还是希望你们以后交作业的时候写的东西还是能过过脑子，不要交些不知所云的东西上来。”
“靠！”下面响起一阵骂声。能考进Q大计算机专业的谁不是高考中的佼佼者？一进来就被含蓄地评价说是“没有逻辑”，大家顿时都不服气了。
叶修对满教室的嗡嗡声不予理会，对罗辑交代：“班长负责课前点名，下课后把名单交给我。不在名单上的同学也誊一份名单给我。”
罗辑点头：“我知道了，叶老师。”

“行了，开始上课吧。国内的计算机语言大都教的是C，C++，Java之类的，我这里呢……”他顿了一顿，大家正想猜测先学的是哪一种语言，就听到叶修自顾自地接完了下半句：“全部都不教。”
下面顿时炸开了。你丫的都不教那你干什么？来混工资的么？
罗辑突然福至心灵，小声说：“那我们是要学python吧？”*
“聪明。”叶修赞道。“python作为一门简单易入门的语言就足够解决很多问题了。其实计算机语言老师讲什么不重要，主要还是要靠自己多练。计算机从来都不是光钻研语法就够的学科，最关键的是学会应用。”
叶修停顿片刻，举例道：“说到底，计算机语言无异于扳手剪刀，你们要学会用它们拧螺丝或者剪窗花，而不是只会辨认这是什么型号或者是哪一年生产的。”
说罢，他站直了身体，轻轻拍拍衣摆不小心沾上的粉笔灰，从教具盒中捻出一支粉笔来，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单词。
“hello world”*
放下粉笔，叶修看着黑板上的两个单词眸色深深，不知在想些什么。打量了好一会，似乎是确认两个单词写得没有错误也没有歪斜，叶修才转过头来面向班级。
“好了，废话不多说了，我们进入正题。”

即便是最挑剔的学生，也必须承认叶修的课讲得相当不错。一门简简单单枯燥乏味的语言课被他讲的生动有趣深入浅出。最令人惊叹的是叶修居然能随口列举出案例来，每一行代码在他的指尖下仿佛有了生命般，贴心地执行着各种命令。
不到两个小时，学生们看向叶修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原以为是个来误人子弟的，结果人家是个大佬。”
“话说有没有人知道叶老师本硕在哪读的啊？”
“你怎么知道他读的本硕不是直博……”
“这么年轻的博士......不太可能吧……”

“第四排第三列的同学，你上来写一下这道题的程序。”叶修扫视了一眼又开始窃窃私语的学生，点人上台做题。
叶修用的是最普通的idle shell界面，这意味着所有字符全部得手动输入，没有联想和纠正功能。*
打开投影仪，关掉前排的灯，确认所有人都能看到幕布上的字后，叶修朝点上来的同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题目很简单，要求学生找出一组数据中第三小的数字并用print语句输出结果。
上Q大的学生大部分都是高中早早超前接触过竞赛题的，更遑论计算机系大佬云集，拿到国奖的不在少数。虽然是新知识，但这一道题目对这群天之骄子而言着实不算多困难。
打好代码，那个同学抬起头来看向叶修，自信地示意他已经写好了。叶修微微一笑，点击软件上方的绿箭头开始运行程序。
弹出来的红色的字样显示出代码有误。
“怎么可能……”学生呆滞，班里噪音更大了。不少人都没发现报错的原因，于是不由得觉得奇怪。叶修操纵鼠标点击代码末尾：“你这里掉了一个引号。”
“哦……”下面一片恍然之声，却大多掺杂着不以为意。

叶修让他回到座位上，笑着问大家：“大家是不是觉得这是一个很小的问题？毕竟如果我使用任何一款功能稍微强大一些的编辑软件，就都不会出现这种小问题。”
不少人微微点头。的确，纠结于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实在没什么必要。
“我来告诉你们，将来很多情况下，就是这么苛刻，一点容错率都没有。”叶修的声音突然变得极为严肃。“可能这的确是个小问题，但是这儿反映出来的是不严谨毛毛躁躁的习惯。今天掉的是引号，报了错检查寥寥四行句子就完事了，以后你们跟项目跑大程序，漏掉几组数据，一个报错全部推翻重来，又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回去检查你们想过没有？”
全班鸦雀无声。
“虽然大部分情况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是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做到锱铢必较尽最大可能找到bug并弥补。不开玩笑，早发现一刻问题，或许就能救你们的命。”叶修沉默半晌突然补充道。不过最后一句话他的语调倒是又恢复了轻松，学生们只当他开玩笑调侃。
“今天就到这里吧，回去自学堆栈和链表，我们周四见。”叶修眼瞅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开始收拾起讲台来，眨眼间就溜出了教室。
“什么嘛……下课铃还没响呢。”反应过来的学生们哭笑不得，却也无可奈何。

可能是初来乍到，脸又不像个老师，一路上都没有学生跟他打招呼，是以叶修没在路上耽搁哪怕半秒钟，便回到了办公室。叶修的办公室是独立的一间房，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极为简单清爽的布置。叶修勾了勾嘴角，那个笨蛋还是一如既往地贴心。
他打开电脑，右下角的光标闪烁个不停。点开看到跳跃的蓝色头像，是半小时前发来的一条消息：
索克萨尔：“你在B市？我们见个面吧。”

注释：
*double E major：也就是EE（electronic engineering）专业，电子工程专业。
*python：一种计算机语言，易于掌握且功能较为全面，海外学校常作为首选计算机教学语言。
*hello world：中文为“你好，世界”。指在计算机屏幕上输出“hello world”这行字符串的计算机程序。这个例程在Brian Kernighan和Dennis M. Ritchie合著的《The C Programme Language》使用而广泛流行。因为它的简洁，实用，逐渐演变为程序员学习或调试计算机的第一个程序。
*idle shell：为python语言自带程序，可用来编译代码，但没有自带的程序检查功能。程序员编译代码时多不会使用此插件，但在教学中，教师有时会用来检验学生的基础，原理等同关闭word文档的输入检查，考察学生的文法功底。

Chapter 2

刚准备熄灯休息，叶修手机铃就响了起来。叶修从被子里钻出来，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瞟了一眼号码叶修就知道是谁打过来的。
“喂？”
“你前天去Q大上课了？”对面传来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当老师的感觉如何呀？”
“马马虎虎吧！一群小崽子嫩得很。”叶修评价，“你怎么还有时间跟我打电话？今天你不是还有拍摄？”
“哎呀不着急不着急。”小姑娘欢快地说，“你猜猜我发现了什么？王杰希你知道吧，现在在你们学校教心理学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王杰希？”叶修愕然。他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简直熟的不能再熟了。不过听了苏沐橙的描述他才知道，王杰希居然也在Q大。
“你是怎么知道的？”
“剧组里的小姑娘们翻微博八卦看到的。Q大以理工专业闻名，王杰希研究心理学居然一头钻进Q大而非B大，让B大校长嗟叹了好一番呢。不过我之前不查还不知道，王杰希和方士谦是认识的喔。他好像现在还在情报处，但是具体负责是什么项目那就是我接触不到的东西了，不过你要是想知道，应该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吧？”
苏沐橙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似乎是停下来喝了口水，紧接着揶揄道：“现在你过来教书，他也跟着一起过来了，你猜猜有没有可能是方士谦弄来看着你的？”
苏沐橙不清楚王杰希负责的是什么工作，叶修可是再清楚不顾了。问题是……方士谦弄来的……这应该不太可能吧……
“呃……那也太看得起我了吧。”叶修无语凝噎，要是真的弄这么一尊大神过来盯着他吃药，任谁也要大呼大材小用吧？
“你的身体怎么样啦？”苏沐橙语气突然变得忧心忡忡起来，“这么长时间没看到你，总是有点不放心。”
“我能有什么事，”叶修浑不在意，“再说你不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方士谦让王杰希跑来盯着我吗，方大神仙最近开的那个药哟，简直是要我的命。”叶修开玩笑道。
“那就好，你就该有个人管着你。”苏沐橙笑，“我再过两个月新剧就拍完啦，到时候记得给我接风哟~”
“行，谁敢怠慢我们的苏影后呀？”叶修笑着答应后便挂了电话。
王杰希也在Q大啊……叶修倒是对此并不是太介意，毕竟现在的他，就算是亲爹妈站在跟前都未必能认出来，就更别提王杰希了。更何况，王杰希也不像是会对一个不相关的“陌生人”提起兴趣的人。
打了个哈欠，叶修很快就闭上眼睛进入梦乡去了。

不记得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叶修就养成了睡觉见不得光的毛病。睡眠中意识高度活跃精神却极度放松，是叶修最为脆弱的时候。光亮会让他有种窒息感，从而整夜整夜地做噩梦。
有科学家研究过，并提出了一个猜想：梦境里的景象和现实睡梦中的处境往往会有所联系。例如在一个睡着的人脸上滴一滴水——那么他多半有可能会梦到湖泊、江海之类的事物。叶修由衷赞同这个猜想，因为他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夜晚的灯光会让他无意识中梦见一片刺目的红。梦境里，猩红的光芒中隐隐绰绰的人影和坍塌的钢筋，常常让叶修直接从睡梦中惊醒，再也难以入睡。在尝试过无数次后，为了自己的睡眠情况着想，叶修只得把卧室里的装潢全部换了一套。

房间里的窗帘用的是遮光植麂皮绒材质的布料，拉得严严实实，是以天虽然已经大亮，室内黑得比午夜十二点的天还沉——至少午夜的天空还点缀着星星，叶修房内连个光源都没有。不过，即使没有早晨的太阳提示，叶修也自会有办法被闹起床——

“混账哥哥！都几点了还赖床，你现在是老师好不好，别把学生时代翘课的臭毛病带到Q大去！”
早上九点，自家弟弟的电话准时打来，叶修一脸痛苦地把手机拿远了些以免荼毒耳朵，一边反思自己睡觉为什么不关机。
唉，想当年，自己不用手机的时候是多么美好的一段时光啊，叶修略带惆怅地想着，抓起衣服冲进浴室。
挤了一截牙膏，听着弟弟不善的语气，他淡定地听着弟弟抱怨了一通从前的光辉事迹——什么把作业扔给自家弟弟写，什么让自家弟弟替他去上课……他吐掉一口水，慢条斯理地问道：“所以说，你大清早打电话来就是给我来个叫床服务？”叶修嘴里含着泡沫含糊不清。
“叫什么床什么！！！”听着电话那面的声音，叶修都能想象出自家弟弟炸毛的样子了，“你昨晚是不是又熬夜了？”
心虚地咳了两声，叶修试图把话题糊弄过去。
“混账哥哥你给我听好了，下次再被我发现你超过十一点还没在床上信不信我拼着被告限制公民人身自由也把你给关起——”
“好好好，我保证没有下次了。”叶修一听弟弟开启教训模式赶忙打断，“说正事，咳，正事，正事。”
提起正事来叶秋的语气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今年出了个新人，之前你不在可能不太清楚，叫赵禹哲，能力挺强的，年终测评是这一届的最高分。昨天呼啸把人要过去了。”
叶修洗漱完毕，把手机免提打开放在桌上，从储物柜里翻出一碗方便面折腾起调味包来：“呼啸要人了？给他什么职位啊？”
“芯片技术研发部。”叶秋迅速回答，看来是早就调查清楚了：“赵禹哲本科学的是网络空间安全，之后就直接进了训练营，按理来说主要是针对软件方面的研究，不知道呼啸怎么把人插在芯片岗位了。”

“所以你就怀疑他有问题？这也太草率了吧。”叶修瞅着表，三分钟已到，便坐了下来拿叉子挑起了面：“他背景你查过没有？”
“查了，暂时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不过现在的情况，说实话呼啸里面就是个筛子，漏洞多得数都数不清，搞不好还是个大染缸，是个白布进去也给染得乱七八糟。”
“不错，你的语文水平越发长进了，会用比喻句和排比句了。”叶修赞道，吸溜一口面条，惬意地咂咂嘴，引得叶秋大怒：“混账哥哥我在跟你说正事呢，你就不能正经点！”
“好好好，正事正事。”叶修敷衍道，“最近的项目我在做，跟呼啸的合作你先压一压。”
“压呼啸的进度容易，但是没呼啸技术部哪能行啊。你本来就要查间谍的事情，难不成你打算加班一个人做一个项目组的东西？混账哥哥你可别给我乱来！”叶秋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这些东西又不是只有呼啸能做，”叶修漫不经心，“正好你们最近不是在扶一个公司么，叫什么……”
“蓝雨。”叶秋答，“好，我去安排。下个月刚好有个科技峰会在科技馆里面揭幕，蓝雨也会去……你去了解一下情况也行。”
“好，把日程发给我，我上课去了。”叶修飞速挂断了电话，冲向了衣帽架，嘴角微微翘起。不用想都知道叶秋一定在电话那头跺着脚大骂，无外乎“混账哥哥居然敢挂电话”之类的。

带上笔记本电脑，锁上宿舍的门，叶修解锁手机看了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就上课了，赶到教室上课时间还挺充裕。想想今天的教学计划，他决定先去趟图书馆弄本书当道具用。
刚下校车，就听见一连串的音阶提示声响起，连带着手机震了两下。叶修掏出手机，绿色的微信图标上多了红色的数字“2”。
笨蛋弟弟：B市XX街XX号；10.17日9:30-12:00
笨蛋弟弟：记得吃药！全世界就你自己不把自己身体当事！！！
叶修回以叼烟的表情，关掉了微信。
叶秋从小就是这样，一逗就炸毛，就算是关心也总是口是心非带着别扭。
不过这样的日子，又还剩下多少呢。叶修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烟，面无表情地望着来来往往的学生和车流，长长地吐出一口白烟来。

“校园内禁止吸烟。”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这些年被“禁止吸烟”四个字搞出了第二信号系统条件反射的叶修一个哆嗦差点把燃着的烟头摁到自己衣服上。*
回过头去，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正皱着眉盯着自己……手上的烟。
叶修耸耸肩，有些肉痛地掐灭了烟。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两眼大小不一，年纪轻轻却显得稳重。大小眼的特点实在是过于鲜明，更何况王杰希总是一脸严肃老成，这么多年也没什么明显变化。叶修顿时认出了他是谁。
“初来乍到，我还不知道王教授还有站在人身后的习惯。”他开玩笑道。
“如果大家都守规矩，我也懒得多管闲事。”王杰希气定神闲道。“叶教授好才华，昨天我系里的学生去听过课今天就来找我问能不能转院。”
“是吗，看来知识的魅力不小啊。”叶修啧啧感叹。“王教授这是要去上课？”
“回办公室，顺路罢了。”王杰希回答，瞥了一眼叶修无意识间捻着烟蒂的手指。“那就不耽误您去图书馆借书了。”
“客气了。”叶修笑，却在王杰希转身离去的一瞬间眯起了眼。

王杰希不愧是王杰希，哪怕他什么都没说，王杰希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目的地。叶修暗赞，林杰在任期间最大的贡献，便是发掘了王杰希这么个人才。
他明白王杰希迟早会从他生活中的细节察觉出些什么。可是那又如何？一个全无往日痕迹的人，他若是铁了心不想承认，王杰希也找不出什么合法的办法去逼他承认些什么。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只能说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哪都能碰到熟人。
叶修把烟蒂扔进垃圾箱。香烟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准确无误地命中垃圾箱。
能瞒多久是多久吧，反正本来也就没多久了。叶修心平气和地想了想现下的工作。他已经打定主意现在先不要去招惹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管他是王杰希还是李杰希还是张杰希——就算现在韩文清顶着一张比炭还黑的脸过来揍人他也懒得去管。
他的工作已经多得让他恨不得住到火星上去每天多工作37分22.6秒*，他甚至一度还动了心思要不要去烧柱高香求求各路神仙显灵，别再出些幺蛾子了——不过看在自己是个无神论者的份上，还是别去人家面前添堵了。

伸了个懒腰，叶修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他记得当年他读书的时候，某个家伙推荐他看一本书是谁写的来着？好像是一个叫Romano还是Romeno的家伙……唉，自己这记忆力啊，真是越来越不行了，叶修摇摇头，这么点东西都记不清了。
书的名字好像是叫Learning Python，当时用的是第几版也记不得了。挺经典的，希望能在这里找得到。*

 

******
一进教室就看到学生竟然坐满了整个教室。要知道上节课可是开学第一课啊，总该没学生翘课吧。看来王杰希说的不错，叶修目测了一下，比上次又多了不少人，大概都是慕名而来蹭课的别的专业的学生。
“大家都很有上进心啊，看到了一些新面孔，为师格外开心。”叶修拿着厚厚的书掸了掸讲台上的灰，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了上去。
“大家别这么严肃嘛，上节课不是挺活泼的吗？”他环顾了一圈，有些纳闷教室里死气沉沉的氛围。
“班长，怎么回事啊？是我课后作业留太难了还是你们多加了一次军训啊？”
教室里的学生顿时抓狂了。什么仇什么怨啊，咒什么不好，非得要咒多加一次军训？
罗辑弱弱地站起来，小声说：“可能是……大家都有点困了……”
“嗯？难道你们刚开学就熬夜打游戏吗？这样可不好啊。”叶修一本正经，严肃批评再批评。
“不是……是最近在忙建模国赛，时间很紧，就……”*

哦，建模。叶修苦思冥想了一会，总算从脑子里扒拉出了久远的回忆。国赛好像时间是三天还是四天来着？又要解题又要交论文，一个组就三个人，以Q大大一学生的人均知识储备量，光是查资料估计就要耗不少时间。看来这些学生昨天熬夜解题困得够呛吧。
“行了，困成这个个德行我讲你们也是困得点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那今天改成答疑吧，有问题上来问我，没问题可以走了。”叶修把书一扔，向班级宣布道。
罗辑震惊。
全班震惊。
天下哪有这么任性的老师啊！这可是上课时间，说解散就解散？

正当大家犹犹豫豫不知道怎么办时，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出现了。
“老师，可不可以问一下怎么解决最优化问题啊……”一个学生举手了。
全班鄙视这家伙。最优化，还真好意思问啊，建模题目出到最后不都是最优化问题么。
“注意素质啊这位同学，”叶修摸了摸耳朵，“比赛期间是不能求助老师的吧？”
全班同学忍不住要鼓掌了，好，多么有师德多么有原则的老师啊！结果紧接着就听这人一本正经冠冕堂皇地说：“你的问题也太宽泛了，什么叫怎么解决最优化问题啊？最优化是你们一学期的专业课啊，你让我在这儿一个半小时给你讲清楚？那不是在抢李教授的饭碗吗！美得你！要问也好歹给个具体的式子啊……”
底下的学生一头黑线。行吧。还以为叶修多么高尚呢，这话里话外完全是在暗示让学生把具体题目拿出来问喂……
“可是比赛期间不是不能求助老师么……”罗辑弱弱地复述叶修之前大义凛然的言论。
“你们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做‘literature review’吗？”*
“啊？”
“哥从现在开始，到这堂课结束为止，就不是老师了，是文献。”叶修老神在在地把翘起了二郎腿，不耐烦地催促道：“行了，别磨磨唧唧了，有什么问题快问。”
全班同学：“……”

下课后，叶修依旧直接开溜，看这跐溜一下没影的速度，来两个特警都未必逮得住，一看就是极为纯熟的经验之举。
终于能够正大光明地讨论了，心满意足的同学们嗡地炸成烟花，没问全的人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对着叶修离去的方向干瞪眼。班里的同学一边收拾着书包一边感叹：“早就知道叶老师厉害，但是这也太厉害了吧。”
“是啊……我以为他就只会编程，没想到连论文怎么写漂亮他都懂啊！”
“太可怕了，大佬的世界这么强的吗，他居然可以一边在脑子里速算一边回答另一个完全不相关的问题！”
“就是，说是教计算机，可是我看他教数学也能绰绰有余吧？Matlab里的document功能都没他全！”*
“但是他好嚣张啊……”一个同学模仿着叶修的语气：“‘哥不是老师，是文献。’哈哈哈哈，他怎么能这么可爱。”
“完了我觉得我爱上叶老师了，我恨，我高中数学老师要能给力一点，我现在就能名正言顺在计算机系听课了呜呜呜……”
“闭嘴！快收起你那危险的想法！”
“诶你们觉不觉得，叶老师好像是在国外上的学啊，他的发音好好听，而且时不时就会用英文术语。”
“你这么一说我也发现了，搜搜论文看看，叶老师这么厉害肯定有资料。”
“对对对，着重搜一下外网。”
“谁有VPN啊？借我连一下呗。”
可惜学生们搜遍了资源库都没找到“叶修”这个作者，更别提Wikipedia和Facebook这类社交平台了。
学生们大叹可惜，却丝毫都没有轻视叶修的意思，只当是叶修淡泊名利懒得发表论文——叶修自己都不知道，只用两节课他就已经发展出了一个粉丝团。

注释：
*第二系统条件反射：为人类特有的后天训练而成的条件反射，指听到文字便能产生反应的过程。较为有名的例子为望梅止渴：士兵在听到“前方有梅林”时便会产生唾液分泌行为。
*37分22.6秒：火星自转周期平均每天比地球长37分22.6秒。
*Learning Python：作者Fabrizio Romeno，为python语言教材。
*建模国赛：全称“中国大学生数学建模竞赛”，通常时长为三天。2019年比赛时间为9.13下午18:00至9.15晚上20:00，本科生组共有A，B，C三题可选，需要参与者应用到数学、统计学、物理、计算机等多方面知识。
*literature review：文献引用，通常为写论文需要回顾资料的部分。
*Matlab及document功能：Matlab为数学软件，由于功能繁杂，软件内部自带document功能以便用户查阅用法。

Chapter 3

一步一挪的蹭到了办公室门口，叶修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把自己砸进了办公室休息区的beanbag里，长出了一口气。一刻不停地讲了一个多小时不带停的，还时不时纠正学生错误的逻辑思维，叶修只觉得自己要羽化成仙了。
他双眼无神地盯着墙上的挂历发呆。今天9月14号，距离叶秋说的今年的峰会还有一个多月。
话说为什么考察公司发展潜力和可信度这种事情也要他来处理啊。突然想到了这一点的叶修啼笑皆非起来。自家弟弟还冲着自己叫唤让十一点前睡觉呢，这一转眼又给他布置了一棘手的活，人干事呢？
唉，当初为什么会走这条路啊......叶修怔怔出神。十年回忆如走马灯一般在心头闪过，各种滋味一同涌上心头。其实什么理由已经不重要了，既然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无论对错都必须走下去。他要做的不是去质疑当初的选择，而是将选择变得正确。

“铃铃铃铃——”
闹钟声响起，叶修看了眼时间，以及闹钟上硕大的“吃药”备注，忍不住叹了口气。认命地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盒子，取出一颗药丸囫囵嚼了两下就咽了下去。
“苦苦苦苦苦……”叶修只觉得味觉器官似乎变得过于敏感起来，每一块区域的味觉感知都变成了苦味感知区，舌苔上的味蕾仿佛在油锅里煎了一道般，在舌尖上炸开来连带着泪腺也开始发烫。
大口灌下几杯水叶修总算稍稍缓过来一些，像一条缺水的鱼一般大口大口喘息着，仿佛是要借着空气流动让苦味赶快挥发一般。
“苦死了……”叶修痛不欲生地嘟哝着，“方士谦还真是够认真的，居然下手这么狠，还是咀嚼类型的药丸……我该没得罪他吧。”

如果方医生在此，一定会指着叶修的鼻子痛骂：“还说没得罪我？差点砸我招牌知道不知道？？！”
被医学界誉为“治疗之神”的方士谦当年看着叶修耗尽力气，软绵绵地朝他倒去险些直接在他怀里断气的时候，可以说即便是晴天霹雳也不会更让他手足无措了。治疗之神也不是无所不能，正如就连叶修也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叶修打开笔记本电脑，桌面是一片素白，干净简洁一目了然，三个文件夹成品字形放在正中央，名字简单粗暴：“slides” “schedule” “TS”*。检查了一下所使用的加密网络，叶修飞快地点开第三个文件夹，点开一个txt文档，从一堆乱码中东拼西凑复制出了一行地址，点开对应的链接输入自己的帐号浏览起来。
呼啸有问题，他应该是最早察觉到的了。当今实验室里的相关数据有大半都经过他手，数据库更是由他亲手搭建的，哪个账号读取过，读取了多少次，他都有手段记录在案。那份和A国的比对报告甚至就是他亲手做的。从今年年初开始他就发现部分数据阅览次数有些不正常，尤其是4月和6月，结合内线拿到的实验室数据情报，着实令人细思恐极。
可惜了，叶修眸中闪现出一丝寒芒，对方做的相当小心，多个账号都出现了异常，应该是在间谍的账号中植入了插件从而直接修改了原始数据。是个老手，叶修一眼就判断出来，不过嘛……

叶修的学生在场的话就会惊异于叶修此时的气场与平日授课时的懒洋洋丝毫不同。这是一种基于强大实力的自信、傲气、睥睨与不屑。叶修眼睛明亮得几乎要溢出光来，这时候他才像个真正的少年人——没有了老气横秋的指教，没有了懒洋洋地倦怠，现在的叶修，仿佛是舞台上的镁光灯，炫目的令人睁不开眼。
飞速定位关键句，逐句检查下去，不久后果然发现了猫腻。叶修写代码有自己的习惯，或者说，每个人写代码都有自己固有的思维和细节习惯，后天刻意训练都很难掩饰。从这个角度来说，辨认这些小细节简直比去基因鉴定中心做检测还容易。当然，代码越长，使用的算法和数据结构越复杂，识别的准确率越高——尽管这无疑同时增加了阅读工作量。
叶修的习惯是在关键节点处使用一种特定的语句，让整段代码看似被割离开来，实则更加紧凑。这在查找时就格外方便了，只需要对小段代码debug就能发现问题出在哪了，简直不要太方便。*
看到自己源码中突兀地多出来的一段，叶修忍不住冷笑。
他敏锐地发现这手法不像是一个人的手笔。有的段落做的粗糙而漏洞百出，有的段落却是在模仿叶修本人的习惯——如果不是他亲自来找，寻常人大概不会留意到这些小细节。真正的幕后人应该是这个人，前者大约只是为了防止事情败露而找出来的一个替罪羊。不过，若是想凭借着这种把戏就想着掩人耳目，那未免也太天真了。
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叶修眼中露出点点寒芒。这点小手腕还想蒙混过关，真当他是死的么。不过这想法刚一冒出，他随即又意识到，从法律角度来说，他的确是死了。
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叶修心思一动——如果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的话，这个人知道自己习惯，也清楚自己的死讯，看来安插的人在内部权限应该是相当高了。知道叶秋其人的本就不多，收到叶秋死讯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按照这个思路来看，顺藤摸瓜大约能摸出不少惊喜来。不过这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查清楚的问题，还是先肃清呼啸内部吧，叶修暂时压下这个思路。现在正是内忧外患的两难局面，实在是太磨人了。
若有所思地看着电脑上密密麻麻的源码，叶修食指无意识地打着圈摩挲着键盘上F和J键位的突起。
良久，他拿过手机，发出了一条短信：“排查所有技术人员近半年的定位，发现异常立即通知我。”
收件人：废物点心。

 

******
结束一天的工作后，周泽楷终于回到了别墅。隔壁的工作效率着实惊人，这才过了一周不到，居然就已经竣工了。昨天在物业群里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周泽楷心里暗喜，毕竟总是住在公司的宿舍里自然比不得自己家里。今天收工后，他就直接回了家。

101已经焕然一新。大理石门廊前吊着一盏欧式小洋灯，黄色的光晕让冷冰冰的石质基调多了一丝人情味。这种灯是用来晚上照明用的，整晚开着都不会熄。别墅外墙是大理石的围栏，刻画着简约的浮雕，显得整幢建筑厚重却极具现代化气息。
大门是指纹锁，但周泽楷从镶入石块的厚度来看毫不怀疑这栋建筑绝对不止一道门禁。这和自己家里如出一辙的设计让他顿时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周泽楷站在庭院外面，透过石雕的缝隙只能看到门前庭院被铺上了瓷砖，支起了凉伞和躺椅，方便主人晴天能够懒洋洋地晒太阳。庭院似乎设计了可伸缩收起的玻璃顶棚，以免雨天淋湿瓷砖。不过与寻常庭院不同，这座住宅居然内部没有一点植被，别提树了，连块草皮都没有。最为可观的是靠墙放置的一张加长的书桌，竟然是也整块的大理石。
周泽楷只是驻足一小会就离开了。这家主人难道是学地质学的？人家家装大多会选用木头，可是这家连庭院里都用的是光滑的瓷砖，果然是与众不同。庭院里面放书桌，也算是奇葩了，大概是个老古董？周泽楷暗暗揣测一番，目光扫向了二楼。
玻璃窗内部黑漆漆的，透不出一丝光线。周泽楷只是扫了一眼便知道门是从内部反锁的，大概主人已经休息了。眨了眨被摄影机闪光灯弄得酸涩无比的眼睛，周泽楷叹了口气。规律的生活对于他而言是不可能的，大半夜随时接到讯息就得爬起来干活的情况也不少。

他点开手机监控确认家里没有外人后才进入家门。他们做惯了这一行，必要的警惕心融入了生活中的一切细节。
卸下了身上全部的装备后，周泽楷拿了浴袍到浴室去准备泡个澡。今天早上处理掉的目标够狡猾，缠斗一番饶是周泽楷也累得筋疲力竭。他只想在温热的水中好好放松一下全身的肌肉。

不过在他舒舒服服心无旁骛地享受了十分钟后，这份惬意被电话打断了。是江波涛的号码，周泽楷接起，对面就传来声音：“队长，孙翔本周的训练报告出来了，需要我传给您吗？”
“嗯。”周泽楷应声，孙翔是他将来的搭档，天赋卓绝，只不过孙翔刚使用却邪，经验未免不足。作为队长带新人是他的责任，更何况，就冲着却邪继承人这个前缀，他也想了解一下孙翔每天的训练情况。
一份文件传了过来。看着眼前的报告，周泽楷不禁想起了不久前他获得权限查阅叶秋资料的时候看到的叶秋当年的训练报告。
那是前所未见的优秀，瞠目结舌的震撼。周泽楷那时成名已久，在内部被誉为“枪王”，早就成为了官方承认的接替叶秋的“第一人”。然而饶是如此，他内心也生出了一丝无力和挫败感。不服气的新人们总觉得叶秋漂亮的业绩水准都来源于他所持有的得天独厚的神器“却邪”，而资深的内部人员们却知道，兵器必须要有合适的主人才能发挥出最大的能力。离了叶秋的却邪被尘封五年无人能够驾驭，现在的孙翔，哪怕没办法操作出“龙抬头”，却已经能够被训练营教练交口称赞是“多年不遇的天才”了。

却邪是一款极为特殊，却也很普通的枪械。它的特殊之处在于里面装配的子弹和轨道设计，而普通则在于它的外观。
却邪看上去黑乎乎的，扔进一堆枪械中绝对属于一眼找不出来的那种。可是一旦它开火，子弹淬毒且能够自燃扩大伤口面积，破空时悄无声息，是无声无息取人性命的利器。更令人惊叹的是在保证高射程的同时，却邪几乎没有后坐力，这精巧的设计恐怕是连原设计师都无法再复制出第二件。没有人知道却邪背后那位惊才艳艳的设计师为何销声匿迹；又或者是周泽楷的权限仍然不够，无法触及到更高层的秘辛。

叶秋手中的却邪，仿佛有生命一般，只要目光锁定目标，子弹就会精准地取他性命，分毫不差。哪怕是体术绝佳的人也在劫难逃，因为不少人惊恐地发现叶秋手中的子弹竟然是可以走弧线轨道的，而且弧度曲率可以由他控制。由于子弹变轨动作似是空间微微扭曲，叶秋的这种操作技术便被赋予名字“龙抬头”，这是至今为止没有人能够复制的操作。
叶秋死后的第五年，却邪终于不再蒙尘，由新主人接手使用。五年了，却邪依然性能良好得令人咂舌，而它的新主人也是个天赋卓绝的少年，想必不会使这神器蒙羞。

哒。一滴水从周泽楷头发上滴在了手机屏幕上，周泽楷才恍然回神，慌忙去擦，却忘了身上还全是泡沫，一抹手机屏幕上水和泡泡顿时混在了一起。
周泽楷按下了锁屏键，起身找东西擦拭屏幕。

叶秋。周泽楷眼神一暗。
五年过去，在这个日新月异的行业里面用沧海桑田来形容也不为过。
你曾经守护的东西，如今就交给我们吧。
不会让你失望的。

 

******
叶修睡饱后，在床上大大地伸个懒腰舒展身体，动作活像是在空中翻过来的蛙泳。满足地叹了口气，他爬起来按下了床头的控制按钮，窗帘顶端的勾环颤动了两下，有如揭开的幕布一般向两边滑去，迎来新一天的阳光。
早晨的阳光洋洋洒洒地落进了卧室，灰尘在光束中沉沉浮浮，看得叶修忍不住抱怨。
“笨蛋弟弟，做事还是这么不周全，房里脏的都能产生丁达尔效应了也不让家政先来打扫一遍。”*
昨天搬家到这里，环境和装修让叶修很是满意。他弟弟咬牙切齿地说全是按他的要求弄的，叶修验收之后分外满意。
咦，早上该弄什么东西吃啊。叶修挠挠头，跑到一楼厨房的冰箱里翻找了半天，最后拿了一盒速冻饺子出来。
凑合凑合吧，叶修想着。以往他在研究室里也没少动手做饭，不过大多时候都是一碗泡面解决问题。不过最近被亲弟弟和方医生轮番盯着要注意营养，他也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水烧开在电磁灶上咕嘟咕嘟冒着泡。叶修扒拉进去十来个饺子，从保鲜层拿出个鸡蛋来，在桌沿敲碎一同打进了锅里。

出于良好的统筹学概念和时间是金钱的人生观，叶修打开了餐厅里的投屏，上面显示的正是之前订阅杂志里的论文。为了能够躺在沙发上看文章，叶修理直气壮地让弟弟弄了个投影仪回来，只要他身处一楼，无论从什么角度都能看得清楚。
今天杂志上又刊登了一篇关于单晶硅提取的论文。叶修啧了一声，粗略地扫了扫便跳过了这篇文章。抛开杂乱无章的陈述顺序和错漏百出的语法，这篇论文的内容也着实叫叶修提不起半点兴趣。芯片工程陷入瓶颈阶段是科技上不争的事实，于是这些想着发论文的“大师”们居然把主意打到了不知道多少年前就研究得足够成熟的原材料提取技术上。
唉，没志气。叶修痛心地在内心批判了一遍国内高校某些教授们论文求量不求质的行为，把目光投向了下一篇论文。这篇是关于近期货币的分析报告。叶修浏览了一下Abstract和Key words*，正准备深入读一下，就听到电磁炉定时器和手机QQ提示音一同响了起来。
民以食为天，叶修果断地选择先去盛出饺子来。拿起手机打开QQ一看，又是某个蓝色头像。
索克萨尔：参加某个无聊的论坛，有人发表意见建议国家减少对科创板的投入。
叶修挑眉。放下勺子开始打字。

君莫笑：你怎么看？
索克萨尔：科研都是靠钱砸出来的，理论做出来没有经过实验室烧钱根本出不了成果。
君莫笑：赞同。no pains, no gains*
君莫笑：论坛上玩手机，不会有事吗？
索克萨尔：没事，朋友是负责人，我不过是来旁听。
索克萨尔：下月的科技峰会参加吗？就在B市。
君莫笑：？
索克萨尔：参加完一起吃个饭吧，网上认识这么多年，总不至于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吧。
君莫笑：这么执着？
索克萨尔：如果不是你资料上写着性别男，我都要以为前辈是个小姑娘了。
索克萨尔：^_^
君莫笑：......
君莫笑：好。午餐？
索克萨尔：嗯，科技馆里面就有餐厅。13号桌，你直接过去就好。

叶修看到最后一条消息，手指微微蜷屈，迅速在键盘上打下一行字。
君莫笑：早有准备？
索克萨尔：^_^
索克萨尔：下月见。
君莫笑：下月见。
关掉QQ，叶修重新把视线投向客厅的屏幕，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掩不住。

 

******
吃完饭简单收拾一下桌子，叶修准备出门，顺便把厨房的垃圾拎了出去。垃圾桶离家门口不远，叶修手一扬，隔着十米远的距离信手把垃圾袋甩了出去。
以叶修的手法，他自然是有自信能把垃圾袋稳稳投入垃圾箱——说不定还是个“三分空心篮”。不出意外的话也确是如此——如果不是因为突然冲出的那个人的话。

“嘭”地一声，黑色的垃圾袋准确无误地砸中了一个人影。亏得叶修提前封好了垃圾袋的口，不然这一撞垃圾得散落一地。
不过刚才的厨余垃圾显然包括汤水，这一撞顿时淋了那个倒霉蛋一身。
叶修一拍脑袋，暗骂自己不小心，飞快地走上去跟人家道歉：“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我没想到呃……你会自己……那个你衣服脏了的话我可以赔给——”
话说到一半他便愣住了。
来人在经过最初冷不防的偷袭后也很快平复了情绪，转过身来正想说没关系，眼睛就直直地对上了叶修的视线。
“是你！”

注释：
*TS：Top Secret的缩写，机密文件。
*debug：一种运行程序，使用者可以通过运行该程序查找代码中的纰漏并修改。
*丁达尔效应：当一束光线透过胶体时，从垂直入射光方向可以观察到胶体里出现的一条光亮的“通路”，此效应被称作丁达尔效应。若房间里灰尘较多，空气也可以被视作胶体，当阳光透过时，可以直观地看到光柱。
*Abstract：一篇学术论文的摘要，是一篇学术论文的必要部分。
*Key words：关键词，方便阅览者键入查找。类似于AO3里的tag。
*No pains，no gains：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或译为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

Chapter 4

“是你！”
二人同时出声。
发觉撞了台词的叶修移开了目光，赶紧把垃圾扔进了垃圾箱。他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的人：“不好意思啊，不过为什么我每次看见你都这么狼狈呢，影帝先生？”
叶修眼角狭长带着丝丝笑意，就像一只灵猫般狡黠。

仔细一看，被垃圾袋命中的那个倒霉蛋不正是周泽楷嘛。周泽楷也倒是没想到，隔壁兴师动众搞得天翻地覆，被他屡次定义为“奇葩”“不是省油的灯”的新邻居居然会是叶修。
“101？”他问道。
“嗯，”叶修轻快地答道，“你住102？以后就是邻居了，多关照啊。”
“会的。”周泽楷认真地回答。
叶修忍俊不禁。“耽误影帝先生时间了，实在是抱歉啊。今天我赶时间，改天一定来赔罪哈。”不等周泽楷有什么异议，把自己名片塞给周泽楷就溜了。
望着叶修飞快开溜的背影，周泽楷缓缓低头，看向手中的名片。
叶修。Q大计算机系教授。手机号188XXXXXXXX。旁边是叶修的照片。
照片上的叶修并不像一般照登记照的人那般一本正经精神奕奕，而是微微耷拉着眼皮，一副“我想睡觉你怎么还没照完啊”的不耐烦的姿态。
他攥紧名片，转身回去隔壁的住宅换了身衣服。

“有事耽搁了？”周泽楷跳上车后江波涛询问道。
周泽楷摇头，递给江波涛一张名片。江波涛扫过叶修的名字，蹙起眉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周泽楷。
“巷子。”周泽楷解释。
只有区区两个字，江波涛却顿时明白了。“我知道了，我派人去查。”

叶修和周泽楷二人远远谈不上熟悉。事实上他们只不过是有着一面之缘罢了。
他俩的相遇是在W市音乐学院琴房大楼后面的一条小巷子里*。那时候周泽楷前往W市执行任务，解决掉目标后顺着之前踩点的小路甩掉了追着自己的尾巴。闪身躲进一个犄角旮旯里的时候本来就算任务成功了——因此当他撞到一个人的时候可是实打实的惊了一瞬，若不是心理素质良好恐怕都要叫出声来。
他能想到的第一个可能性就是任务失手了，被人截住了。不过在看清楚那个人悠闲地吐着烟圈的样子后这种想法便产生了动摇。
那个人的面貌在烟雾后显得有些朦胧，但一双柔和的眼睛却怎么也遮不住。那人心满意足地解决了一支烟后仔细打量了一眼周泽楷：“这是周影帝吧？真人比电视上还帅。能帮我签个名么，我朋友的妹妹是你的粉丝。”
周泽楷一愣，就听到那人继续接话：“我刚看到有人跑过去了，还拿着刀呢，不会是你的粉丝吧？多大仇啊……”他感叹道，碾灭烟蒂接着道：“大约是你上部戏演的角色太拉仇恨了，观众们都入戏了吧，慕云少爷？”叶修调侃。
慕云正是周泽楷上一部电影里面饰演的角色。电影设定中，慕云是民国时期的一个富家少爷，却无恶不作，强抢民女、卖国求荣，甚至最后找了一个人在法院叛他死刑后替他上刑场，可以说这个角色除了颜值高其他一无是处。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慕云最后当然还是遭到了制裁，不过一颗枪子儿显然不能平息观众们的怒火——周泽楷的演技实在是过于逼真，不少影迷们跑到周泽楷微博下大骂了三天三夜，直到导演本人发话呼吁大家追剧要理智后才消停了一些。

现下的情况当然不是什么狗血的入戏粉丝追杀明星的恶性事件，不过能让这人产生误会也好，不然周泽楷不介意为了保密多杀一个无辜的人。不过……
周泽楷正是执行完任务，捂得严严实实，这样都能被认出来，这人也真是个人才，不会是铁杆粉丝吧？这一路跑过来奔走腾跃，周泽楷此时形象实在是有些狼狈。他张了张嘴，没说话，手往袖子里轻轻掩了掩。
“差不多走远了，”叶修探头看了看，伸手去拉周泽楷的手，被周泽楷一缩手躲开了。
叶修一愣，笑道：“怎么跟姑娘似的害羞。”却也没有勉强，只是在前面带路：“捉迷藏么？我有经验。”说着回头对着周泽楷就是一个wink。
叶修的眼形狭长，眼尾微微上扬，无端地就带着一股子灵动。他的瞳色并非是亚洲人常见的深棕色，而是浅浅的琥珀色，透着光晕，如同琉璃一般，倒映着天光云影。周泽楷的眼睛也是极美的，不然也不会在荧幕上迷倒了一群小姑娘。周泽楷的双眼和他的五官一般，是精致的极致，是黄金比例与曲线拟合的完美结合。混迹娱乐圈中这么多年，周泽楷也见惯了俊男靓女，然而，叶修眼里漾起笑意时，他的心脏还是险些漏跳一拍。
叶修的眼睛乍看似乎并非是传统意义上好看的眼形，然而生得双瞳剪水，一双眸子流光溢彩，似乎是湖水里投入了颗小石子一般——只是一眼，便一圈、一圈地漾了开来，瞬间化解了对方所有的敌意与防备。

周泽楷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眨眼震到了，晕晕乎乎地乖乖跟了上去。
叶修没有说错，他娴熟的走位和对各种小巷子轻车熟路的表现的确看上去是个熟手。不一会儿，周泽楷就已经绕晕了，凭着周围的环境他大概只能判断出自己在某个地下车库。
如果说在地面上还能凭借各种标志辨认方位，在地下车库没有指示牌的情况下，隔着一层楼，周泽楷对地上情况算是完全抓瞎了。
叶修突然停在了某个地方，想了想，朝右边拐过去，不多时，就看见那边正好有一个楼梯。
“这是我临时住处地下的停车场。”叶修解释道，“从这里上去对应的是我家楼下。”又补充：“你放心，这里没有狂热粉丝的。”
叶修的话信息量有点大，周泽楷还未来得及思考为什么叶修会对自己临时住处楼下的停车场了如指掌，就迅速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你家？”周泽楷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这算什么？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带着自己回家，这一旦被狗仔拍到，怕是立马就要上头条热搜了吧？
叶修看着周泽楷呆呆愣愣的样子有些好笑，揉了揉他的脑袋。叶修比周泽楷矮上一点，于是这个动作显得有些奇怪：“你这样子站在路边，那才是更不妥好么？先去我家换个衣服，至少戴个墨镜啊口罩啊之类的东西。”
周泽楷疑惑地望着叶修。“我不是坏人。”叶修叹了口气，“看我真诚的眼神。”他果断借用了某个废物点心的口头禅，并再次对着周泽楷blingbling地眨了眨眼。
周泽楷也不知道那时候自己是怎么了。作为一个杀手，他本应该警惕一些的，却不知是为什么，他直觉认为眼前这个人好像真的不是什么坏人，他是......可以被相信的。
周泽楷看着叶修熟练地走进电梯，按上楼层键，仰着头看着控制面板上的数字一层层跳动，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也在随之一点点跃升。这新奇的感觉让周泽楷有些无措，但他并不讨厌。

叶修说的“临时住处”还真就是个临时住处。看房里的布置简直有如雪洞一般，大包小包的东西还扔在地上没来得及收拾，一看就是刚搬来没几个小时还没来得及收拾。见此状况，周泽楷有些不解地望向叶修。
一个刚抵达住处不久的人，又怎么会对楼下的地下车库如此熟悉？
“怎么了？”叶修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件没拆封的卫衣，本想着问问周泽楷介不介意穿过于鲜亮的浅蓝色，抬头却看见周泽楷探究的目光。
“车库里，你很熟悉。”周泽楷盯着叶修，仿佛是要从他的动作上发掘出什么漏洞似的。
“哦，车库啊。”叶修不以为意地拍了拍包装袋上的灰，又蹲下身去另一个行李箱里边去翻裤子。“知道家住哪、该怎么走就行了，在地下车库相当于是往下翻了一层，不用多熟悉就能会走。”
“……”周泽楷想象了一下，实在觉得很艰难。
看到周泽楷一脸懵的表情，叶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是做数学相关领域的，空间想象力还不错。毕竟是靠着吃饭的本事，你就当是特殊能力也可以。”
他将手上的两件衣物递了过去，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换上吧，我以人格担保我不是脑残粉，里面没有摄像头，我也没在衣服里面放追踪器。”

周泽楷听着叶修煞有介事的保证，微微弯了弯眼角，点点头走进卫生间迅速换好了一身衣服。他原来的一身混合着汗水和各种尘泥，看着是不能要了，不过毕竟是涉及到任务相关的东西，还是要交给专人处理掉以绝后患。正为难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把衣服带走，就看见叶修已经善解人意地把衣物重新包回了原来的包装袋。
“喏，拿着。”叶修说，同时还递给了他一副墨镜和口罩。“这里很安全的，从这儿下去，西行五十米出大门就是和平大道北侧，车流量比较大，没什么人会在那逗留。你应该有办法联系到司机吧？”
周泽楷点点头。他一早通知了江波涛会和的地点，没想到叶修家一出去就是了。虽说这样的安排正和他的心意，然而......
这么多巧合让他突然有些怀疑起来。
离开的时候暗暗记牢叶修家的住址，周泽楷不敢多留，便迅速朝约定地点跑去。

 

******
在顺利跟江波涛会和后，周泽楷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摘下了墨镜和口罩。
今天任务中的变数太多了，谁能想得到一个人突然冒了出来，把他带到自己家里还给他换了一身行头呢？直到看见车里坐着的江波涛，周泽楷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江波涛乍一看见周泽楷身上的装束也是大惊失色，连忙追问周泽楷的任务情况。在听说任务中途被一个陌生人撞见后，他更是脸色大变，急问周泽楷这人是谁。这种机密的事情被外人知道，那还得了？不调查调查这个人的身份背景，江波涛实在是难以放心。
周泽楷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忘了问他的名字。
“呃……”周泽楷有些沮丧，但是还是固执地对江波涛坚持：“他不是坏人。”
江波涛看到周泽楷想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的样子简直被逗笑了。周泽楷报出了叶修家的单元号和房间号，江波涛点点头便让人去查了。
没曾想到，这小区在建楼的时候出了点纰漏，一共有三栋楼挂着一模一样的单元号。望着三栋一模一样的建筑，周泽楷也傻了眼——刚刚一路上净提防着身后会不会有尾巴了，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留意每栋建筑有什么不同？
周泽楷在记下门牌号的时候就发现这小区每间屋子都是统一配备的门，压根看不出什么区别。更何况，江波涛手下的人查了很久，也没在小区拍到叶修的照片。之后江波涛将查找的范围扩大到整个W市，仍然一无所获。

在开始的慌张和担忧被泄密的情绪过后，两年多的时间都没什么水花，江波涛也终于不再执着于找出这个人了。这么看来，他真的可能是个顺便路过的人，至少他对轮回是没什么恶意的。
周泽楷自知恐怕查不出来叶修的身份，有些沮丧，然而彼时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郁闷些什么。
周泽楷在大众眼里的工作是演员，他早就演惯了各种桥段套路——无论是男女主不打不相识，还是深埋于心不敢明言的恋慕，又或是千万人群中的一见钟情。周泽楷拿捏这些角色简直称得上是信手拈来：每个眼神、每个微表情，都仿佛是剧本中的那个人从文字中款款走出，一举一动都牵动着观众的心弦。
常言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艺术本就是取材于生活的产物。演戏仿佛是周泽楷与生俱来的天赋，无论私下里他是惜字如金，还是冷漠无情，都不妨碍他在荧幕上将人物的喜怒哀乐演绎得栩栩如生，将情境里的世间百态勾勒得宛若真实。
然而，周泽楷入戏快，出戏也快——或者更为准确地来说，他从来没有真正地入戏过。那些剧中人物的悲欢嗔痴也好，怨憎情仇也罢，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将自己代入，更体会不了个中滋味。他无法体会侠客救得了苍生却救不了心爱之人的悲恸，也无法感受少年初遇倾心之人的时候，就连寻常的午后斜阳都变得温暖而明媚，那种每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的喜悦。

遇到叶修，仿佛就是命运的安排一般，让一贯不懂得表达或是感知情感的周影帝第一次尝到了一丝从未体会过的奇异滋味。每每想起叶修，周泽楷只觉得词汇匮乏，实在不知如何描述他们相处的短短一个小时。
他们好像也没做什么事情，无非就是一个陌生人领着他避开了追兵，贴心地给他换了一套衣服以免他被发现，最后指点了一条路给他方便他离开——虽说或许这些事情都不过是冥冥之中的巧合，这个陌生人本意并非是如此，然而他在无意之中却帮了周泽楷的不少忙。
整个相遇的过程都算不上浪漫，用“惊悚”来形容或许更为合适：任谁在计划周详的任务中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大概都得慌上半刻。然而周泽楷只觉得庆幸：在那个似乎普普通通再寻常不过的任务中，没有早一刻，也没有晚一刻，恰恰是在那个时间点，他在仓促之间闪身躲进了那个角落，不偏不倚撞上了懒洋洋抽烟的他。

两年过去，在各种任务中游走于生死线边缘，他都能隐隐回忆起当初的那个青年，在墙角处叼着烟，试图拉着他的手带着他离开。每每想起，周泽楷心里总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这温暖是什么，周泽楷说不清楚、形容不来，他也不打算去弄懂。
“如果两个人有缘，终有一天他们会相见；如果没有，那不如将过去放在回忆中。”
这是周泽楷出演的一部电视剧中的台词，当时周泽楷念台词的时候只觉得矫情，然而今时今刻，他只觉得这句话用在自己身上再合适不过。
该说值得庆幸么？周泽楷只不过图一个方便，随手买下了这座宅子；然后再一次，又是在一个好似与往常没什么不同的早晨，那个垃圾袋没有早一刻，也没有晚一刻，不偏不倚地正好砸中了出门工作的周泽楷，就如同电视剧里公主信手一抛，便砸中恰好路过的懵懂驸马的那颗绣球。一切都来得刚刚好。
缘，真真是妙不可言。无形之中似有一只巨手在幕后暗中操纵每个人错综复杂的人生，就好比是汪洋之中的本是平行相驶的两艘巨轮，只要距离相隔的不太远，便会不受舵手控制地在流体压强的作用下慢慢靠近、互相吸引。*

这件事情过去了这么久，终于又得到了他的消息。更为奇妙的是，这个人居然还阴差阳错地变成了自己的邻居。周泽楷内心深处不禁腾起了一股隐隐的欢喜，连带着精神也振奋了些。他今天要处理的事情也不少，本该又是场艰苦卓绝的硬仗。不过人生处处有惊喜，先惊后喜，周泽楷心情顿时变得格外愉悦起来。
察觉到自家队长情绪的变化，江波涛盯着手上的这张名片思索了几秒。他飞速把这张名片拍照后发给杜明：“调查一下这个人，尤其是他两年前到W市去的原因。”

注释：
*音乐学院琴房大楼后的巷子：多为老旧的居民区平房，几乎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由于临江，附近高档小区较多。
*船吸现象：根据流体力学的伯努利原理，流体的压强与它的流速有关，流速越大，压强越小；反之亦然。当两艘船平行着向前航行时，在两艘船中间的水比外侧的水流得快，中间水对两船内侧的压强，也就比外侧对两船外侧的压强要小。于是，在外侧水的压力作用下，两船会渐渐靠近。

Chapter 5

“师傅，前面路口右转。”
“年轻人，你开玩笑的吧？这可是直行道！”司机不可思议地回答叶修。
“唉……”叶修无语望苍天。他真该好好感动一下现在的公民都这么遵纪守法，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先给自己点个蜡好了。走直行车道的话，在不堵车的情况下都至少得多绕二十多分钟，叶修低头解锁手机看了看时间，顿时长叹了一口气。
要怪就只怪自己早上出门本就晚了，还冷不丁地就遇到了周泽楷……还淋了人家一身汤汁儿……
自己之前怎么说的来着，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怎么哪哪都能碰上熟人啊？叶修真是无可奈何，就这么一个星期，先是在Q大教书准备养老，结果最后发现王杰希居然也在；再是随手找叶秋点了一处房子，结果刚搬进来发现邻居是周泽楷。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叶修忍不住地苦笑。别的人先按下不提，单说周泽楷，轮回总部在S市，这家伙八百年不来B市，自己刚搬进来就碰上了，叶修真不知道该感慨自己的运气还是感慨自己的人品，这得有多巧啊，才能一个垃圾袋甩出去正中目标。

叶修不是没想过会遇见他们。B市就这么大块地，只要两个活生生的人有行动的能力，就总归是会遇上的。他也为此做了准备，只不过没想到自己刚准备在B市定居，前前后后算下来才一个月都不到，这帮家伙就接二连三地集体出现了。
“该不是组队玩我来了吧……”叶修忍不住心里暗暗地吐槽。想想过去的五年都没发生些什么，然而这一周来就屡出状况，接下来是不是韩文清张新杰他们也要来凑个热闹？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叶修轻叹一口气。

“叮——”
一条短信提示。
叶修瞥了一眼发件人，头更疼了。他之前跟周泽楷说的赶时间是真的赶时间，绝非推脱因猝不及防见面而尴尬的幌子。
方士谦从早上八点半开始每隔十五分钟就发来一条短信提醒他来医院检查，短信语气从最开始的祈使句变成陈述句再到现在各种卖萌的颜文字，叶修看着这些字符都能透过了手机屏幕看到对面方士谦编辑短信时的表情，并推导出他的心理活动。他毫不怀疑在那些萌萌哒的颜表情背后，方士谦真正想发的表情大概是冷漠的呵呵脸以及三把滴血的菜刀。以他对方医生性格的了解，他要是磨蹭到下午再去，方医生大概会微笑着把他摁在各种仪器前面检查一整天，并同时吟唱名为“召唤叶秋”的大招。想想此情此景，叶修就觉得不寒而栗。
打了个哆嗦，他再次看了眼时间，估算了一下路况，长舒一口气。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没事……吧……叶修默默地安慰自己。

冲到方士谦值班室的时候叶修迅速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11时45分，还好还好。叶修顿时长出了一口气，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又恢复到了懒洋洋地模样。
方士谦正在编辑一条新短信，被突然破门而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发现是叶修后，毫无形象地直冲着他翻了个白眼：“懂不懂规矩，不知道进门前先敲门啊？”
叶修一本正经地说：“那还不是因为我太急切地想见到您了么，怎么样，感不感动？”
“我信你个鬼。”方士谦冷哼，领着叶修去了检验科，“这周有没有按时吃药？”
“那是自然的了，”叶修想起那可怕的味道就觉得舌头一麻，“不过我怎么觉得这药越来越苦了？”
“良药苦口，”方士谦凉凉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脱掉外套躺到诊疗床上去：“再说每个疗程药都不一样，你要能弄出不苦的药你自己来写方子。”
叶修乖乖闭嘴。
其实叶修也知道原因。方士谦中西医皆精，不过调理身体中医效果更佳。中药这玩意儿有不苦的么？连板蓝根原剂都要和着鱼腥草一起煎，简直就不能好了。我国伟大的古人发明了这么多好吃的菜式和千奇百怪的烹饪方法，几千年来从神农扁鹊华佗再到方士谦，怎么就没一个人能找出个办法让中药变成人喝的东西？

一个小时后，方士谦拿着报告单，忍不住地皱眉摇头。
“喂喂喂，怎么每次体检完你都是这副表情？”叶修不满地说，“医生难道不该给病患带来春天般的温暖吗，我看到你这表情就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温暖？你需要？”方士谦听完这话，放下那张纸，露出一个完美而温柔的微笑，“命不久矣？你自己也知道？”
叶修下意识地移开眼神，飘向办公桌……墙壁……左看右看就是不看方士谦。
“我还有多久？”
方士谦冷笑：“你还想要多久？”
叶修垂眸思索，似乎真的在仔细计算。过了一会，他突然发问：“我记得你当年说，好好保养的话活到三十岁是没问题的吧？”
一提到这茬方士谦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也知道是好好保养。这个词对你来说大概就跟物理题里的光滑平面一样*，永远都做不到是吧？”
“呵呵。”叶修干笑一声，并不接话。
方士谦愤愤地看了他半晌，却终是不忍心地软下声音。
“我尽力。”他不情不愿地承诺道，“前提是你乖乖听话。”
叶修眼珠一动，瞳孔里面的坦然和笑意宛如实质，暖得几乎能融化冬月的寒冰。“方士谦，虽然我一直都不大喜欢医生……”看到方士谦扬起了眉毛他赶紧补充道：“我是说从前！从前！”
他十指交扣起来托起下巴，身体重心微微向前倾了倾，很是郑重地说：“一直以来，都麻烦你了。”
“啧啧，能够从你嘴里听到句好话，还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
“嘁。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说的就是你。”叶修立马靠在椅背上吊儿郎当地回嘴。“今天检查完了是吧？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快滚，我看你就是来砸场子的。”
叶修笑笑，麻溜地跳下床去衣帽架上取衣服。

“你弟弟昨天刚给我打了电话。”方士谦抱着手臂倚在墙边，“我就实话实说了。”
“叶秋？那小子打电话给你干什么，有什么事情不会直接问我吗？”
“呵，问你，你嘴里就没有一句真话。”方士谦毫不留情地冷笑一声，“那我现在来问你，你最近是不是还在接项目啊？”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嘛！人活着浪费氧气侵占土地资源还不断制造排泄物要是不为社会做点贡献，那还不如死了呢！”叶修噼里啪啦倒豆子般一口气说得理直气壮。
“你能不能不要用‘死’这个字？”方士谦忍不住扶额，他这里多少患者连“4”这个数都见不得，跟家属打交道更是小心翼翼生怕惹得病人心理崩溃，到了叶修这儿怎么就口无遮拦无所顾忌？
“迷信。”叶修鄙视方士谦，“方医生，你这样的心态非常不可取。知道墨菲定律吗？”*
方士谦斜眼冷哼了一声，不再多言。

“对了，你没告诉王杰希我是谁吧？”叶修穿好外套，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试探着问方士谦。
“我告诉他干什么，你不是巴不得所有人都不知道吗？”方士谦皱眉道，“我跟王杰希私交是不错，但工作上的事情今年几乎一整年都没有联系。”顿了顿又接着补充：“目前应该是不知道的，你的事情目前应该就只有我，你弟弟和兴欣的几个人知道。”
“目前”二字方士谦咬得格外重，叶修只当没听见。
“那就好。”叶修长出一口气，故作惆怅道：“我躲在Q大养老，还能碰到前同事已经够让我触景生情了，要是时不时他再找我叙个旧的话，那可真是压力山大啊。”
方士谦默然。他是最清楚为什么叶修执意与旧友断了个干净的人，他也比所有人都更能理解叶修的心情。
“其实你不告诉他们反而更残忍。说实在的，你真以为你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死了就死了一了百了了吗？”方士谦沉默半晌，突然出声提议道。
“方士谦，你把他们想得也太脆弱了。”叶修满不在乎道，“有句话怎么说的？地球离了谁都能转，更何况，有我国人口基数14亿作为分母，少了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分子又算得了什么？”
“根据牛顿第三定律，施力者一定会在施力的同时受到大小相同、方向相反的作用力*。一只蝴蝶扇两下翅膀都能引起一场龙卷风*，叶修，我不相信你不明白这个道理。”
叶修惊讶地看着方士谦。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方医生，我只道你精通医术，没想到物理和拓扑学学得也相当好啊！”
“别给我插科打诨！”方士谦怒视叶修，“这是初二物理力学就讲了的东西，每个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都会！”
“方士谦，我问你，这五年来，他们不是照样好好的？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间点去打破这个平衡？”叶修淡淡地问。
方士谦一时语塞。

因为你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我不希望他们留有遗憾。
但这话无论如何方士谦也不会对叶修说，因为他知道就算他有再多的理由和论证，叶修总有办法绕开所有的语言陷阱，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反把方士谦给一脚踹进坑里。与叶修的交谈往往是说到一半，方士谦突然惊醒：我在说什么？我之前不是这么想的啊，这混蛋怎么把逻辑给绕到这里来的？常常是等他发现的时候，叶修连土都给他填上了。
更何况，在这件事情上，连方士谦自己的立场都不坚定。

方士谦承认，自己是自私的。一方面，他窃窃地为自己是为数不多知道“叶秋”还活着的人感到欣喜，一方面，他又总会觉得有些愧对那些和他一样，希望“叶秋”能平平安安活下去的朋友们。
方士谦永远都不会告诉叶修，上次去看望王杰希的时候，他在王杰希的书桌抽屉里发现了压在最底层的“叶秋”的死亡证明——那本该是应该被销毁的，或是被存放于档案室的东西，然而一向体察大局的王杰希居然将这张纸私藏了这么多年。
王杰希不会不知道这张纸被发现的后果，内部资料带出本就是违规，更何况是这种保密等级的资料。然而，五年来，这张纸都静静地躺在王杰希抽屉的最底层，丝毫没有藏匿的意思。方士谦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死亡证明这四个字实在是太刺眼，直扎得人心脏鲜血淋漓，王杰希并不介意把它摆在更显眼些的位置。
方士谦最后只得悄悄将抽屉里的物什归位，忍不住叹息。违反规定私藏文件，王杰希大概只是想留个念想吧。毕竟，除了却邪和网络中心内至今仍在运行的源码，他什么都没留下。

叶修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己，方士谦一边为自己得以窥见为数不多人才知道的秘密而欣喜，一边却也独享着这份痛苦。每一分一秒的流逝，都离那个注定的结局更进一步。方士谦自负于才华，倾尽最大的努力，却全是徒劳罢了。
慧者多早夭啊，方士谦叹息。抑制住心里不断翻腾的情绪，方士谦面上不露分毫，开始轰人：“行了，要走就赶快走，在我这儿晃悠看得我心烦。”
叶修如获大赦，噌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消失在了门外。

方士谦目光落在化验单上，苦笑一声。果然，这人就是来故意砸他招牌的吧。方士谦自从七年前崭露头角便一直被誉为医疗界的“治疗之神”，外界更是传得神乎其神，只要有一口气吊着方医生就能从阎王手上把命给抢回来。遇上这么个不省心的病人，方士谦真真是无可奈何的紧。
不过，虽然不省心，却也可爱的紧。
一定要好好的啊，叶修。

 

******
江波涛瞥了一眼刚收到的邮件，将目光投向正在与导演攀谈的周泽楷。
说是攀谈……实际上就是导演的单口相声，周泽楷呆呆地时不时点个头，中间夹杂着“嗯”“哦”之类的诡异对话罢了。导演看样子也早就习惯了这种沟通方式，远远看过去，反而看起来还挺和谐的。
终于到了中场休息的时间，江波涛看着朝他走来的周泽楷迎了上去，扬扬手里的手机：“有进展了。”公开场合，江波涛一向都很注意言辞。该传达的信息一字不落，容易被人听去的关键词一个没有。
尽管他也很想知道叶修的底细，刚才他却没有先点开邮件里的附件来看。这倒不是迫于上下级的礼数，而是为了确保信息安全。尽管这封邮件是走的加密网络，信息安全完全可以得到保障，不过多一次点击便多一次加载记录，在这种小细节上还是尽量注意些为好。

周泽楷点点头，四下张望了会发现没什么人在附近，二人便趁没人注意溜回了车上。两个脑袋凑到一起去看那份文件，不多时，二人齐齐皱起了眉头。
“叶修既然在Q大教书，风评也还不错，怎么会一点学术资料都查不到？”江波涛率先质疑，“无论是本科毕业论文，还是硕博的答辩，总该有点记录吧。这个杜明，怎么搞的？是不是漏了些什么？”
周泽楷赞同地点点头。
杜明的确漏了些什么。很快，他的第二封邮件就到了。

“呃……”如果说看见上一份文件二人只是微微有些皱眉，看到这一份文件两人的眉头都要拧成疙瘩了。
原因无他，只因为这封邮件里的附件是叶修的小学二年级时写的作文。
题目：我爱我的祖国；
落款：叶修；
杜明在邮件中还特意加了注解：总计407字。*

邮件里边，光是读读那一行行字都能感受到几乎要溢出屏幕的委屈。杜明的语气分外无奈，这真的是他能查到的所有相关资料了。
江波涛哭笑不得地看着这篇小学生作文，对周泽楷说道：“算了，杜明看来也真是尽力了，小学作文都出来了，能查到的应该也都在这里了。……周队？”
周泽楷正仔细地研读这篇寥寥几句话的作文，没有搭理江波涛。江波涛见状，连忙把目光投向作文纸，一同开始细细地阅读。
印着绿色方格的作文纸已经有些发黄，昭示着这件物什的年代感。保存这张纸的人似乎也没那么细心，纸张边角处微微卷曲，有淡棕的渍痕，不知道是咖啡还是红茶溅上去的印子。叶修的字迹稚嫩而却清晰，一笔一划写得规规矩矩认认真真，透过这张纸周泽楷仿佛能想象出一个七岁的小孩子在书桌旁边坐得端端正正，有些严肃地写着字。虽说是二年级的作文，然而从字里行间的文笔来看，任谁都能发现叶修应该能算是相当早慧的孩子了。这篇作文的用词和行文，很多六年级的孩子都不一定写得出来。
杜明找人拍的照片无论是像素还是分辨率都很高，整张图片清晰得连纸张被钢笔尖勾破的痕迹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从小就知道，中国的全称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我会写的第一个字，就是中国的中。
很小的时候，我爸爸就带我去天安门广场看兵哥哥升旗。每次看到五星红旗升到旗杆最顶端的时候，我爸爸眼睛都红红的。
我很奇怪，因为我爸爸总是教育我男儿有泪不轻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可以哭。我又问他，为什么要看这么多次，明明每次都是一样的时间，一样的正步，一样的流程，一点新意都没有。我爸爸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告诉我，中国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国家。他又说，没有任何一个文明古国能像它这样，历经数千年的演替，还能焕发出勃勃生机，也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像它一样，无论处在什么样的境地，都能重新站起来。我并不是很懂，但是我爸爸每次都会让我对着国旗宣誓，永远忠于祖国，永远都不能够忘本。
我爱我的祖国，不是因为它有多么强大，而是因为我出生在这里，它是我永远的家。
我想看着它，从七岁看到七十岁。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一直看着，看着它变得越来越好。
叶修写于XX年10月1日”

注释：
*光滑平面：物理学中理想情况下，完全水平且无摩擦的平面，为现实中不存在的理论构想。
*墨菲定律：墨菲定律是一种心理学效应。会出错的总会出错，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牛顿第三定律：相互作用的两个物体之间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总是大小相等，方向相反，作用在同一条直线上。
*蝴蝶效应：蝴蝶效应是拓扑学中的例子：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比喻微小的初始条件改变将引起整个系统中的长期且巨大的连锁反应，此处方士谦用来反驳叶修自认为“离了自己地球照样转每个人都能活得好好的”的观点。
*407字：小学生二年级作文字数要求通常为不少于100字或150字。

Chapter 6

“进来。”王杰希从摞得比他人还高的书后面抬起了头。
门应声而开，进来的是一个少年。
“老师。”他有些拘谨地开口，递上了一份分析报告。
“嗯。”王杰希接过来信手翻看了几页，随口问道：“最近怎么样？工作还适应么？”
少年点点头：“嗯，还好，就是……”他有些难为情地笑笑，“感觉自己还差得远。”
王杰希皱起眉。“英杰，你是我见过的学生中最优秀的，不要轻易妄自菲薄。发生什么了？”
见少年不答，他抬起头来仔细地端详着眼前这个得意门生。王杰希双眼生得一大一小，任谁被这么盯着看都有些发毛，高英杰忍不住轻轻攥了攥衣角。
不多时，就听见王杰希问：“叶修？”
听着上扬的尾音好像是个问句，然而由王杰希问出来却让高英杰觉得这压根就是一个陈述句。

“不是……呃……”高英杰被说中心思，下意识地赶忙否认，随即意识到自家老师本就是顶级的行为痕迹分析学专家，能从蛛丝马迹的小细节推测出这结论根本就不足为奇，便有些难为情地摸了摸脸颊。
“你最近在上他的课？”王杰希问。
“是的。”高英杰承认，“听到很多同学说叶老师讲得很好，就去听了一下……”不过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显得有些心虚。

高英杰高考失利，本科一开始攻读的并非是心仪的心理学专业。他大一学习的恰恰便是计算机，大二时换专业他才凭借着优越的成绩如愿以偿进入心理专业。王杰希之所以看重他，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高英杰不仅极具心理学方面的天赋，计算机基础更是打得相当扎实。
每逢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很多长辈总是会误认为心理学是纯文科专业，从而坚决反对孩子填报——其实这只不过是外行人不明就里的胡乱猜测罢了。能够涉及分析“心理”的东西，若真是按照老古板们想的那样，只用掉掉书袋就能混到文凭，那也未免是太可笑了。
像王杰希这种层次的心理学家做分析，不仅需要借助大量生物学数据，更需要相当缜密复杂的逻辑推理，计算机的辅助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

王杰希同意任职Q大的时候，在教职工合同里附加了一个条件，就是直接指派高英杰作为他的助教。因此，高英杰现在也会在王杰希兼顾不过来的时候帮着讲一些基础的东西。通过在人前经常做讲演来锻炼心理素质，高英杰知道这是因为自家老师希望他能够多些自信。
心理学剖析人物大多会提到博弈的概念。谈判桌上气势很重要就是这个道理。高英杰刚刚被提拔进入情报处工作，这种特殊工作对心理素质要求尤其高。试问，如果讯问官的气势不足以让犯人心理崩溃，甚至反过来还会被对方压迫，那再多的心理学技巧又能如何呢。

王杰希希望高英杰能够在教学中得到成长，不过近日他的所作所为好像与这个目标背道而驰了：上完叶修的课高英杰总觉得自己与真正的大师之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他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一丝丝自卑。他有些茫然，自己可是精挑细选通过重重考核的精英啊，想要追上叶修，却似乎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自己是不是……还不够优秀？是不是自己资质还不足以胜任老师交给他的工作？
他偷眼看向王杰希，有些惭愧，生怕自己老师对自己失望。

然而王杰希毫不在意，只是追问：“你觉得叶修上课和你以前的老师有什么区别吗？”
高英杰想了想，说：“据叶老师自称他本科是EE专业的，教计算机却教的非常好，对算法的理解相当深入。而且给我的感觉……他的思维能力相当可怕。”
王杰希放下手中的报告，饶有兴趣道：“继续说。”
“叶老师的空间想象能力很强，之前有一堂课有关建模的答疑课，课堂上叶老师并没有依托软件工具，只是心算出函数便可以构造出对应的立体模型……而且他的记忆力相当厉害，说是过目不忘都不足以形容他的记忆力，他十年前看过的资料甚至到现在还能够记得清每个字对应的具体页数和位置。根据他上课讲的一些案例，给我的感觉是他应该以前负责过不少大型的项目，经验非常丰富，处理绝大多数问题都是游刃有余。这种经验积累……呃……我见过的人中可能就只有您了。”
高英杰说完，有些忐忑地看向王杰希，似乎是在期待老师的评价。

“很不错。”王杰希点点头，“叶修确实很不简单。不过你也不用觉得自己不如他就心灰意冷，毕竟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天才，他们的起点往往就是绝大多数人的终点。”
“啊……”高英杰惊讶于老师竟然会说出这种话，很意外地看向了王杰希。在他心目中，自家老师就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了，居然也会有这番感悟？

“怎么，很意外？”王杰希看着高英杰这副愣怔的模样，不禁失笑。
“那您见过……比您还要天才的人吗？”高英杰忍不住问道。
“当然。”王杰希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玻璃窗，目光眺望着远方，然而视线也并没有焦点。王杰希窗外是一大片法国梧桐，叶子早已染上了金灿灿的光泽，如此景色真无愧于“金秋十月”的美称。
“他是我所见过的最出色的人。虽然他有的时候欠揍的让人想打他，还总是一脸无辜的样子，但是他在专业上的天赋无可置疑，说是最为全面的教科书也不为过。”
高英杰第一次见到王杰希对一个人评价这么高。他的老师倚在窗台边，透窗而入的阳光像是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晕影，衬得王杰希一贯严肃的面庞也变得温柔了起来。不过这种带着淡淡笑意和温和的表情一闪而逝，快得仿佛只是高英杰的错觉一般。再定睛看去，王杰希早已变回了平日里一贯的淡然。
“英杰，你刚进入情报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但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对自己失去了信心，更不要忘记自己身后还站着一个团队。”
“哦……”高英杰讷讷地应下来，却好奇起故事的后续起来：“那那个人现在呢？”

一抹凌厉在王杰希脸上转瞬即逝。“他死了。”王杰希冷冷地叙述道。
“对不起……”高英杰手足无措地向老师道歉。
“没什么。”王杰希的语气又恢复了平淡。“所有涉及到国家机密的人都会随时面临危险。谁都有可能有这一天，包括我，也包括你。”王杰希平静地陈述着令人心惊肉跳的句子：“不过这都是我们当时选择时就清楚的风险。即便前途未卜，我们也义无反顾。只要这个国家还有一天需要我们，或者确切地说，只要我们还能提供帮助，我们就不会退出。”
深深吐出一口气，他转向高英杰。
“英杰，你还很年轻，很多事情你都还不懂。人性也有心理学研究不透的时候。不过既然选择了，就不要质疑自己的才华，更不要踯躅不前。”
“是，老师！”高英杰大声回答着，悄悄挺起了胸膛。他从未如此为自己骄傲过。不是因为老师认可了自己的能力，而是为了自己——作为在暗处默默守护这个国家的情报处的其中一员。

 

******
“怎么这么慢哪，真是个废物点心。”叶修躺在自家庭院里的躺椅上晃悠，深深鄙视着某人的工作效率。“你说说，都一个多月了，明天峰会都要开始了，你那里怎么还没进展啊？”
“老大你有没有人性啊！”另一头传来抓狂的声音。“呼啸上上下下懂点技术的都脱不了嫌疑，从唐昊排查到程序员甲乙丙丁戊，一百多号人啊！每个人半年的行踪啊！老大求求您做做四则运算，嫌弃我速度慢你摸摸自己良心还在不在啊？”
“自己废物点心还不承认。”叶修悠悠道，“谁让你排查一百多号人了？谁让你半年来每一天都查了？”
“呃……你当时不就是这么交代的吗？”对面的声音理直气壮地很。
“我说你大脑皮层该不会是光滑得一点褶皱都没有吧？*”叶修极为诧异，不等对面发出抗议，便继续说道：“能对我熟悉，想必以前得是身居高层了，那他的技术水准应该相当不错。在呼啸就算要隐藏实力也绝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结合到事情主要是出在三四月和六七月，你就不会重点去查这几个时间段么？控制变量缩小范围懂不懂啊？”
“我就知道老大最棒了！老大你放心，我跟老林打过招呼了，他帮着我一起查，保证下个月完成任务！”
“老林？林敬言？你怎么把他扯进来了？”叶修再次诧异了。
“天知道定位会不会被篡改，来个黑客总会更保险的嘛，而且这件事搞得这么大，大家现在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了好不好。”
“老林现在应该是在霸图？老韩知道吗？”叶修问。
“不知道，我说是接的私活，让他帮个小忙而已。”
“那就好。老林虽然年纪大了，各方面反应不如年轻人了，但做事还是相当靠谱的。你给我注意点，不要把我给捅出去了。”叮嘱几句，叶修就挂了电话。

明天的科技峰会在B市科技馆内的会议厅举办，国内稍微有点知名度的公司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峰会不仅是各公司交流技术进展、洽谈投资合作的好机会，更是宣传公司实力的绝佳途径。
不过，叶修会出席这种活动当然不是为了拉赞助拉投资，明面上是代表Q大参会，实则是重点关注蓝雨。说起来，索克萨尔还约他会后中午一起吃饭呢。
真是无巧不成书，叶修暗道。他再清楚不过索克萨尔是谁了，可是反过来，对面却还不知道君莫笑是谁。
索克萨尔。
现任蓝雨董事长。
喻文州。

之所以会认识索克萨尔并互相交换了QQ，到现在发展成网友见面的关系，这说来话可就长了。
最开始自己只是在国外休养，被自家亲弟弟和方医生勒令卧床静养，无令不得出房间半步。抗议过几次被暴力镇压后，他实在是闲得无所事事，想着不要把学过的东西忘光了才好，顺便也了解一下国内目前的平均技术水准，便随机挑了一个科技论坛注册了个账号，偶尔逛逛或者发帖陈述一些自己的观点。
叶修向来实事求是，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在网上更是实诚地让人想顺着网线过去打人。在某一天他发帖评价某位专家发表的论文“一无是处”“漏洞百出”后，便被不少该专家的拥护者集体声讨起来，一时间辱骂与人身攻击齐飞，平日里披着一层精英的皮的发帖者素质堪忧到叶修恍惚以为自己混迹在一群只会国骂的文盲中间。索克萨尔便是在这时候引起他的注意的。

原因无他，索克萨尔不仅赞同了他的观点，还对他的表述进行了扩写和解释。这些解释太过详尽，只要是长着眼睛能读懂汉语的人都能看懂，一丝留给人反驳的余地都没有。于是一时间，论坛里面的风评顿时转向，之前怒刷“君莫笑滚出论坛”的人纷纷开始向他道歉。这神转折来得叶修瞠目结舌，于是暗地里对这个帮他说话而且明显专业知识相当过硬的索克萨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点开索克萨尔的主页，翻看他以前发过的帖子，叶修不禁暗暗点头。
会混论坛的大部分都是些年轻人，通病是不够稳重。可是这些浮躁的毛病在索克萨尔的字里行间完全看不出来：若不是叶修知道这是个十多岁的少年，他简直要以为这是只在商场浸淫多年的老狐狸。索克萨尔的发言深得叶修欢心，于是后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二人越聊越投缘，一开始只是站内私信往来，到最后二人干脆为了方便联系，直接互相交换了QQ号。

叶修自然不会放任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加自己的QQ好友。因此自打对喻文州感兴趣起他就去查过这个索克萨尔的IP地址和位置信息。以叶修的能耐，调用一下当地的监控录像什么的压根不是难事。于是没费多少功夫，他就知道了对面这个人的身份——蓝雨的管培生，喻文州。

这么些年来，蓝雨的发展是越发迅猛了。
虽说对外一直是由黄少天这个CEO在负责，但大家都清楚喻文州才是蓝雨的总决策人。蓝雨如今的技术实力在国内名列前茅，这位董事长绝对功不可没。早在当初论坛上的一番试探，叶修便明白喻文州本人的技术能力和战略眼光并非是外界所诟病的“手残”“不堪大用”一言蔽之。手残是真，毕竟凡是跟计算机相关的东西，手速这玩意儿直接跟工作效率挂钩；然而喻文州强悍的大局观和扎实的专业基础完全弥补了手速的缺陷。“不堪大用”？呵，那才真是有眼无珠。
当然，也或许是因为黄少天行动能力过强，又因为滔滔不绝的口才令人印象太过深刻，喻文州又一向低调，便在公众面前便被遮掩了不少光芒。
叶修看重蓝雨，主要便是看重喻文州和黄少天这两张王牌。单独拎出来任何一个，或许都不是绝对的拔尖，但这二人的组合，却让蓝雨变得独一无二且势不可挡。

喻文州会主动约他见面，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不过他欣然赴约，一是对待将来的合作伙伴，多了解一些也无妨，二则是他自己也很愿意与这位沟通了四年多的网友建立现实生活中的联系。

叶修一向认为网络是人性的一块简易试金石。不少现实生活中风度翩翩的行业精英，到了可以匿名的论坛里就随意发言，脏话、人身攻击简直让人不忍卒视。而喻文州，经过长达四年的沟通，他可以确定这是一个哪怕是在网上发言都极有涵养的年轻人。

当时叶修调查喻文州身份的时候，他还存了另一个私心，便是希望能够发掘这个有潜力的年轻人。毕竟现在在通信技术领域，哪里都极其缺乏人才，更何况是这样一个未来可期的年轻人。发现他是蓝雨的管培生时，叶修便趁着自己没什么事情，经常和他讨论公司管理或是技术上的知识。对于这么可爱的后辈，提点一下叶修是乐意之至。
半年多后，听闻蓝雨董事长从魏琛换成了喻文州，叶修丝毫没有惊讶。蓝雨在他手上，只会发展得更好——至于这小家伙的老上司魏琛嘛，他偷偷挖来了兴欣给他做苦力，当然，这就都是后话了。

点开企鹅图标，点开联系人里的索克萨尔头像，又把QQ软件退出关掉。反复几次后，叶修轻轻地端起杯子呷了一口绿茶。
叶秋送来的果然是好东西，上好的西湖龙井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叶修平日里吃着方士谦的草药，为避免药效流失他本不应该喝茶，但是这茶在手他实在是心痒不过。
轻轻晃了晃杯子里的浅绿色液体，叶修有些出神。

西湖啊，以前在H市的时候虽然近在咫尺却从来没有真正去游玩过。到头来，竟然有些遗憾起来。有些事情总以为以后有时间去做，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逝去的日子究竟是无可追回了，所以回忆里难得的欢笑都被怀念的滤镜衬得格外动人。
氤氲的水汽中，叶修眼前的景物都有些模糊。除了空气中冷凝的小液滴折射光线造成的失真，热气使得空气密度不一导致折射率不一样也应该予以考虑，叶修不乏闲情逸致地分析着这现象背后的物理原理。

有些事情知道了前因后果，不代表就能左右什么，或是去改变什么。人人都说应该向前看——这句鸡汤虽然是废话，但不得不承认，话糙理不糙，这样的心态倒也不错。只可惜他自己的未来倒是没什么好看的，随着一分一秒流逝的时间，终点线也渐渐清晰。
但是，在那之前的时间里，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回味着微苦的液体顺着喉咙流向肠胃，叶修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熨烫得暖洋洋的。

叶修有些开始期待起明天的会面了，只不过……喻文州可千万不要让他失望才好。

注释：
*大脑皮层光滑：科学研究表明，一般而言越聪明的人用脑越多，致使大脑皮层形成更多的褶皱，从而达到增加大脑皮层的表面积的目的；越蠢钝的人大脑皮层褶皱越少，换而言之，越光滑。

Chapter 7

“唉，一个两个的都不消停，让哥安安心心喝个茶都不能行么。”电话铃声催魂似的一阵又一阵地响个没完，叶修只得无奈放下茶杯拿起电话。瞟了一眼上面的名字，叶修了然。
“是不是有进展了？”接起电话，叶修不等对面说话便抢着问。
对面似乎哽住了，片刻之后才回声。
“没呢。哪那么快。”
叶修奇怪。
“怎么每个人办事效率都这么低啊？”他故作感叹，“事情没做完你打电话来干嘛？”
对面再次被噎了一下，通话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喂？”叶修听着对面没声了，不耐烦地询问。“有事快说，没事我挂了。”
“等等！”对面唯恐叶修挂了电话。“你知道CUMCM省分赛获奖名单初稿出来了么？*”
“嗯？前不久的建模国赛吗？”叶修迷惑，“我为什么要知道？”
“你知道你们学校获奖的情况吗？”
叶修继续迷惑，“你是说Q大？不是，我一个教计算机的又不是教数学建模的，我为什么要知道？”
对面没理他，只管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今年Q大获奖比率比之前提升了5%。你可能不知道，每个学校国奖名额是有上限的，所以获奖率提升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现在提升了5%别看着好像不多，我看了一下名单，”对面的声音顿了顿，“计算机系的学生参赛的全部拿了奖。Q大国家一等奖的队伍70%出自计算机系。”
“这样啊，那很好啊。”叶修恍然，“不过，这不值得意外吧？CUMCM虽然是国家级别的比赛，但是想获奖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我说你是不是在装傻？”对面恼怒，“我听昧光说你在他们班上上了一节答疑课，是不是这样？”
“这小家伙，什么都往外说。”叶修笑骂一声，“是啊，不过我有分寸，不会有作弊嫌疑的，放心好了。”
“现在不是什么作弊嫌疑不嫌疑的问题，”对面的声音有些忧心忡忡，“你教的学生这获奖率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以后怕是不能如你所愿在Q大低调做人了。你说说你，每次都搞得这么腥风血雨，要不是我认识你这么久，我简直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的？”
“讲点道理吧，”叶修懒洋洋道，“我要是不能搞的这么腥风血雨才是故意的。”
“……”对面似乎是被叶修的厚脸皮程度震惊了，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叶修挂断电话，微微拧眉。他倒是没想到，随意上了一节答疑课居然就让班里获得了这么好的成绩，这下确实想不出风头都难。本来Q大教授就是个树大招风的头衔，更何况，现在他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王杰希，难保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叶修有些疲倦地按了按太阳穴。都是一群想学东西的孩子，其中不少都将是未来的栋梁之材，他从未想过为了不引起注意而去故意藏拙。
算了罢，左右他在Q大满打满算也只会教一学期，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不了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么，叶修暗想。

扔下手机，叶修伸了个懒腰，准备去厨房觅食。站起身来，不经意间往外一瞥，他从窗户里看见一个英俊的青年正在他庭院外面徘徊，不由得一愣。
叶修蓦地想起来自己当时为了安全性，将整幢房子的玻璃都让人给换成了偏光玻璃，从内部看得到外面，从外面往屋子里面只能看见黑黢黢的一大片。这孩子在门外转圈圈，大约是以为自己不在吧，难道有什么急事吗？
叶修走出家门，拧开庭院的大门。

周泽楷看到院门突然打开微微吃了一惊，不过马上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呃，我看你在我家外面，有什么事情吗？”叶修暗自打量着周泽楷的表情，心道不会是上次弄脏了他的衣服，当时自己急着走就只是说改日登门道歉，结果被这一根筋的孩子当真了吧。
周泽楷把一个竹篓塞到叶修手上。叶修这才注意到周泽楷手上原来是拎着东西的。这一仔细打量，叶修不由得暗暗点头。

周泽楷看上去大概刚结束工作，还没来得及卸妆。他的脸上打上了一层薄薄的粉底，透过妆面仍然掩饰不住他的好皮肤。周泽楷的睫毛极为纤细，却又长又卷翘，每次微微阖眼时便在泪沟上映出一点朦胧的阴影。

叶修还在学校念书时，就在实验室里边做过生物特征分析及提取的相关课题；后来进了嘉世，大门口的人脸识别系统几乎就是他跟吴雪峰两个人搭建的，自然免不了对人脸美丽度进行一系列的研究。
他在翻看文献的时候对某些科学家提出的所谓标准模型嗤之以鼻。美根本不是能用条条框框就能限定的东西，假如真按他们说的，每个五官按比例建模出一张“黄金比例脸”，那才是糟糕至极。

周泽楷的迷妹们为了推自家男神的颜找了不少诸如Marquardt面具*之类的东西去证明自家男神有多么完美。叶修也看过类似的帖子，却对这类的评分标准不屑一顾。
美是主观的，单一的五官挑出来有硬伤的大有人在，可合在一起惊为天人的也不在少数。可是周泽楷全然不同。自打见到周泽楷的第一面起，叶修便暗暗惊叹，各类“三庭五眼”、“三高四低”的标准哪怕是用来专门挑刺都没有用——造物主竟然真能造出一张天然的、却完美符合各种比例标准的面孔来，彼此相应也毫不违和，秀气却不女气，精致而英挺。

都说颜值即正义，这话放在周泽楷身上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古人形容美貌的女子，“浓妆佳，淡妆佳，粗服乱头亦不掩国色”，可见好看的人做什么都美得跟幅画似的。
哪怕是拎着这么乡土气息十足的竹篓子，在周泽楷这都显得无比协调——人与物融为一体，连叶修都忽略掉了这本该与周泽楷气质完全不符合的东西。

“这是？给我的？”叶修有些惊讶地问。
“重阳节，吃螃蟹。”周泽楷认真地说。
“呃好好好，那谢谢小周了哈。”叶修啼笑皆非，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大半天都宅在家里，压根没注意到院子外的动静，天知道周泽楷站在门口等了多久。想着周泽楷大抵是有什么急事，才连包都没放回家就跑到他门口来候着，他这才急匆匆地跑了出来——结果最后周泽楷告诉他重阳节该吃螃蟹了？

有些匪夷所思地看了眼周泽楷，叶修只觉得面前的小伙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眸子里满是期待……嗯？期待？
“咳……那个小周啊，看你也等了挺久了，不好意思啊，要不你来我家坐坐？顺便把这螃蟹煮着吃了？”
周泽楷点了点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噌噌噌地就跑不见了，过了不到一分钟就又噌噌噌跑了回来。

这是在搞什么？叶修有点迷茫，仔细看了看周泽楷空空如也的手后明白了。
哦，原来是回家放包去了。
叶修有心想逗逗这个看上去呆呆的孩子，然而到嘴边上的话在舌尖上打了个圈，又默默咽回了肚子里。
唉，长得好看真是太犯规了，周泽楷开心起来感觉天地万物都成了他的背景板，一花一木都为周泽楷唇角的弧度而雀跃起来。
——停下！别对我用美男计！叶修的眼神明明白白表露着这严肃而恳切的请求。
周泽楷眨了眨眼。
——也别卖萌！叶修几乎要捂脸了。
周泽楷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行，是我的错。还是别看你了，眼不见心不跳。
叶修缴械投降，把脸转过去不看周泽楷了。
周泽楷眼睑耷了耷，模样有点委屈。叶修只觉得身后的天色都有些黯淡了，花坛里的花花草草仿佛也是替他难过似的，齐齐地晃悠起来。
“行吧行吧……”叶修绝望地想，明儿真该去趟龙泉寺要几张宣纸和笔墨回来*，好好抄抄清心咒。

 

******
“呃……”周泽楷看看叶修，再看看自己，有些欲言又止。
叶修正把竹篓里的螃蟹一只一只搛出来，放进不锈钢盆子里清洗。察觉到周泽楷略微有些纠结的目光，抬起了头。
“怎么了？”
“……称呼？”憋了半天，周泽楷总算是开了金口，吐出两个字来。
“噗嗤。”叶修拿着刷子的手微微一颤，笑出了声。
周泽楷脸微微有些发烫。叶修自来熟地管他叫小周，他却在对叶修的称呼上犯了难。叶修解释说，因为周泽楷比他小，所以他管他叫“小周”。那自己该管他叫什么？“叶先生”、“叶老师”太正式了，然而……“大叶”？“老叶”？
算了算了……周泽楷想想这两个雷得不轻的称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没事，你叫我名字就好。”叶修摆了摆手，“称呼而已，随你怎么叫，我不介意。”
周泽楷点了点头，欢喜又有些认真。

叶修。
周泽楷在接到名片后就仔细回味过这个名字，普通的平仄的发音，周泽楷读来却莫名带着一股书卷气，撩的他心弦一阵悸动。

相传“叶”姓来源于“芈”姓，也不知道这么个以羊叫声为蓝本的姓氏最终是怎么变成了这么文艺而美好的字。全国姓叶者成千上万，周泽楷却觉得从未听过一个如叶修这般好听的名字。
周泽楷知道叶修在H市待过一段时间。具体做了些什么他查不出来，不过环境潜移默化的影响总归是不会有错。或许是江南气质缱绻，连带得如今的叶修北方的儿化音几乎不可辨别，倒是带了些吴侬软语的温和。周泽楷是S市人，只觉得这音调亲切动人极了，让他几乎不敢去看叶修的眼睛。

偷眼看向叶修的侧脸，周泽楷睫毛轻轻颤了颤。
叶修早已把螃蟹送进了蒸箱，此时正执刀处理一块解冻了的牛肉。
叶修的侧脸和正面气质大相径庭。大多时候叶修总是呈现出一种散漫的姿态，而他的侧脸却丝毫不显懒散。
叶修鼻梁很高，下颌骨分明，侧向看去带着些许英气。额前的碎发微微搭住了叶修的眉眼，却丝毫不影响叶修下刀的精准度。叶修的手完美得几乎让人失神，这双手在案前翻飞凌厉而不失美感，从周泽楷的角度来看，着实是致命的诱惑。
可与此同时，周泽楷心底微微泛起了一丝疑惑。不知为什么，这样凌厉的姿态，总是有些眼熟的感觉，似乎他曾经也站在一个人的身边，看着他以同样的姿态，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了一个又一个目标。

大概是错觉吧……周泽楷努力赶走内心深处的困惑，余光正对上叶修突然扫过来的眼神，连忙慌乱的移开视线，愈发显得手忙脚乱，欲盖弥彰。
叶修只见不知为什么这个乖巧寡言的后辈不知为何双颊突然微微发红，他琢磨着自己也没说些什么啊，不过是提议这孩子直呼自己的名字罢了，至于这么慌乱么？
甚是不解的叶修没有揭穿，只是不自然地轻轻咳了一声，偏过头去继续摆弄手下的螃蟹，不自觉地把一只的背壳捏出了一个凹陷的印子。

这个“吃螃蟹”大概是各种意义上的。
后来，叶修总会后知后觉地想。

“有什么事就说吧，我们也算是有一致对外培养出革命友情的人了，还跟我客气些什么。”
叶修眼瞅着周泽楷状似为难犹豫，笑道。
周泽楷想起在小巷子里被“拐走”的事情，也忍不住微微一笑。
“数学……咨询。”
“嗯？”叶修倒真是有些意外了。周泽楷能有什么需要向他咨询的？如果是轮回内部的事情，总该有专人可以负责才对，平白无故地为什么要找他呢？
叶修不动声色，却不由得微微皱眉看向周泽楷。

周泽楷拿出了一个被打乱的三阶魔方递给叶修。叶修一头雾水地接了过来，轻轻掂量掂量，笑着赞道：“GAN356 i，很不错的竞速魔方。”
周泽楷腼腆地笑笑，询问道：“最少步……是否唯一？”
叶修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道：“你是说最少步骤还原解法*？那当然不一定。”
叶修放下筷子，十指在魔方上翻飞，周泽楷眼前一花，红橙绿蓝白黄色块如同被加速的图像帧一般，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六面被复原的魔方已经递到了他的面前。
周泽楷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去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这是多快？六秒？五秒？还是四秒？
“别看了，以前为了练手速想了不少办法。”叶修笑道，“一般情况下大多数人解决一个魔方都会使用速拧，如果要用到最少步还原解决效率并不高，不过却是个考验智商的好办法。”
叶修笑笑，向着魔方的方向努努嘴，重新拾起了筷子。

“理论上来说任意一个乱序魔方都能在20步内完成，但解法取决于还原人，当然不见得唯一。”
周泽楷点了点头，“人……要多久？”
叶修笑笑，重新拿过魔方来。
“这看是谁来做了。如果是我，大概需要半小时到一小时的功夫；一般来说经过训练的人给他们两三个小时也足够了。不过人脑做出来的最少步并不一定是最少步，一般情况下，都会比计算机算出来的方法步数多。”
“你也是？”
“我吗，”叶修拍拍手，语气里透出自信。
“话也不能说得太绝对。虽然我的思维构成跟普通人不太一样，但我也没办法把话说满啊。大多数情况下，我的处理效率不会比计算机处理差。”
周泽楷睁大眼睛看向叶修，似乎像是对叶修的“不比计算机差”感到惊诧，又像是是对他所说的“思维构成”表示疑惑。
“嘛，这个你就不必在意了。都是为了工作，术业有专攻。”叶修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不过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了解一下。”周泽楷收起魔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转向盘中的螃蟹继续享用美味。

看着周泽楷这一系列动作，叶修心里头不由得咯噔一下。
周泽楷来自己家里送螃蟹大概只是一个由头，问这件事情才是他的主要目的吧。可是，这说不通啊。
毫无疑问，周泽楷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找他问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就算是周泽楷突发奇想想通过三阶速拧练练手速，也不会专程找他了解魔方最少步的解法问题。更何况，从刚才的反应来看，周泽楷不过是个魔方小白。

叶修微微蹙起眉毛。事情总透着一股诡异，他隐隐觉得有什么超出了掌控，可凭他表面上Q大教授的身份，他自然不方便去向周泽楷多询问些什么。
在心里暗叹一口气，叶修有心帮忙却无从下手，有些不爽地用筷子尖戳了戳盘子里张牙舞爪舒展着八条腿，然而被烹熟了一声不吭的节肢动物。
叶修恶狠狠地掀了螃蟹的蟹匡，发泄似的狠狠咬了一口蟹黄。
哼，什么都不说，谁都不知会，还是老样子。叶修愤愤地想着。
到时候又出岔子了可别指望哥再帮你圆场子。

注释：
*CUMCM：即第二章提到的建模国赛，中国大学生数学建模竞赛的英文缩写。全称为China Undergraduate Mathematical Contest in Modeling。由教育部高等教育司和中国工业与应用数学学会(CSIAM)共同主办的一项数学赛事，在高校和大学生中有很大影响。
*Marquardt面具：美国整形外科专家Marquardt利用黄金比例建立的一个理想美貌模型理想美貌模型，即Marquardt面具。据称该模型适用于所有人种，能带上这个面具的都是无死角美人。
*龙泉寺：龙泉寺位于位于北京市海淀区西北边，凤凰岭自然风景区内，座落在北京西山凤凰岭山脚下，因多位清华、北大、中科院高材生、博士生导师前往剃度修行而闻名。
*最少还原步数：2010年有科学研究证明最大乱序的三阶魔方还原最少需要的步数为20步，这个20也被称作三阶魔方的上帝之数。在WCA比赛中也设有“三阶魔方最少步还原”的项目，目前的世界纪录是三次平均24步。

Chapter 8

从叶修家出来，周泽楷没有着急离开，而是静静立在叶修庭院门前，仔细思索着刚才的对话。
抬头眺望远方，今晚的天空纯净澄澈得连一丝云彩也无，深蓝的色调晕染的格外均匀，皓月当空，稀稀疏疏缀着三三两两的星辰。晚间上林苑小道间的路灯已经亮起，灯管下几只小虫一下又一下地撞着塑料罩，显得费力而又徒劳。
周泽楷呆呆地看着悬在门庭前的小洋灯。橘色的灯光透过磨砂玻璃散发着暖暖的光晕，旁边花坛草丛里时不时传出一两声蛐蛐还是什么其他昆虫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声音起起伏伏高高低低的，周泽楷着实辨别不出。
上林苑绿化做得不错。夜凉如水，空气微微有些潮湿，透着些许植物的气息，昆虫鸣叫的白噪音却衬得四周静谧而安详。
可惜，现在的观赏者并没有这么宁静。周泽楷微微地叹了口气。

叶修绝对不是普通人。
这是江波涛和周泽楷仔细分析杜明的调查报告后一致的判断。

以轮回如今的地位和周泽楷本人的权限，他如果想要费心思查些什么，一般的人别说学历、工作经历这些白纸黑字记录在案的东西，就算是连小学打架闹事写的检讨书、背错课文的罚抄草稿都早都被挖出来了。然而，能找到的有关叶修的资料少得可怜，虽说小学作文这种黑历史也的确被翻出来了，但是周泽楷江波涛想要的关键信息一个都查不到：家庭背景、履历、人际关系、最近几年的出行记录、产业……统统是空白。别的暂且按下不提，单凭着他今年突兀地空降Q大教书这一条就极为可疑——叶修总不可能是一直在家自学成才，闭门造车然后被Q大请去的吧？

……呃……还别说，其实以叶修的智商还真不是不可能？

周泽楷想想叶修所谓的“思维构成”，再想想他在停车场对地上建筑的空间构想能力，再想想他说的自己用脑子算最少步还原法不见得比计算机差，不由得谨慎地考虑进去了这个可能性。
不过可能归可能，周泽楷也清楚概率更大的可能性是叶修的背景不是一般的水深，被人替他特意遮掩了。而现在的棘手之处正在于此：这背景如果是敌非友，那麻烦可就大了。

江波涛仔细地分析了手头的资料，然而对叶修现在可能在做的工作毫无头绪。凭着一篇小学二年级的《我爱我的祖国》压根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世事变幻莫测，人心更是难以捉摸。纵使曾经怀着再热忱的心，经过世事的蹉跎，岁月的霜雪，难保会不会被消磨殆尽。人之初性本善确实不假，可是若能始终不改本性，各地大大小小的监狱里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了。说起来，前嘉世部长陶轩宣誓就职的时候，那演讲稿写得言辞恳切的啊，那动员真情实感的啊，简直是闻者激慨见者落泪；可到头来，不也眼睛都不眨就卖国了？更可笑的是，直至今日，他们都还没弄清楚陶轩到底为什么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狗急跳墙的事情来。

江波涛自然是倾向于将把叶修的事情报给高层，让他们去处理。有这么一个不确定的炸弹在旁边，轮回的一举一动可能早已在他的监控之下，焉能不让人心惊。
然而周泽楷却很是坚决地认为叶修不是这样的人。尽管他不善言辞，半天也没能挤出一句像样的辩词，可是他的这股子执拗劲却让江波涛只得无奈地先将此事放下。

自己为什么要帮着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人说话？周泽楷无数次问自己。
周泽楷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大概……不是每件事情都是有道理、逻辑可讲的吧？“为什么”这个问题，本来在大多时候，只是为了寻一个名正言顺地借口，为已发生的事情安上一个合理的名头而已。

掏出已经还原好的魔方，周泽楷心情微微有些烦躁地将六面全部拧乱。他不知道怎么拧才能达到叶修所谓“最混乱”的状态，只不过是心里憋得慌寻个东西撒气罢了。
面对轮回潜藏的危机，周泽楷绝不会因为个人情感动摇。他不让江波涛把事情报给高层，不代表他全无防范。他相信无论叶修是什么身份，上报之后他都不会知道确切的结果：是敌，则为了避嫌绝不会把人交给周泽楷处理；相反，若是自己人，上头一定会帮着遮掩。反正横竖都不会知会他，他何必多此一举呢。
不过，眼下正好有个机会可以试探一二；今晚的交谈过后，他更加确信这一点了。
叶修到底是敌是友，一周之后大概就能见分晓了。周泽楷瞳孔中的光瞬间变得幽深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但愿，不要与你为敌。

 

******
“叶修，我哥回来了。”
年仅十五岁的苏沐橙听到开门声，伸长脖子看了眼来人，飞扑到正埋头苦算的少年跟前开心地晃着前者的手臂。
“别晃了沐橙。”少年猝不及防被扯住了手臂，笔尖顿时在纸上拉出一条长长的痕迹来。
“你哥又不是什么国家元首，回来就回来了呗，还要我请个安不成？”
少年有些郁闷地看着被破坏了整洁性的纸张，从旁边抽出了一张新的，准备继续埋头演算。

“！！！”眼前一黑，叶修惊愕之后迅速冷静下来。
“人质听话点，不然小心我撕票！跟我走！”苏沐橙绘声绘色地扮演着一个绑匪的角色，还特意把他的手扭到了身后握在一起。
苏沐橙手很小，只要叶修想挣开，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不过叶修乐意陪着苏沐橙玩，乐呵呵地在苏沐橙身后亦步亦趋。苏沐橙拉着他绕着家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丫头不会是想把自己转晕吧，叶修有些痛苦地想。这下自己半规管里头的淋巴液*大概要晃荡好久才能停下来了，不知道得晕到什么时候去。

“到啦！”苏沐橙猛地摘下叶修头上蒙着的衣物，雀跃道。
光线透过视网膜，刚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受到刺激，他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嘭——”
彩带和金粉撒的满天都是，苏沐秋捧着蛋糕笑吟吟地看着他。
“十八岁生日快乐！叶修！终于成人啦，再被人叫学弟终于有话反驳了哈哈哈！”
叶修脑门上滑下几条黑线。
叶修和苏沐秋都称得上是天才中的天才，一路跳级所以周围的同学都比他们年纪大。而叶修的长相相比苏沐秋又更显年纪小，按入学年份明明是学长，却总被人叫学弟，偏生苏沐秋还喜欢拿这个调侃。

“是啊，我也十八岁了。”叶修笑着摸摸苏沐橙的脑袋。“小丫头，刚才带我转那么多圈圈，你想干嘛呢？”
苏沐橙不满地抱住自己脑袋：“当然是不想让你知道你被我带到哪里去了嘛！总要留点惊喜嘛！”
苏沐秋扶额。
“沐橙我跟你讲，叶修这家伙就是个变态，你就算把他放在频率500赫兹的转盘上转到他吐得天昏地暗，等停下来他还是会知道他面朝的是哪个方向。”
“哦……”苏沐橙有些失望地嘟哝着。
“叶修叶修，你教教我吧！这是怎么做到的？我方向感特别差，别说蒙上眼睛了，到了个陌生的地方睁着眼睛都摸不着路。”
苏沐橙只失望了短短一刻，便开心的又扑上去叽叽喳喳起来。
“叶修我警告你，别带坏沐橙。”苏沐秋一瞪眼睛，“沐橙你还小，不认路怕什么。有哥在，不会让你走丢的。”
“嗯！”苏沐橙开心地笑弯了眼睛，举起手机：“我们来合照吧！”
“喂喂喂，我还——”
我还举着蛋糕呢！
看了看手里端着的蛋糕，苏沐秋还是配合的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一——二——三——茄子！”
咔擦。
照片里的三人姿态各异。苏沐橙反手举着手机，笑着靠在苏沐秋的怀里。苏沐秋的笑很有感染力，看着就让人发自内心的温暖起来。叶修自己这个正儿八经的寿星却没什么上镜经验，笑得微微有些不自然，但终归还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看着这张照片叶修微微有些晃神。
一定是刚才沐橙拉着自己转晕了头。不然怎么感觉这么晕呢。

“苏沐秋你最近不是忙的脚不沾地吗？怎么还有时间跑回来给我过生日？”叶修叼着叉子问。
“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苏沐秋被脸上的奶油还没被洗掉，像一只花猫一样，笑起来有些狡猾。

按照苏沐秋的说法，过生日的时候要在寿星脸上涂上蛋糕的奶油：因为奶油是甜的，生日一年只有一次，涂上去意味着祝福寿星在接下来的一年里甜甜美美顺顺利利的。叶修合理怀疑苏沐秋只是想给他涂个大花脸留个照片嘲笑他，于是趁着苏沐秋刮奶油的时候脚底抹油瞬间开溜。
叶修的身法多灵活啊，苏家兄妹合围都没逮住他，最后反倒是苏沐秋自己被抹了一脸。
“你的祝福我收到了，来来来，让你也沾沾灵气。”叶修抹完后得意洋洋地说，气得苏沐秋牙痒痒。苏沐橙看着两位兄长在这儿斗智斗勇，笑得直打颤。

“太感动了。”叶修翻了个白眼，“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老陶之前布置下来的东西不都做完了？”
苏沐秋听到“老陶”这两个字微微一怔，不过很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混了过去。
“我接的私活，你以为个个都像你？闲着在家可以生蛋了，你别把业务能力整生疏了听到没？”
“闲着生蛋也生的是金蛋，”叶修毫不在意，“再说哥脑子好用就行了，你羡慕就直说。”
苏沐秋这次牙不痒了，他牙疼。

叶修说的话虽然气人，但却是实话。苏沐秋自问也能算是个天赋不错的了，可惜跟叶修一比，他才知道什么叫“老天爷赏饭吃”。
叶修的脑子就像是一台精密的计算机一样，严密地执行着录入、替换、删除功能，输入输出分毫不乱。早在学校念书的时候苏沐秋就对叶修的脑子羡慕得嗷嗷叫：做项目大家耗费大量时间搭建好实验装置，抓心挠肺地写分析报告找误差原因，可叶修这个异类统统不用这么麻烦。
叶修做项目甚至不需要经过实验环节，因为他的大脑就可以精确地模拟出每一个细节。那些本来需要在实际中检验的东西，在叶修理论计算提出结论的时候早早就在大脑中验算了一遍。苏沐秋最初还好奇去用实物做过一次验证，结果发现和叶修所预算的分毫不差，他才算是彻彻底底相信了这种妖孽级别思维能力的存在。这是得天独厚的天赋，旁人眼红也嫉妒不来。

“少年你不要太猖狂，人生的路可是很长的。你等着，总有天赋不好用的时候。”
苏沐秋豪气万千地放下这句话，不过他心里也清楚，天赋之间的差距是努力很难弥补的——更何况，叶修的勤奋程度，他可是看在眼里的。
当天才勤奋起来，就没有别人什么事了，这话一点也没错。自从他俩进入嘉世，他俩的组合被外人称为“无解”，就可窥见一二了。

“你别说我，倒是你，说了多少次别瞎接外快，我们俩这样的身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被人察觉出些什么就不好了。”
叶修的声音把他从思绪里拉了回来，苏沐秋微微低下头，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
叶修也只是随口提醒，并没打算多管闲事地干涉苏沐秋的事情。于是话题不久后就转回到了他刚刚伏案研究的东西上。
“我最近在做嘉世的人脸识别系统——你知道吧，我有个超级绝妙的……”
“叶修。”苏沐秋打断了他的话。“嘉世的安防你最近先放一放，有空的话先去加强一下身体素质吧，万一有一天有什么不测，能跑快一点活下来概率都高一点。”
“苏沐秋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叶修莫名其妙。“我的身体素质你又不是不知道，真有什么不测你以为是我想跑就能跑的啊？”
“当我随口说说吧。”苏沐秋抹了抹嘴，抓起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朝着叶修的方向扬了扬。
“事情来了，我得先走了，回见！”
“苏沐秋你饭都没吃完呢！”叶修眼瞅着苏沐秋风一样地刮出了门，追了出去，扒着门口的栏杆向下诧异地大声嚷嚷。
“不吃了不吃了，赶时间！”苏沐秋已经冲下了楼梯，跑着跑着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仰头看向出现在楼梯井里的叶修。
“沐橙，好好学习哦，有事要听叶修的话。”他遥遥地喊道，声音在楼梯间里回荡，听起来好远好远。
“我知道了，哥你去忙吧。”苏沐橙乖巧地应声答道。
扒着栏杆的叶修看见苏沐秋唇角一瞬间绽放出柔和的笑容，似是担忧，却又似是欣慰。
“那我走了。”苏沐秋也不多说，匆匆消失在楼梯旋转扭曲的空间里。
“苏——”叶修想叫住苏沐秋，可后半句话却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他总有种莫名的不祥的预感。他想，他应该叫住他的。可是，他却无论如何发不出声来。这种无力感、窒息感几乎让他绝望的要发疯。
一阵晕眩感传来，叶修痛苦地捂住脑袋。早就说别让沐橙扯着自己转圈圈，这下可好，还在犯晕呢。

 

“！！！”
叶修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他冷汗淋漓几乎湿透了衣衫，大口大口喘着气。
揉了揉眼睛，抓起床头的闹钟看时间。凌晨四点十三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外面的天色。
叶修坐在床上怔怔地发了一会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梦见过苏沐秋了。
趿拉着棉拖鞋来到客厅里，叶修从凉水壶中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中医上讲究凌晨三点到四点是补气血的时候，如果气血不足的话大脑就容易强制人体醒来。气血不足......吗？

月色透过落地窗照进室内，给每一件家具都镀上一曾幽幽的朦胧光影。已经入秋，穿着一件单薄且微微汗湿的睡衣站在客厅里的叶修不由得微微打了个哆嗦。

打开相册，从云盘里翻出那张照片来。那个年代的像素可真低，像做了降噪处理一样的，蜡烛上的花纹都给拍糊了。
沐橙那个时候可真小啊，还不到他的肩膀。
苏沐秋这个二百五，端着一盘子蛋糕，傻乎乎地对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的。
叶修捧着水杯愣愣地盯着那张相片发怔。

他大抵是没什么资格去嘲笑苏沐秋这个笨蛋的，因为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叶修心想。
其实哪有什么组合会真的无解？当年的两个少年，一个丢了性命，一个丢了半条性命，现在也只不过是勉力支撑罢了。
他二人不过是这个庞大国家人口基数中的小小两个分子罢了。更多和他们一样的人，或许叶修并不认识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名字——他们在这里出生，他们在这里成长，他们在这里奋战，他们也将在这里死去。明面上，他们有着各种各样光鲜亮丽的职业；背后，他们却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做着或许永远不能得到解密的任务。
有光的地方一定有影，光明这枚硬币的背面对应的本来就是黑暗。郁郁葱葱的嫩叶茁壮成长迎风招展，地下深藏于黑暗的根细胞无时无刻不在更替。不过，比起这些植物细胞，他们最初的时候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这倒是值得庆幸。

叶修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做的任何决定。最多，最多只是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有些遗憾怅然罢了。他由衷地感谢生命中所有的遗憾，他并不愤怒，也不怨怼。如果没有力不能及，又怎么会需要队友的补足帮助；如果没有遗憾，生命中的那些完满又怎么会显得弥足珍贵。

不知不觉时间一点点流逝，天色微微透出些浅浅的天光，月色和星光也渐渐淡了。
叶修看了眼时间，目光有些留恋地停留在照片上，良久才下定决心似的关闭了相册。

他的确不后悔。可是每每到了这些时候，他还是会自私地生出一丝小小的希冀。
如果这些遗憾能少一点，再少一点。
那该会有多好。

注释：
半规管：是维持姿势和平衡有关的内耳感受装置，内耳的组成部分。转圈头晕的原因是人停下来后，半规管中的淋巴液不会随之停止，因而产生眩晕感。

Chapter 9

十月十七日上午九时三十分。

叶修早上醒的太早，后来也没补个回笼觉，现在精神颇有些不济。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叶修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来，尽量不要显得对这次峰会满不在乎。
低头看看胸前挂着的参会证，叶修不由得有些嫌弃地别开了头。
造势已久的峰会准时开始，为了维持会场秩序，所有参会者都得凭参会证入场。今年的参会证是用珠光纸做的，背景是米白色，但是质感绝佳，对着光看可以看到浅浅的暗纹。参会公司的logo不分先后顺序地排在参会证的反面，正面则是三个楷体大字“参会证”，底下缀着叶修的名字和Q大的中英文全称。
不过以叶修的眼光来看，这张参会证简直是设计得无比花哨格外骚包——在塑料壳子里用珠光纸，进了场一打灯下来是要闪瞎人的眼睛么？还让不让人好好看名片了？这么“炫”的品味，该不会是张佳乐的手笔吧，叶修暗自琢磨着。

当然吐槽归吐槽，为了入场，叶修再不耐烦也得乖乖戴着这张他无比嫌弃的参会证进场。
叶修到的时候场内已经有不少人了。会议厅分两个区域，一部分是会议区，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数排椅子，而另一部分则是茶歇区，侍者已经摆好了精致的点心，以供峰会中间的讨论环节参会者讨论时享用。

虽然叶修平日里总是一件T恤一条裤子完事，用他的话来说，反正都是人穿的东西，舒服就行了，几乎所有衣物都是网购了事。淘宝上买的衣服当然毫无质感，为此没少被朋友嫌弃；不过正式场合基本的礼数还是要讲究，叶修当然不会穿得过于随便——但是也仅限于不随便罢了。
以叶修的性子自然不会耐心打扮，更不会搭配好发型，至于去搭配袖扣、手表什么的那就更别去指望了。一身简单的正装在一群就算穷也得租衣服撑场子的商人们面前，可以说是相当朴实了。往角落里一坐，不注意看可能都注意不到那还有一个人。

找了个不怎么引人注目的犄角旮旯里的位置坐下，叶修开始打量起现场的人来。对于叶修而言，识人可算是老本行了，差不多估摸出一个人大概的性格，简单的打量几眼就够了——一个人的言谈举止，细节动作，甚至是衣着痕迹……他虽比不得王杰希神通广大，不过在这种场合粗略判断判断倒也足够了。环顾一圈，他的目光最终锁定了一个方向。这才是今天他来的主要目的。

说是科技峰会，然而这种场合自然不会是一群科技宅交流学术的地方。大多数公司都会选择在这里出个风头拉来资金；而怀才不遇的技术人员也会来试试能不能得到大公司老板的青眼相加。于是会场内的人不一会儿就聚集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围绕着圈子中心的某个人或是某几个人聊得热火朝天起来。

蓝雨最近势头正猛，黄少天其人又健谈，理所当然成了香饽饽，引来了一群想来分一杯羹的豺狼。看着仍有人不断加入他们的小圈子，叶修由衷地为那些主动凑上去攀谈的人们的耳朵默哀。攀关系么，总得付出些代价，他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想着。扫视了一圈黄少天周围的人群，叶修果然发现了静静立在一旁，时不时和身边的人搭两句话的喻文州。
喻文州今天也是一身简约笔挺的正装，不过他的简约一看就是有专人精心挑选过的去奢从简。暗蓝色的西装从衣料质地到线条设计，无不透露出一种奢侈的感觉。这么服帖合体的剪裁一看就知道主人身价不凡。
啧啧啧，怕不是高定吧，叶修惊叹。喻文州可以啊，愣是把178的身高穿出了188的气场。

似乎是察觉到叶修的目光，喻文州眼神突然扫过来，与叶修的视线正好对上。叶修也不躲闪，大大方方坦坦诚诚地直视着喻文州的眼睛。
兀地，喻文州唇角勾起一丝弧度，向着叶修的方向轻轻扬了扬下巴眨了眨右眼，活像一只计谋得逞了的小狐狸。

嗯？这算什么？
叶修愣了半晌，哭笑不得，怎么有种自己被调戏了的感觉？
不去理会喻文州身边的黄少天投向他的怪异目光，叶修继续环顾身边的人群。接着，他眼睛扫到入口处进场的两人，熟悉的身形顿时令他脸色大变。
失算了。叶修默默低了低头，把半个身躯都埋在阴影里面。早要是知道会措手不及遇到这两人，他今天压根就不会选择来这里。该死的，军方的人过来凑什么热闹？霸图现在这么闲了么？

为首的人面露凶色，不怒自威，目不斜视地大步流星直奔第一排走去，看见的人都不由得往旁边靠了靠，不知不觉间竟然就自动让出了一条畅通无阻的路来。落后他半步的人看起来沉稳冷静，见此状况也没什么反应，紧跟在前者身后，一同在第一排正中的位置落座。
或许是前者积威太甚，从二人入场到落座，中间足有一百多米的距离，一分多钟的间隔，竟然都无人上前打招呼——在这个有一面之缘都要热络地聊上许久、没有关系也要攀点关系的场合，可真算是稀奇了。

叶修的视线从二人进门起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移开过。他不敢再像之前那般肆无忌惮地环视全场。二人都是真刀实枪地上过战场的军人，若是被人盯久了便会立刻察觉如芒刺在背的视线，叶修只得用余光悄无声息地打量着二人。
好久不见，叶修在心里默默地问候着。
的确是好久了。足足五年的时光，老韩的脸变得更黑了，新杰的强迫症是越发严重了——看他今天的衣服上连条褶子都没有。
韩文清。张新杰。
他们居然也来了。
叶修现在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之前去找方士谦的路上还在念叨着这两位呢，这才半个月就见到了。
果然，flag不能乱立啊……

叶修当机立断点开联系人列表狂弹他弟弟：“说好的只有公司的人呢？老韩新杰他们是怎么回事？”
叶秋秒回消息：“我也是才知道霸图居然去了。我压根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叶修嗤之以鼻，对这句话连标点符号都不信，飞快打字回复道：“你哄三岁小孩呢？军方的事情还有你不知道的？”
那头的叶秋委屈：“混账哥哥你又不是不了解韩文清的脾气！我是他上司没错问题是这是我让他不去他就能不去的么？”
叶修冷笑，呵，再装，装不下去了吧？就你这点城府，还想着糊弄你亲哥呢？
“呵，所以他俩到底来干嘛了？”
叶秋那边过了三四秒才来了条消息，看得出发消息的人很是有些迟疑：“大概是为了无人机的事情吧。”
叶修疑惑：“无人机？我怎么不知道？”
叶秋发了个掀桌的表情：“你当你身体有多好还是能三头六臂啊？什么事情都要管！”
叶修：“……总之，老韩跟我太熟了，万一他把我给认出来了怎么办？”
那边又是一阵沉默。叶修看他半天没动静，忍不住追发了个问号过去。
叶秋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不知过了多久，消息才过来。
叶秋：“那他大概会很开心你还活着吧。”
叶修：“然后揍我一顿？揍完后立刻知道我没几年时间了？那还不如不知道呢。”
又是一阵正在输入中。叶修静静盯着屏幕，没再催促。
叶秋：“你知不知道你特混账。”

办公室内，叶秋紧紧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有些发青。良久，两个字跳了出来。
“知道。”
瞥见这条消息，叶秋眼睛微微有些发涩。他有心痛骂自己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哥哥一顿，几行字删了重敲敲了又删，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回。

眼见着对面没回音了，放下手机，叶修忍不住苦笑起来。他其实还真的不知道叶秋到底是指他哪里混账。是指他年少时离家出走从没有尽过哥哥的义务，还是指他明明活着却发了死亡证明至今还瞒着一群人，又或者指的是自己把自己折腾的现在能活多久都不知道？

叶修看向已经落坐于第一排的老朋友们。多年没见，韩文清和以前相比，除了脸更黑了，其他地方几乎一点变化都没有。张新杰倒是褪去了青涩，变得更稳重了些，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丝不苟的气息。
叶修想起曾经在霸图调侃韩文清，说他那张脸那么黑，别看现在显得老成，大概再过个十年他一定会是同期里面看起来最年轻的。那时韩文清冷笑一声，回敬一句：希望你还能有命活到十年之后。那时叶修认真地考虑了一番，最后很是开心地对韩文清说，如果真的能这样十年下去，其实也挺不错的。吴雪峰在一旁飞快地捂上他的嘴把人给拖走了，生怕晚一步霸图就会集体举枪上膛，对着叶修练习移动打靶。
那时候言者无心听者也无意，不过是垃圾话互喷，讨些嘴上便宜罢了。哪曾想到时过境迁，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过去，命运仿佛用这个“十年”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叶修当然也会有忍不住期待未来的时候。如果再过十年，他们都会变成什么样呢？或许韩文清会娶妻生子，想都不用想，他儿子一定会遗传那张黑得有如方士谦煎药罐子底一般的脸；张新杰可能会真的变成强迫症，每天掐着表精打细算到毫秒；王杰希可能会把心理学搞成神学，毕竟他在五年前读心术的造诣就已经让叶修大为惊叹了，十年过后，谁知道他又会研究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来？都说心理学的究级奥义是玄学，说不准到那一天他还真就会看相了呢。还有沐橙，还有叶秋……
这谁能说得准呢。
他们的未来都拥有无限的可能性。

不过叶修现在可没心情在这儿继续感慨下去。最好能想个法子避开这两位......不然万一被韩文清发现什么端倪，他可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来一次真人肉搏。

 

******
剧组内，苏沐橙刚下戏，靠在圈椅上玩手机。
影棚内气温不高，苏沐橙身着单薄的纱衣戏服还是能感觉到凉意。多亏经纪人楚云秀提前给她准备了件羊绒披肩，不然到了入夜时分大概会被冻得瑟瑟发抖。听到脚步声接近，苏沐橙抬头看向来人，见是自己的经纪人楚云秀，紧绷的肌肉便放松了下来。

“秀秀，你太贴心了，”苏沐橙抓着羊绒披肩的一角笑着打了个招呼。“幸好你帮我带了毛毯，不然我晚上要被冻死了。”
楚云秀翻了个白眼。
“谁让你出门非要穿件短袖，怎么说都不听劝，现在知道冷了吧？”
“嘻嘻。”苏沐橙不好意思地笑笑，目光转向楚云秀亮着的手机屏幕，正是微信的界面。
“咦，工作有变动吗？”
“秦总约饭，今晚。哦，就是秦储，刚刚让助理跟我约的。”楚云秀抱着手臂，对着她晃了晃手机，示意是才接到不久的邀约。“我帮你把其他事情推了，你不介意吧？”
“啊呀呀，当然不介意咯，毕竟是秦总嘛，机会太难得了。”苏沐橙拉长了语调，别有深意道，“秦储好像是《云海》的投资人？大概找我是商量选角的事吧？我听说秦总是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多金青年，还真是想见识一下呢~”

楚云秀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拧了苏沐橙一下。
“你就这么喜欢英俊有为的多金青年啊？要论起英俊多金，你身边不是有个周泽楷吗，跟人家枪王一比，别说是秦储了，就算是王储，都得靠边站。”
“谁稀罕他啊！”苏沐橙撇嘴，“周泽楷就是根生得好看点的木头。”
“行行行，我知道你就只稀罕叶修。”楚云秀凑到苏沐橙耳边小声嘀咕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轻轻往里边吹了口气，惹得苏沐橙不知是痒的还是羞的红了脸。
“什么呀！秀秀，你就知道笑话我。”苏沐橙反手捶了楚云秀一下，两个女孩子嘻嘻哈哈笑闹成一团。

“咳咳咳。”门口传来咳嗽声，苏沐橙抬头看去，就见方明华一脸无奈地杵在门外边。
“方总呀，稀客稀客。”苏沐橙笑容灿烂地打了个招呼，“您怎么亲自过来啦？有什么安排微信说一声就好嘛。”
“沐橙啊，有件事情和你商量一下。”方明华有些欲言又止。
斟酌了半天措辞，他才开口询问：“你今晚是不是要跟秦总吃饭啊？”
“有什么事吗？”楚云秀敏锐地察觉到方明华似乎话里有话，追问道。
“呃……秦总吧，其实……”方明华有些难以启齿，环顾了一圈周围发现没有外人，才谨慎地开口。
“今晚有人陪你去吗？云秀也是女孩子，我总担心会不会不太安全。要不干脆就推了吧，你不用有压力，也不要怕得罪人，毕竟轮回也不差这一个片源。以你的地位，什么样的片约拿不到呀？”
苏沐橙眨巴眨巴一双明眸。她已经二十多岁了，却在这一瞬天真烂漫的如同十来岁的小姑娘一般。

“放心吧方总，吃个饭而已，况且秦总主动邀请机会难得，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
方明华差点没咬到舌头。苏沐橙这丫头，出道多少年了，圈子里的腌臜事就算自己一直把她保护得很好没亲身经历过，多多少少也总该会有所耳闻吧？自己都暗示到这个份上了，她今天怎么就是不明白不听劝呢？
他把目光投向楚云秀，带着些许求助的意味。

楚云秀和苏沐橙关系极好，二人私交上是要好的闺蜜，工作上是经纪人和艺人，相互扶持情同姐妹。方明华心知楚云秀绝不会对苏沐橙的安危掉以轻心，而楚云秀果然也没让他失望。
“方总放心吧。”楚云秀颔首道，“既然沐橙想去就去吧，今晚我会安排保镖跟着的。”
“行行行那就好，一定要注意安全哈，有事情可以随时跟我打电话。”方明华不放心地又多叮嘱两句就离开了。

目送着方明华出了休息室，竖耳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苏沐橙终于收起了嬉笑的表情。
楚云秀有些无语地感受着她周身的低气压：“沐沐，你好歹也收敛一下脸上的表情，大明星的必备功课之表情管理是被你吃了么？”
“又没不相干的外人在场我干嘛要装的那么辛苦，”苏沐橙挥挥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楚云秀把手机搁在小桌上，看着方明华离去的方向投去赞许的眼神。

“这秦总倒是声名远扬，连方总都亲自来提醒你，你可真是要小心了哦~”楚云秀揶揄道。“不过你还别说，这方明华人品还真是不错。难道是因为有了老婆所以对女性群体格外关爱？话说啊，我们俩明明什么都知道，还瞒着轮回里外一干人。沐沐，有没有觉得良心不安？”
“你就调侃吧！保镖同志！”苏沐橙没好气道。“晚上有你辛苦的。”
“那可不，好久都没遇到这么有趣的事情了，活动活动筋骨也不错。”楚云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两人相视一笑，脸上流露的都是一模一样的狡黠。
……以及见猎心喜的兴奋。
“合作愉快^o^”
“合作愉快ヾ(^▽^*)))”

Chapter 10

叶修本就无意于峰会的研讨内容，再加之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见到故人，一时间有些心神不宁。之后的讨论他也没什么兴致参加，只是独自抱着保温杯在角落里喝茶。
不过他有意躲清闲，冲着Q大教授的头衔，兴冲冲跑上来搭讪的人也不少。于是最后叶修除了对学术方面的问题认真回答外，对其他问题一概表示恕不奉陪。是以试图找他交流的确实不少，不过圈子里的都是些人精，在得到叶修礼貌而疏离的回复后，最后也都识趣地没有过多打扰。

“不曾想叶先生如此年纪便已是Q大教授，失敬了。”
带着些赞许意味的声音响起，叶修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喻文州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过奖了。喻董可比我年轻多了，确定这不是在自夸？”叶修瞥了喻文州脖子上挂的参会证一眼，答得不咸不淡。果然，亮闪闪明晃晃的一大片，根本看不清楚上面的字。
再次为这设计极端不合理的参会证呵呵一声，叶修继续将注意力转向自己的茶杯，小口小口地啜饮着里边的茶水。
喻文州温和地笑笑，举起了手上的酒杯。“如果不嫌弃，一同喝一杯？”
“不必了，我酒量不太好，喝了容易误事。”深知自己酒量的叶修毫无歉意地拒绝了喻文州的邀请，摇了摇手上的保温杯：“不介意的话，我以茶代酒？”
他的确不想与人攀谈，但他并不想弄得场面太过难堪。
喻文州心领其好意，微微颔首：“叶先生是个很有风度的人。”说着呷了一口红酒：“先饮为敬。”
叶修耸耸肩，对“风度”一词不予置评，打开保温杯，也抿了一口茶水。

“不知对于今天的会议您有什么看法？”明知道叶修并不欲交流，喻文州却坚持主动询问。
叶修不由得有些纳闷地用余光瞟了喻文州一眼。喻文州为人圆融而识趣，按理来说他的嗅觉比谁都灵敏。现下的状况就算是傻瓜都能感受到他全身上下散发着“别来烦我”的气息，可喻文州呢？他在干什么？

叶修可不认为喻文州会无的放矢。这小子看着温润儒雅其实一肚子坏水，叶修暗暗腹诽。
“还行吧，人倒是请的挺全的。”叶修敷衍道，余光却扫到韩文清和张新杰二人，也不知这两尊大神是什么时候离开了自己的席位，此时正冲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心里咯噔一下，险些漏跳一拍，面上却仍然没什么表现，叶修眼睁睁地看着二人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过来。

怎么办？
脑子里思索了数种方案，又逐一否决。

叶修自问身上早已无半点往日痕迹，要他说，简直就是变得连亲妈都不认识了。可是韩文清那家伙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好像脑子里装了一个“叶修雷达”一样。
叶修记得以前模拟训练的时候，所有人都穿着迷彩服，脸上抹上了好几层厚厚的稀泥，韩文清居然能在几百米开外准确无误地把他认出来，并毫不客气地给他来了一颗麻醉弹。叶修一想起那颗子弹的后劲就嘴角抽搐，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次被听到“叶秋受伤了”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的霸图集火攻击的惨烈遭遇。
韩将军的神奇超能力让叶修不止一次感到疑惑纳闷——嘉世的王牌如果伪装技术真的有这么烂他也就不用混了。他曾经好奇问过韩文清是如何认出来的，韩文清扔下一句“眼睛”就拂袖而去。叶修仔细琢磨琢磨，心想可能还真是这么回事，毕竟任务中遮得再严实也不可能挡住眼睛。
于是，恍然大悟的叶修下一次出任务时选择戴上了美瞳和墨镜。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于是，叶修最后认命地接受了韩文清的“特异功能”，并对此表示活见鬼了：韩文清该不会和王杰希是亲兄弟吧？

 

叶修此时非常想获得隐身的能力，或者瞬移的能力也不错。可惜当然这只是想想罢了。既然躲不过去，还不如胡说一通插科打诨过去。人都是有先入为主的观念的，说不定韩文清就算认出来了也只会把他当作“一个很像叶秋的人”呢？
打定主意，叶修转向二人的方向，微微点头问候。

喻文州也早就察觉到了二人的接近，于是扬了扬手中的酒杯，同样勉强算是招呼了。
韩文清点点头作为回礼，紧接着目光便落在了叶修身上。

“叶先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张新杰问道，“看着挺面生的。”
“唔，确实，”叶修点头，“不久前才找到工作，不然哪有资格来这种场合。”
喻文州微微抿住嘴角，努力不流出笑意来。这个叶修，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把别人噎得说不出话来——这句话往外一丢，张新杰要还是继续聊刚才的话题试图去打探来历，那不是明摆着要惹人家不快么？
“看叶先生之前发表的见解，却不像是你口中的无名小卒。”
“诶，我可没说我是无名小卒啊。”叶修游刃有余地回答，“再说了，就算是无名小卒，焉知就不能说出一两句有价值的话来？”
张新杰一时语塞。
韩文清打量叶修一段时间了，顿时冷笑一声。
“叶先生伶牙俐齿，绝非等闲之辈。年纪轻轻就已是Q大的讲师，却查不出以前的工作经历，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吧？”
韩文清说话一向直截了当，哪怕是“调查”这种本该是隐晦的事情也说得理所当然毫不掩饰。军方当然有权限简单地调用一个人的资料，不过这么快就被查了个底朝天，叶修还是挺意外张新杰的效率的。

“韩将军，您此言差矣。首先，您说我年纪轻轻就已经是Q大的讲师了，这不正说明我智商高么？”叶修侃侃而谈，贴心地指出韩文清发言中的逻辑漏洞，并毫不自谦地把自己吹捧了一番。
“其次，查不出以前的工作经历，这不是当然的嘛，我说过了，才找到工作不久。再说您也看到了，我这么年轻，能有什么工作资历啊？”
韩文清冷哼一声。
“请教叶先生，您的本科毕业论文题目是什么？”
这么简单的问题，叶修自然是早有准备。
“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共产主义思想研究。”叶修不假思索报出他的论文名。

他当年被勒令休息的时候，叶秋把他关在了高干病房里边不让出去。有一说一，其实叶秋也没怎么亏待他；或者具体来说，除了没有电子设备和烟，其他的一切都很好。
可是叶修并不在意优越的生活环境——在他看来，人生如果没有电脑和烟，那和坐牢有什么区别！然而，监狱长叶秋冷酷地告诉他：呵呵，你想都别想。
叶修自闭了。叶修妥协了。

于是叶修最初两个月能用来打发时间的就只剩满书柜的书籍。叶修同志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不仅完成了生理意义上的康复，更完成了思想的进一步升华。
他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B大去拿了个哲学学位。原因之一，是要彻底摒弃“嘉世的叶秋”这个身份，要打的补丁不少。日后，被人问起自己的本科毕业论文，总不能报出一大串以前一叶之秋写的东西吧？换个新身份当然得从头到尾换个遍。原因之二，则是——
“能拿的学位为什么不拿？”
叶修表示困惑。

叶修固然可以和任意一所大学的教务处达成协议，毕竟只要工作证一出示、上头文件一下派，无论是哪所大学都会乐意帮着提供一个假的学位证明。不过叶修对待学术的态度向来端正，坚决不同意弄个假学位。用自家亲弟弟的话来说就是——学霸的傲娇属性在作祟。叶修本就聪明，再加上之前的积累，只用了两年就拿到了学位。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简直是太明智了——尤其是用来堵这种根正苗红的国家的人的嘴，一堵一个准。我做的是马克思主义诶，B大的答辩诶，有视频有论文可以查的那种诶！质疑我学术造假试试？还想不想在中国混了！

至于为什么江波涛和张新杰都没有查到这篇论文，其实很好理解。本科生的毕业论文多如牛毛，而他们又不确定叶修的毕业时间，总不可能全都筛一遍，就算是全都筛一遍，也很难确定此叶修是否是彼叶修——毕竟叶修没有初中和高中的毕业文凭，谁都不知道他在哪一所学校修学。正常人谁会想得到一个计算机系的教授竟然拿到的是哲学系的本科文凭？调查的人第一反应大多都会是：这是个重名的人吧？
可是叶修偏偏就是这么朵奇葩。

至此喻文州终于忍不住，轻笑一声。张新杰感觉到太阳穴跳了跳，有些纳闷这种胸口憋闷的感觉为什么这么熟悉。
韩文清目的可不是跟他讨论马克思主义，更不会被这个名头给忽悠过去。张新杰也是一样。
“哦？叶先生可否解释一下你的本科学位和目前教职不吻合的事实？”张新杰扶了扶眼镜。
“唉，本来不想说的，但是既然你们这么问了，那我也没办法了。”叶修有些苦恼地偏了偏头。
喻文州眼神微微闪烁。他有预感叶修接下来说的一定不会是二人想听的，不过他并不打算阻止——相反，他倒是乐得在一旁看戏。
“不得不说，有些时候，是有一种叫天分的东西在作怪。”叶修说。

这句话一出口，连离他们二三米远的人都纷纷侧目。如果王杰希在这里，大概会如此解读他们的心理活动：“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顺带着，解读完后可能还会淡定地补上一句：“我也是这样想的。”
然而叶修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这坦然的模样让众人简直不忍直视。
眼看着韩文清越来越黑的脸色，张新杰只得帮着打圆场，道一声以后有事相求再来叨扰，就准备结束这段实在是接不下去的对话。

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忽然听见韩文清出言：“叶先生，你的手很漂亮。”
张新杰脚步一顿。
在场的三个人全都怔住。漂亮嘛……的确是很漂亮，叶修的十指白净匀称，指骨上附着的连一点赘肉都没有，手指纤长柔软，指关节骨节明显而弧度流畅，指甲也被修剪得干净整洁。叶修很瘦，然而手背上并没有狰狞的突起的青筋，光滑柔软的可以直接去拍护手霜的广告。这样的手被称作是艺术品也不为过。

叶秋曾抱怨过，为什么同为双胞胎，叶修的手指美得仿佛是阿弗洛狄特*亲吻过的神迹，自己的却粗糙丑陋得如同是地里拔出来的萝卜。叶修嘲笑谁让他从小学钢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现在后悔了吧？气得叶秋抱起一个枕头给他砸了个结实。叶修最后安慰他说，双胞胎总得有点什么不一样的吧，不然就像克隆产物一样，那何必弄出两个来呢。
五年前的一场大火，改变了很多东西，然而叶修的手指却依然一如既往的白皙修长，如同嫩生生地葱根一般，完美得挑不出一点瑕疵。

这句赞美由韩文清说出来，却怎么都显得违和。尤其是在现在的场合下。
“谢谢夸奖。”叶修率先回过神来，殊不知他下意识抓紧水杯的动作被喻文州尽收眼底。
韩文清丢下这句不知所谓的话后便离开了会场，张新杰对叶修和喻文州道声失陪，也匆匆地离去。
喻文州若有所思看着叶修，叶修眼睑微垂，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呢。喻文州不动声色地看着叶修，饮尽了杯中最后一口红酒。

 

******
“叶修有什么不对吗？”出了会场，张新杰敏锐地发现自家老大的脸色极为阴沉。就算韩文清不提，他也看得出叶修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但是韩文清如此在意，着实有些令人奇怪。
“没什么不对劲。”韩文清冷冷道。“你重新去查一下叶修的身份，尤其是最近五年的工作状态，我现在就要。”
张新杰就算之前不知韩文清为何突然要一个会场碰见的陌生人的具体信息，此时也明白韩文清在怀疑些什么了。五年这个时间实在是过于敏感，张新杰要是再猜不出怎么回事，他就枉为霸图的首席战术参谋了。
迅速布置下去任务，他转向韩文清：“你是怀疑叶修和之前的‘叶秋’有什么联系？可是五年前真正的叶秋不就已经宣布死讯了吗？那可是他的亲哥哥。”
韩文清没有答话。张新杰继续说：“就刚才会场的情况来看，叶修的声音、体型甚至是容貌都与以前大不相同。现在还应该还没有任何一种技术手段能在我们近距离交谈的情况下还不被发现吧。”

张新杰说的是实话。如果出于隐藏身份的目的，的确有不少技术手段可以改变外貌——包括化妆，戴上一张人皮面具，使用变声器，甚至是暴肥暴瘦，都可以掩人耳目。但是他和韩文清长期接触的人中，包括以前的叶秋在内，不乏精于伪装的专家。他们都有信心在仔细观察的情况下察觉出端倪。可是与叶修近距离交流了十来分钟，二人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妥。

“我不相信他真的死了。”韩文清半晌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所有人都不愿意相信，但这是事实。当时一个队进去搜了三天三夜……”
“我也在。”韩文清不等他说完便打断。

当年他到达现场的时候，嘉世大楼已经坍塌了，若不是其地理位置，韩文清几乎辨不出大楼的原貌。烈焰如毒蛇的信子一般，一点一点吞噬着希望。浓烟隔着几个街区都能看见，现场一片混乱，没有任何可供出入的通道，消防人员只能先灭火，再进去施救。这过程在场所有人都等得无比心焦——然而这么大的火势，想完全熄灭又谈何容易。
最终的现场只找到了半根骨头，其余的东西早都烧成了灰烬。没有人能够在那种环境下全身而退，哪怕是早已封神的叶秋也不可能以血肉之躯与烈焰相抗。

那仅剩的一点有机质当然立即被送去做了鉴定。DNA属于当时的嘉世领导人，陶轩。许多人也曾经抱有侥幸心态，觉得叶秋如此神通广大，会不会有什么保命手段，在千钧一发之际逃了出来。然而，奇迹般未被破坏的监控录像却彻底否决了这一可能。从画面上看，陶轩进入嘉世大楼后不久叶秋尾随而入，他们进了一个密闭的房间，可惜监控并没有拍摄到房间内发生了什么。没过多久，烈火蔓延开来；而在之后的时间里，各通道的监控均未记录到有人出入的影像。

陶轩和叶秋在那个房间里交谈了些什么；以嘉世的防火系数，大火又为何会在短短十来分钟蔓延至如此情势，至今都已成为未解之谜。陶轩叛国罪不容诛，他却在最后关头完成了最完美的报复——他赌上了性命，拉上了叶秋给他陪葬。

“如果他还活着，这些年他为什么不和所有人联系？”
韩文清沉默不语。
“我会派人调查，不过……五年过去，您也该放下了。”张新杰缓缓说道。
“放下？”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似的，韩文清抬眼瞥了一眼张新杰，其中的含义再明显不过了：
——“你能放下？你放下了么？”

五年之后，叶秋的影响力仍然还在。不仅是在数据库里现在仍然在使用的初始数据，也不仅仅是却邪这件稀世珍品。他的朋友，亲人，甚至是“宿敌”，从未有人遗忘他。
叶秋当年和霸图关系真的不算非常好。或者说，是非常不好。
每次他来到霸图，韩文清从来都是能用拳头就不动嘴，张新杰更是被他嫌弃嫌弃再嫌弃。整个霸图都咬牙切齿地以打倒“叶秋帝国主义”为目标奋斗不息——一个人揽了三界的王牌，不是搞垄断是什么？打，往死里打！

张新杰犹记那时候被嫌弃的狠了，也曾淡淡地还嘴道：“你真有哪天生死不测，小心没人去救你。”
一语成谶——他果然没赶得及。
霸图也再没有需要打倒的“宿敌”了。

能放下么？能彻底遗忘么？当然不能。但是不能又能如何？
这些话张新杰没有说出来。没有必要说出来，无论是韩文清还是张新杰，都明白这个道理。霸图男儿铁血铮铮，往事令人嗟叹，却最是不该沉溺不前。
逝者已矣，生者则更不应该怠惰。

“今天还去校场？”张新杰问道，语气听来倒是颇为肯定。
“当然。”韩文清的回答一如既往。

注释：
阿弗洛狄特：古希腊神话中爱情与美丽的女神，也是性欲女神，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

Chapter 11

韩文清和张新杰已经离场，少了韩大将军的死亡凝视，会场内的气氛不易察觉地松懈了不少。
叶修也不例外。两尊军方大神离场，虽然面上丝毫不露，他的压力骤减，心情也轻快了许多。
喻文州自刚才起，也不知道是发现了些什么有趣的事情，一直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叶修。叶修虽然心里素质过硬，但是一直被这么盯着看下去还是感到一阵的不自在。

“喻董如果继续看下去，我可就要消化不良了。”叶修捻起一块西饼放入自己的盘子里，慢条斯理地咀嚼起来。
喻文州温和地看向叶修，眼神深处却漾着兴致盎然。
“我倒是没想到，叶先生和韩文清张新杰二位将军相识，恕我眼拙了。”
叶修闻言，从碟子里移开视线，奇怪地看了喻文州一眼。
“喻董说笑了，二位将军又怎么会认识我这么个无名小卒呢？”
喻文州心下有些好笑。刚才说在还头头是道的，又是智商高又是天分什么的，现在倒是会扮猪吃老虎了？
“是我言辞不当了。叶先生认识二位将军，二位将军却不熟悉叶先生。”
喻文州这句话的语气听起来显得别有深意。喻文州察觉到了异样，叶修丝毫不感到意外。毕竟沟通了四年多，他对喻文州一直以来也有所关注，自然明白喻文州的意思。叶修一边在心里暗叹喻文州这可怕的洞察力和智商，一边却不动声色地继续拣了只蛋挞。

“应该的，毕竟是军方的高官，常关注新闻的都会认识。”
喻文州笑意盈盈，也不去拆穿叶修的装聋作哑。

棋逢对手，果然有趣。

峰会渐至尾声，分针也向悬于会议厅正上方时钟上的“XII”字样缓缓靠拢。
叶修本就不耐在这里继续待下去，眼瞅着秒针一格一格转向了十二，主持人都已经上台准备请领导致辞谢幕了，便开始思索着要怎么跟喻文州先告别。索克萨尔可是与他还有约呢，他可不想在这里主动脱掉马甲。

正苦苦思索怎么找个借口脱身，不曾想到喻文州倒是率先向他提出邀请了。
“和您聊天很愉快，不知是否能够赏脸和我共进午餐呢？”
叶修闻言，不禁有些意外地看向喻文州。
喻文州是个极有分寸的人。他既然之前就约了自己共进午餐，便不会如此唐突地临时请另一个人一同前去。而现在他既然这么开口邀请了......

叶修凝神定定地看着喻文州。半晌，他突然笑了起来。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如果我说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发现了，你信吗？”喻文州眼里透着不易察觉的得意和调皮，带着些许笑意看着眼前满脸无奈的人。
“在网络上聊了这么久，我对你的性格和处事风格也算有所了解。满大厅的人，只有你不急着攀关系，倒是像是带着一种观察的态度在对每个人进行评估——我应该没说错，对吗？”
“你倒是挺敏锐的。”叶修打了个哈哈，“刚才聊了这么久，你都没有揭穿，还真是够沉得住气。”
“最开始我也不是太确定，毕竟气质这种东西玄之又玄。和前辈聊天的过程算是求证的过程。”喻文州眉眼弯弯，揭穿了身份，称谓也恢复了以往熟悉的叫法，“不过我倒是好奇，前辈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我想你不会想知道。”
“是吗，那真是遗憾了。”
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一同前往餐厅的路上，二人默契地都没有再提这段小插曲。

 

“如果我不点出来，前辈是想找借口脱身，然后大摇大摆走到餐厅，突然出现给我个惊喜吗？”到达餐厅门口，喻文州看向叶修，露出一个促狭的笑。
“是啊，可惜某人太心脏，没给我这个机会。”叶修摊手。“不过最初我也没想到，索克萨尔背后竟然会是蓝雨董事长。你们公司的员工都这么闲的么？整天泡在论坛里？”
“那倒不是，”喻文州笑笑，“前辈帮了我不少忙，理当及时回复您的消息。”
“好说好说。”叶修不客气地摆摆手。“蓝雨最近发展不错嘛，恭喜了。”
“多亏前辈提携。”

“我说，”叶修终于忍受不了这一来一往的对话了，“我们一定要这样打官腔来来回回么？”
“不是官腔，是事实。”喻文州拉开座椅请叶修入座，“如果没有前辈，恐怕无论是我还是蓝雨，都与现在大不相同。”
“是吗，看来这个世界没了哥还真不行啊。”叶修支着下巴望向窗外，颇有些遗憾地感叹着。末了，话锋一转。
“说说吧，想见面，聊什么？”

喻文州手中的筷子不易察觉地小幅度一抖。若非叶修有意关注，恐怕都要把这细小的变化忽略过去。
“前辈怎么确定我是有事相询呢？说不定只是普通的网友见面呢。”
“得了吧文州，”叶修有些好笑，“以你的性子去见一个网友，这话说出去谁都不会信。”
“前辈不是普通的网友。”喻文州笃定道，“如果说之前隔着屏幕我还不能确定，今天的会议我倒是收获了不少线索。”
叶修转过头来看向他。

“年轻人总是会犯的小毛病其中之一，就是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什么事情都要好奇一番，再去探查一番。”他这话说的极为平静，眼神却带着隐隐的严厉。
喻文州一怔。叶修的眼神看得他有些心虚，脊梁骨微微发热，隐隐竟然感到了一丝压迫。
“那倒不至于。”喻文州收回眼神，悠哉游哉地翻开菜单。
“四年前我在蓝雨还是一个普通的管培生。股东和我们当时的负责人在公司里大吵了一场，那段时间我们一行人在蓝雨的地位都相当尴尬。他们认为公司的存在归根结底就是为了赚钱，利益最大化即可，没必要在科研上投入太多。”
喻文州缓缓叙述着从前公司内部的分歧，毫不介意叶修微微皱起的眉头。
“但是他们却忽略了这种行为的不负责任和短视。没有核心竞争力的公司难以长远。股东大多捞一票就可以全身而退，而我们视蓝雨为家，不愿意让它化成金融里的一个泡沫，最后碎得连影子都不剩。”
叶修静静地听完，微微一笑。
“喻董，恕我直言，这已经是涉及到公司内部的事务了，您就这样坦率地将给一个外人听，似乎不大妥当。”
喻文州不以为意：“这些早都算是业内半公开的事情了。以前辈的能耐，不至于不清楚吧？”
叶修不置可否。

“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浏览论坛。之后就看到了您的帖子。”喻文州回忆道，“我记得主题是传统MD5加密算法*的改良，不得不赞叹一句，相当精彩。不过或许是因为没有附上代码，大多人都没有仔细看，这篇帖子的浏览量并不算高。”
原来是这篇文章，叶修立刻想了起来，那应该算是他在论坛上发布的最早的一篇叙述详尽的文章了。
“其实放到现在来看，它的实用性并不是很高。”
“也对，但是不能这么比较。”喻文州摇摇头，“时代进步速度太快了，四年前的东西现在的确不太有借鉴价值。不过，如果放在四年前的环境里，还是相当超前的。”

喻文州这话听上去像是纯粹的赞美，可是叶修却明白这是抛出了一个两头堵的问题。如果装傻，就越发像是欲盖弥彰；如果直言回答，后面大概还能有更多的问题等着他。

“也就只有我这种闲人才会在论坛上写些小东西了。”叶修避重就轻，“方法大家都知道，只是看有没有这个心力去深挖罢了。”

不等喻文州说话，服务员适时端上了一整只的烤鸭。喻文州便先将话题暂且搁置，只是示意服务员将餐盘放到叶修面前去。
“我不了解前辈的口味；不过既然是B市人，烤鸭应该不会错。”
叶修眼角微微一跳，心脏险些漏跳一拍。他抬起头来用审视的眼神打量着喻文州，却见喻文州眼神从容而坦然，心下不由得有些疑惑起来。

“费心了，我很喜欢。”叶修取过餐刀，开始肢解起这只烤鸭，余光却停留在喻文州身上。正如他所料，喻文州的眼神也放在他的身上，与其说是在打量——不如说是在观察。

“前辈考虑来蓝雨做个顾问吗？”喻文州突然出声。“以您的本事，在Q大教书应该很清闲才对。蓝雨福利很不错，不考虑一下吗？”
叶修被烤鸭噎了一下。

“我在做老师之前也对教师这个职业有过误解——每年都讲一样的东西，寒暑假又没有作业，还可以掌握学生的生杀大权，简直不要太开心。自己上手起来，”叶修的表情有些痛苦，“这就不是人干的事，作业都做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挨个挨个帮着订正，还要备课讲得深入浅出方便理解记忆……我当年上学的时候绝对没这么折腾过老师。”
“这大概是所谓的干一行厌一行？”喻文州莞尔。
“彼此彼此。”叶修继续切着面前的烤鸭。餐刀并不锋利，叶修的手法却很是精准，关节、骨头和鸭肉切割开来，很是干净利落。
“最近生意不好做吧。”叶修瞥见喻文州年纪轻轻头上居然冒出了几根银丝，漫不经心地问。
“那倒是没错。贸易制裁，通货膨胀，近两年确实比以往操心。”
“但是也都不在话下？”看着喻文州那一点忧色都没有的脸色，叶修笑。
“那得多亏前辈教导得好。”喻文州一本正经。
叶修一愣，随即又哭笑不得起来。这话题怎么绕来绕去，又给绕回来了？

桌面传来两下微微的震动。叶修自顾自地吃着烤鸭，喻文州歉意地笑笑，解锁手机去看信息。甫一点开短信，大段大段的文字和感叹号立刻浮了出来，嚣张地占据了大半个屏幕。喻文州果断忽略掉文字内容，点开附件瞥了一眼后，重新将手机锁了屏。

“之后还有安排？”叶修不经意地询问。
“没有，只是一些小事而已。”
“经过喻董之手，哪有小事。”叶修半真半假地调侃。
“不过这烤鸭的酱有些咸了。”他点评着自己盘中的鸭肉，“厨师大概是用力过猛了。”
喻文州笑：“既是为了图方便就近找的餐厅，自然比不上正宗的烤鸭店。”
叶修笑笑，也不多言。
有些话点到即止，他相信喻文州能听懂他的意思。

喻文州环顾一圈面前几乎不剩下些什么的餐盘。
“还需要点些什么吗？”
“不用了。料这么足，已经很撑了。”叶修取过餐巾擦了擦嘴，颇有些意味深长。
“我后面还有安排，今天就这样吧？”
“好。”喻文州微微一笑应道，利落地叫来服务生来结清账单。

“前辈方便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吗？”喻文州收好银行卡，笑眯眯地询问。
“嗯？QQ你不是有？”叶修疑惑。
“手机号码，在没有网络的时候能多一重保险。”喻文州笑眯眯的，看的叶修一阵无语。
“手机也可能没信号，哪有保险了？再说话费可没网费划算。”
嘴上这样说，他还是递了一张名片给喻文州。
“那……就这样了？我先回去了，你也路上小心。”
“好。”喻文州唇角含笑，微微颔首。

看着叶修丝毫不讲不客气地径自出了餐厅往外走去的背影，喻文州若有所思地坐回了原位。叶修虽然看上去懒懒散散的，背却挺得很直，这两种矛盾的特质让喻文州有些玩味。
喻文州手指有节奏地轻轻叩击着桌面。熟悉他的人就会知道，这是他思索时的习惯动作。
细细想来，叶修身上的矛盾特质其实很多。他看似遗世而独立，实际上人情世故比谁都精通；他看似总是漫不经心，认真起来却无形之中给人以巨大的压迫感。更遑论......
拿着跟他现在工作八竿子打不着的哲学学位，却如此精通计算机；资料上寥寥无几的个人信息；切割烤鸭时精准如解剖般的手法；以他的能力教学应该很轻松才对，而他却似乎很忙。
试探了几个来回，叶修的话里话外都夹带着深意，这绝不是一个人能够无师自通的。
以及更诡异的是，他对韩文清和张新杰二人的熟悉程度。

这些细节虽然隐晦，然而每一个挑出来细细品味却都能发现重重疑点。叶修到底是无意中露出了这些破绽，还是他压根没想着要瞒他？如果是后者，他这样做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喻文州微微恍了恍神，眼神有些晦暗不明。坐在蓝雨董事长的位置上，他早已习惯了各种各样的尔虞我诈、刀锋剑影——哪怕是最危险的对手，也从未带给他这般看不透的迷惑感。可是这种新鲜感，却让他有些兴奋起来。

“那个叶修还真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啊？我就说嘛，查了半天一点劲爆的消息都查不到的，要不就是废物要不就是大神，队长您说是吧？”黄少天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在喻文州耳边嘀嘀咕咕。也是亏得喻文州好耐性，不然一般人可能真的很难和他共处——即便他能力再出色，这种程度的话痨也会扣印象分的啊！

“现在还不好妄下判断。”喻文州嘴角噙着笑意，黄少天一看就知道这是自家上司起了算计的心思了，下意识地就是一个哆嗦。
“他很聪明，我们调查了他这件事他一眼就看出来了。我试探了他一下，不过他应该也很快就看明白了。”
“什么什么我没听错吧？我们都做得这么隐蔽了什么人都没惊动他居然也发现了吗？他怎么说的啊？那我们岂不是都穿帮了啊？”
“他没有揭穿。”喻文州笑笑。与聪明人交流真是愉快极了。话不用点透，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足以表明暗示了。
“那你怎么知道他知道了啊？”黄少天好奇地问，这句话出口语速极快，听起来就像绕口令一样。
“再说一个教授能帮上多大的忙，工作时间又固定找他来当顾问你一定是开玩笑的吧，是吧是吧？那你去接触他干嘛呀？”
“没什么。”喻文州笑得很温柔。“有意思罢了。”
“你这个有意思是什么意思啊？”
“字面意思。”

黄少天揣摩了半天也没弄懂这三个字的语法结构。看到喻文州嘴角的弧度，他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妙。
喻文州的笑其实并不罕见，然而他嘴角的弧度大部分时候只是如同面具上格式化一成不变的上扬形状一般。在外人看来，这是一种得体的社交礼貌；而在黄少天看来，这笑容总是隐藏着算计与筹谋，看了就让人心里直抽抽。反观现在，喻文州的笑意却是实打实的，这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欣喜笑容。

哦，黄少天有些冷漠地想着，这个“有意思”大概是个动宾短语。
呵呵。
苍天！大地！这是什么世道，蓝雨究竟是不是有什么诅咒，好不容易有一个有点恋爱苗头的人居然喜欢的也不是女人？黄少天悲愤了。
本想调侃喻文州两句，黄少天突然想起了在会议厅里叶修看向喻文州的眼神。黄少天商场浸淫这些年来，人人皆传黄少天如蓝雨的一柄利剑，伺机而动。有时可能毫无存在感，一旦机会降临，他却比谁都狠厉。
黄少天本人正是如此行事风格。商场如战场，各色各样的人他也都打过交道，却从未见过一个像叶修这样的人。
他只是淡淡的站在那里，好像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抢，活脱脱一个谪世的仙人般一尘不染。他总是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眼神里露出来的光芒黄少天却可以肯定，他决非一个涉世未深的雏儿。
如果叶修是自己的对手，不知自己有多少胜算？黄少天摩拳擦掌，竟然跃跃欲试地期待起来。
想到这里，黄少天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也对叶修产生了一丝好奇与探究的念头。
这个叶修果然不简单！黄少天即将脱口而出的嘲讽顿时就咽了回去。如果对方是叶修的话嘛......他偷眼看向喻文州。
呵，叶修怎么可能会喜欢一只笑面狐。

注释：
MD5加密算法：MD5信息摘要算法是一种被广泛使用的密码散列函数，可以产生出一个128位（16字节）的散列值，用于确保信息传输完整一致。

Chapter 12

叶修掏出手机看了看定位。自己在定位上是一个小小的红点，箭头指向西北方向。
四十米。
他举目望去，果然在路边发现一辆眼熟的黑色商务车。

“哟，这车不错呀。”叶修坐定后敲了敲车厢内壁，就知道这车是经过改装的。听这声音，里面大概加装了两块钢板？看着还不觉得，叶秋这条命真是值钱啊。叶修在心里暗暗腹诽。

“你够有范儿的啊，车里头还戴墨镜？”
“这段时间不安定。你以为都像你，揣着手在外头乱晃。”驾驶座位上的人见叶修拉上了车门，便取下了墨镜。

叶修一打量叶秋，顿时乐了。
“你是要走秀还是怎么的，这妆化的跟一层面粉糊脸上一样，你是cos无脸男吗？”
“你管我，”叶秋一翻白眼，哼了一声呛回去，手上却是没闲。
轻轻从耳根后某个位置一掀。一副面具被撕了下来，顿时露出了叶秋的真实相貌。

如果有外人在此，就会惊讶地发现，叶修和叶秋虽为兄弟，容貌却一点相似也无。叶秋轮廓分明，而叶修面庞更加柔和一些。二人长相都相当耐看，可是从肤色到五官，竟然没有一丝相像。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出来一趟多不容易，”叶秋将面具揉成一团，“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要是我出来一趟被人枪杀了，亲爱的哥哥，你替我收尸吗？”
“那当然，”叶修煞有介事地说，“不仅帮你收尸，还会帮你安排好后事。”
“滚，”叶秋没好气道，“你先管好你自己。”

这辆车是叶秋开出来的，保密性他当然是有把握的。兄弟见面互怼归互怼，但谁都没忘记他俩今天在这接头的主要目的。

“考察的怎么样了？喻文州可信吗？”
“先不说这个，”叶修摆摆手，“叶秋，蓝雨和霸图都查了我。”
叶秋一愣，反应过来叶修在说什么后，十分无语：“废话，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换做是你，你不也查了喻文州？”
“这哪能一样。”叶修懒懒地放倒了座位靠椅，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
“你有没有办法知道喻文州都查到了些什么？”
“你这要求就有点过了吧。”叶秋莫名其妙起来，“他查到了什么我怎么知道，我只能保证你的关键信息不让他查到。”
“关键信息？”叶修抓住重点，“什么关键信息？”
“哥，你脑子不会被韩文清揍坏了吧。”叶秋的语气紧张起来，“你没事吧？”
“呵呵，”叶修干笑一声，“所以关键信息也包括我的户口？”
“那必须的啊。”
“那就麻烦大了。”叶修仰头看着麻色的车顶沉默了三秒。
“喻文州知道我是B市人，叶秋，你是不是漏了点什么？”他坐起身，看着叶秋的眼睛，语气颇为认真。

“哦，你说这事啊。”叶秋被他哥突如其来的沉默弄得手足无措，一听到这句话顿时就放松了下来。
“之前忘了跟你说，你有一篇小学作文，《我爱我的祖国》，记得吗？”叶秋解释，“秦老师把它放到课件里当范文了，传到网上去了，所以我没给你消掉。”
“那原件呢？”叶修显然是想起来了这回事，一阵头疼。
“原件当然在档案室啊，被归类到优秀作文里了。”叶秋幸灾乐祸，“不过知道你在哪读的小学应该也不影响什么的啊，光凭小学也不能说明户籍吧？”

叶修重新躺了下来。
“喻文州是在试探，”他想起刚才在餐厅里的青年，好笑地闭上眼睛。
“我猜他大概是想缩小范围，然后再重新调查一次。”
“再调查一次有什么意义？”叶秋不解，“他还能查出什么东西不成？”
叶修摇摇头。喻文州这心黑的小家伙，能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蓝雨之前有接过什么机密项目吗？”
“有过一两次，不过我们没跟他们交底，级别也不太高，就当作普通的商业合作签了合同。”叶秋疑惑，“怎么了？”

叶修点点头，思索片刻。
“现在和蓝雨的合作项目接下来就给我去跟进吧，”叶修道，“喻文州手上不久就会有我想要的东西了。”
“你想要的东西？”
“叶秋，我怀疑旧嘉世有人活着，而且很有可能就在呼啸。”叶修淡淡地说，眼睛仍是闭着的，“如果接下来我们把呼啸原来做的东西交给蓝雨，你猜猜，他会怎么做？”
“旧嘉世的人？”叶秋心中警铃大作，“你为什么这么想？”
“细节太多了，懒得说。”叶修打了个哈欠，伸手从夹缝里摸出一个眼罩来。
叶秋一阵磨牙。“喂，我说你……”
叶修翻了个身。
“这件事我还不确定，以后再说。赶紧的，先送我去兴欣，老板娘说有之前那个代码篡改得乱七八糟的小朋友的个人信息有进展了。不出意外的话，呼啸的问题很快就会有定论了。”

叶秋有心多问几句，然而叶修说睡就睡，眼罩一戴，任凭叶秋怎么咆哮都不理会了。眨个眼睛的功夫就睡成这样，叶秋也拿他没辙。

叶修入眠向来很快，毕竟他的工作24小时待命，能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是一会儿。纵然叶秋本想问个清楚所谓的旧嘉世的幸存者到底是怎么回事，看到叶修沉沉睡去，也开不了口了。
轻轻从后排取过被子替他盖上，叶秋看着叶修轻浅的呼吸带着胸腔微微起伏，侧卧的姿势蜷成一团，活像一只缩在被子里的猫咪，心里柔软的地方好像被轻轻挠了一下。

旧嘉世么……叶秋手指无意识中已经掐进方向盘的皮革，握着方向盘的力道几乎将它攥得碎成几瓣。
看着哥哥叶修的睡颜，叶秋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很好。旧恨未解，又增新仇。
一踩油门，车辆缓缓驶离。两边的景物飞速从车窗掠过，低飞的蜻蜓感到危险忙不迭地试图飞得高些，却避无可避地撞在保险杠上。
叶秋抬眼看了看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两个小时前出门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这么一会儿乌云就压了下来，黑沉沉的，让人心慌的紧。
叶秋可不是怕打雷的三岁小孩。他对雨天谈不上喜欢，也称不上讨厌。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努力平复下自己有些烦躁的情绪。
远处的云层仿佛有电流通过，紫色的光芒在乌云中乱窜。雨滴最开始还是一滴一滴的落在挡风玻璃上，被高速运动的汽车卷成一条细细的放射线；现在却如同水幕一般浇下，淋得视线一片模糊。

该是变天了。

 

******
作为一个刚成立不久的部门，兴欣的存在还不为多数人所熟知。知道一些皮毛的人大多也不屑一顾——瞧瞧兴欣的领导就知道了：一个开网吧的女人，能成什么事啊？不过，如果叶修听到这样的评价大概会干笑一声。开网吧是真，但是你见过能把网吧搞成情报搜集总站的女人吗？
果真是大隐隐于市，这招瞒天过海简直让叶修发自内心地佩服。

机密事务处内部分为好几个部门，每个部门都各有不同的职能。各个部门之间完全独立，信息也不通用；如同谚语所说，永远不要把所有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即使某个部门内部出了问题，也不至于损失过于惨重。除非是有项目需要几个部门协同出任务，它们才会有短暂的接触。
至于平日里信息怎么传递，那就是上头的事情了。兴欣其实暗地里做了不少事，不过全靠叶秋帮着打掩护——不然叶修的身份只怕是早就暴露了。

此时的会议室内，叶修凝神看着眼前的几页文件，时不时揭过一页。
“现在差不多情况就是这样。”扎着马尾辫的女人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叶修。
“嗯，果然是要催才有动力。”叶修不一会儿翻到了最后一页，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方锐这次做得不错，老板娘，可以考虑加工资。”
“你们胆子也太大了，一个方锐在呼啸大张旗鼓查就算了，居然把林敬言也拉着一块做。”陈果抱怨，“霸图现在正闲着，万一林敬言顺着这条线摸到你，韩文清明天大概就能揍得你住院。”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叶修大义凛然。
一抬头，发现对面的那位露出鄙夷的神情，他不满道：“看我干什么？这是鲁迅说的。”
胡子拉碴的男人半信半疑：“实际上是你说的吧？”
“文盲。”叶修鄙视，“信息时代的人要善用网络。”
“还是先说说呼啸的事吧。”陈果头疼地打断了两人的垃圾话互喷。
男人悻悻地咽回了嘲讽。

“叶修你也看到了，呼啸像保护金疙瘩一样压根就不放他出来，有了资料也白搭。”男人把资料页翻得哗啦啦响，“这人也是真能耐得住寂寞，在呼啸缩着我们是没办法拿他怎么样的。总不能跟上面的人说，‘我怀疑他有问题，把他叫来审讯’吧？”
“呵呵，”叶修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
“你笑什么？”
“你说的很对。是人怎么可能真的耐得住寂寞？”叶修在会议室里踱着步子。
“老板娘，这次可能要麻烦唐柔了。”
“唐柔？”陈果惊讶，“唐柔现在音乐学院读书呢，要召回吗？”

叶修正欲作答，只见一个人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来者一头金发，一见到叶修就笑容灿烂地扑上来，活像一只大金毛开心地搭着人，尾巴打着圈摇得正欢。
“老大！你还在呀！”
“什么叫还在？还活着好好的呢。”叶修被这热情的欢迎惊到了，安抚地顺了顺毛。
大型犬科动物很受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热切地注视着眼前的人。
“包子，接下来有个任务要交给你。”叶修拍了拍他的肩，“尽一切可能搞定一个人。”
“好的！死活不论，对不对？”
包子磨刀霍霍，吓得叶修连忙补充：“抓活的，一定要是活的，不然就没用了。”
“好的老大！那人是谁？是老大的仇人吗？”
“所有国家的敌人都是我的仇人。”叶修摸了摸他的脑袋，“包子，到时候我会叫小乔跟你一起去，你配合他。”
“知道了老大！”
“包子，你还没问怎么配合呢。”陈果见状忍不住扶额。
叶修笑。
“怎么把人顺利抓到我还要考虑。今天先这样吧，等人齐了一起讨论。”
陈果颔首。
“好了，都散了吧。”胡子拉碴的男人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我游戏还没退，回去抢Boss去喽。”
“老魏，你能不能职业一点。”叶修无语。任谁家员工当着老板的面，工作没做完就想着打游戏，都免不了不一顿骂吧？
可是这男人理直气壮得很。

“你别说我——别以为我不知道无敌最俊朗是你的id。抢了多少个首杀记录我就不提了，你还真是闲得慌。”
“嘿，我有闲，你管得着吗？”
“嘿，那我也有闲，你管得着吗？”
“既然你这么闲，那我们来讨论讨论你徒弟的问题，”叶修似笑非笑，“我怎么不知道，你以前还为了公司发展跟蓝雨的高层大吵了一架啊？”
“咦？”男人惊奇，“喻文州连这都告诉你了？你们今天到底是在吃饭还是在相亲啊，至于事无巨细都了解一通吗？”

 

如果喻文州和黄少天任意一人在此，一定会立刻认出这位胡子拉碴的男人——这可不正是他们的老上司，魏琛。
当年，由于跟高层观念不合，他在蓝雨大闹一场，董事会成员是被他搞下台了，他在公司也不便再待下去了。不久后，叶修找到了他加入兴欣，用叶修的话来说，这是弃暗投明；不过这话被魏琛听了，他用力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屁，明明是拿着他的宝贝武器威胁，要不然谁稀罕来这种剥削人劳动力的地方？

“威胁？”叶修纳闷，“我怎么威胁你了？难道你不想帮国家做点事？”
“呃……”魏琛这个郁闷啊。他的年纪摆在这里，身体素质无法和朝气蓬勃的后辈相提并论，即便真的能帮上忙，退役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可是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站在这片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更有吸引力的事情？

 

“少来，”叶修懒洋洋道，“所以，你跑路的时候是怎么跟喻文州说的？”
“什么跑路，老子是给年轻人留机会，真实狗嘴吐不出象牙。”魏琛鄙视道，“什么都没说，就说是和公司闹翻了，从此退隐江湖。”
见叶修一脸不相信的神情，魏琛一挥手。
“这不是重点，我们现在都没联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挥手是什么意思？‘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边的云彩’？”
“滚！”
“不过要我说，亏得你走的早，不然现在蓝雨指不定得被你糟蹋成什么样。”

“咳咳，”陈果打断二人又开始对喷的嘲讽，“所以你今天和喻文州吃饭了？感觉怎么样？”
“老板娘您这话说的，”叶修一脸尴尬，“很像相亲结束回家后爸妈的言论啊？”
“你怎么这么熟练？”魏琛见缝插针，抓得一手好重点。
“去去去，”叶修面无表情，连个眼神都懒得分与他。
“我跟我弟说了，以后跟蓝雨的合作我来跟进。”
陈果一愣。

“叶秋这是准备放弃呼啸了？”陈果问。
“不是放弃，是暂时搁置。”叶修纠正。
“听上去区别不大。”陈果摊手。
“主要是为了保全唐昊。”叶修解释，“不让他们继续接触机密项目是对他们最好的保护。”
“就只是这样？”魏琛突然发问，神情严肃。
“就是这样。”叶修看了看表，站起身来。“今天就先这样吧，等人齐了再讨论。”说着，便推门离开了会议室。

陈果看着叶修离去的背影，没由来地感觉眼睛一酸。回过头去看身旁的魏琛，见魏琛也正凝视着那个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的背影。

“他怎么了？”
“老板娘，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难的是什么吗？”
陈果被这突如其来的严肃话题问住了。想了一会儿，她有些犹豫道：“最难的嘛……呃，世界和平？”
魏琛摇了摇头。“广义的世界和平是消弭一切争端，正是因为不可能实现所以人类才会追求。”
魏琛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发现身上没带烟，有些遗憾地咂了咂嘴。
“不过我真的好奇，没有争端和冲突，人还是人吗？真要实现了那一天，人估计反倒会怀念起战争的刺激来。”
“你在说些什么啊？”陈果听得一头雾水，“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来？”
“对于普通人来说，哪有这么宏大的愿景。”魏琛淡淡道，“左右不过是家国兴盛，亲友安康。”
“所以？”陈果不明所以。
“没什么，”魏琛笑笑。“有感而发，随口说说。”

“切。”陈果无语。还以为这家伙能说出多高深的东西来呢，结果把人胃口吊足了突然来这一出，一如既往的没下限。
魏琛大大地伸个懒腰。
“老板娘你也别操心他了，都是成年人，心里有数。”
“你们一个两个都在打什么哑谜？”陈果警觉，“我怎么觉得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
“哪敢呢，”魏琛哭笑不得。
“真的没事？”陈果半信半疑。
“真的没事。”魏琛满口肯定。
“没有就好。”陈果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出了会议室。

等到会议室里只剩他一个人，魏琛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来，噌地一声，一株火苗颤颤巍巍地冒了出来。
“唉，人就是过不去自己这道坎。”魏琛感叹一声。咔哒一声，翻盖合上，便熄灭了火焰。
出了会议室，魏琛的脚步有些磨蹭，端的是没个正形。走廊上的声控感应灯亮着，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成瘦瘦长长的一条。

“神马都是浮云……走喽，抢Boss去。”

Chapter 13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加班啊？”董事长办公室门虚掩着，透出一道光来。黄少天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进去，就看到喻文州竟然还在伏案工作。

时下网络文学横行，女频中各类霸道总裁小说往往把总裁这个职业描写得天花乱坠——权势滔天、月入万金，还能在女朋友有需要的时候随叫随到。
每次看到这类文章的时候黄少天都颇为无语：那我怕是个假的总裁吧！
作为蓝雨的首席执行官，他每天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去工作的路上。公司发展蓝图的制定，人事考核的要求，研究方向的确定，商业谈判……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
喻文州没有他那么忙碌，但也闲不到哪里去：协助黄少天制定公司发展的方向，虽不需要事无巨细都过目，但也绝不轻松。做决定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以蓝雨如今的规模，他的任何决策都有可能会影响到整个市场的经济。

虽然事务繁多，喻文州也从没加班到这么晚过。眼见着这已经快到凌晨了，喻文州竟然还在加班，黄少天有些纳闷地凑近桌上的一堆资料。一瞅见最上面资料上的姓名，他就嚷嚷了起来。
“诶诶诶我说这不是叶修吗？队长你怎么还在查他呢，今天我们不是刚刚查过一次吗？”

喻文州搁下手中的笔，揉了揉太阳穴。看了一天的资料，眼睛都快花了。有关叶修的事情信息量实在有些大，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自己的好友。

“上次调查的时候我们查的范围太大了，如同海里捞针一般。在全国这么多人里头去找一个人的信息，有疏漏是必然的，”他似笑非笑地看向黄少天：“他的哲学学位，我们不就没查到吗？”
“呃……这个嘛……”黄少天少有地语塞了。
“叶修这个人很不简单，”喻文州示意黄少天先坐下，敲了敲桌上的文件。“我让宋晓去重新调查了一遍，能够查到的信息依然不多，但是还是多少能看出些东西。”
“你不要告诉我今天一天你都在研究叶修……”黄少天弱弱地说，“就算叶修真的很很很很很不简单，我们又不是特务机关的侦探，有必要把他查个水落石出吗？”

喻文州笑了笑，换了个话题。
“自从我们开始做‘深蓝’项目，少天压力很大吧。”
“是啊是啊，”提起这个话题黄少天就开始抱怨起来，“队长你又不让我找人合作，现在全公司上下都压力山大，我好说也是个管理层欸，连我都兼职去技术部工作了，这简直是要把一个人掰成三个人用的节奏啊！我又不是万能钥匙的好么，哪里需要去哪里……”

在做管培生的时候，黄少天和喻文州同属魏琛的团队；而魏琛离开后，团队则由喻文州担任队长，这个团队也就是蓝雨如今管理层结构的原型。尽管方士镜离职后，二人的职位都发生了变化，黄少天仍是按照以前的称谓。用他的话来说，“大家都这么熟了嘛，叫顺口了呗”；喻文州也不在意，由着他一口一个“队长”地叫。此时听到黄少天的抱怨，他不由得忍俊不禁。

“之所以不让你跟其他公司合作的，是因为我怀疑‘深蓝’项目不是普通的商业合作。”
黄少天惊讶，不以为然道：“不是普通的商业合作？难道还是什么国家机密不成？”
本是随口一说，不想，喻文州竟然微微颔首——这明摆着就是肯定了，黄少天顿时凌乱起来。
“卧槽卧槽卧槽这么大的事情队长你居然不告诉我！还有没有同事爱了！”他气呼呼地说，“队长你也太不够意思了点吧！”

喻文州示意他冷静一下。
“我也只是怀疑。在当时签订合同的时候我就有所疑虑，其实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零件，为什么要把合同细化到这种地步？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这个怀疑得不到任何佐证，但是今天结合所有事情梳理一遍之后，这个怀疑很可能就是事实。”
黄少天迷惑：“所以，这跟叶修有什么关系吗？”
喻文州微微一笑。他拾起桌上的笔，在指尖转了两周，轻轻地敲敲桌上的纷乱的文件。
“看起来一团乱麻，不过细细想来，应当是有关联的呢。”
“你是怀疑叶修是……国家的人？”黄少天恍然大悟。
“聪明。”
“可是……这也……”黄少天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队长你这思路也太跳跃了，写小说都不带这样的啊。怎么可能呢，他要是国家的人怎么会让你知道呢？”
“他什么都没说，我也只是推测。当然，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七八成倒是有的。”喻文州若有所思地看着叶修名片上的照片。名片上，叶修一副不太精神地模样，嘴角却微微翘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喻文州。
叶修外型比不得电影明星那么出色，却因为这一双极有风情的眼睛，每每和他对上视线，这个人就炫目的让人移不开眼睛。喻文州何其自负，却自问着实是看不透这个人。

“唔，简单说说我的看法吧。从学术方面来看，我在网络上和叶修打过很多年的交道，他的专业素养非常高，尽管不排除自学成才的可能，但是我个人更偏向的是他受过比较专业的训练，负责过大型的项目，所以才会对所有环节的内容都很熟悉。既然如此，查不到他的各阶段的毕业证书和文凭，就十分可疑了。”喻文州说。
“的确是疑点，可是我们这样的身份，对外的资料也会有所掩饰，资料不全很正常啊。光凭这个说他来历不简单，是不是太草率了？”
“在会场的时候他说，他本科的时候毕业论文是关于哲学的，所以我回来之后专门去查了这篇论文。”喻文州抽出一沓论文来，制止了凑过来的黄少天。
“你不用看了，论文很长，也看不出什么来。”

“叶修手上拿着哲学学士学位，学位证书看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我们在Q大调查的时候，有学生说叶修开学第一天自我介绍的时候，称自己是EE专业的。这一点无疑是有些矛盾。”
“但是也有可能是双学位。”黄少天严谨地指出另一种可能。
“没错。如果是EE专业，那很多事情都能说得通：论坛上的帖子也好，Q大教授的职位也罢，一切都很合理。可是问题是，他为什么放着电子工程的学位不说，反倒是告诉两位将军他是哲学学位？”喻文州继续抽丝剥茧。
“在会场里，面对两位将军时，他看起来有些紧张。韩将军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一句不知所谓的‘手很漂亮’，叶修很明显地出现了一瞬间的慌乱。从这一点来看，我认为他们以前是认识的；尤其是韩将军，他和叶修很可能相当熟悉。或许是因为某些原因，他换了身份，并有意不让他们知道——当然，具体原因也不是我们能往下深挖的了。”喻文州回忆起当时的情况，点了点叶修的那篇论文。

“叶修为什么只说是哲学专业而不说自己是电子工程专业，有可能是出于两种考量。其一，报出的哲学论文和科技峰会主题格格不入，两位将军又不好借题发挥。事实上，对话很快就冷场了；他大概是不想继续和他们接触，免得多说多错被发现身份。其二，根据他在论坛上的发言，便可窥见他专业素养的冰山一角。或许是他以前在这个领域名气不小，而且风格显著；一旦被深入调查他另一个专业的学位，身份就会被拆穿。如果这一点属实，也就侧面印证了他和韩将军从前是熟识的这一猜想。”
黄少天错愕。他比谁都清楚喻文州的能耐，可是只凭借寥寥几句话和残缺不全的资料分析到这种程度，也着实是太可怕了。这番分析逻辑严明，哪怕是有心反驳，也找不出什么漏洞来。

“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喻文州停顿片刻，“我方才在餐厅里，试探出他应该是B市人。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却还是查不到他的中学去向。那么有这里就有两种可能性了：一种是他压根就没读初中，另一种是他出国读书了。考虑到他在自我介绍的时候，用的是EE这个英文缩写，我更倾向于出国这种情况。我让宋晓顺着这条线继续查，毕竟出国留学在国外当然会有档案记录在册。”喻文州拿出最新的资料递给黄少天。
“很明显，还是什么都查不到，这条线就此切断。能管到海外去，想必手笔不小。如果连这种信息都要插手阻截，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身份保护能解释得了的了，如果不是被刻意隐瞒，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唔，确实。”黄少天赞同，“说到出国，有没有可能他成分不单纯？”
“我考虑过这一点。叶修如果不是国家的人，就只会是其他国家派来的间谍，不过这两种可能中我更倾向于前者。”
喻文州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

“从他执刀的手法来看，他大概是手上沾过血的，而且经验应当比较丰富；否则，骨骼、筋络、关节组织、肌肉关系都不会掌握得这么精准。还有一个旁证：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证据，但也可以分析一二。”
喻文州登录自己的QQ帐号，从列表中点开君莫笑的帐号，查看个人资料。
“和他认识不久后，我就加到了他的QQ。这个QQ号建号很早，可以排除临时创建小号的可能性；再加之平时我们用QQ沟通，他回得都很及时，即便是小号，也是关联了大号的小号，重要性非同一般。”
黄少天听完这段分析，心里酸溜溜的。叶修和喻文州竟然早就认识，而且老早就交换了QQ号！还经常聊天！还回消息很及时！喻文州这是在炫耀呢还是在炫耀呢还是在炫耀呢？？？
“所以呢？”他勉强压下心中的情绪，努力将精力集中在正事上。

“我们都知道QQ的性质，聊天记录是可以调查的，如果是一个间谍，你觉得他会掉以轻心犯这种错误吗？”
“即使他不是，用QQ也是一种不太安全的做法。”黄少天思索，“这说明他在QQ里自己安装了插件，而且对自己的技术相当自信。”
“没错。叶修如今在Q大教学，教师这个职业很有可能只是个用来遮掩他真正身份的幌子。这种职业时间比较自由，除去上课的时间外，他完全可以做他自己要做的事情。明眼人都能看出在峰会的时候，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是参加会议，不如说是在观察参会的人。‘深蓝’项目已经进行一段时间了，我们却没有接到进一步的推进计划，有没有可能叶修是在利用这个特殊的场合对现场的参会的公司进行筛查？”

“筛查？”黄少天疑惑，“为什么要筛查？”
“谁知道呢，”喻文州笑了笑。“或许是因为内部不是一块铁板，所以才需要小心谨慎。这些事情就不是你我能关心的了。”
顿了顿，喻文州提出另一种猜测。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性。叶修也有可能只是去观察蓝雨而非筛查所有公司。他早就知道了索克萨尔的QQ对应的是我，而我自问平时的信息保密都做得很好。显然，他并不愿意多说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我的身份的，这只能说明他动用了一些非常规的手段。他能不避讳地承认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所使用的手段不方便对我解释，但是也并不违法。如果叶修背后站着的真的是国家的力量，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那叶修和我们现在有什么关系吗？”信息量太大，黄少天一时间接受无能。 “他观察他的，我们清清白白，能有什么影响？”

喻文州没说话，只是站起身来，默默地走到窗边。总裁办公室巨大的双层落地窗在黑夜中如同镜子一般，映出他的身形来。喻文州背对着黄少天，也不知是在看什么。黄少天看着映在玻璃窗上的轮廓，喻文州面容仍是模糊不清，也不知现在是什么表情。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黄少天刚想开口打破这有些过分安静的诡异氛围，下一秒，喻文州的话就让他惊呆了。

“如果不出意外，叶修应该会参与接下来的‘深蓝’项目。”

 

******
“苏小姐，幸会。”餐桌主位的青年站起，向苏沐橙微微躬身。青年面如冠玉目如朗星，一派彬彬有礼的谦和形象。
看来传言倒也有几分可信，苏沐橙暗想。这副好看又温和的皮囊，确是会引得少女们不惜飞蛾扑火的模样。

“你好。”苏沐橙微笑着问好，“这是我的经纪人，楚云秀。”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想楚小姐竟也如此貌美。”秦储赞道，“您没有选择出道是观众的损失，不过大概是现在正红的小花们的福气。”
“承蒙夸奖。”楚云秀轻轻撩了撩头发，笑意盈盈。

秦储家底丰厚，无数女孩儿主动投怀送抱，这么些年也算是阅女无数，眼光也自然是极高的。苏沐橙作为影后，颜值自然挑不出毛病；令他没想到的是，楚云秀竟也是艳色惊人，别有风情。两大美女落座，秦储却似乎不为美色所动，举止仍是周到而守礼。

“请二位来，是想聊一聊《云海》的角色。”不多时，秦储便进入了正题。“不知苏小姐是否肯赏脸？”
“秦总相邀自然不敢不给面子，”苏沐橙颔首，“不过编剧似乎还没修改完剧本呢，仓促定下角色，似乎不合规矩吧。”
“哪里。”秦储示意服务生为苏沐橙斟上一杯红酒。
“这是我珍藏多年的上品，也只拿来献给苏小姐，希望您不嫌弃。”
“怎么会呢。”苏沐橙笑笑，“不过我酒量不怎么好，喝了恐怕不合适谈正事了，就不贻笑大方了吧。”

秦储点点头，于是招来服务生，将一份菜单递给苏沐橙。
“抱歉，是我欠考量了。苏小姐想喝些什么，不必介意，尽管点。”
“嗯……就绿茶吧，西湖龙井就好。”
服务生记下后便收回菜单，不多时，一壶冒着热气的龙井已然呈上。秦储亲自帮苏沐橙斟入茶杯，苏沐橙注视着他的举动，唇角微微勾起。

 

“嗡嗡——”
手机在餐桌上震了两下，楚云秀道声失陪，示意自己要出去接个电话。秦储倒也不介意，示意楚云秀自便即可。
楚云秀微微欠身便出了包厢。

“不知道酒店的茶叶是否合您的口味。”秦储将茶盏放上圆桌的转盘，转向苏沐橙。
“不碍事，只要是茶叶，又能有多大的区别呢。”苏沐橙道声谢，接过茶杯。
女孩子喝茶的动作赏心悦目，看得秦储不禁微微眯了眯眼睛。

 

不多时楚云秀就重新回到了包间。她歉意地看向秦储：“秦总，实在是抱歉。我手下有个艺人约朋友出去吃饭的时候，一不小心被狗仔跟拍了；现在被堵着不敢出去，我得赶紧过去。”
“那可真是可惜了。这家店的饭后甜点挺不错的呢。”秦储有些遗憾道，“楚小姐不必挂怀。既然如此，您先忙吧。”
“那沐橙……”
秦储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微笑着补充：“之后我送苏小姐回去。苏小姐，您不介意吧？”
苏沐橙正用汤勺拨弄着碗里的一根葱丝，闻言抬起了头，笑着答道不介意。
“那多谢秦总了，沐橙，你一会回家了记得给我发个短信。”
苏沐橙点点头示意她放心。楚云秀再次致歉后，便匆匆离开了包间。

“没想到我有机会和影后单独享用晚餐，实在是荣幸之至。”秦储目送楚云秀离开，举起了酒杯。
苏沐橙浅浅笑笑，以茶代酒以示礼貌。
“您的经纪人离开，想必我们是无法继续讨论电影了。”秦储起身，静静地看向苏沐橙。
“不如，我们换一个话题？”

苏沐橙举着茶杯的手轻轻一颤，茶水在茶盏内晃荡了一下。
“秦总，抱歉，我失陪片刻。”苏沐橙将餐巾放下，起身想去一趟洗手间。不曾想到，刚一站起身，双腿一软，重重地又跌坐回去。
有些痛苦地捂住头，苏沐橙惊怒地看向对面席位上的青年：“你做了什么？！”

秦储笑而不答。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绕过圆桌，来到苏沐橙身后。即便是此时此刻，他的动作仍是优雅得体，丝毫不显慌乱局促。
双手轻轻搭在苏沐橙香肩上，秦储暗暗赞叹一声。苏沐橙今晚穿的是一字小礼服，黑色的织物衬得肌肤如雪，别有一番诱惑。该说不愧是影后么？苏沐橙的相貌气质在众星云集的娱乐圈里也算出众——掌下的皮肤白皙滑腻，细腻得几乎看不见肌理。
他凑在苏沐橙耳边，手指绕着苏沐橙耳畔垂下的一缕青丝把玩，一边轻声安抚小姑娘。
“只是一点点调味料而已，放心，不会难受的。”

“你——”苏沐橙气急，强撑着桌子站起身来，回身想给秦储一个耳光，却被秦储牢牢握住了手腕。隔着近了，她甚至能闻见秦储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水味，腻得直让人晕眩，着实恶心的紧。
秦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皓腕上细嫩的肌肤，露出温和却掺着邪气的笑容，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你现在很难受吧？先休息一下吧，一会就好了。”善解人意的声音仿佛有魔力一般，随着一个个音节的吐出，苏沐橙的表情由愤怒渐渐变成了错愕和茫然，眼睑似乎越来越沉重，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看着软倒在怀中的美人，秦储反手搂住苏沐橙的纤纤细腰，将人打横抱起。推开包间的门，外边是几个戴着口罩、帽檐压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的打手模样的人。看样子，他们已经在这里候了很久了，秦储丝毫不感到意外。
“我直接带她去老地方。告诉张总和李总，人我搞定了，让他们过来的时候小心点。”

Chapter 14

“好歹是影后，下手还是轻一点，不然闹起来,怕轮回那边不好交代。”
“怕什么？给她一顿狠的，看她敢闹？”
“嘁，你当她有多干净，又没什么背景，爬到这个位置上说不定早就被玩烂了。”
“行了，都别吵了，”秦储随意地把人往加宽的双人床上一扔，美人便如同布偶一般无声无息地落到床上，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顶了天去说，也不过就是艺人而已。方明华再生气还能和我们翻脸不成？”秦储站直身体，瞥了一眼熟睡的影后。
“再说了，媒体、警局和律师事务处关系都打点好了。和我们作对只有一条死路。”秦储轻轻哼了一声，“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出了问题我担着，我担不住自然也会有人来帮我扛。”

“秦少说的是。”
“那可不是嘛。”
附和声响起，秦储得意地眯起了眼。看了看时间，已经不早了。
“张总和李总还没来？”他有些不耐烦。这两个老家伙，指名道姓地让苏沐橙作陪，现在又放他鸽子，是个什么意思？

“还没到。不知道为什么，一晚上电话都没打通。”
“两张空头支票。”秦储不屑地撇了撇嘴，目光转向静静地躺在床上的美人。
“嘛，虽然人没来齐，但开弓哪有回头箭，”秦储勾起唇角，“看来天意让我独享这份美味。”
说着，秦储指了指床下，吩咐道：“你去，把那个箱子抬出来。”

一人从床下拖出一个箱子来。秦储蹲下身掀开盖子，目光逐一扫过箱子里各式各样的器物。挑挑拣拣半晌功夫，他终于取出一支注射器和一支药水瓶来。拔出针尖护帽，掰断安剖瓶的颈口，抽取了一管试液。
秦储将注射器对着光看了半晌。澄清的液体在光源的照射下是淡淡的蓝色，他满意地点点头，递给离他最近的那人。秦储目光贪婪地掠过苏沐橙艳红的嘴唇，平直的锁骨……舔了舔猩红的嘴唇，他意犹未尽地转过身来。
“夜还长着呢。我先去洗个澡。你们把这个给她先用上，一会好好看看影后的表演和一般人有什么区别。”
说着，便打开衣柜，从挂着的衣物中取下一件浴袍来。
“记得录像。”秦储对手下交代一声，便离开了卧室。

艺人一旦被曝出不雅的录像，别说影视生涯了，大概就算以后想转行都会被人动辄用这种事情羞辱。一段模糊得看不清正脸的录像都足以让公关部忙得焦头烂额，更别提画面清晰的录像了。有这段录像在手，再硬气的艺人都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以秦储对苏沐橙的了解，这姑娘一向都是温温和和不争不抢的慢性子。事后清醒了，即便是接受不了，也不会想着和他们鱼死网破。
想到这里，秦储冷笑一声，锁上了浴室的门。

话说回来，就算想着鱼死网破又能怎么样？鱼是肯定要死的，可惜网连个绳结都不会松脱。上一个敢这么做的姑娘，她的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
打开淋浴头，哗哗的水流响起，门外的声音一概听不见了。不过秦储一点也不急。不仅不急，他的心情还相当不错。
那支药剂要过一阵才能起效。苏沐橙的美貌名不虚传，身材也不错。出道这么多年，苏沐橙的公关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从没闹出过什么绯闻来。
想想让这么一个清纯动人的少女在床笫之间媚态横生婉转求欢，他就止不住的兴奋起来。

沐浴过后，哼着小曲随意裹上浴袍，顾不得吹干头发，秦储兴冲冲出了淋浴间。按照计划，这时候那支药剂大概已经生效了——往日里优雅动人的影后，会在那支药的作用下发出什么样的哀鸣、做出怎样赏心悦目的举止呢？
他兴致勃勃，也不乏恶劣地想着。

 

一步步走向卧室，他心里却突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房间里边静悄悄的。
太安静了，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的莺啼燕啭。难道这药浓度配低了，到现在还没生效？他有些纳闷。
拧开房门，秦储仿佛被一盆凉水浇了个透心凉一般。全身血管都仿佛被冻住了，心脏就像是被一根冰锥刺穿了般冷得透彻心骨。

房间里面没有人。
不仅床上的美人不见了，跟着他来的几个人也不见了。

秦储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散落一地的箱子里的物什昭示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并非是他的幻觉。秦储弯下身，缓缓地拾起一瓶红酒。这瓶红酒和刚才在餐桌上准备拿来招待苏沐橙的是同样的品牌、同样的年份。他特意拿出了两瓶，原是想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灌进去让苏沐橙好好“尝尝”。

“舍不得了么？”
声音空灵而动人，对秦储而言却不啻平地惊雷，炸得他几乎跳起来，酒瓶也没能握稳，哐当一声砸到地毯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也亏得这房间装修得费心，厚厚的数层地毯上又铺上了软软的羊毛；从这高度失手落下，酒瓶竟然毫发无伤。

短暂的惊恐后，秦储迅速扭头看向身后声音的源头——美人仍是赏心悦目的很，妆容还是精致完美，嘴角的弧度也是温柔自然。
如果忽略掉她手里武器黑森森的洞口的话。

“你……你……你不是……”秦储发觉自己舌头似乎不由自己控制了，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被不明武器指着的惊恐没顶而至，恐惧压得他腿软的直哆嗦。
苏沐橙可没心情去玩‘你说我猜’的心情，如果不是为了任务，她一分钟都不想和这个人渣共处一室。
随意地瞥了眼散落一地的东西，苏沐橙唇边微笑的弧度慢慢消失，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厌恶的表情来。
“这是什么？”她冷冷地掷过来一样东西。

黑影一闪即逝，秦储定睛一看，正是刚才他吩咐手下给苏沐橙注射的那支针剂。地毯很厚实，针头直直没入绒层半寸，不偏不倚正扎在秦储脚边，分毫不差。苏沐橙力道显然不小，注射器带着劲风飞来，惯性还没被抵消，在地毯上晃悠着，如同风中摇曳的芦苇一般。

“是……是……葡……葡萄糖……”被苏沐橙冷漠而嘲讽的目光注视着，他魂都快飞了。
“哦？”苏沐橙挑眉，饶有兴致地拖长了尾音。苏沐橙本身就极美，吐出这个单字的时候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就如狐妖一般摄人心魄。
秦储脑子刚转过这个念头立刻被自己惊得回过了神，暗骂一声该死，被枪口指着，还不嫌死得更惨一点，竟然露出这幅迷离模样。

“这不是什么葡萄糖，而是氟硝西泮*吧，对吗？”苏沐橙冷笑一声，“秦总好手段。恐怕之前不少女孩都中了招罢？单追、管霖，还有其他不少人，是吗？”
“你，你……”如果说秦储刚才对苏沐橙的惧意只是被威胁到生命的惊恐，现在已经完完全全成了绝望。
她居然什么都知道！从一开始，她大概就是带着目的来的，而自己竟然以为这是一个被保护得过了头的不谙世事的傻白甜。
想通了这一点，秦储的眼神瞬间变得狠厉起来。既然这该死的女人一定不会放过他，自己倒不如拼死一搏。这丫头片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能有多少本事倒是很值得怀疑。纵然刚才掷注射器的手法值得称道，可惜女人终究是女人；在绝对的体能压制下，她能讨到多少便宜？

秦储身体素质相当不错，刚一动念头，就已经冲到了苏沐橙面前，劈手夺下她手上的枪械。

“到手了！”秦储握住扳机，浑身压力一轻。没了武器，女人对他来说，不过只是花瓶而已。还以为这丫头有多大能耐呢，这么快就被缴了械，看来也不过如此。
下一秒，他的笑容凝滞在脸上，表情扭曲起来，显得格外诡异。

“哧——”
银光一闪，紧接着一个东西落在地上发出噗的一声轻响。
秦储眼里的凶芒与冷笑慢慢变成不可置信，再变成扭曲的痛苦。哀嚎一声倒在地上，秦储身体不住地痉挛抽搐着。

苏沐橙右手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利刃。这利刃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刀锋薄如纸张，血槽闪着淡淡的镍色光晕。苏沐橙的手很快，电光火石之间，刀身没沾上一丝血迹。反观躺在地上的秦储，触目心惊的红色从秦储的浴袍双腿间的位置缓缓晕开，看得苏沐橙都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来。

“总有人把我当软柿子呢。”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苏沐橙抽出一张纸巾细细地擦拭着刀身。
“秦总呀，聪明反被聪明误。”苏沐橙蹲下身子，在秦储眼前摇了摇明晃晃的利刃。
“这可属于正当防卫哦。”
苏沐橙本就穿着一字肩的礼服，这一倾下身来，颈口到胸前露出一大片令人遐想的白皙来。可惜秦储此时痛得视觉都模糊了，哪里还动得了这旖旎心思。
苏沐橙一弹指，一颗药丸准确地送入秦储喉管。异物卡在喉咙里，秦储被呛得不住咳嗽，一张脸涨的通红。
“止疼的，忍着点，别死了。”

 

******
楚云秀看着被抬上担架送走的秦公子。此时的他哪还有半分风度可言？整个人就如同被撒了盐的泥鳅一般，扭曲抽搐着，配合着浴袍上狰狞的血迹，一片惨不忍睹。

“沐沐，这次过火了啊。”扔了一条毛毯给苏沐橙免得夜晚的寒意冻到她，楚云秀嘴里说着过火，实则“罪有应得”几个字都快写到脸上去了。
苏沐橙接过毯子披上，嘻嘻一笑。
“要不是看他肚子里还有不少有用的东西，我的刀就往他喉咙上抹了。”
“没想到你居然亲自上阵，这谁能抵得住啊。”楚云秀啧啧感叹，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默哀。
“你都棘手成这样了，我多帮点忙也是应该的咯。”苏沐橙笑眯眯拨弄着之前一直拿在手上的手炮，卸下弹夹，满意地点点头。“看在我劳苦功高的份儿上，你是不是该把前因后果都给我解释一遍啊？”
“必须的，你都出马了，可以算是兴欣和烟雨的联合任务了，当然要告诉你。”楚云秀拉着苏沐橙上车，“走走走，外面冷而且人多眼杂，我们去烟雨再说。”
“咦，可以吗？”苏沐橙犹豫。
各个部门相当独立，纵然她参与了这次行动，直接去烟雨的分部，里面的机密难道就这么告诉她了吗？
楚云秀知道苏沐橙在想些什么，帮着苏沐橙裹紧了身上的披肩。
“当然可以，这件事我全权负责，回头我备注一下就行了。再说，我们在秦储家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烟雨的人破译不来，这些事情可能要麻烦兴欣处理。”
苏沐橙听到这话便放下心来。两个姑娘一上车，司机便锁上了车门。
保姆车绝尘而去。现场乱糟糟的，自有人来善后——不过这就不是她们该操心的事了。

 

“李华？”看清楚司机是谁，苏沐橙惊讶地看向楚云秀。“够大方的啊，正副队长齐齐出动，真够给这人渣面子的。”
“沐橙姐，好久不见。”李华笑着打了个招呼，目不斜视，专心开车。
楚云秀扑哧一笑，拧了苏沐橙一下。
“哪是他的面子，明明是冲着你的面子。虽然我不担心你会吃亏，但毕竟任务嘛，还是以防万一比较好。”
苏沐橙感动得眼泪汪汪：“秀秀~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知道就好，”楚云秀乐得陪着她演戏，大度地拍了拍她的肩，随即又转向前排的李华。
“你好好开车，我和沐沐说话你别听。”
“好的好的。”李华立刻自觉地戴上耳机，显然是对此见怪不怪了。

楚云秀放下前面的挡板，将车厢隔离成两个独立的空间。
“没事了，先把伪装卸掉吧，贴在身上久了对皮肤不好。”
点点头扔掉了肩上的毛毯，苏沐橙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这裙子好看，”楚云秀打量苏沐橙凹凸有致的身材，“你是故意的吧？”
“可不嘛。对于这种满脑子黄色废料的人渣，这套装扮是不是很完美？”
楚云秀无奈地摇摇头，取出一瓶溶剂来。
“秦储也是够蠢的，皮肤质感和这玩意儿差的海了去了居然都没发现。”
“嘻嘻。”
苏沐橙从楚云秀手中的试剂瓶里抽出胶头滴管，将液体滴在自己裸露的肌肤上。不一会儿，一层膜状物就从皮肤上剥离了下来。
“他不蠢，主要还是先入为主吧，觉得我是一个柔弱可欺的女孩子，压根没想那么多。”
“这倒是，”楚云秀赞同地点头，“我们这几个女孩子里面，就数你的欺骗性最强。”

说话的功夫，苏沐橙已经处理完了皮肤上的伪装，将胶头滴管重新放回了试剂瓶中。
“真恶心。”苏沐橙嘀咕，“隔着一层胶被占便宜，还是很不爽啊。”
“委屈你了，你没事吧？”楚云秀有些担心地看向自家好友，三下两下帮忙撕掉了这一层伪装。
“我能有什么事，我要不装晕根本查不到他的老巢。这家伙虽然是个人渣，但做事还是蛮谨慎的。”苏沐橙挥挥手表示楚云秀不必介怀。

苏沐橙的神情不似作假，楚云秀暗暗松了口气。
“B市下雨了呀，”苏沐橙登上小号刷着微博，“昨天还是晴空万里的呢。最近怎么天气总是这么阴晴不定的。”
“天气嘛天气，字面意思来看，就是天定的，阴晴不定才正常。”楚云秀说着，突然瞥见一条消息。
“咦？沐橙，你看，Q大国赛新突破了诶，你看到这条了吗？”
楚云秀将手机递给苏沐橙。这条消息热度不高，都不在热榜上，也不是怎么阴差阳错刷出来的。
“这数据有点不寻常啊。”看完名单，苏沐橙不敢置信，“怎么都是计算机系的人？”
“叶修是不是在计算机系教书啊？”楚云秀出言提醒，“不会真的是他搞出来的吧？他怎么想的？”
“不知道。”苏沐橙摇摇头将手机锁屏。“他做事应该有自己的理由吧。”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似的，忙向楚云秀叮嘱。
“秀秀，今天这事千万不能告诉叶修哦。”
“知道了知道了。”楚云秀没好气道，“这么怕他知道，那你别亲自做嘛！”
“我倒没什么，”苏沐橙轻轻摇了摇头。“从前我哥还在的时候，他们说过一辈子都不会让我受委屈。”
楚云秀沉默下来。

“如果他知道你背着他用这种手段，他会生气吗？”
“不会。”苏沐橙眉眼弯弯。“他只会说：‘是吗？你想做那就去做吧！’然后在我动手前帮我解决掉所有麻烦。像秦储这种畜生嘛，”苏沐橙托腮，眼睛扑闪扑闪，似乎是在脑补叶修会有的反应，“我觉得他会直接送去见我哥。”
“这真是……”楚云秀惊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词句来，最终只重重点了下头：“叶修是个很好的人。”
“那当然啦。”苏沐橙骄傲地扬起了下巴，楚云秀看着她这比自己被夸了还要得意的表情一阵无语。
“其实我只是想帮着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苏沐橙把玩着指甲，轻声说。
“他总是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站在我的面前，好像无所不能；可是我知道很多时候他其实并不好——比如说，现在。”
苏沐橙怔怔地看着窗外良久，忽然回过头来眨了眨眼睛。

“他骗了我，我也骗了他。”女孩子眯着眼睛对楚云秀嫣然一笑：“我们扯平啦。”

话题变得有些沉重了，楚云秀知道苏沐橙心中不太好受，主动转移了话题。
“不管怎么说，这次任务完成多亏了你。”她提议道，“想不想吃冰淇淋？”
“那敢情好呀。”苏沐橙雀跃，“庆祝我们的第337次合作成功！顺便待会儿一起去喝一杯呗~”
“好呀好呀~”

注释：
*氟硝西泮：本药属苯二氮卓类药物，有催眠、遗忘、镇静、抗焦虑、肌肉松弛和抗惊厥作用，其中催眠和遗忘的作用更显著。与酒精一起使用时，会令肌肉过度镇静和精神运动损害，有时甚至会出现兴奋、错乱等反应。经过加工后的产物别名“蓝精灵”，被列为违禁类药物。

Chapter 15

轮回。

“你说什么？苏沐橙还是一个人去见秦储了？”
江波涛急匆匆地站起身来看向方明华。
“没有一个人去，她和楚云秀去的……”
方明华被江波涛突如其来的急迫惊了半晌，下意识地出言反驳。不过这话一出来，别说江波涛了，就连方明华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对劲。
“你就放手让两个女孩子胡闹去了？”江波涛看向周泽楷，见后者早已蹙起了眉头。

“是她自己要去的……”方明华小心翼翼地辩解道，“楚云秀这丫头说了会带保镖去，应当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吧？”
“应当？”冷不丁地，周泽楷嘴里冒出两个字来。
“秦储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十个保镖在他那里都不够看的；放任苏沐橙去，你这是把小姑娘往虎口送啊！”江波涛也着急起来，“赶快打电话让苏沐橙回来，就是公司有紧急的事情。”
“这么严重吗？”方明华显然意识到情况不太对劲，连忙摸出手机。一边拨通苏沐橙的私人号码，一边疑惑江波涛的表述：“十个都不够看还是有点夸张了吧？”
周泽楷明面上的身份在娱乐圈里头，但他本人从不关心娱乐圈的这些花边新闻。按道理，他和苏沐橙也没多少交情，今天怎么这么关心起她来？连带着保镖都嫌不够起来，难道是自家上司对她有意思？

想到这里，方明华一言难尽地看向了周泽楷，并一如既往地没有读懂任何表情。倒是江波涛，竟然已经亲自开始查地址起来了。
……嗯？难道有意思的是江波涛？
方明华开始默默打量起江波涛来。
“这可真是大事了。”江波涛察觉到方明华诡异的眼神，立刻就读懂了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也来不及澄清了，只顾扶额道，“不怪你，我们也是才知道秦储背后牵扯居然这么深。这次盯上了苏沐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苏沐橙麻烦大了。”

意识到自己想多了的方明华有些尴尬，好在电话不久后就接通了，总算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见周泽楷都投过了关切的目光，方明华迟疑了片刻，还是打开了免提。
“沐橙啊，你结束了吗？”
对面的背景音很安静，弱弱的混声一听就知道是在密闭空间内。
“和秦储的饭局吗？早就结束了，他放我鸽子了。”
听到这话，在座的几人都面露惊讶之色。
“啊？秦储没去啊。”方明华问，“他有说是什么原因吗？”
“没有啊，”小姑娘的声音染上了些恼怒，“我给他发信息也不回，打电话也不接。我在酒店等了半个小时没见人影，我就回家了。”
小姑娘你该庆幸才对，这种被情郎抛弃的语气是怎回事？方明华暗暗腹诽，语气丝毫不露破绽。
“他一直也没有联系你？他的助理呢？”
“没有啊。”苏沐橙似乎彻底忘掉了这茬，“我没打电话给他助理。”
“我知道了，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啊。”
叮嘱两句，方明华道声晚安便挂断了电话。

“没去？”周泽楷询问。
“嗯，”方明华收好了手机，如释重负。“幸好幸好。”
“万幸啊。”江波涛也感叹一句，随即却质疑道：“秦储是怎么一言不合就放人的鸽子，这不像他的行事作风啊？”
“有问题。”周泽楷言简意赅地表达了他的态度。
“那去查查秦储的动态，”江波涛点点头，“正好，我们今天刚刚布好监控网络。”
周泽楷微微颔首同意，江波涛便立刻着手工作起来。

“秦储那边是怎回事？”方明华脸色凝重，“为什么说他背后水很深？他约苏沐橙想做什么？”
“人命。”周泽楷依旧金口难开，两个字的含义实在令人费解，方明华求助地望向江波涛，却见江波涛怔愣地盯着电脑屏幕，嘴唇微微颤抖。
“怎么了？”

江波涛将笔记本电脑递给周泽楷，周泽楷一眼瞟见屏幕上的数据脸色也是刷的一变。
“什么啊你们居然给他手机装了定位……”方明华正惊叹着江波涛办事效率之高，紧接着看到了今天的实时数据记录，后半句感叹生生咽进了肚子里。
“按照手机定位来看，秦储明明准时去过餐厅，但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离开了，不久之后手机又回到了餐厅？”他目瞪口呆，“为什么要搞这么复杂？”
“我刚刚派人去餐厅了，秦储本人不在餐厅。”江波涛脸色很难看。很显然，其过程之曲折连他也没有算到。
“故意。”周泽楷握紧了拳头。
“谁故意？苏沐橙故意说她没见过秦储还是有人故意把秦储的手机放回了餐厅？”
“都是。”江波涛肯定地说，“现在怀疑苏沐橙还是太轻率了，如果一早秦储的手机就不在他本人那里，苏沐橙倒有可能是完全不知情的。”
“那如果苏沐橙说谎了呢？”
“……”这回饶是江波涛都沉默了。

如果苏沐橙说谎了，她见过秦储，但是却告诉方明华秦储放她鸽子了，这可不说明苏沐橙已经把秦储背后的这一条线挖得差不多了，很有可能连轮回的底细都差不多摸清了？

这种可能性实在是过于荒谬，在场的众人心中都产生了一种“这怎么可能”的想法——但是，为什么不可能呢？相反，这可是个比秦储丢了手机整整一天更靠谱的思路。
怎么办？
一屋子人看向了周泽楷。尽管这位轮回的队长平时木讷寡言，看似没什么存在感，却是整个轮回的定海神针。
被所有人信赖是荣幸，却也是压力。周泽楷显然是个出众的领袖，他的大局观和决策能力，早已让所有人信服。
此时，在众人的注视下，轮回队长终于做出了决定。

“全日监控苏沐橙。”

 

******
“方明华的电话？”楚云秀领着苏沐橙进入烟雨的基地，跟驻守烟雨的人员打了个招呼。
“嗯，”苏沐橙说，“不知道怎么突然这么关心起我来了，早上不才叮嘱过一遍？”
“可能是因为你长得就像是很好欺负的样子吧？”楚云秀揶揄道，学着苏沐橙的语气：“我给他发信息也不回，打电话也不接。我在酒店等了半个小时没见人影，我就回家了。”
李华在前头转过头来笑：“这演技这台词功底，我可算是见识到了，苏姐不愧是没有争议的影后提名人选。”

“反正我们口径对的上，问就是秦储来见我的时候失踪了，手机不慎落在了餐厅，那么多人看着秦储一个大活人进了餐厅，说他完全没来过也不太好。”听到李华的夸奖，苏沐橙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那倒是，”楚云秀赞同，“他出去的时候走的是暗道，反正相关知情人我们都控制起来了，食客应该也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

不知不觉，几人已经进入了烟雨核心地区。李华把她们送到目的地后就去“案发现场”善后去了，顺带贴心地带走了留守烟雨的工作人员前去帮忙，是以现在偌大的烟雨只有她们二人。苏沐橙和楚云秀相识多年，都是女孩子，自然是随意得很了。

 

“沐沐，这个好吃。”楚云秀扔给苏沐橙一包南瓜子，苏沐橙嘿嘿一笑。
楚云秀看着苏沐橙拆开包装，仔细品尝，竖起了大拇指，调侃道：“能让你这个吃瓜专业户赞一句，不容易不容易”。
苏沐橙吐出瓜子皮，凑近了茶几上厚厚的几摞档案。这些档案看起来应该是有过分类的，但是看了一会儿，报纸、杂志、正式文件；公司的注册资料、明星的花边新闻、甚至儿童玩具的说明书，竟然混在一起应有尽有，看得她毫无头绪，便将目光转向了盘腿坐在沙发上整理资料的好友。
楚云秀作为烟雨的队长，又是女孩子，自然是有属于自己的办公空间的。
“先说说单追和管霖的事呗，”苏沐橙咬开瓜子，“你上次说的含糊不清的，我都不知道她俩具体是个怎么回事。报纸上说单追是醉酒后不慎掉进河里被淹死的，难不成是秦储这畜生做的？”
“还真是。”楚云秀叹了口气。

苏沐橙沉默地看着面前报纸上笑靥如花的女孩子。单追长得很漂亮——不过娱乐圈里，又有几个能够出道的女孩子不漂亮？
苏沐橙自己也身在娱乐圈中，自然知道圈子里是有很多隐形门槛的。虽说对外招收练习生的时候，所有公司都会宣传“颜值不是唯一的标准，实力才更为重要”，但是最后能够出道的，哪有长成歪瓜裂枣模样的实力派？这就好比是教育学家全都在呼吁“分数不重要，随机应变更重要”，然后啪唧一下，中考、高考……哪有学生天真地认为分数线是摆设？
然而娱乐圈何其残酷，若不是有一张上天赏饭吃的绝世容颜，明星想要火起来必然有团队的包装。结合刚刚看到的资料，单追属于单打独斗的类型，别提一二三线了，单追严格意义上来说连“线”都算不上。她只是在一个著名的歌手专辑的MV中露了个面而已，还未等到进剧组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故，粉丝基础不够的她根本都没引来什么关注，连热搜都没上，公司发了个以示哀悼的声明就算揭过去了。

“秦储为什么想杀她？”苏沐橙问。
“她被那啥之后，受不了刺激嘛，就想着要讨一个说法。”楚云秀说，“然后后面的事情你也能猜到，秦李张和不少位高权重的人渣官商勾结官官相护，还能被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小女生扳倒不成。最后他们嫌她事多，找了机会就让人把她做掉了。”
“真是一群畜生，”苏沐橙恨恨地说，“多少女孩子就这样被糟蹋了。”
“可不是。”楚云秀赞同，“要不是管霖碰上了李华，我们都不知道居然这条链子牵连的人这么多。可以说烂到根子上去了。查到这里，单追的人命大概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冰山一角，背后不知道还有多少黑暗的交易。”
“管霖又是怎么回事？”苏沐橙疑惑，“她也被牵扯进来了？”
管霖出道比单追早，现在也算跻身二线明星之列了。按理来说人脉、资历都到位了，也没理由想找金主，怎么也遇到这种事了？

楚云秀叹了口气。
“说起管霖，和单追还有点关系。管霖刚出道不久的时候，警惕性没那么高，秦储多精明啊，这不，一模一样的套路，也是借着聊选角的事情。她的经纪人觉得傍上秦储这尊大神挺好的，起码星途不愁，暗中促成了这件事。明星最怕的倒不是黑料，而是有了黑料但没人帮忙洗。管霖当场被拍了照片当作把柄，照片上同时有几个男人——”
姑娘家家的，这词实在是说不出口。楚云秀顿了顿，给了苏沐橙一个“你懂的”眼神，苏沐橙忙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她懂的，事情接着往下讲就行。

“管霖想过求助警方，但警方里也有他们的人，为了警告她，秦储找人放了一部分无伤大雅的黑料到网上去。接下来，一步步循环利用这些黑料，连经纪人都是向着秦储的，管霖当然一个字都不敢说。”
苏沐橙眼神带着寒意。
“这些我也猜到了。但这畜生做的天衣无缝，后来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楚云秀开了一听可乐。
“这就跟单追有联系了。一次被迫咳……后，她从这些人的交谈中知道了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单追。”
“所以她给单追报了信？”
“没有。”楚云秀苦笑。如果报了信，单追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相反，她帮着秦储控制了单追，用的就是氟硝西泮。”
“单追清醒后申冤无门，就……”苏沐橙沉默半晌，补上了她知道的结局。
“没错。管霖很聪明，懂得利用手上的东西威胁秦储；可她也明白自己势单力薄，单追就是前车之鉴，她随时都有可能有生命危险。也是机缘巧合，她碰到了烟雨的人，你知道吧，就是李华。后来的事情就顺利成章了，单追尸骨未寒，我们带法医去做了鉴定，喏，鉴定报告。”
楚云秀没有过多解释所谓“机缘巧合”到底是个什么前因后果，苏沐橙也识趣地没有多问。烟雨自有烟雨的运作方式，而且这巧合大概也不是什么重点。

苏沐橙仔细翻阅鉴定报告。内脏器官、骨髓、牙齿中硅藻检查呈阴性，毫无疑问是被抛尸入水，而非报纸上所言失足溺水。
“原来如此。”苏沐橙没有追问这个“机缘巧合”中间发生了些什么。“也是万幸，秦储没有处理掉单追的遗体。”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吧。”楚云秀感叹。
“那管霖现在在哪？”
“还能在哪，当然在牢里边蹲着。”楚云秀翻了个白眼，“就凭她拿着这药间接害死了一条人命，都够她在牢里边待大半辈子了。”
“她也是身不由己。”苏沐橙的声音低不可闻。
“谁又不是呢。”楚云秀耸耸肩。
“那些也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情了，还是交给法官们去头疼吧。不过这种事一般都会处理得隐蔽一些，引起舆论关注就不太妥当了。”
楚云秀长舒一口气，晃了晃可乐罐。里面的可乐不剩多少了。

空气中弥漫着沉默的味道，半晌，苏沐橙突兀地开口问道：“秀秀，你信因果报应吗？”
“当然信。”楚云秀飞快地回答，随即反应过来，奇怪地问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倒是不信。”苏沐橙神色有些黯淡。“好人下场惨烈，坏蛋遗祸千年。我从前总觉得，人要为自己积德，人在做天在看，多行不义必自毙。但是后来慢慢的，我觉得，如果真的有老天爷，他一定是个混蛋。”
“沐沐……”楚云秀将可乐罐捏变了形。“就算如此，但一定会有什么东西是自己愿意不求回报去做的吧？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其实也不过是大多数人为了能让自己的灰暗的生活有一些期待，何必要自己打碎这点可爱的希望呢？”
“你说的有道理。”苏沐橙喃喃道，勉强打起精神：“对了，你之前说的烟雨破译不了的东西是什么？”
“哦，差点忘了这茬。”楚云秀一拍额头，庆幸换了个不至于太过沉重的话题，忙引着苏沐橙起身去档案室。
善恶这个话题实在是太过于宽泛，人类都不过是岁月洪流中挣扎的蝼蚁，又怎能参透天机？就如同管霖的所作所为，有人会说她可恶，却又有人说她可怜。正所谓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善恶纠缠，在小小的烟雨基地里，两个女孩又怎么说的清楚。

“你跟我来。”
楚云秀在前面走，苏沐橙微微低着头跟在她的身后。

一定有什么东西是自己愿意不求回报去做的吧？
楚云秀的声音还回荡在她的耳边。
大概……是的呢。
苏沐橙微微握紧了拳头，加快了步子，与楚云秀一同消失在黑暗的走道中。

Chapter 16

烟雨不愧是烟雨，档案室都建在这么迷离的地方。
一边走着，苏沐橙一边暗暗嘀咕着。

烟雨结构的设计师在墙壁中嵌入了许多加湿器，一旦有人经过就开始喷云吐雾起来。本来岔道弯弯绕绕就多，这下苏沐橙彻底搞不清来的时候走的是哪条路了。看着重重阻碍视线的烟幕，苏沐橙钦佩地看向了楚云秀。
“秀秀，你真是个人才，”她由衷地说，“这么多条路，竟然都要背下来，难为你了。”
“可不，”楚云秀耸耸肩，“据说当年的设计师说，这样设计保密性绝佳。我看就算大门敞开也不碍事，反正也没人能找到正确的路。”
“啥？”苏沐橙一脸不可置信，“你是说这么多条路只有一条是正确的？那其他的路呢？”
“死胡同呗。”
“……”
无语半晌，苏沐橙扶额：“这个设计师叫什么，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我不认识他，面都没见过。”楚云秀终于在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
“当年建基地的时候，他就发了一份图纸过来，其他的事情都是上面处理的，设计成这样伤敌伤友，真是个奇葩。”
说着，她将手掌放在了门禁上。“嘀”的一声，门锁开启，楚云秀示意苏沐橙先进去。

“这是……掌纹识别？”苏沐橙等楚云秀带上了门，一脸好奇道。
“对，会比指纹精度稍微高一些，整个烟雨只有少数人有权限进档案室。”
“没想到，已经投入应用了。”苏沐橙感叹一声，好奇地打量起档案室来。

尽管通向档案室的路格外曲折，档案室本身却平平无奇。档案室里，各类样品都被归类得整整齐齐。穿过一行行储物架，楚云秀终于在标注着日期的一个架子前停下了。
伸手将其中的一个纸箱拿下来，一旁的苏沐橙见箱子不小，忙上前搭手帮忙。
“没事，很轻的。”楚云秀笑笑，把箱子放在了一旁的办公桌上，打开了台灯。

苏沐橙一瞬不瞬地盯着楚云秀的动作。连烟雨的密码学专家都无法破译的信息，载体会是什么？秦储那家伙谨慎的很，但是如果能让整个烟雨都束手无策的密码，那可就大有来头了。
苏沐橙好奇地看着箱子盒盖揭开，露出里面的内容物来。看到里边随手乱放的东西，她微微一怔。
她猜想过很多种类的载体，从平平无奇的密码锁到到纷繁复杂的电子设备，全然没料到里面的东西竟然是这么另辟蹊径。无怪烟雨里的破译人员想破了脑袋都不知道这玩意儿是干什么用的。

里面是一堆被拆开重新压平的包装盒和几只魔方。

苏沐橙啼笑皆非，陡然回忆起了刚刚在会客厅里那一沓资料里的儿童玩具说明书。原来竟然是这么回事。
苏沐橙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取出已经被压成卡片形状的包装盒来看。

“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苏沐橙纳闷，“为什么你们确定其中另有玄机？”
楚云秀翻了个白眼。
“你要是在他家里上了两道保险的保险柜里头搜出没拆封的好几箱魔方，你也会觉得奇怪。”
“呃……”苏沐橙语塞。
她不玩魔方，但是叶修早年为了锻炼手速、观察力和反应力倒是练过一段时间的魔方。专业的魔方选手收藏各种各样功能不同的魔方是常见的事情，但谁会买一堆一模一样的魔方，连包装都不拆扔自己家里？

苏沐橙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她抬起头，纳闷道：“你们有什么发现没有？看起来就是很普通的魔方啊。”
“就是没发现什么问题所以才觉得奇怪。”楚云秀也有些烦躁，“我们顺着秦储查到的几个人跟玩具厂家风马牛不相及，秦储也不像是玩魔方的料。就算是要卖魔方，也不至于都堆在家里保险箱里吧？”
苏沐橙摇摇头，正欲放弃，突然扫到包装盒上的图案，心中一动。

“秀秀，这些魔方有人动过吗？”她指着箱子里剩下的几个魔方问。
“当然没有，”楚云秀不假思索地说，“搜查证物的人凡是经过训练，都懂得不能够随意破坏证据。因此，当时现场搜出来是个什么状态，现在放在这里的就是什么状态。”
苏沐橙仔细比对包装盒和魔方的图案，展颜一笑。
“秀秀你看，”苏沐橙拉了拉楚云秀的袖口，“这些包装盒上印的魔方色块位置都不一样。”
“确实是这样，”楚云秀点点头，“我们的破译人员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但是这有什么问题么？几个魔方的色块，难不成还有什么玄机？”
苏沐橙蹙眉想了想，摇了摇头。
“不对，问题不在于包装盒，在魔方。”她把纸箱子里剩下的魔方全部都取出来，和包装盒上印的色块逐一比对。
“每个魔方出场时的乱序都不尽相同，然而却刚好吻合包装盒上的图案。这难道不奇怪么？”
“唔，结合起来看，确实是如此……”楚云秀沉吟半晌，分析道：“魔方生产厂家通常都是把盒子和魔方两条流水线分开做，最后再包装。这么一想，的确不对。”
“还有一点，”苏沐橙提醒道，“市面上贩卖的魔方出厂状态一定会是六面拼好的状态，因为生产的时候无论是贴纸还是喷漆都是复原后的完整状态，犯不着打乱一次。如果他家的魔方出厂的时候就是乱序，这倒是不让人多想都难了。”
“那，把它们拆开看看？”苏沐橙提议，“说不定里面藏着东西？”
“已经拆过了，”楚云秀叹息，“一无所获。”

一无所获。四个字精确地形容了现在状况的棘手。

“你们有什么思路吗？”苏沐橙问道。
“就是完全没有啊。”楚云秀无奈地说，“好在现在抓了秦储，我们可以先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这个……”苏沐橙犹豫。
“嗯？”楚云秀见状连忙问，“有什么不妥吗？”
“我刚刚不是，呃，把秦储给，”
“……”
想到秦储染血的浴袍，楚云秀也是一阵沉默。
“一个星期以内恐怕都没法问了。”
苏沐橙尴尬地说，“要是我之前知道的话……”
“不关你的事，”楚云秀安慰，“那我们目前还是先自力更生吧。”

“我对魔方真的是一窍不通，”苏沐橙无奈地摊了摊手，“不过你找上我的话……”
她瞥见楚云秀微微闪动的目光，福至心灵。
“叶修倒是已经研究过，所以，你拉我过来，其实是想让叶修帮忙看看对吧？”
“是啊。”楚云秀坦诚道，“光是一个秦储就牵扯出这么长一条肮脏的交易来，这东西背后的水不是一般的深。以叶修的能力，这件事情应该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
说着，她补充道：“放心，现在整个烟雨里头知道叶修身份的只有我一个人，只是让他帮忙破译，后面的事情不会牵连到他。”
“唉……”苏沐橙苦笑一声，内心有些踌躇。
事情可比她想象的要棘手多了，可是她并不像在这个当口去找叶修。

楚云秀是她多年的好友了，若不是出于绝对的信任，她也不会把叶修的身份告诉她。这件事情也确实没什么安全隐患，苏沐橙也想尽快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但是叶修最近的工作已经很多了，尽管他总在电话里安慰说自己过得很好，但实际情况呢？
苏沐橙顿时纠结起来了。与此同时，久违地产生了一丝无力感。
明明自己的愿望就是在他身后帮忙……但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她总是帮不上什么忙。

“秀秀，叶修最近在查呼啸里的内奸。”斟酌了一会儿，苏沐橙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楚云秀。
“这个内奸的情况很特别，叶修怀疑可能跟旧嘉世有关系。”
“旧嘉世？人不都快死绝了吗！”楚云秀惊诧，“叶修为什么这么想？”
“我不知道。”苏沐橙说，“他是最了解旧嘉世的人，他既然这么怀疑，一定是发现了疑点。我相信他的判断。”
“嗯……”楚云秀缓缓点头。
她明白苏沐橙的意思。叶修如果怀疑旧嘉世还有人活着，他要查、要布局的东西可就太多了。兴欣初建，叶修几乎要事必躬亲；若是魔方背后的秘密真的牵扯这么大的话，叶修无论如何也不会坐视不理。到那时候，他的身体真的经得起这么折腾吗？

“沐沐，你能不能先不告诉叶修这个密码是干什么的，就说是我们烟雨的机密，让他帮忙参谋参谋？”
楚云秀理了理思路，“说不准，以他那变态的的脑子，一眼就能看出什么问题了呢？”她开玩笑道，“不需要他全部破译出来，只用指个方向，或者突破口就好了。”
“那倒是没什么问题，”苏沐橙颔首，微微松了一口气。
“我马上就要回一趟B市，那时候顺便让他帮个忙。你这边整理一下包装盒上的图案发我一份，我们见面的时候给他送过去。”
“那是自然，”楚云秀大喜，“我这边出了结果就知会你，秦储的伤虽然吓人，但是性命无碍，不出几天大概就可以接受第一次调查了。你也不要太有心理负担。”
“嗯。”苏沐橙答应一声，转头就半真半假地抱怨起来。
“那时候你也是太激动了，这一刀下去，多耽误时间啊。”
“算了算了，好事多磨嘛。”楚云秀也深知事情急不来，把物证重新放回储物架上，拍了拍手上的灰。

“明天的剧组拍摄任务我给你请好了假，明天就补补觉吧，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秀秀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苏沐橙兴高采烈，“咦，要跟方总说一声吗？你跟他报个平安？他还不知道我俩在一起呢。”
“报什么平安，”楚云秀无语，“圈子里的这些事情大家心照不宣，方明华知道的大概还没我们多，搞这么一出是想让轮回发现什么端倪不成？”
“也是。”苏沐橙吐了吐舌头。

她正想笑着说两个弱女子耍得轮回团团转，心脏却莫名漏跳一拍。脑子里一道闪电划过似的，好像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苦苦思索，但不得要领。
“话说，周泽楷最近在干什么你知道么？”几乎没有过脑子的，这句话就从嘴边溜了出来。
“你管他干嘛？”楚云秀纳闷，“人家可是轮回的王牌，方明华都管不着。”
说着，楚云秀突然上下打量起苏沐橙，看得她都有些不自在了。
“我说，你不会是看上周泽楷了吧？”
“怎么可能！”想都不想，苏沐橙立即反驳道。迅速调整好了情绪，苏沐橙摇了摇头。
“没事，”苏沐橙也觉得自己问出来的话奇怪。“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他了。”

“我看你今晚是用脑过度了吧。”楚云秀拍了拍苏沐橙的肩，“走，休息去。别多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确实，”苏沐橙心有戚戚焉，“又是拿刀子砍人，又是听到了惊天大瓜，还要费脑子破译密码，可不是脑细胞都要死绝了嘛。”
“所以，好好休息。”
楚云秀把苏沐橙推进一间卧室。
“洗漱用具换洗衣物都给你准备好了，好好休息吧。”
苏沐橙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向门外招了招手。
“晚安。”
“晚安。”
楚云秀便带上了房门，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真是祖宗啊，”她叹了口气，任命地打开邮箱一个一个地取消明天的通告去了。

 

******
Q大研究室内。

学生们抱着字典苦不堪言地翻译论文，遇到引文注脚的地方又得去查找另一篇论文……无限循环。
虽说考进Q大的都是高中生里头最拔尖的一批，大部分人高考英语都是接近满分的分数，但是真要是看起论文，跟母语还是没得比。遇到这种几乎是递归翻译论文的作业，还是有大部分人都不堪重负。

然而，作业量如此之大，研讨室内现在竟然充斥着一股轻松的气氛。
王杰希听着手下的学生们小声的讨论皱了皱眉。
“都先停一下。”

王杰希发话，比施禁言咒还管用。几乎是立刻，研究室内就鸦雀无声。

“无论做什么事情最重要的都是效率，学习习惯的问题应该都不用我说。肖云，你刚才在跟柳非说些什么？”
“对不起教授，我第一次得到国一奖有点激动……”
肖云羞愧地低下头，话未说完，便被王杰希打断。

“国一？前段时间的建模？”
“是的，教授。”
王杰希若有所思，将目光投向在一旁正摆弄实验仪器的高英杰。高英杰正手忙脚乱地试图把导线连接在电脑插口上，然而那几根细细的线却调皮地滑来滑去，就是接不进插口。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叶修老师之前拿他上课的时间针对比赛内容进行了答疑？”
“不是这样的教授，叶老师没有具体针对比赛题目做解答，没有……”
“我知道，我没有说他涉嫌作弊。”王杰希看着急急忙忙帮着辩解的学生，心里暗自好笑。“英杰手上有没有今年的名单？给我看一眼。”
高英杰连忙调出一个文件来，打开后把笔记本电脑端到王杰希面前。

高英杰的数据整理的很清晰，每个获奖队伍的指导老师、队员院系、所获奖项都写得一清二楚。除此之外，高英杰还细致地做了一份饼状图，详细分析了各院系的获奖率和各个奖项中各系的占比，同时与去年的获奖情况做了横纵向对比。
王杰希满意地点了点头。高英杰大概只是无意看到了公布在官网首页上的获奖情况，就自己做了详尽的数据分析。尽管这并不是他要求的什么重要工作，但从中仍然可以看出高英杰一贯细致认真的习惯。

向下翻了两页，王杰希心里就大致有数了。两个词汇不断的出现，想不注意到都难。

计算机系。
叶修。

又是叶修。

王杰希神色不变，把电脑递还给了高英杰。
“获奖了大家也不要太过激动，”王杰希淡淡道，“国赛含金量虽然并不如何高，但毕竟初次获奖，也值得鼓励。”
“今天大家先回去休息吧，时间也不早了。”看了看表，王杰希说，“明天晚上六点之前把作业交上来就可以了。”

众人欢呼一声便开始收拾行李。
“你怎么看？”王杰希走到高英杰身边，轻声问。
“叶老师很厉害，”高英杰放下了仪器，“计算机系这一次获奖率有所上升，叶老师应该是关键原因。”
“嗯。”王杰希点点头，“你继续吧。”

高英杰继续低头忙活去了，王杰希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这样的结果在情理之中，却在意料之外。
王杰希早知道叶修能力绝不止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却没想到他能用一节课的时间，直接拉高整个计算机系的获奖率。都说自己看懂容易，教会别人难，叶修的地位在王杰希心中一路攀升。
王杰希微微眯了眯眼睛。

没关系，来日方长。
想到这里，王杰希松开了握紧的手指，便上前帮着高英杰整理实验仪器了。

Chapter 17

金碧辉煌的演奏厅内座无虚席。舞台上只有一架简单的钢琴，一束追光灯落下，在地面投下剪影。
演出还未开始，台下的观众却早已自觉地将手机静音，整个场馆内虽容纳了数千人，却静得连观众走在地毯上的脚步声都听得清。高昂的票价并未阻挡观众的热情。
这位新晋的钢琴界新星天赋傲人，从每年都以可怕的速度在进步的琴声中更是听得出，她从未挥霍自己的天赋。可惜的是，她从来没有固定的演出时间。有时候一年数场，有时候一整年都宛如人间蒸发一般，半点消息都没有。因而这一次的独奏会门票甫一开售，便在三分钟内被一抢而空。什么位置都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是能入场看这场演奏会，都算是物超所值了。
七点差五分。示意演出即将开始的钟声嗡鸣起来，观众席立刻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
一个妙龄女子身着黑色的无袖长裙，款款走上舞台，向观众微微躬身后便坐在了琴凳上。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谄媚与讨好。仿佛观众与自己无关一般，唐柔轻轻触键试了试音，调整了一下座椅的高度。
确认一切状态良好后，唐柔用钢琴旁的白绸轻轻拭去手掌上的汗水。片刻后，悦耳的琴声在大厅中回荡了起来。
哪怕是不专修钢琴的听众也会惊叹于演奏者华丽却低调的技术。干净利落的触键，行云流水般的音阶宛如梦境般流畅而富有张力；稳定轻灵的节奏，精妙的踏板是整首乐曲的点睛之笔，多一分则过于黏稠少一分则略显空洞。
十五分钟已然奏毕一曲，观众只觉得平日里听来只觉得枯燥的古典乐章都似乎是被赋予了作曲家们的喜怒瞋痴，跌宕起伏而又漫长地如同进入了幻境，旁观了他人的一生。
Rachmaninoff Piano Concerto No. 3 in D minor, Op. 30，被称作是最难演奏的钢琴曲目，连作曲者本人首次演奏后都将此作品戏称为“大象之作”以比喻其庞大沉重，在唐柔的指尖之下却丝毫听不出吃力。然而，只要是略懂钢琴的观众都清楚，拉三被形容为“体力付出相当于铲十吨煤”并非是虚谈，奏罢一曲唐柔绝不轻松。然而唐柔最终也只是优雅地拾起白绸拭了拭额头上的一层薄汗，连呼吸都没有变得微微粗重。除了被汗水浸透的衣裙，丝毫看不出她的辛苦。

掌声响起，舞台上的演奏者却不悦地蹙了蹙眉。她再次起身向观众微微鞠了一躬后，重新坐回了琴凳上。
正在此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突然打断了演奏。全场观众顿时怒视这个煞风景的家伙，一时间本来随者演奏者抬起的双手重新变得鸦雀无声的观众们纷纷开始窃窃私语起来。那家伙也自知坏了事情，脸羞得通红，捂着仍在响个不停的手机冲出了演奏厅。
这本是个小插曲，不想台上演奏者面上露出了自进场以来第一抹笑意，迅速收回了双手，匆匆下台消失在了幕布后。见此情景，全场顿时炸开了锅。
广播声则适时响起：“唐小姐身体突然不适，需要离场就医，今晚的演奏会临时取消，非常抱歉。票务费用将会在五至七个工作日内退还，现在请大家有序退场，不要拥挤……”
观众们虽然遗憾，却也没再多说些什么。主办方愿意全场退票诚意可见一斑，更何况他们方才已经享受了半小时的视听盛宴。当下便骂着那扫兴的家伙，纷纷离去。

“大小姐，全部退票您是想亏死吗？”魏琛今天仍是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模样，坐在驾驶室内，看着还未换下礼服的女孩子，他打趣道：“这演奏厅租下来，起码得百来万吧？”
“我又不缺钱，”唐柔声音清冷，目不斜视地提醒道：“速度点，安全带。”
“知道了知道了。”驾驶室内的人应了一声，随手向旁探去，只听“咔哒”一声，安全带就已经扣好，快得几乎看不清他的动作。魏琛一踩油门，车便向离弦的箭矢一般飞驰而去。
“监控查到了吗？”唐柔点开手机上的定位。
“那当然，也不看看老夫是谁。”魏琛一副骄傲得意气的表情，“倒是你，难得开场个人演奏会结果半个小时都没到就溜了，不会被骂耍大牌的吗？”
唐柔横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说，意思却很明显——谁害的？
“这个嘛……这是战术，战术......出敌不意，攻其不备嘛......”男子突然眼前一亮，找到了替始作俑者：“要怪还得要怪老叶，要不是他出的馊主意，我们谁能有这个胆子破坏你的演奏会？”
“呵呵，说的好像这场演奏会不是为了揪出这家伙开的一样。”唐柔毫不留情地拆穿，也不在这件事情上多纠结，“一帆到了吗？”
“早到了，随时待着命呢！”魏琛微微有些兴奋。

唐柔继续查看定位图。他们离目标车辆还有不到一千米，可以准备出手了。
“坐稳了——”魏琛提醒一声，将油门一脚轰到底。
椅背带来巨大的推力，只是眨个眼的功夫，一辆小巧的兰博基尼单排轿跑便出现在眼前。
“开动啦！！！”男子吼道，不知是冲着身边的唐柔还是与他通话的耳机里的人说话。

唐柔宛如变魔术般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枪，瞄准前方的车辆开了三枪。男子也在此时松开了油门，一脚将踏板踩到底——这次换成了刹车踏板。
“砰——砰——砰——”
三声枪响被刹车摩擦的巨大滑擦声响盖住了，若不仔细留神根本听不出来。然而虽然听不见，前方那辆兰博基尼突然变化的行车轨迹却将汽车中弹的事实暴露无遗。
这三枪中，两枪打在两个后轮胎上，顺带着一同贯穿了前轮；剩下的一枪打在后排玻璃上，子弹直接将安全玻璃给炸的粉碎，整个后挡风玻璃上顿时出现了个黑黝黝的洞，隔着车辆急刹车摩擦产生的厚厚浓烟都能看到开车的人一脸惊恐的表情。
“哟，原以为干得出这么大事的就算不是个亡命徒也得是个胆肥的，哪里想得到是个怂包。”
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点燃了一支烟，瞧着前面惊慌失措的青年，吹了个眼圈，冷冷地嗤笑一声。“柔妹子还是这么猛啊，这枪里不会装的是高爆子弹吧？”
“我没用手炮已经很够意思了。”
男子啧啧感叹。“兴欣的妹子一个比一个恐怖啊。原来看苏沐橙这小丫头温温柔柔地跟在那个不要脸的家伙后面，老夫也是瞎了眼才以为她是朵小雏菊，明明就是株曼珠沙华啊！现在好了，你也跟着学暴力了，难道这是风水问题？”
正在吐槽的同时，一辆摩托车突然无声无息地从侧面超出，与已经失控的兰博基尼并排行驶。
刺啦一声，摩托车后座上的骑手不知用什么工具，直接划穿了整个车门，带起了一阵火星，这炫目的景观简直就像是电焊工施工现场。
终于，一阵黑烟中，两辆汽车加上一辆摩托车一同停了下来。

眼看着摩托车上前座上的清秀少年把瑟瑟发抖的人从车里揪出来铐上手铐带走，车里的二人也放下了枪。
“大晚上的被叫出来干活，赶明儿非得去宰老叶一顿。”满脸胡茬的男人嘿嘿笑着，“柔妹子和包子去不去啊？”
“不去了，回头沐沐有事找我。”唐柔回答。
“什么？谁要宰老大？谁敢犯上谋逆？！”摩托车后座上跳下来的男子一头金毛，闻言顿时大怒，举起了手上的工具，看这架势是要把“凶手”给直接腰斩了。
“呃……”看着某个脱线的家伙在场三人均是一脸生无可恋。
“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把事情处理完了，明天小黑屋见。”不欲与这个疯起来的家伙讲理，男子挥了挥手便掏出手机拨打电话叫人来处理一下这辆几乎已经报废的兰博基尼。“小乔记得把他看牢了啊。”一边打着电话，中途还不忘叮嘱一句。
随后，众人只见那清秀少年拎着刚铐上的人丢上了摩托车，宛如在拎一只垂死挣扎的小鸡仔。这凶残的行径着实与少年的外表即为不符。发动引擎，少年微笑着应声：“知道了魏前辈，明天见。”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摩托车不一会儿就没影了。

“报告队长，人带回来了，现已提入M-174房间，请求指示！”
“一帆做的不错呀。”对面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夸奖声，“这种事情交给大眼儿应该会比较快，我明天跟上面说说，这事拖不得，管他想不想做，就是他不想做也得给我把这活接了。”
“啊......王队？”
“和以前的上司工作要好好相处哦一帆，让他看看自己的眼光有多糟糕。”叶修笑着说，对面的少年立刻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反驳。
“好啦，别替那个没眼光的家伙说话了。看到你现在的成长，大眼儿也会欣慰的。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应该会有调派的。”
“是！”少年大声答应道，眼圈微微发红。
乔一帆原先一直在王杰希的手下做事。与高英杰的待遇完全不同，乔一帆性格腼腆沉默，在心理学方面更是天赋平平，在训练营甚至连重要的项目都没有跟过。
进入训练营看似前途无量，实则是一场以时间为注的豪赌。对于能够接触到内部机密的人员，国家必须谨慎，哪怕是训练营的学员也不例外。一旦不足以胜任工作被放弃，他们就会被送到一个接触不到外人的地方去工作五年，一举一动均会受到严密监控。直到五年之后，他们曾经学到的、接触过的东西已经彻底过时或被取代后，才能自由地去做想做的事情。

乔一帆便是在被放弃的边缘遇到叶修的。
他不过是帮着王杰希跑了一次腿，无意中遇上了叶修，不曾想叶修却记住了他，并指点他换个学习方向。当叶修得知自己没有权利选择想做的事情时，更是动用了自己的人脉直接从王杰希手上把人要了过去。
坦诚地说，乔一帆并不怨恨王杰希，也不怨恨在微草时那些对他冷嘲热讽的同伴。从他眼中看去，在微草的时期其实并没有旁人眼中那么糟糕。在微草，他学到了专业的处理数据的方法，认识了最好的朋友，最重要的也是最幸运的是，遇到了现在的队长，最好的前辈。

自从转到兴欣以来，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负责重要的项目了。每次叶修都会放手让这群没经验的小家伙们自己去折腾，如果成功了，便会打电话懒洋洋地鼓励一番；如果不成功，便会拉着他们分析复盘任务中的失误，鼓励一句下次加油，接着指点他们如何亡羊补牢。他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却唯独不会指责些什么。
叶修总是那么好，那么温柔。乔一帆在兴欣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被关心、被重视的感觉。叶修之于他，不仅仅是上级，不仅仅是前辈，更像是老师、家人。
一定、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乔一帆心里默默地想，呆呆地看了半晌手机上显示着已经挂断的通话，眼神兀地透出一股毅然决然的坚定来。

 

叶修把玩了手机一会，随手往床上一扔。趿拉着拖鞋走到落地窗前，拉上窗帘，室内便只剩落地灯散发出来的幽幽橙晕。他没关上纱窗，已经入秋，白天虽还有些暑气未来得及褪去，夜晚已是凉风习习。
上林苑绿化做得不错，时不时传来两声蛙鸣和蛐蛐地叫声。从二楼来听，叶修仍能模模糊糊地辨认出蛐蛐的叫声大概是G4，青蛙的叫声大概是介于D4#和E4之间。事情进行的这么顺利，叶修心情很不错。能这么快就抓到了人，还真得好好感谢一下某个废物点心。

废物点心当然只不过是随口叫叫罢了。方锐这尊大神，真的发起力来，还是相当靠得住的，人如其名，锐不可当。毕竟是昔日的第一盗贼，他这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功底可真没辜负这老本行。
叶修打开加湿器，看着喷嘴半分钟后喷出一股股均匀的白雾，满意地点点头。
让唐柔开场独奏会，然后借助这场演奏会把人给揪出去，这办法确实不大厚道，但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呼啸看人看得实在是紧，除此之外目前也没有良策了。这家伙代码写得乱七八糟，却是个十足十的乐痴——唐柔的独奏会对于他而言，简直比现场给他一千万都更有吸引力。恐怕这次这家伙偷偷溜出N市看演奏会，也是跟呼啸高层磨了一番功夫。
嘿，谁又能得想到呢，在台上优雅从容地奏乐的美女竟然会是个能一枪崩了安全玻璃的暴徒。叶修有些幸灾乐祸地想着。
他对这个可怜而不自知的家伙毫无兴趣，他真正想钓出的，是他身后的那个人。那个对“叶秋”编译代码的小习惯了如指掌，甚至至今都能在内部拿到相当高权限的那个人。本来他可以静静等着猎物自己上钩，但是现在，他突然不想等了，也等不及了。
呼啸内部早已被蛀空了。唐昊确是个人才，可惜一人独勇又能如何？呼啸现在如同一盘散沙，只消风轻轻一吹，浪花轻轻一拍，看似华丽的沙堡顷刻间便会坍塌。若是人心不齐，纵是队长有天纵之才，也同样无济于事。这一点，叶修最有体会。

忙活了这么久，也不枉他煞费苦心地扔出鱼饵等了这么久。现在，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叶修怡然自得地将手里还没熄灭的烟扔进一旁的观赏鱼水缸里。烟头一接触到水面，便发出“哧”地一声响，冒出几缕白烟，终是不甘地熄灭了。水缸中的游鱼被突然掷入水中的滚烫异物吓得倏地四散开来，半晌后又试探着去啄食。烟灰在水中散开悬浮，被鱼群搅得到处都是，一时间水缸里的水都有些浑浊起来。

可是现在再浑浊又能如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一池浑水，总归是要沉淀下来变清、变透的。到那时候，池子里的脏东西会一览无余，再无遁身之能。
叶修要做的，就是往池子里多扔上几块明矾，让沉淀的速度快一些。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还来不来得及处理完呼啸的问题，然而这些都不是他关心的重点。是谁去清理这片池塘根本就不重要，即便是身处池子里的鱼也不会记得今天清理池子的人和明天的有什么不一样。他只需要知道，无论是谁去管理，它总归是会被清理干净的，这就足够了。

眯了眯眼睛，叶修去床上捡起手机发消息给叶秋：
明天我过去一趟，我要喝莲藕排骨汤。
发完信息，叶修留神看了看时间。才十点，今天工作效率还挺高的。好像明天本来是有课的？看来只能请假了，编个什么理由好呢……苦苦思索了一会儿，叶修再次抓起手机给方士谦敲了条信息过去：
明天我要请假，你帮我编个什么理由，只要不是痛经其他什么都行。

满意地盘算盘算明天的安排，哟，还真够忙的呢。叶修拉了灯，踢了鞋子跳到床上去，随手抖开了被子，很快就睡着了。他这睡得安稳，连手机都关机了，丝毫没有要等自家弟弟和主治医生回信息的意思，也完全没去在意二人看到他的短信后会是什么反应。

两小时后，结束了一天工作的叶秋揉了揉酸疼的肩膀，看到哥哥的信息提示眼睛一亮，飞速解锁手机划开消息来看。
几乎是与此同时，方医生也收到了信息点开来看——
半秒钟后，隔着一层天花板，两人楼下的住户都听着楼上传来的中气十足的咆哮声瑟瑟发抖。

Chapter 18

“给你，你要的汤。”叶秋眼看叶修推门而入，不情不愿地把桌上的保温饭盒推了过去。
叶修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打开盖子瞅了瞅。
“怎么没放桂花啊，疏忽了吧。”叶修嗅了嗅，不无遗憾地摇头道。“大眼儿来过了吗？”眼看着再逗下去弟弟怕是要掀桌了，到时候这汤可就要被糟蹋了，叶修立刻转移了话题。
“早上打电话找我要了点资料，估计再过半个小时就得到了。”叶秋觉得挺憋屈。有火发不出还得好言好语地说正事，他这个憋闷啊。
明明是一样的基因，为什么他哥就能骑在他头上撒欢，他就只能扛着他哥给他擦屁股？

“你怎么想到叫王杰希过来？”
“这种赶时间的讯问当然首选老王，”叶修摊手，“能者多劳呗。”
“你别玩火自焚，”叶秋警告道，“王杰希以前可是认识你的。”
“怕什么，反正现在就算他看到我也不会怀疑些什么。”叶修说。
叶秋不想去回忆相关经过，便主动另寻话题：“你们怎么找到他的？”
“这个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定位是老林做的，个人偏好信息是方锐查的，为了抓他还让唐柔去开了一场独奏会，真是下了血本了。”
“唐柔？”叶秋意外，“你把她叫回来了？她不是之前一直在国外念书？”
这句话看似没什么奇怪之处，然而，叶秋却在“念书”两个字上咬字显得意味深长。叶修笑笑，也不反驳。
“这次考不考虑报个销啊？”
“可以考虑。”叶秋还真的仔细思索了半晌，“那还真是下了血本。不过，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唐柔有没有很兴奋？”
“她？才没有呢，听一帆说，她就嘟哝了一句：‘不行啊，太弱了’。”
两兄弟相视一笑，显然都对这姑娘的性格有所了解。
等叶修慢条斯理地把汤给喝完了，叶秋看了看表。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成啊。”

二人转过一道密码门，走进地下室，七弯八绕进了一个小房间。房间内的布置很简单，一台笔记本电脑，两副耳机，书柜里放着白纸和黑色签字水笔。
“我说叶部长，你这儿也太抠了吧，连空调都不给开？再不济装个电扇也行啊！”
叶修抹了一把额上并不存在的虚汗，故意夸张地逗叶秋玩。
“你懂个屁。”叶秋一瞪眼睛。他才不信叶修是真不懂为什么要布置成这样呢，在他哥面前，呵呵，涵养是什么？能吃么？
“好好好，都你对。”叶修当然是知道为什么这里连个电路通道都没有。这种秘密的房间如果通了电，外界自然会有电网记录，如此一来被有心人顺着查过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既然在地下建了这么个隐蔽的地方，当然不可能百密一疏，犯下这么个低级错误。只不过眼下虽然步入秋天，B市白天里的温度也并没有多少下降，狭窄的房间内又热又闷，叶修还是怨怼得不行。
“老王怎么还不来？迟到了要扣钱的啊。”
“闭嘴，你说了不算。”

拌嘴的话音刚落，二人便从电脑屏幕上看到王杰希已经进了审问室，于是立刻默契地同时戴上了耳机。
审讯室内，坐在椅子上的人被黑布罩遮住了头部，双手被手铐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这是王杰希要求的，人的肉体和精神本就相互影响，讯问中某些手段是必须的，无关乎人权——既然作为这个国家的公民，享有着国家带来的和平与安定，自然每个人都要让渡出一部分权利。现在铁证如山，跟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好客气的？
摘下布罩，王杰希看了一眼面前的年轻人。他信步走到对面的座位上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被摘下头套的年轻人一时间不习惯房间里的光线，不自然地缩了缩手，却在手铐的作用下没能成功。
瞥了一眼他的小动作，王杰希并不急着开口。审视片刻后，目光平和地念着手上的资料：“刘桀，24岁，W大计算机系本科。一年前加入呼啸，父母健在，至今单身。无兄弟姐妹，痴于音乐，有密友三人，姓名分别为……”
“你想干什么？有什么冲着我来！”年轻人愤怒地大叫。
“放心，我们好歹还算是有职业底线的，不会玩什么挟持人质的花样。”王杰希嗤之以鼻。“年纪轻轻无所作为，呼啸给你的待遇也就是平均工资水准。你加入呼啸篡改机密代码，图什么？”
刘桀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但是手铐牢牢限制了他的移动。
“无所作为？哼，那不过是大多数人有眼无珠罢了！我发明的算法他们看不懂，便随意用一无是处的妄断来掩饰他们的愚蠢和无知！呼啸却懂得我的价值——你看，我篡改的代码，你们自诩为国家顶尖技术人才，不照样花了几个月才发现吗？哈哈哈......”

隔壁房间里，叶秋忍无可忍地摘下了耳机。
“真是无可救药。”他毫不客气地点评道，“也不看看他写的东西都是些什么垃圾。”
“我就知道是这样。”叶修也同样摘下了耳机，“现在的年轻人总不肯踏踏实实静下心来学点东西。”他静静地看向屏幕里的年轻人。叶修摘下了耳机，听不见监控里的声音，却仍能从屏幕上看出这个年轻人的情绪相当激动。
“昨天我做的评估给老王看了吗？”
“早上给他了。”
叶修点点头，按了按太阳穴，又重新戴上了耳机。

王杰希情绪相当平静，仿佛一点都没有被年轻人的指责所影响。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年轻人发泄，如同注视着一个跳梁小丑般不屑一顾。
怒斥了一通自己的怀才不遇后，年轻人终是如同耗尽了力气一般，气息不稳地坐在椅子上喘气。
“说到底，你是想证明自己而已。”王杰希淡淡地说，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呼啸看中的或许并不是你自以为是的才华？”
“怎么可能，他们把这个项目都——”
王杰希把一张纸弹了过去。刘桀只得伸长脖子凑到桌边去看。看着看着，他的脸色煞白。
“不可能......不可能......我的算法怎么可能有问题......”
“我们找了专家来评测，结果就是你现在看到的。”王杰希淡淡地陈述着这个事实。
“所以说，呼啸看重的不是你所谓的潜力和才华......他们只是把你当作替罪羊罢了，而你一直还被蒙在鼓里。”王杰希的眼神突然带着些怜悯，“在你改完数据之后呼啸立马找人做了更大的动作。有你这么个明显的目标在，他们的动作才更隐蔽，不然你真以为我们看穿你这把戏需要这么久？”
“不......不......”刘桀双目失神，喃喃着否认。
王杰希循循引导：“所以说......到呼啸去，你自以为发挥出了你的才华，证明了自己可笑的能力……只不过最后证明的，恰恰却是你的一无是处。”
王杰希的声音很平稳，在青年的耳中却不啻地动山摇。长久以来支持他的信念一夕崩塌，刘桀只觉得自己眼前的世界仿佛瞬间失真，耳朵里嗡鸣声不断，听不清楚王杰希接下来说的话了。
“怎么可能......”刘桀面如死灰，双眼彻底没了神采，喃喃自语着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王杰希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面露讥笑。原以为是个硬仗，就算是个软骨头，起码精神信念也是坚定的。他倒是没想到，给他们带来这么大麻烦的人，居然这么容易就崩溃了。他从容地从包里取出一支针剂，对着青年的颈动脉扎了下去。
紧接着，王杰希为动弹不得的年轻人戴上一顶特殊的帽子，让上面的电极一一覆盖在青年的头皮上。将电极连上了便携笔记本。王杰希微微眯起了眼。
这装备高英杰已经调试过很多次了，不过却还是第一次拿来做测试。不如就拿这人来试试水好了。准备就绪，王杰希打开了开关。
“来吧……看看你背后都是些什么人。”

看着屏幕内面部扭曲的青年，叶修啧啧感叹：“老王真是太狠了，这年轻人大概是要废了。”
“所有卖国求荣的人都死不足惜。”叶秋冷冷地说，“收起你无聊的同情心，教训还没吃够吗？”
叶修对此置若罔闻，只是挥了挥手，便站起了身。
“行了，接下来有什么情报直接告诉我，这条线摸过去，钓上来的鱼不会小。”
“行，你的眼光最好，行了吧。”叶秋翻了个白眼。“你先走吧，一会被别人看到不太好。我送你出去。”
“行啊，有劳叶大人了。”叶修煞有介事地做了一个揖。
叶秋看到自家哥哥又开始不正经起来了，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

二人并肩走出幽暗寂静的地下通道，连滴水的声音都能听到。他们就这样一直沉默着，最终，叶修开口打破了这令人不安的氛围。
“对了，老韩可能对我起疑心了，你帮我遮掩一下。”临别前，叶修突然想起来不久前在科技馆的诡异对话，向弟弟叮嘱道。
“我早就说过，纸是包不住火的。虽然现在你所有做的东西我都跟别人说是秘密请人做的，但是过不了多久大家总会察觉出些什么来的。”叶秋没好气地说道，“到时候被捅穿了，难道比现在坦坦诚诚好吗？”
“秋啊，你想想。”叶修语重心长，“这就像你小时候吵着闹着非得吃酱板鸭一样。心心念念地想着的酱板鸭被买回来之后，发现黑心卖家卖个你的是个变质的过期食品压根就不能吃，只能忍痛丢了。你想想，如果压根一开始父亲就不给你买你会难受，还是买了发现吃不了你更难受？”
“可是你不是酱板鸭。”叶秋一字一顿地说，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叶修的眼睛：“酱板鸭有一只坏了，还可以再买一只。”
——但你是独一无二的。
叶秋没有说出口，但他的眼睛明明白白地传递出这样的信息。
“唉……怎么是个死脑筋呢。”叶修无奈。
“哼，要不是怕你死不瞑目，你当我愿意告诉一帮不怀好意的家伙吗。”叶秋小声嘟囔着，把叶修赶上了车。
“念叨些什么呢？”叶修狐疑地看了眼叶秋。
“要你管！”叶秋不由分说地把叶修塞进了车里。
“回家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行了。”
“弟弟长大了，怎么还学会这莫名其妙的大男子主义了呢？”叶修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看得叶秋一阵恶寒。
小轿车绝尘而去。
叶秋望着掀起的尘土，愣愣地杵了半晌。
末了，他狠狠一跺脚，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办公大楼。

好像每每跟叶修在一起，都是自己吃亏。叶秋苦笑。可是虽然自己一口一个混账笨蛋地叫，自己其实并不讨厌他。
叶修很多时候，都是在用嘲讽掩饰他的感动。他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情绪，所以用说实话这种看起来很笨的方式让不少人抓狂。然而真正了解他的人，却能从这气死人不偿命的嘲讽背后，知道他是多么温柔的一个人。
能做你的弟弟，何其有幸，却又何其残酷。

 

******
“队长......啊不，王队！”
乔一帆在审讯室门口碰到了王杰希，立刻条件反射地双腿啪的一声并拢，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王杰希笑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不必这么拘束。何况我现在不算你的队长了啊。”
“我……”乔一帆有些惶恐地挠了挠头。
尽管在微草并未被重用，他却从未埋怨过王杰希分毫。他自问跳槽到叶修手上也并无不妥——是微草放弃的他，而并非是他主动离开的微草。然而，此时乔一帆心中却微微有些不安，不禁躲闪着王杰希的视线。
王杰希察觉有异，淡淡地瞥了一眼乔一帆捏在一起的手指。
“没事，你先去忙吧，我们回头有机会聊。英杰挺想你的，有时间走动走动也好。”
“谢谢王队！那我先……呃……”目光移向审讯室，看清楚室内情况的乔一帆顿时语塞。
他倒是知道王杰希绝对不会手软，哪曾想到……
乔一帆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没别的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王杰希没理会乔一帆的异样，施施然地甩手离开了。
乔一帆不敢怠慢，推门进了审讯室。

房间内的人口吐白沫，四肢仍在无意识地抽搐。刘桀的脑门上深深浅浅留着淡淡的压痕，连淤青都没有。除此之外，也再没别的痕迹了。
看上去，王杰希
乔一帆曾经在王杰希手下干过，对心理学也算是略有了解。一看这人的情况，他就明白王杰希刚刚做了什么。
顶级的行为痕迹分析师审讯时没有必要滥施酷刑，只是稍稍借助一些手段便能读取犯人内心深处的隐秘。不过显然，王杰希虽然没有严刑拷打，却也没有放过这个年轻人——可怜的孩子，偏偏往枪口上撞，乔一帆内心暗道。看得出来，王杰希将他的精神彻底摧毁了，虽然刘桀外表看上去一点伤痕都没有，可是他后大半辈子怕是只能在混沌中度过了。
王杰希平时看起来淡然如水，有如老僧入定般平静，任是发生什么事情都巍然不动；可一朝出手，便是雷霆万钧，不留一丝余地。这个年轻人能领教到王杰希的手段，也不知该说他运气好，还是倒霉到了家。
乔一帆毫不客气地把人从地上拖起来。这人的命还有用呢，再怎么罪有应得，也先得贡献一点价值。

本应离去的王杰希走到转角，脚步一顿。隐身于阴影中，王杰希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乔一帆的背影有些若有所思。
这孩子......在愧疚什么？在紧张什么？如果不是任务上的事情，那会是什么？
乔一帆接到调令离开微草后便与王杰希没什么联系了，王杰希甚至都不知道现在他的带队队长是谁。各队之间鲜有合作项目，因而有信息互相保密是很正常的事情，乔一帆理应习惯这一点了才对，即使他原先在微草时对乔一帆有些严厉，今天这孩子的情绪也明显不太对劲。乔一帆的种种小动作明显是带着私人情绪在内的局促和不安。
目光移向从审讯室带出来的代码评估报告，王杰希微微蹙眉。
又是上面请人做的吗……算了，等到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了。王杰希摇摇头，快步离开。

Chapter 19

霸图。

门被有节奏地扣响了，咚咚咚三声间隔均匀，力道被控制得完全相同，听起来却令人毛骨悚然。
“进来。”

一身军装的青年带上门，伏案批阅文件的韩文清终于抬起头来。
“怎么样？”
张新杰肯定地点点头，将档案袋递给韩文清。

档案袋上没有做任何标记，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牛皮纸资料袋。然而，韩文清和张新杰却知道，里面的资料是一段通向真相的桥梁。尽管并不完全，但至少，他们站在对岸，已经能看到对面希望曙光。

韩文清接过文件，三下两下拆开档案袋。档案袋里的第一份资料，赫然是叶修的简历——白底照片上，叶修唇角上扬，不知是不是打光的原因，叶修琉璃色的眼眸里透着细碎而柔和的光影，仿佛囊括了星辰和大海。

“你怎么看。”韩文清翻阅完档案，冷声道。
张新杰推了推眼镜。

“疑点很多，”他严谨地指出，“我们的人已经尽力调查他所有的资料了，但目前来看，应该还是有不少疏漏。叶修这个人，仍然还像是一团迷雾。”
“是吗。”韩文清皱起了眉头。“五年前他生活在H市，没有去调取他的消费记录？他家住址附近的监控摄像呢？”

“他没有使用过信用卡，更别提微信支付宝了。”张新杰无奈地说，“至于监控摄像，您知道的，一般公安厅不会保留无用的录像超过一年，不然的话，那里信息中心的内存早该不够用了。”
“他从来没有消费过？那他怎么生活？”韩文清侧过脸。
“有两种可能，”张新杰显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一种是他的收入都是现金的形式；另一种则是有人把自己的信用卡交给他使用。我个人更倾向于第二种情况。”

“我的问题在于，”韩文清将资料平摊在桌上，蜷曲手指，轻轻扣着桌面。“既然查不出消费记录，也查不出工作，更查不到行踪，那你们这个在H市生活的结论又是从何处得来？”
“在调查过程中，我们找到了他的邻居。”张新杰说，“他的邻居说叶修一直生活在这里，据说是自由职业者。后来出于工作原因，才搬离了H市。”
“为什么没有他的邻居的资料？”韩文清严厉地看向张新杰，他不信这个从不出差错的参谋长会漏掉这么明显的线索。

“这个邻居您也认识。”面对韩文清不善的语气，张新杰仍然面不改色，不急不徐地解释着。
“而且在调查中，我们发现周围有人早已布置了对她的监控。”张新杰慢条斯理地从资料页中抽出了一张照片。这是一张生活照，照片上的女孩正低着头捣弄牛油果，仿佛是发现了有人在偷拍一般，便抬起头来对着镜头露出一个甜美温柔的笑。

韩文清皱着眉接过这张相片。他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栗色头发的女孩。然而，这相貌轮廓，却依稀有些眼熟。韩文清绞尽脑汁苦苦思索半晌，也记不起这违和的熟悉感来自何处。

“她是？”
“轮回旗下的明星，苏沐橙。”

 

******
“在干嘛呢？有时间一起出来吃顿饭？”
躺在沙发上，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叶修拿过一看就乐了。发信人不是喻文州又是谁。

出于未来合作的考虑，喻文州的邀约叶修向来来者不拒。既然将来总是要互相坦诚身份的，与自己的合作对象多些了解，何乐不为呢。不过这家伙一共就约了他两次，回回都是约吃饭，就没点新意吗？

“今天不行，晚上还得备课。”叶修回复。
“这么忙？”
“可不是，教师这职业真当得起春蚕到死丝方尽的美赞。”叶修发了个痛哭流涕的表情包。
“好吧，那不打扰前辈了，以后有机会再约。”

叶修发了个ok的手势便扔下了手机。
叶秋准备交给蓝雨的项目资料他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和喻文州摊牌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蓝雨公司内部的情况比想象中要好得多，不仅是整体的管理制度还是研发水平，这让叶修相当惊讶。

“铃铃铃——”
刚放下手机没一会儿，就又有电话打了进来。拿起手机看了眼号码，叶修了然。

“猜，猜，我，是，谁？”对面传来低沉的声音。

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对方故意压低了的，哪有自然声线是这个样子的？

“别闹了你，怎么不拿自己手机给我打电话啊？”叶修无奈。
“嘻嘻。”对面声音恢复了正常，传来柔和的两声轻笑。
“你怎么知道是我啊？”她笑嘻嘻地问。
“大小姐，你想想我是做什么的，要是能让未知不明的电话打进来我也就别混了。”叶修说，“你的手机出什么问题啦？”
“叶修，我发现我被监控了。”苏沐橙用“今天我要穿一条白裙子”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丝毫不以为意地，“我查了总服务器的IP地址，大约是周泽楷做的手脚。”

大家都是业内人士，侦察与反侦察一套一套都玩得熟练的很。早上出门工作的时候，发现自家门把手下安了一个微型录音笔，手机里被植入了木马程序，再傻她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过，周泽楷监控她的用意不明，她也不想过早暴露身份，因此和楚云秀协商之后，决定先暂且按兵不动，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是怎么惹上了周泽楷？”叶修奇道，“你们俩业务井水不犯河水，他也不像是多管闲事的人，我可不信他会莫名其妙地盯上你。”
“估计是上次我和云秀处理任务的时候手脚没做干净，被他揪住小尾巴了吧。”苏沐橙猜测。

娱乐圈终归是个是非之地，能在里面混出头的都不容易，能红的没有一个是傻子，勾心斗角比电视剧里拍的清宫戏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虽说苏沐橙自始自终都在这个大染缸里边摸爬滚打，叶修却从未关心过里面的弯弯绕绕。至于苏沐橙会不会被潜规则、被欺负，这点他完全不用担心——这位美女可是可以微笑地把别人轰成渣，事后还露出一个无辜又楚楚可怜的表情的主。事实证明完全没错，秦储到现在还半身不遂地躺在医院里呢。
周泽楷为什么会突然关注起苏沐橙来，叶修半点头绪都没有；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苏沐橙说什么善后工作没处理好，这绝对是个扯淡的理由。苏沐橙从入行开始就跟在他身边，更遑论这次一同行动的还有烟雨的队长楚云秀，这俩人联手，就算是把天给捅破了都能在人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把它给补起来。事实到底如何，还是要等见到人以后再问。

“你和云秀的任务？”叶修纳闷，“你们俩什么时候接的任务，怎么不告诉我啊？”
“哎呀就是娱乐圈里的一些腌臜事啦，告诉你做什么，”苏沐橙语气却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不过我俩都没想到，牵扯出了一条大鱼。我这个星期过来找你，你帮忙看看是怎么回事。”
“喂？喂！”电话那端嘟嘟的声音分明显示着通话结束。

“这小妮子……”叶修好笑，“居然还学会先斩后奏了。”

笑着摇了摇头，叶修把目光重新转向客厅的大屏幕。屏幕上是学生们不久前上交的作业。Q大的学生资质大多都不错，虽然少数程序看得叶修皱眉不已，但是大多数还是相当赏心悦目的。
“罗辑……”批改完手上的这份作业，叶修点击读取了下一份文件，于是与众不同的文件大小和代码长度吓了叶修一跳。

叶修布置的作业是设计一个能自动对语句进行标点的程序，给了一组训练集，给了一组测试集。叶修自然不会让刚接触python不久的学生做出能自动标点文言文的恶魔级难度程序来，他给的数据多数都是很朴实的白话文。凭借他的经验，一般而言，一个以KB为单位的文件大小就足够了——可是罗辑传上来的文件竟然足有2.1 MB，看得叶修目瞪口呆，开始心疼起自己的眼睛来。

点开罗辑的文件来看，全是大段大段的代码，还时不时另起一行打了个井号后面写了大段大段地注释，仿佛是生怕阅卷者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一般。
叶修抱着对学生负责的严谨态度读完了这冗长而啰嗦的代码，长出一口气。一看墙上挂的钟表，不由得哭笑不得起来。自己竟然看一份学生作业看了四个多小时，说出去指不定被怎么笑话。
不过……叶修盯着罗辑的署名发呆。的确很啰嗦，很多地方很多余——但是一点错误都没有。这么大的文件，这么多语句，居然连一点点漏洞都没有。
真是个人才啊，叶修感叹。这么严谨的小朋友，现在已经不多见了。

 

不得不说，当年闭关养伤的时候，叶修闲的没事干逛论坛，倒是歪打正着发掘了两个苗子。喻文州是一个，罗辑则是另一个。

罗辑当时论坛名是昧光，发表了好几个帖子，也算是个出名的人物了。不过，与叶修在论坛上的毁誉参半的名声相比，罗辑出名主要是因为所有人都认为他的理论完全不可能在实际中应用。
抱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挑挑刺的心态，叶修花了整整两天两夜读完了罗辑所有的文章。不得不说，实在是太长了，导致阅读量低的可怜，评价难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然而闲得正慌的叶修通篇研读了这几篇文章，竟然挑不出一点错处来——除了实际应用性能不够之外，其他方面都无可挑剔。
试图挖蓝雨墙角失败的叶修当即拍板让人去调了这个昧光的资料来看，准备开启下一轮挖墙脚模式。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发现这个古板严谨的昧光居然是个未成年。

“人家小小年纪就要被你这个不要脸的祸害，有没有感觉自己愧对祖国的栽培？”
昧光来兴欣报道的第一天，魏琛看着面前小小少年嫩的滴水的模样，揪着叶修一通奚落。
“什么叫祸害，明明是在为国家做贡献。”叶修摆了摆手，“我就知道你理解不了素质这东西。”
“素质？你有吗？”魏琛极其轻蔑地说。
“咳咳，你们是在对喷垃圾话吗？”陈果见两位大神转眼又开始对练垃圾话，忙出声打断。

罗辑显然对兴欣这样说好听点叫不拘一格、说难听点叫纪律散漫的氛围颇为不适应，尴尬地挠了挠头。

“你读完大学了吗？”叶修问，“你现在应该在读博？”
“对的。”罗辑说，“不过我最多还有两年就要毕业了。”
“唔……你的博导是张以川教授？噢这个我熟，我跟他说说，以后出任务请假方便。”叶修看完罗辑的简历，抬头问他：“九月份我刚好要去Q大教书，可能要辛苦你扮演一学期的学生，有没有困难？”
“当然没有！”
本来就是学生，何来“扮演之说”？除了假装自己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大一新生外，没有半点难度。

 

于是，在兴欣工作了一段时间后，叶修去了Q大，便把罗辑也安插在了Q大。叶修曾多次告诉过罗辑，Q大的课业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太简单了，他完全不必如此费心费力，更不必浪费自己的时间。兴欣的任务本来就压力不小，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不过，罗辑性格如此，叶修也只得叹服。

电话铃声响起，叶修叹了一口气。
“唉，早知道工作的时候就把手机关机了……一个两个的是不想让我安生了……”
抱怨归抱怨，拿起手机一看，叶修就笑出声来。

“罗辑啊，说曹操曹操到，我正在改你的作业呢。”
“啊……有什么问题吗？”罗辑问。
“一点问题都没有，非常好。”叶修叹了口气。
“找我有什么事吗？是不是刘桀那边有进展了？”
“暂时还没有，王杰希前辈说报告可能得过几天才能出来。”罗辑不好意思地说。
“那找我是为了？”
“其实是魏老大……他说蓝雨可能出事了，让你过去一趟。”
“蓝雨？”叶修眉头紧皱，“刚刚我还在和喻文州聊天呢，他表现得很正常还有闲心享受生活，完全不像是出事了的模样啊！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吧？”
“您刚刚和喻总联系过了？”罗辑惊讶，“魏老大看起来很着急，我还以为事情不小呢。”
“别着急，我过来一趟。”
挂断了电话，叶修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和蓝雨合作的计划还没有正式接触，呼啸那边也还未完全控制。在这个关头，蓝雨能出什么事？又是谁会在这个节骨点虎视眈眈？

迅速收拾好东西出门，叶修思考着这些问题，一时没留意脚下，被台阶磕绊了一下顿时失去了重心，向前栽去，却被一双有力的手稳稳扶住。

“小周？”叶修站稳身体，惊讶地望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今天没有通告啦？”
周泽楷点了点头。几天不见，这位影帝换了个发型，叶修都差点没认出来。
“突然来我家，找我有事吗？”叶修问。

周泽楷呆呆地看着叶修，点了点头，又立刻慌张地摇了摇头。
叶修好笑地看着这个后辈，一时之间也拿捏不准他的意思。
“小周，我今天出门有急事，要不，我们换个时间再约？”

叶修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和这个看上去乖巧可爱的后辈打交道。
从前在嘉世的时候，他去训练营指导训练生的时候发现了这个沉默寡言却实力出众的小家伙。除了做些示范，讲些前辈的“经验”外也没什么好说的，更别提现在，狭路相逢，更没话好说了。

“没事。”周泽楷沉默半晌，突然出声。
叶修疑惑地向他望去，却见他露出一个近乎于完美的笑容来。
“啊……那这样的话，我先走了？”叶修试探着问。
周泽楷点了点头，叶修便如同飞一般地离开了。

叶修出门时走的仓促，连衣服的领子都没折好，半截立着，看上去显得不修边幅。周泽楷立在原地，眸色深深。

他其实是有话想问叶修的，可是真的对上那双清澈干净的眸子，他却张口结舌，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马上……快要到年关了，正是各行各业都繁忙起来的时候了。立冬过后寒风也萧索起来，钻进袖口、脖子里，冷得直哆嗦。
周泽楷裹紧了大衣，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距离下一次任务还有四天的准备时间。不同于以往，这次的任务参与者并非是轮回，而是只有他自己。
作为一个任务执行者，周泽楷本应排除掉一切风险——尤其是这次的任务没有人能接应他，一失足就是千古恨，可是，他却心甘情愿地将这次任务用作一场豪赌。

叶修，你会让我失望吗？

Chapter 20

“叶修怎么说？”魏琛叼着烟手在键盘上片刻不停。
“一队五点钟方向，二队对位，三队顶上，四队的你们磨磨唧唧的搞毛线呢？”
魏琛指挥到激动处大声嚷嚷起来。此时在他的心里，叶修是什么？能吃么？能有马上就要到手的Boss重要吗？

“他说他马上过来？”罗辑捏着手机，不确定地说。
Q大临近期末，各学科教授压力都不小，叶修还有精力立刻处理蓝雨的问题？

“马上过来？”魏琛终于将注意力从游戏分了一些到罗辑身上，“他过来干什么？”
“不是您说事情不小，让他过来一趟的吗？”罗辑弱弱地问。
“我说让他去蓝雨找喻文州那小子，谁让他过来了？”魏琛无语，“算了，过来就过来吧，正好方锐今天也在，事情一块讲了也好。”

“蓝雨到底出了什么事啊？”方锐好奇道，“连你这个尽心尽力的前队长都不知道？”
“不知道，”魏琛继续嚷嚷，“二队的撤下来！快撤！三队补上去，一队的站到六点钟方向去，属乌龟的吗挪得这么慢！”
方锐：“……你不觉得你太闲了吗？你就没点好奇心吗？”
“没有。”魏琛随口答道，“蓝雨早就跟我没关系了，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没有关系啊。”方锐拉长了语调，“那么，是谁前几天还在说，没有他就没有蓝溪阁的呢？”
“对呀，是谁呢。”魏琛面不改色，“方锐，我知道你是从蓝雨出来的，说，你是不是身在兴欣心在蓝雨！”
方锐目瞪口呆。

他知道魏琛猥琐不要脸没下限，但这也太没下限了吧！张口闭口不认账，还倒打了他一耙？

“都给我安静！”陈果听到这边的动静，走过来怒吼一声，房间里顿时静寂无声，几乎让人怀疑是不是魔法师来施了个禁言咒。
“叶修马上到了，一帆，包子呢？”陈果在休息室里没找到包荣兴的人影，径直走向了魏琛的座位，啪地一声盖住了笔记本电脑。

魏琛脸色一僵，心里在滴血。他的Boss啊，到手的鸭子就因为老板娘这么个不可抗力因素给飞了，他都不敢吱一声。

“他去接队长了。”答话的却是在刚才的闹腾里一直都没什么存在感的唐柔。
角落里，唐柔戴着耳机时不时在纸上写写画画些什么，看似与屋内乌糟糟的氛围隔离开来一尘不染，不过现在看来，关键信息她倒是半句都没漏掉。

“哟，这么安静呢？”
陈果回身望去，就见叶修倚在休息室的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屋内以魏琛为首安静如鸡的那群人。包荣兴亲切地搂着叶修的胳膊，乖巧地跟在叶修身边，眼睛里仿佛能够溢出光来。就好像他的世界里，值得他关注的，只有叶修。

“方锐也在？怎么，今天休假了？”叶修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
兴欣的这帮人，说好听点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说难听就叫目无尊长，一个不好就能把自家基地给拆了，眼下能够这么安静配合，显然是陈老板发飙了。

“没有，呼啸把我调到兴欣来了，这事我正要跟你商量。”方锐说。他昨天晚上临睡前才接到调令，今天一大早才收拾好行李飞到兴欣来。
“调到兴欣来？”叶修皱眉望向陈果，“兴欣收没收到通知？”
“没收到上面下达的正式调令，但是呼啸说这是部门之间的正常交换，如果兴欣不愿意的话可以把他再踢回去。”
“哈？”叶修好笑，“听上去像是一个两边不待见被踢来踢去的皮球。”

方锐可怜兮兮地望着叶修。
“老叶，”他哭丧着脸说，“你不爱我了吗？”
“没爱过。”叶修冷酷地说，示意大家跟他一起走。“有什么话去会议室说。”

方锐出身蓝雨，后来去了呼啸。不过很少有人知道，这位已经坐上呼啸副队长之位的元老级人物，一直是他安插在呼啸的一颗钉子。此番呼啸的调配，与其说是工作变动，不如说是赤裸裸的赶人了——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叶修始料未及。
表面上，呼啸的确是允许兴欣拒绝这项先斩后奏的调配，但是站在叶修的立场上，不得不对呼啸突如其来得近乎于反常的职位调整多想一些了。
方锐多年在呼啸行事谨慎，叶修也不认为是因为方锐无意中暴露了自己的身份。那么呼啸到底是怎么个考量呢？叶修想点一根烟来解解馋，不过这想法在看到前面带路的陈果时就烟消云散了。

呼啸不久前，内部刚刚经历过洗牌。原来的呼啸队长林敬言退役后重新加入霸图，而新上任的呼啸一把手并非是当时的呼啸二把手方锐，而是重新花重金挖来的一个新人，唐昊。
叶修与唐昊打过交道，当然，是在幕后打的教导。唐昊其人个人能力极其突出，呼啸会砸重金把他挖过来一点儿都不奇怪。然而，好听点形容，唐昊是心思单纯；说难听点，就是喜怒皆形于色，心里藏不住事。这样的性格，又是这么年轻，顺风顺水地坐上呼啸队长的位置，也难为他要接手这么一个烂摊子了。

叶修定了定心，看向魏琛。“先说说蓝雨的事情。一帆在电话里火急火燎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一帆误会了我的意思。”魏琛说，“我本意是让你直接去蓝雨和喻文州交接，没想到他理解成让你来兴欣一趟了。”
“没事儿，都一样。”叶修一眼瞥见这孩子歉意地挠头在呢，怪不好意思的模样，赶快出声安慰。“来都来了，你们先说说呗，给我打个预防针。”

“是。”乔一帆连忙翻开了汇报提纲，“蓝雨董事长喻文州先生直接联系了叶秋先生，说是被木马攻击了。”
“联系叶秋？”叶修惊讶，“是之前叶秋让人交给蓝雨的项目出了问题？”
“喻文州在电话里没有多说，”乔一帆说，“不过，以喻文州先生的能力，如果不是和项目相关，他应该也不会贸然和国家高层直接联系吧？”

“就这样吗？”叶修揉了揉眉心，“蓝雨这么大的的公司，每天成百上千的木马攻击，有什么好大惊小怪？这个木马有什么特殊之处？”
“喻文州先生在电话里说得很模糊，说是黄少天先生已经对它进行了基本解构，但是希望能由国家派一个可信的人去处理这件事。”乔一帆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叶秋先生也觉得应该不是小事。”乔一帆说，“所以，他建议您提前与蓝雨建立联系。”
“这是叶秋的意思？”叶修问。
“是。”乔一帆说，“叶秋先生说了，呼啸那边的限制工作已经可以启动了。”
“这么快？”叶修意外，“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喂喂喂，那可是你亲弟弟，”魏琛听不下去了，颇为无语。“你有什么事不能直接问，非得让我们当传话筒？”
“正是因为跟我关系太密切了，所以独一无二。”叶修淡淡地说，“一旦被人怀疑，我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魏琛一愣。心脏像是被泡在醋里一般，酸得发苦。

“喻文州的事我回头会处理。”叶修没注意到魏琛表情的异样，只是看向了方锐。
“你那边呢？怎么回事？”
“这个嘛……”方锐搓了搓手，“自从队长换成了唐昊，你懂的嘛。”
说着，朝着叶修使了个“你懂的”眼神。

兴欣战队对内关系融洽，方锐和唐昊之间那针尖对麦芒的关系他们早有耳闻，都表示明白。偏偏叶修在那装傻充愣，执意让方锐说个明白。

“懂什么？我不懂。” 叶修困惑的表情演得和真的一样。
方锐无奈，只好挑开了说。

“他呢，就是一莽夫。”方锐说，“所以，他特别看不惯我这么机灵……”
“机灵？”魏琛不可思议，“是猥琐吧？”
“呵，说到猥琐，谁能比得过你啊？”方锐反唇相讥。

“打住打住，说正事。”叶修看到这两个猥琐大师开始拌起嘴来就头疼，“然后呢？就因为这事儿？看不顺眼就让你走人，未免也太草率了吧？”
“还真没别的事了。”方锐拍着胸口保证，“我也想不通，为什么突然就让我去兴欣了。”

叶修沉思半晌。
“小唐？”他看向唐柔，“你最近监听呼啸，发现什么不对劲没有？”
唐柔点点头，抽出一张纸来，两段声音频谱被铅笔线割成一段一段的，每一小段都做了详细注解。

“这是？”叶修端详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这两段音频的声线完全不一样，应该不是一个人吧？”
“不，这两段录音，是我们对同一个人的监听。”唐柔肯定地说，“一段是方锐提供的录音，另一段是在他度假的时候在游泳池边上拿到的录音。”
唐柔并未把话说透，叶修就了然明白了唐柔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他日常生活、工作中，他使用了技术手段改变了自己的声音？”叶修说，“可以确定吗？”
“可以。”唐柔说，“注意到这一点之后，我花了很多时间对他进行跟踪调查。事实上，除了在游泳池这种根本无法佩戴精密电子设备的场所，他都做得相当谨慎。”
“是否可以排除他本人声线多变的情况？”叶修问。
“当然。这里有一张旁证，从机场安检监控调取的。”唐柔打开文件夹，抽出一沓照片。

“这是……”叶修瞪大了眼睛，“这种型号的变声器国内根本买不到啊！”
“没错。”唐柔说，“我查过，这种型号体积轻便伪装性强，但是唯独无法做到防水。这侧面印证了我们刚才的猜想。”
“他是谁？”叶修问。
“刘皓，呼啸正选队员之一，在呼啸入职有些年头了，方锐应该很熟。”

“方锐，关于刘皓，有什么不对劲吗？”叶修问。
“好像没有……”方锐苦苦回忆，突然眼睛一亮。
“柔妹子，你把那两段音频都播放一遍，说不定我就能听出什么线索来了。”
“好。”唐柔也不多废话，从隔壁拿来了收录机开始播放。

“怎么样？”两段音频播放完毕，唐柔问道。
“这个声音我绝对没有听过。”方锐摇了摇头，“没想到，刘皓居然藏得这么深。”
“再播一遍，小唐。”叶修却突然出声。叶修眼睛里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连魏琛都不懂他这一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唐柔点点头，从头又播放了一遍。
“老叶，这声音你听过？”录音播放结束，魏琛就急切地问道。
“不知道。”叶修瞥了他一眼，“我还不能确定。小唐，把这份录音传一份给我。”
“不知道？”方锐觉得稀奇，“你还有不知道的时候？”
“呵呵。”叶修也不反驳，只是盯着方锐。“废物点心，你再好好想想。刘皓在呼啸除了朝九晚五的上班，还做了什么事情？我不信他一点问题都没有。”

方锐垮着脸，绞尽脑汁地思索了半天，看他的表情都能知道他回忆的痛苦。
“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儿和工作没什么关系，也不说没什么关系吧，哎反正就是我不知道有没有关系。”方锐说。
“那到底是有关系还是没关系？”包荣兴问。看样子，是被方锐的话搅得头脑发昏。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方锐气呼呼地说，“我要是知道，我早就上报了好么！”
“哦？”叶修挑了挑眉，“说说看。”

“仔细想想，刘皓平时在队伍里总像是个小透明，但是每次我和唐昊起冲突的时候，他总在一边冷眼旁观，时不时还火上浇油。”方锐说，“具体事情我一下也举不出例子，总之这个人做人确实不太老实。”
叶修扬了扬眉，示意他继续说。
“最开始我只当他是情商低，不会和人处关系，但到后来，我无意中听见他和唐昊的谈话。”
“说什么？”
“呼啸的名下有一座玩具厂，”方锐耸了耸肩，“这座玩具厂最近交给刘皓在管理。”
“玩具厂？”叶修看了一眼方锐，“其实是秘密基地吧？”
“这就不得而知了，”方锐说，“我暗中探查过了，这座玩具厂流水线倒是挺完善的，刘皓三天两头就去那里转悠一圈，总不会是视察工作吧？”

“你进不去？”叶修纳闷。按道理来说，方锐也不是什么善茬，以兴欣一贯的处事方式，别人让看的就直接看，别人不让看的就想方设法地看，他可不相信方锐会有什么负罪感。
“呃……”方锐语塞，“我也想黑进去，但是刘皓做的系统实在是太烦人了，就是一个只要受到暴力攻击就陷入瘫痪的程序，我这不是不敢打草惊蛇么。”
“好吧。”叶修勉强接受了方锐的解释，“但是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讲？”
“我的错，我的错。”方锐检讨，“下次不会了。”

叶修倒也不是想和方锐翻旧账。
“呼啸派你到兴欣来，交代你什么任务没有？”
“这才是我这次想跟你说的重点，”方锐神色突然变得十分严肃。
“他们让我暗中监视你，叶修。”

叶修瞳孔一缩。“他们知道我？知道多少？”
“那倒没有，”方锐忙道，“他们只是交代，让我确认兴欣队长的身份。”

“唔。”叶修神色并未放轻松，反而看起来更担忧了。
“怎么了？”方锐奇怪。“按理说你的身份没有被泄露，应该没什么不妥吧。”
“这里面的关节太多了，我要好好想一想。”叶修面色疲惫，“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方锐，你作为双面间谍，尤其要注意安全。”
“我知道。”方锐说，“别说我了，你最要注意安全。”

“诶，这就结束了？”陈果看着叶修就这么准备散会了，连忙拦下他。
“你说，呼啸闹这一出是想干什么啊？”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试探我的存在。”叶修苦笑，“方锐虽然不讨唐昊的喜欢，但呼啸还是相信他的能力的。”
“试探？”陈果摸不着头脑，“能试探出什么来？”

叶修不语。H市的冬天湿冷湿冷的，窗外的树凋零的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张牙舞爪地刺向天空。为了照顾叶修畏寒，会议室内开足了暖气，然而叶修此时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寒凉得几乎了无知觉了。
呼啸调令方锐查清楚他这个兴欣队长的真实身份、刘皓随身佩戴变声器、呼啸名下来历不明的玩具厂……这么多条线索交织在一起，隔着重重迷雾的真相几乎是呼之欲出。
但是他不能这么草率地就下结论。他需要证据。越快越好。

不知不觉，叶修攥紧了拳头，指尖紧紧扣在一起，过度用力让指甲变得青白一片。

“老叶？”魏琛察觉到叶修情绪不太对，“你没事吧？”
魏琛一连叫了几声，叶修这才从思绪中恍然回神。
“没事。”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了一笑。

“老板娘。”叶修注意到陈果担忧的眼神，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那就好……”陈果讷讷地说，松了一口气，却听到叶修难得正经的语气。
“有件事要麻烦你了。”他郑重地说。

“你尽管提。”惊讶于叶修的态度，陈果连忙提起一颗心来，把接下来叶修要交代的事情牢牢记住。
“帮我准备一个假身份，N市的。尽快。”

Chapter 21

叶修刚一拉开窗帘，电话就响了起来。一般情况下，呼叫用户长时间不接电话，拨打者总会不耐地挂断——但今天不知是怎么回事，电话铃声响了个不停，断掉就再拨，再断再拨，大有不死不休之意。

“谁啊。”叶修打了个哈欠。
“叶老师，这里是教务处。”电话那端是清甜动人的嗓音，播音腔听着格外舒服。
“哦，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教数学系偏微分方程的李老师临时有事，两周都不能来上课了，可不可以请您代一下课呢？”
“代课？”叶修奇怪，“代课不是也应该找数学系的老师么？怎么也应该找不到我头上吧？你可别告诉我数学系的老师都有事啊。”
“叶老师您说笑了，”教务处的老师明显被逗笑了。“虽然您是计算机系的老师，但是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您之前给计算机系上过数学建模的辅导课吧？所以这次，破例请您来代课试试。”
“啊……”叶修头痛，“我这两周很忙的，真的必须让我代课吗？”
“是的。在联系您之前，我们征求了数学系同学们的意见，他们都很期待您的课程呢。”
“好吧，那麻烦你把课表和课程大纲、进度发到我的邮箱中来。”叶修不情不愿地说。

 

……这叫什么事啊？
举着电话，叶修简直哭笑不得起来。他不过就上了一节建模的答疑课，居然被同学们一致点名了吗？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能者多劳？

话说回来，这些学生们也是够心大的。叶修决定一定要好好给他们上一节德育思想课，教导他们万不能以偏概全——术业有专攻，常微分的课是随随便便拉个老师过来就能教的吗？叶修还真是庆幸自己当年读书的时候选修科目几乎涉猎了各个方面，不然这次恐怕是要误人子弟了。

“好的，祝您上课顺利。”女声甜美中含着些许笑意，“不过……在此之前，还需要麻烦您一个小时后来学校开个会。”
“开会？开什么会？”叶修愈发茫然。
“学期末将近，教务处需要各位老师汇报教学状况，以便我们下学期的师资调整。”

这你就大可不必担心了。
叶修在心中暗暗腹诽。他这学期来Q大教个计算机基础，原本是想为自己的身份谋个在明的挡箭牌，想着教一些基础知识应该没什么影响。他当时如果知道当老师是这么劳心劳力的一个职业，他绝对不会让跑去Q大当老师！自由职业者什么的，也不是不行啊，自己当时脑子是坏了吗？叶修深刻反思，想穿越回半年前一巴掌打醒那个详细做着职业规划的自己，嚷嚷一句：“你给我清醒一点！”

至于下学期？他大概率不会在B市久住了，更不可能再继续当老师了。

“嗡嗡。”
手机震动两声，主页面上弹出QQ消息。

索克萨尔：这周末有空吗？
索克萨尔：有点事情想请教前辈

果然。
叶修挑了挑眉，打字回复。

君莫笑：周末？可以
君莫笑：还有什么事情能难住蓝雨的总裁先生？

喻文州的手速叶修早有耳闻——但是回消息至于这么慢？

过了好一会儿，那边才来消息。
索克萨尔：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点东西想确认一下

叶修盯着这条消息，大脑当机了两秒。

这个时候找他，有什么东西要确认？无非就是两种可能，要么想要确认他的身份，要么想要确认蓝雨的麻烦到底是谁的手笔。无论哪种情况，都指向同一种可能性——
喻文州多半是猜到了点什么吧。

叶修无奈地侧过了头去，捂住眼睛。这个表面上温文尔雅的家伙，实则是个不折不扣的笑面狐。
叶修在这个后辈面前并没有蓄意掩饰些什么。在网络上交往了好几年，他对喻文州的人品心性也有所了解，再加上以后和蓝雨的合作都要交给他来主导，坦白自己在兴欣的身份是迟早的事。但是，他却没想到，喻文州居然这么快就猜到了端倪。

君莫笑：可以。到时候见面聊？
索克萨尔：好，我去接前辈。您的地址是？
君莫笑：上林苑101
索克萨尔：好的，周末见^_^

喻文州很喜欢用这个微笑的表情。叶修看着对话框里的最后一个字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据说表情包最大的功用，就是让人能够在语言环境下，能够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然而喻文州用的表情和他其人如出一辙，意味深长的很。
不过，现下绝不是纠结这点细枝末节的时候。因为……
叶修看了看表。距离会议时间还有四十六分钟，如果不堵车的话赶到Q大去开会应该还来及。

 

******
“开会？”王杰希皱起了眉头。他正在办公室里整理实验数据，完全不想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安排打乱或者搁置自己的计划。
“是的，”高英杰也是刚接到电话不久，纠结地双手交错相握。
“不去。”他冷淡道，“今天我的安排是满的。”
“哦……好，我就这么去回复。”高英杰点点头。
他可不觉得直截了当地拒绝有什么问题。别说王杰希从入职Q大以来就没去开过一次会；以王杰希如今的地位，就算是他想把自己办公室配置的工作联系电话给拆了，都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刚刚将目光重新落回资料页上，王杰希却突然想起，从前的会议多半都是提前一周就会予以告知——这次莫非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等等，”他叫住了高英杰，“有没有说会议内容是什么？”
“好像是宣布一则人事调动，数学系和计算机系那边的吧，应该跟我们这边没什么关系。”高英杰说。
“我知道了。”王杰希嘴角浮现出一丝极淡极淡的弧度，似乎心情十分愉悦。

高英杰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因为下一秒，王杰希的唇角的笑意就了然无踪。

“去回复他们，我一会儿过去。”王杰希看着高英杰怔愣的模样，温声道。
“啊？”听到王杰希突如其来的反水，高英杰不免有些惊讶。
“去看看热闹也好。”王杰希说，不知道是在向高英杰解释，还是在自言自语。
“哦……”高英杰不敢多言，飞快地出去回电话去了。

看看热闹？
这理由实在是新奇，效果还不如不说……王杰希看起来像个喜欢看热闹的人么？
高英杰在心里暗暗腹诽。
不过，以他的了解，自家上司从不做浪费时间浪费生命的事情。但凡做事情，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这次要我跟您一起去吗？”高英杰问。
以往如需出席重要的学术会议，王杰希都会带他一起去。理由有二，其一是高英杰可以帮他做会议笔记和整理工作，其二则是带高英杰参加这种场合，多学习学习，开阔开阔眼界积累一些人脉，总是没错的。
“这次就不用了。”王杰希头都没抬，“不是什么重要的场合。”
“哦好。”
高英杰点头，心里暗自纳闷。不是什么重要的场合？那是什么有趣的事情，激发了王杰希的好奇心？

“对了，关于刘桀的事情。”王杰希说，“我重新审了一遍，没有问题。你尽快发给上面。”
“好，我知道了。”

听到高英杰离开的脚步声和门锁扣合上的轻微咔哒声，王杰希这才从厚厚的心理学各类书籍堆成的书山后抬起头来。

他扶着额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计算机系和数学系的人事调换，百分之八十的可能跟叶修有关。不过，他感兴趣的可不是什么人事调换升职加薪的八卦新闻，他真正感兴趣的，只有这个叶修。

王杰希至今还记得第一次和叶修的相遇。那是在Q大校园里，叶修独自一个人一边放空发呆，一边吞云吐雾。
烟雾缭绕模糊了叶修的侧脸，可在那一刹那，王杰希却突然觉得，他身上有种熟悉的感觉。从曾经也有这么一个人，想事情的时候喜欢叼着一支烟吞云吐雾，姿态是如出一辙的淡漠。

……叶秋。

王杰希远远地看着叶修的身影。他们一直都是如此，远远地看着叶秋的身影，似乎一直在追赶他。在部门评级之中，其实他们早就可以和叶秋平起平坐，但是总有那么一瞬间，这种飘渺孤高的气质让他们觉得，自己果然还差得远。
王杰希蓦地眼睛微微一酸。他原以为，只要他一直努力着，上天迟早有一天也会被他所感动，却不料到最后，他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了。
叶秋，他已经不在了啊。

王杰希看到叶修在校园里公然吸烟，心里不大痛快，便冷言冷语地上前制止。而那个叶修却像是见了鬼一样的，手忙脚乱得差点把烟蒂按到他自己的衣服领上去。

接下来，他听说叶修课讲得很好，对学生们都很耐心，甚至专门抽了一节课辅导他们课外竞赛。就连一直跟着他的高英杰，也开始偷偷跑去蹭课——那些基础知识高英杰早已学过，高英杰却坚持认为，叶修上课的实例囊括了很多他所不知道的应用方法，对他大有裨益。

这样的叶修让他的熟悉感更甚。
那么……不如亲自去会会吧。

 

******
Q大会议室。
叶修已经数不清今天打了多少个哈欠了。

准确地来说，抛开入职答辩，这应该是他第二次见到校领导。给他的感觉……
真是一如既往的啰嗦，讲了半天外交辞，叶修愣是没听出重点来。他深觉的校领导这篇发言大概就是为了在他们面前刷一波存在感——正确的废话，谁乐意听啊？

昨天在兴欣被呼啸的事情搅得头昏脑闷，叶修难得的失眠了，翻来覆去一晚上，满肚子的心事也无处发泄。今天一大早就被叫过来开会，他困倦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今天请各位来呢，是为了了解一下这学期的教学情况。”教务处主任长篇大论后，终于客气地进入正题。
“马上就要进行期末考试了，先让我对这学期的情况做一次总结……”

叶修昏昏欲睡，仗着自己坐在角落的位置，借由扬声器投下的阴影作掩护，睡得无声无息。
晕晕乎乎间，他却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

“……叶修。”
接着是不知道谁的手肘在自己胳膊上捅了捅。

叶修茫然地睁开了眼，脑子还处于放空状态。
校领导“和蔼可亲”地看着他。
“要恭喜叶修老师，教学成果显著，深受同学们的喜欢。所以，人事任命处一致决定，如果下学期叶老师不另谋高就的话，就提拔您为信息科学技术学院的院长。”

这话说得尚有余地，然而却让在座的老师心中同时咯噔一下。
Q大信息科学技术学院，一共包括七个院系——电子工程系、计算机科学与技术系、自动化系、微电子与纳电子学习、网络科学与网络空间研究院、软件学院和信息技术研究院。从一个单职的学科教授，一下提拔到了院长，这几乎是前所未有的。
“叶老师，恭喜了。”

叶修耸了耸肩，心里暗暗冷笑一声。反正他准备下学期撂挑子炒了Q大，哪怕今天跟他说让他当校长，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不过，这升职的任命可远没有如此简单。
他当然明白校领导的意思。虽然明面上，校方对他尊重有加——“如果下学期叶老师不另谋高就的话”这话说的，他们倒是礼贤下士谦让恭谨得很。但是若真有一天，他拒绝了留任的要求，那岂不是说出去让人觉得自己不知好歹？

不过，其他人可就不这么看了。他们削尖了脑袋都想往上钻，一个才刚来都不到一学期的人给抢了先机，也不知道他出门前到底烧了几炷高香。

同事们艳羡的目光并未对叶修造成什么影响。凭借多年职业经验，叶修敏锐地察觉到几道不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芒刺在背，扎的人难受极了。叶修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把玩着衣服上的第三颗纽扣。
自己升迁太快，估计是动了某些人的蛋糕了。太过优秀了，这难道还是他的错不成？叶修望着镜面中的人阴寒的目光无奈地想。
这是数学系的李老师？就是刚刚教务处安排他代课的那位？这又是谁？好像是教英语的薛老师？自己和英语系无冤无仇，至于嘛……咦？

叶修轻咦一声，抬头对上了王杰希玩味的眼神，右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那枚纽扣，心中暗叫一声糟糕。
他从进门起就是昏昏沉沉的，竟然没注意到王杰希也破天荒的参加了会议。他不是从来都不参与这种划水的会议吗？
叶修将握在掌心中的纽扣翻了一个面，动作细微地几乎不可察。
自己刚才的那些小动作估计是让王杰希看见了——不过，如果王杰希找不着证据，他也没话可说。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这次会议就此结束。”
正在他心里琢磨的时候，便听到了校领导宣布散会的声音。叶修想也不想，迅速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会议室。

“叶老师。”

唉。
还是躲不过啊。
叶修心里一万句mmp，脸上却是带上了微笑，转过了头。
“王老师，有什么事情吗？”

王杰希缓步走到他面前。
“叶老师年纪轻轻学识如此丰富，我代英杰谢过叶老师的指教了。”
“不必不必，”叶修挥了挥手，“早若是知道高英杰是王老师的得意弟子，我也不必多嘴多舌了……”

“叶老师，”王杰希盯着叶修的眼睛打断道，“你这身衣服很别致啊，不只是在哪里买的？”
果然。叶修脸色如常，暗暗叹了口气。他们那一批人里边，王杰希不知道是大小眼生得玄乎还是心理专业的职业病，观察起细节来比张新杰还能揪破绽。
他这身衣服倒是没什么稀奇的，版型和淘宝上卖的爆款也没什么区别，唯有一些小部件做了一点手脚。
比如说，第三颗纽扣。

“没什么稀奇的，淘宝买一送一，具体是哪家店我也忘了。”叶修面不改色。
“是吗。”王杰希嗤笑一声，伸手向叶修胸口位置探去。

叶修警惕地后退两步，装作一副惊恐的模样。
“王老师，您想干什么？”他故作夸张地说，“我可先说清楚，我是直的，你你你你要是……，你就找别人吧，我不行的，我真不行的。”

叶修没有收敛音量，加之两人正好在会议室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们将这句话听了个十成十，再瞅瞅王杰希僵在半空中的手的位置，脸色都变得微妙起来。

“……”王杰希看着一秒戏精附体的叶修，额头狠狠地抽了抽。
“叶修。”王杰希意味深长地说，“不管你是不是直的，我都对你感兴趣的很。”

看着王杰希说走就走，一句话都不跟他掰扯的背影，叶修惊呆了。
不是，你好歹解释两句啊，你扔下那句话更引人误会了好么！
苍天哪，大地哪，叶修深觉自己躲了五年和时代彻底脱节了，王杰希以前不是挺严肃的吗？现在的他是怎么回事？何方妖精，还我天真可爱的王大眼！

会也开完了，课表也排好了，学校这边也没什么事了。
叶修拧开自家大门把手的时候还是晕晕乎乎的。本来就没休息好，被王杰希闹了一通，他的脑细胞一半还在睡觉，剩下的一半也死的差不多了。
叶修无力地背靠门板滑坐在地上，打定主意要在这里先把今天的魔幻经历好好捋捋。

 

“叮咚——”
门铃突然地响起，惊得叶修从地上弹起，下意识地远离了门板。缓过神来，凑近猫眼一看——
嗐，门前立着的大约不是个人，而是个衣帽架吧？叶修无语地在内心吐槽。
叶修的形容还真是一点夸张都没有。门前杵着的身影头上戴着帽子墨镜还不够，不嫌热地捂上了一层厚厚的围巾。胳膊、腿上，更是裹着深冬时节才会穿的那种硬壳子般的大衣，丝毫瞧不出来这人的身形。别说样貌了，连男女都分不清楚。这样的打扮，在任何地方都是引人注目的，也不知道来人是怎么想的，本意是想低调不被人认出来，结果最后出来的效果简直比哥斯拉上街还招摇。
叶修叹了口气，摁下门把手，侧身把人让进屋里来。
“你赢了，你终于搞得连我都认不出来你了。”

Chapter 22

“哎，可真是闷死我了。”小姑娘闷闷的声音透过围巾传出来，叶修忍俊不禁，连忙帮着把身上的全副武装给卸了下来。
“能不闷吗？”叶修指着摊在沙发上的一摞衣物，“下次小心点，别被压得腰椎断裂，那就不是一句闷死了能解决的了。”
“知道了。”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吐了吐舌头。看到叶修神色缓和了些，扑上去搂住叶修的脖子：“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可是提前了整整一天呢！”
“惊喜惊喜，快下去，多大的姑娘了，像什么样子。”叶修轻轻拍了拍苏沐橙的脑袋，惹得小姑娘不满地嘟起嘴。
“这么长时间你居然都不主动跟我打电话！”苏沐橙控诉着叶修的冷暴力，“你说，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妹妹？”

“呃……”叶修无语。小妮子不愧是娱乐圈一姐呀，这肢体动作，这台词功底，说来就来啊！
“你别闹了。”叶修无奈，语气却全是宠溺。
“嘻嘻。”苏沐橙放开了叶修，仔细打量了会叶修的脸色，“你最近还好吧？我看到方士谦发的朋友圈，你是不是又不遵医嘱惹他生气了？”

天地良心，我绝对没有。叶修心里沉痛地说。这叫什么？真人版狼来了么？他知道自己在方士谦那的信用分怕是都成负数了。
“什么朋友圈？”叶修问。
苏沐橙点开微信，把方士谦的主页指给叶修看。
“喏，你看。”
叶修苦苦思索半晌，一拍脑袋才想起来那不是他让方士谦帮他请个假的那天吗……啧，真记仇啊。
“他是不是把你屏蔽了？”苏沐橙在一旁幸灾乐祸，“你就好好感谢五年前张新杰还是个毛头小子吧，不然你现在的日子哪有这么滋润。”
“……”叶修无言反驳。想想张新杰那连自己每天几点钟做什么都要定个闹钟来规范的强迫症，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你呀，就别光说我了。你自己呢？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叶修看着卸下了伪装，清清爽爽的少女，微微蹙眉。
“哎呀！干嘛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搞得像我亏待了自己一样，”苏沐橙撅起嘴，回顾了会四周，压低声音道：“我查到蓝雨内部有条线好像跟呼啸有点关系，这事不见面说不清楚，我就赶着回来了。”
“有这种事？”叶修皱眉，“什么时候发现的？”
“昨天。我想着现在呼啸的动作不能耽搁，就提前回来了。”苏沐橙捋了捋头发，“现在可以确认的是，目前为止这条线上所有的动作都还是干净的，就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发展。”
叶修仔细翻阅苏沐橙带来的材料，点了点头。

“目前来看确实没什么问题，不过你看看他们的合作项目。”叶修伸手点点屏幕，“都跟呼啸现在正在做的方向不同。”
“你认为他们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或者是浑水摸鱼想先把水搅浑掩人耳目？”苏沐橙疑惑，“可是我查过这些人的资料，他们在呼啸职位也不高，应该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这些人吧？”
“现在还不好说。”叶修摇摇头，“呼啸那边的线索现在是一团乱麻，要是能够找到突破口就好了。”

“你还是怀疑旧嘉世有人潜伏在呼啸里头？”苏沐橙抱着手臂，表情十分严肃。
叶修不答话，只是叹了口气。
“要是每个人办理身份证的时候都能同时录入基因数据那不就简单了，”叶修异想天开起来，“出了问题只要一比对就知道了……沐橙？”

叶修奇怪地看着苏沐橙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兴高采烈地从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来咔哒咔哒打起字来，一阵纳闷。
“基因数据？我这里有啊。”苏沐橙一脸雀跃地拉出一份文档来，看得叶修一时语塞。
“……你怎么会有这种数据？”
基因信息庞杂且不易收集，更是不对外公开且四散零落的数据，这是出于什么心态才会把这么大容量的资料整理出来……
苏沐橙吐了吐舌头，“偷偷黑进基因库找的……呃你别瞪我！这不是你自己开口找我要的吗？”苏沐橙一脸无辜。
“下不为例。”叶修有些勉强道。黑进基因库？！这小丫头，胆子不小啊！
叶修一听到这个胆大包天的想法，就忍不住伸手抹了一把额上并不存在的虚汗。他有心想好好对苏沐橙说教一番，然而苏沐橙女神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明亮的眸子扑闪扑闪，就让他缴械投降。

“唔……基因库里的数据其实也并不完善，”叶修开始在房间里翻箱倒柜起来，“不过也算是一条线索吧。想想我们要自己搭一个数据库起来，有没有很兴奋？”
“这么多数据，你想干嘛？光是数据清洗都要不少时间吧。”苏沐橙支着下巴不赞同地说。

“以防万一。”叶修总算是从不知道那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一个硬盘来，开始拷数据。“只是初步构想嘛，还不太确定。”
“哦……”苏沐橙闷闷地应了一声，看着电脑上的绿色进度条发愣。
“怎么了？”叶修察觉到苏沐橙情绪突然有些变化，偏头询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事情总是很多，而且都是交给你来做的。”
“这不是我们一早就有的觉悟了吗？”叶修笑，压低声线模仿老年人沉沉的声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扑哧。”苏沐橙被逗笑了，“可是如果我能力再强一些……你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不要这么想，沐橙。”叶修温言道，“你应该相信我，以及兴欣的队友们。大家都是最优秀的，没有谁拖累谁的说法。”
“嗯……”苏沐橙看着叶修拷完资料，收好硬盘，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她想做的，一直都不是什么万人追捧的女神影后，只是他身边一个跑龙套的小角色罢了。

“今天不早了，我还要给Q大那群小崽子们出卷子呢，你要不就在我这里休息？”叶修从厨房探出半个脑袋问道。
苏沐橙听到“小崽子”三个字就笑出来了声。
“你明明也不比他们大上多少嘛！”她笑倒在沙发里，“你如今这模样在Q大里晃，说你是在读的学生也没几个人不信。”
“……”叶修满头黑线，显然是经历过不少的这类质疑。
“你就别调侃我了，”叶修无奈地揉了揉苏沐橙的头发，“客卧一直是空的，还有一间儿童房，你要是愿意的话去住那也行，就是北边可能有点冷。”

“儿童房？”苏沐橙惊奇，“你这栋房子不会是婚房吧？连以后小孩住哪里都考虑好了？”
“瞎说什么，房子这么大，装修也不是我装的。”叶修简直要拜服苏沐橙的想象力。该说不愧是影后吗？电视剧演多了，自然而然地把霸道总裁的桥段套在了他身上？

“那可以呀，正好我行李也带着。”苏沐橙挽起袖子想去帮忙，“诶别可说啊，你这新房子够大的。是叶秋帮你弄的吧？”
“是啊。”叶修示意不用帮忙，苏沐橙便立在一旁看着。“以后要是没什么事，就在这养老也挺好的。”
“什么啊，你哪里老。”苏沐橙不满地反驳，刚说完微微一哽。随即她若无其事地问道：“那你在Q大呢？一直教下去？”
“看情况吧。”叶修往锅里打了两个鸡蛋，油滋滋地炸了起来，苏沐橙下意识地挪远了一点。
“本来也就是为了搞个明面上的身份打掩护。”叶修娴熟地将蛋白向中心裹起来，做成一个荷包的形状。

“我看你事情一桩接一桩，还是别想着退休了。”苏沐橙揶揄道。
“这倒也是。”叶修盛起鸡蛋，一旁的面条刚刚煮好，下入两片菜叶后捞起。

叶修把碗外侧的水珠擦干，递给了苏沐橙：“快吃吧，我这可没什么满汉全席招待你，您请将就一下。”
苏沐橙笑着接过碗，蹦蹦跳跳坐到餐桌边上去了。
比不了满汉全席？在她眼里，这可比满汉全席美味多了。

 

******
“早。”叶修招呼苏沐橙。
“早啊。”苏沐橙穿着毛茸茸的睡衣，打着哈欠走进洗漱间。
叶修的房子很大，昨晚特意单独收拾出了一件洗漱间给苏沐橙用。两人在一起住过三十平米不到的出租屋，挤过露营的帐篷，不是兄妹胜似兄妹，但在有条件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避嫌。

“早上吃什么？”苏沐橙不久后就换好一身衣服站在客厅里了。
“早餐放在餐桌上。”
“我不要豆汁……”
“放心吧没有豆汁。”叶修哭笑不得。
小姑娘便哼着小曲儿心满意足地转去餐厅了。

早餐并不丰盛，但是六大营养素齐全得让苏沐橙几乎怀疑叶修偷偷学习了营养学。
“你自己做的啊？”苏沐橙吃惊。
“是啊，”叶修说，“冰箱里有吃的，外面的东西油太多了也不见得干净，省得你到时候减肥辛苦。”
“叶修你太好了！”苏沐橙大为感动。
做她们这一行的哪里需要减肥啊？出任务真刀真枪的强度可比健身房里那几组深蹲和卧推要轻松多了，苏沐橙每次穿着晚礼服和众多女性合影的时候，简直觉得自己拿着匀称紧致的肌肉和那些一味节食瘦下来的明星骨瘦如柴的身材比，简直就是在欺负人。

“说说吧，”待到苏沐橙酒足饭饱，叶修坐在沙发上，悠哉游哉地看向她。“烟雨遇到的麻烦，和周泽楷监控你的事情。”
“哦哦。”苏沐橙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噔噔噔地跑去房间，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抱了出来。
叶修帮着她把电脑接到投影设备上，放映在客厅里的大屏幕上。

“哇哦，你倒是会享受。”苏沐橙哪怕是坐在餐厅的视角都能清晰地看到屏幕上投影出的自己的电脑桌面，觉得叶修这家装修的实在是太符合她的审美了。”

“是这样的，你看……”苏沐橙点开一个文件夹，当里面的魔方照片出现在屏幕上时，不知是不是投影灯光的原因，叶修脸色瞬间苍白起来。苏沐橙并未留意到叶修这一刹那的异样，只管自顾自地解释这些照片的由来。

“我们在一个秦储家里，秦储嘛就是个人渣，你不用管他是谁，总之我们就在他家里头发现了几大箱子的魔方，全都是未拆封的。我和秀秀觉得很奇怪，因为哪有正常的生产厂家把魔方给造成混乱状态的，而且每个包装盒上的色块序列还对应起来，每个都不相同？”

“你有没有带一个魔方过来。”叶修努力抑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他的努力是多么的徒劳。苏沐橙的耳朵尖，又和他相熟多年，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的勉强，。
“叶修，你怎么了？”苏沐橙担忧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叶修飞快地按住苏沐橙向他额头上探去的手，阻止她探查自己的体温。

“还说没有，”苏沐橙的神色带上了一些愠怒，“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药？你的体温怎么这么高？”
“有方士谦盯着，我怎么可能不好好吃药，”叶修哭笑不得地握住了苏沐橙的手。“沐橙，相信我，没事的，习惯就好了。”
“叶修，你……”苏沐橙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在剧组里受排挤的时候，被流弹擦伤的时候，甚至是被推进ICU的时候，她都从来都没有这么难过。
“叶修，你实话告诉我，你还有几年。”苏沐橙吸了吸鼻子，把头埋在衣服里，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沐橙，”叶修轻轻拍了拍她，“这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觉得这不重要！”苏沐橙愤怒地抬起头来，叶修却分明看到，小姑娘眼眶通红通红的。

叶修怔了怔。
“我们每个人每天都有要做的事情，”他慢吞吞地说，“这么多工作没有解决，反而去假想以后的生活，那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你骗人，”苏沐橙委屈地控诉，却绞尽脑汁也找不到理由反驳。
“其实我都懂的。”叶修叹了口气，“其实你也都懂的，对不对？”

苏沐橙低下头，使劲地点了点。
“我觉得现在就很好啊，”叶修懒懒地说，“有一份轻松稳定而且还受人尊敬的工作，还有一个这么好的妹妹。”
苏沐橙似乎是没料到叶修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呆呆地看着他。

“所以，不要钻牛角尖了。我们现在讨论的可是这个，”叶修指了指屏幕上的魔方，认真地问道：“沐橙，你手上有没有一个样品？按你所说的，有几大箱子这么多的魔方，应该你可以申请到证物的才对。”
“嗯嗯，”苏沐橙也很快从情绪中抽离出来，迅速收拾好心情，从包里掏出一个密封袋来，里面正是一个还未拆封的魔方。

“你有线索了？”

叶修抿紧了嘴唇不答话，飞快地在自己电脑上点开一个运行程序，一个一个输入魔方的起始状态各色块的序列。
“这是什么程序？”苏沐橙指着正在运行的黑漆漆的界面，困惑地问。
“一个解三阶魔方的小玩意儿，你想要的话回头我给你拷一份。”叶修笑了笑，眼睛却死死盯着屏幕上缓冲的小圆圈。

不一会儿，一串字母就在输出端浮现了出来。
“D’L2D’U2B2L2U’R2D2L’B2F2LUBL’DRB2R’,这都是些什么啊。”苏沐橙看着满屏的字母和数字，两眼一抹黑——这些符号在她眼里，简直比火星文还要难懂。
“魔方的还原步骤啊，”叶修随意地说着，带上了一双特质手套，小心翼翼地拨弄着魔方。
“就这么几步，就能还原？”苏沐橙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堆无序的色块渐渐在叶修地拨弄下回到了自己应该有的位置，不禁咂了咂嘴。
“最少步骤解法嘛，那可不就是步骤少。”叶修耐心地跟这个外行解释，手却没有停顿。

最后一步，R’，意思是右面逆时针旋转90度——本该是个很明显的操作，叶修却停下了。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苏沐橙紧张地问。
“你手上有没有取证的密封袋？”叶修转向苏沐橙，“等会儿解开了，里面怕是有些东西。”
“有。”苏沐橙递过一卷透明的密封袋，心脏怦怦直跳。

“咔——”
机簧的声音响起，魔方的中心轴竟然自动散落开来。
“这是？”苏沐橙失望地问。她还以为里面有很大的玄机呢！这么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哼。”叶修冷笑一声，拧下了其中一根轴心顶端相连的中心块。
“这是！”苏沐橙看着沿着中空的轴心内壁落下的簌簌粉末，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叶修小心翼翼地将粉末灌进了取证袋，重新把中心块装了回去，固定好那些魔方的中心轴，按反向步骤重新把魔方给拼了回去。

苏沐橙瞠目结舌地看着叶修这一套变魔术般的动作，无意中却对上了叶修带着些许寒意的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沐橙，”叶修的语气是少有的严肃，“你不认为你应该交代一下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吗？”

Chapter 23

叶修通常情况总是一副懒洋洋的不管闲事的模样。然而，他认真起来，就算是与他朝夕共处了这么多年的苏沐橙都忍不住避开了视线。
“啊……”苏沐橙挠了挠头，“叶修，这件事有什么不对吗？”
叶修看着桌上被重新还原好的立方体，目光冷冷。

苏沐橙没听见回答，又扭头看向叶修。看着叶修这浑身低气压散发着冰冷的目光身子一颤。
其实她一直都明白，叶修从来都不是表面上总是一副懒洋洋人畜无害的模样。只要他心意一动，便可以随时化身为最可怖的修罗。
五年前，一叶之秋在业界的声名即便是现在也无人能够超越。叶修手底下有多少亡魂，恐怕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但是，苏沐橙却从未亲眼见过叶修这样浑身散发着摄人寒气的样子，纵使她明白，叶修的这份杀机并非是冲着她来的，这一刹那，她也被震得大脑一片空白。

察觉到自己的杀意过于浓郁似乎吓到苏沐橙了，叶修连忙收敛起了眼中的寒芒。杀机如同化冰一般瞬间褪去，又恢复了往日里随和的模样。
“沐橙，”他的声音仍旧严肃，但是却温和了不少。“我无意干涉你的任务，但是我必须要搞清楚这些东西的来历。”
“我知道，”苏沐橙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叶修，这魔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有，但我还不太确定。”叶修脸色十分凝重，“希望他的主人跟呼啸没什么关系，不然的话……”
“你是说，旧嘉世？”苏沐橙立刻领会了叶修的潜台词，“魔方跟旧嘉世会有什么联系？”
“当年，嘉世密室的钥匙，就是这种机关。”叶修说，“连机簧连结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啊……”苏沐橙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五年前的事情，她并不知道具体的经过——她所了解的，也不过是叶修独自去找陶轩，结果丢了半条命。虽然叶修总是说，陶轩也有他的苦衷，但苏沐橙始终对这一点抱有疑惑。

“事情是这样的……”苏沐橙整理好思路，完整地叙述了一遍她们拘留秦储的整个过程。
“后来方明华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到没到家，再之后就被周泽楷监控了。”
苏沐橙耸了耸肩。
“这么看来，应该是你们把秦储的手机扔在餐厅，所以被周泽楷他们发现你口径不一，所以才对你产生怀疑了吧。”叶修斜瞟了一眼苏沐橙，“小妮子，瞒着我的事情不少啊？”
“哎呀，这都是细节。”苏沐橙撒娇道，“任务特殊嘛，你能理解的对吧？”
“你开心就好，”叶修揉了揉她的脑袋，“那你说说，周泽楷都是通过哪些渠道监控你的？”
“总不就是那么点小手段。”苏沐橙撇了撇嘴，“手机里装窃听器啦，在房间里装摄像头啦，派人跟踪啦。我敢保证，这些事情绝对不是周泽楷亲自做的，布置的实在是太拙劣了，我可不相信这是你教出来学生的水准。”

“那就很奇怪了。”叶修托腮思索，“按理来说，轮回不应该为了你们圈子里那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大费周章，周泽楷为什么要监控秦储呢？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应该不会这样才对。”
“这个嘛……”苏沐橙语塞，“我也不知道，你猜猜，会是什么原因？”

“我猜？”叶修笑，指了指桌上那包盛了粉末的取证袋。“我猜，问题就在这里。”
“对哦，我都忘了。”苏沐橙懊恼地跺了跺脚，“这个要先化验吧，赶快联系人做鉴定呀！”
“不用这么麻烦。”叶修好笑，“跟我来。”

十分钟后。

“叶，叶修……”苏沐橙看着地下室里琳琅满目的实验器材目瞪口呆。这已经不简简单单是个实验室了，更像是个研究所了吧！
“你是怎么做到悄悄在地下挖了这么大一个实验室没人发现的？”苏沐橙幽幽地问。
“这个嘛……”叶修想了想，“问叶秋？”
“你你你，”苏沐橙顿时明白过来，“你们实在是太嚣张了！”
“还好。”叶修说，“上林苑本来就是叶秋的产业，给我留出一栋特殊一点的房子很正常。”
“正常？”苏沐橙看着叶修，觉得他是不是对“正常”这两个字有什么误解。

“行了，开始吧。”
叶修小心翼翼地将药粉取出一小部分倒入检验槽中，打开了开关，开始分析化学组成。
“现在都这么方便了吗？”苏沐橙惊叹，“不用X光衍射了？”
“嘘。”叶修神秘地竖了竖食指，“才研究出来的东西，别告诉别人。”

“怎么样怎么样？”苏沐橙看着检测仪上的进度条慢慢到了尽头了，迫不及待地问。
“唔，和我想的一样，”叶修连上电脑，界面上弹出一大段分析报告来。
“什么？是蓝精灵吗？”苏沐橙警惕地问。
“是，”叶修点点头，“如此一来，秦储他们一伙人的作案手法就很清晰了。”
“秦储他们用的是三阶魔方。三阶魔方大概是最普遍的魔方种类了，又是益智类玩具，又是竞赛类工具，一家大公司对它进行投资相当掩人耳目了。可是魔方怎么运输粉末状的药品？藏在夹缝里太明显；藏在每一个方块中质检的时候重量一查就能发现不对，这样岂不是很容易就会被查出来？”
“确实如此。”苏沐橙点点头，“所以，他们换了个位置藏。”她指了指魔方的轴心。
“三阶魔方内部是一个十字轴结构，连接六个面的棱块。棱块是可以打开通过螺丝调整手感的，所以嘛……”叶修扬了扬眉，“他们很聪明地把粉末灌进了十字轴里。”
“可不是嘛。一般质检只会拆开各零件，谁能想到有那么几个轴承里别有洞天呢。”苏沐橙眼睛眯起，“不过这样也会带来一个问题。一旦封装好，要用什么办法取出来比较省事呢？简单的掰断轴承倒出粉末当然不现实，因为这样一定会有残留的药品，处理报废的魔方会比较麻烦。”

“这些图案分别代表对应的初始位置。”叶修长出了口气。“如果按照一定的顺序去解魔方，里面的的机关会自动打开连接的十字轴，取出一部分药品后重新拼回去封好就可以了。这样，哪怕是药物还有少量残留，一般人也不可能取出来。毕竟能恰好找到对应的初始态并且用特定解法还原回去的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
“啊，这也太狡猾了！”苏沐橙目瞪口呆，“这样也行？”
“当然，”叶修淡淡地说，“这个机关确实隐秘。”

他甩了甩鼠标，淡淡地说，“那一箱子魔方，就是秦储他们犯罪的证物。我等会儿把解魔方的插件发给你，你们自己去清查。从秦储嘴里，应该多少能抠出点东西来。”
“好嘞！”苏沐橙说着，啧啧称奇。“叶修，虽然知道你厉害，但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行了，少贫嘴。”叶修笑骂一声，带着苏沐橙出了地下室。
“查案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叶修想起以前嘉世的情况，摇了摇头，“你回头跟楚云秀说说，两个女孩子不安全，如果可以的话，让我也跟着一起查。旧嘉世的水远比你想的要深，你一个人在那边，我不放心。”
“秀秀巴不得你过去帮忙呢，”苏沐橙笑，“好，我回头跟她说说，看你的安排。”

这来来回回一番折腾，时间就已经是下午了。苏沐橙明天还有通告要跑，纵然她想在叶修家里多留一段时间帮他打打杂，叶修却说没有必要为了他去推掉工作。
“我？”叶修懒懒地挥挥手，“我这事情不多，一个人处理就行了。倒是你嘛……”
“我怎么？”苏沐橙支着下巴。
“你将来总是会退休的，”叶修叹了口气，“提前积累一点人脉资源，过过普通人的生活也好。”
“那……”
那你呢？
苏沐橙把话咽进了肚子里，故作笑容。
“那你可要注意休息，要不我把方士谦叫过来监督你？”
“别别别，”叶修脑袋疼，“方士谦来了我工作没法做了，一天到晚盯着我注意让我休息。”
“那才对嘛！”苏沐橙兴高采烈地说，“你就是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怨念。

叶修见苏沐橙行李不多，都差不多已经收拾妥当了，便有意岔开话题。
“你要怎么回去？要不要我让人来送你？”叶修倚在门框上问道。
“不了，我联系了司机。”苏沐橙戴上墨镜，看着沙发上还堆着昨天来这儿时候的全副武装，有些迟疑。
“这些先不用了，这小区安保还挺好的，我送你出去吧。”叶修替她把一大堆衣物打包放好，“走了。”
“唉呀，你送我呀~”
叶修一听苏沐橙的语调就知道这丫头大概又要胡闹了，满脸无奈。
“要是被狗仔拍到了，你说怎么办呀~”苏沐橙撒娇。
叶修摇摇头，“放心好了，不会的。”
“嘁，万恶的资本家。”苏沐橙撇嘴。她当然知道叶修是什么意思——拿钱买断嘛，谁不干让谁下岗呗。
“苏小姐，提醒你，你现在也算是资本家中的一员了。”
想起自己已经是开了工作室的人了，名义上也算是个老板了，苏沐橙悻悻地闭上了嘴。

二人正准备出门，却从敞亮的落地窗前看到隔壁一个气质不凡的人影关上大门，走出了小区。
看着那背影，苏沐橙嘴角一抽。这也能碰到？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叶修，这如果是巧合的话，他运气该有多好啊？
“咦，周泽楷？”苏沐橙惊讶。“他也住在这啊？”
“是啊。”叶修不在意地说，“这地方很多明星都住，安全性确实不错。”
“你跟他见过了？”苏沐橙好奇，“他没怀疑什么吧？”
苏沐橙没进过训练营，她的水准乃是由叶修和苏沐秋一手培养出来的。偶尔出任务的时候轮到和轮回的合作任务，二人又都遮掩了身份，沟通时也是用的代号。苏沐橙倒是知道周泽楷一枪穿云的身份，周泽楷却不知道，顶着沐雨橙风代号的女孩子竟然就是他们公司旗下签约的影后，苏沐橙。
“嗯。”苏沐橙点了点头，却突然又皱起了眉。

“怎么？”叶修察觉到苏沐橙的变化，问道。
“不对。”苏沐橙突然说，迅速从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跑到餐桌边坐下，咔哒咔哒地不知道敲下了些什么。
“什么不对？”叶修跟着走过去，心里没由来的升起些不祥的预感。
“周泽楷对轮回内部所有人说的是，今天他在W市探望亲人。”苏沐橙说，“他探望的是哪门子亲人？他不是S市人吗？而且，他现在为什么在这？”
“沐橙，我记得你在周泽楷身上放了监控？”叶修说，“调出来看看。”
“好。”苏沐橙打开编辑器，输入一大串源码。紧接着，电脑屏幕右上角弹出一个音频播放器来，左上角则是一个视频。两个文件并不匹配，然而苏沐橙知道叶修有心分二用的能力，直接把两个监控调了而出来，节约时间。
“监控一直是罗辑把控的，要联系他吗？”
“不必。”叶修摇头，轻点鼠标，开启了四倍速。

听完这段音频，二人面面相觑。
“就是日常的工作交接，没什么问题啊。”苏沐橙问，“难不成，他想一个人去做任务？那也太冒险了点吧，虽然周泽楷是王牌特工，但是不带人接应，他遇到围杀怎么办……”
“等等沐橙，”叶修突然出声，“你把轮回监控你和楚云秀的事再说一遍。”
苏沐橙不明所以，又复述了一遍那晚方明华打了一个电话后第二天她就在门把手下发现了微型摄像头的事情。

叶修眼角微微一跳。
方明华打这个电话。如果是应周泽楷要求的话……
叶修还记得，前一段时间重阳节的时候，周泽楷提了一兜螃蟹来，最后问了他几个问题。
恰巧，就是三阶魔方最少步数还原法的问题。
线索渐渐串成一串，叶修脑子也渐渐明晰起来。想到这里，他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沐橙，你现在去联络兴欣，让他们所有人十一点之前到B市来。”叶修快速说，“让小安盯着周泽楷，一举一动随时汇报给我。”
“所有人？”苏沐橙问，“包括海外的柔柔？”
“对，包括她。唐柔现在应该在新加坡，走特殊通道，九点之前可以到得了。”叶修说，“周泽楷很可能也发现了秦储这边的事情，打算一个人去查他们的老巢了！”
“一个人？”苏沐橙大惊失色，“他疯了吗？”
从魔方的线索来看，秦储无疑只不过是这条暗线上微不足道的一环，这一点苏沐橙压根就不怀疑。原因么……当然是因为秦储没这个脑子想出如此繁复的机关来。况且，叶修对嘉世的疑心从未打消，单论这一点，秦储背后的人物就越发深不可测。
周泽楷是疯了吗？一个人去对抗兴欣查了快五年都没查出来的势力？想当初，叶秋把整个国家的土地几乎都翻过来了都没找到一点线索。

一般而言，为确保安全，行动时间都会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希望这个孩子不会做傻事吧……

“具体是为什么我不知道，”叶修蹙眉，“总之，你们尽快，到B市后听我命令。你盯住周泽楷，”
“好。”苏沐橙深知利害关系，行李都顾不上就出门办事去了。

叶修望着对门空荡荡的院子，默默地出神。
周泽楷怎么会发现这样一条线索的？他独自前往不带接应，又是为何？

“铃铃铃玲玲——”
苹果手机的铃声是悦耳的音阶，这个时辰却让叶修心头一跳。
——是沐橙打来的。

“沐橙，什么事？”叶修蹙眉。
“叶修，不好了，”苏沐橙那边声音有些嘈杂，不知道是在哪，“周泽楷跟丢了！”
“什么！”叶修看看时间。“怎么回事？”
“不知道他用什么手段拆掉了我在他衣服扣子内侧装的定位仪，他手机里一直潜伏的木马也被抹去了！”苏沐橙气息不稳，说话断断续续的。
“……我知道了。”

叶修挂断电话，拿过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来，从命令行里调出编辑器。
白色的字符在黑色的编辑器上跳动，页面飞快地向下刷新。如果有人看到此时键盘上叶修敲击键盘的残影，定会目瞪口呆——他竟然丝毫不用思考，仿佛哪些代码自然而然从脑子中浮现一般！

五分钟后，虚拟投影地图上出现一个红色的小圆点，叶修长出一口气，却在看清楚定位地点时，神色一凛。

沉默半晌，他淡定地走向楼上某个房间。虹膜验证、掌纹验证。
门“滴”的一声自动开启了。叶修轻车熟路地走到右手边靠墙的第二个架子跟前，淡定地取下一个包裹。

“看来，又得重操旧业了呢。”他喃喃着，剥去包装，露出包裹内物件的模样来。

包裹内，赫然是一叶之秋的成名武器——却邪！

Chapter 24

晚上十点整。

周泽楷一身夜行衣，伏在一栋建筑后偷偷地观察。
天气已然渐暖，B市的夜晚却依然泛着凉意。周泽楷轻轻在双手上呵气，保持合适的温度。

这个点，虽然大多数企业工作人员都是下班了；然而，制造工厂却总是会留夜班值守人员的。如此这般黑黢黢的一片，倒是奇怪。
周泽楷心里默默盘算着时间，从一堵矮墙旁潜下身形，悄悄接近那栋建筑。

建筑外门已经锁了，高墙上安装了电网，摄像头星罗棋布在每一个角落。不过，光凭这些，对周泽楷而言可不过是小菜一碟。

他凝神倾听了片刻，从地上抓起一把碎土块，信手扔出。碎土块如天女散花一般飞出，却个个像长了眼睛一般，正好命中四周的摄像头。脆弱而松散的泥土在周泽楷手里，宛若全都化作坚硬的子弹，“乒”的一声轻响，里边的处理器碎了个彻底。

做完这些，周泽楷轻轻纵身一跃，便到达了高墙的顶端。看着面前横着的电网，周泽楷右手在边缘一撑，竟是不费吹灰之力避开了这些狰狞的尖刺，下一秒就落在了院墙内。

这里一向不对外开放。算起来，周泽楷仅仅是第二次来这里。
然而，在第一次的穿行过程中，周泽楷已然牢牢地记住了所有地势。有标志性的建筑物路线记下来并不复杂，难的是在无标志的迷宫里构建地图。想起初次见到叶修之时，他不费吹灰之力在地下停车场对地上结构进行空间想象，周泽楷苦笑了一下。人比人有的时候真是气死人，你辛辛苦苦不知道做了多少锻炼都无法达到的程度，有的人却是轻描淡写地信手拈来。

想起叶修……周泽楷眉眼一动。
叶修不会是普通人。这是他一直就知道的。
但是，他会是谁？

 

“队长，”方明华见周泽楷到了，打了个招呼，又将有些焦急的视线投向了抢救室里。
周泽楷在路上已经听说了杜明重伤的消息，匆匆赶来，拧着眉毛看着他的副手江波涛。
“杜明之前在国外见到一个美女，一见钟情，从国外一直追到国内，然而人家对他冷淡得很，”江波涛低声解释，“他就找了个酒吧买醉。”
“买醉？”周泽楷眉头拧的更紧了。谁不知道他们这一行的人生死难料，最忌讳在外暴露身份，平时他在外面跟人应酬都要小心翼翼生怕酒后吐真言什么的，杜明不仅不防，还主动跑去买醉？
“他找了一个很隐蔽的地方，开了个包厢。”江波涛说，“哪知道酒喝到一半，几个男人拖着一个女孩儿进来了。好像是杜明和他们后来起冲突了，杜明被酒精麻醉了大半，又不敢暴露身份没有用枪，就成这样了。”
“还有这事？”方明华只知道杜明是在酒吧里和人发生激战被伤，哪里知道这后边还有这么多细节。
“他身上的伤好几处都是枪伤，国内不是禁枪？他碰上了什么人？地下产业吗？可查出来些什么了？”方明华神情凝重。

“还没有。”江波涛摇了摇头，“我们到的时候，杜明就剩一口气了，把这个递到我们手上。”
说着，他展开一张一条，上面赫然绘着的是一片简笔画的枫叶。

“枫叶？”方明华接过来，看了半天不得其解。“画的这么简略，应该是什么标志吧。”
“谁知道呢。”江波涛耸了耸肩，“C国旗上就是枫叶，嘉世以前不也是个枫叶标志？这玩意儿信息太少，不好查。只能先等杜明醒过来再说了。”
“杜明不会有事的吧？”方明华担忧道。
“不会。”周泽楷言简意赅。
“队长，你还懂医？”方明华纳闷。
“实在不行，张新杰刚好也在S市，把他找过来不就完了。”江波涛说，“医生判断说就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刚好杜明也喝得烂醉，连麻药都省了。”
“……”方明华一脸复杂地看着抢救室的方向，不知该说什么好。

没有人注意，周泽楷的脸色在那枚枫叶出现的时候，瞬间难看起来。

他记得，叶修有一次抽烟，顺手掏出了一个铁盒子。那个铁盒子明显是有些年头的物件了，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竟然让叶修贴身携带。那个铁盒上面，印的却正好是这个标志。一笔不多，一笔不少，就连形态，都是如出一辙。

叶修……他竟然会和这些人，有所牵扯吗？

 

周泽楷身形在暗夜中穿梭，五感都提升到了顶端。行动中，计划执行者必须全神贯注，不得有一丝一毫的分心，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

尤其是在这栋建筑前。

 

“查出些什么了吗？”杜明躺在床上喝骨头汤，一张嘴伤口就被牵得一痛。

“趁你快断气的时候我和队长去了趟现场，”江波涛没好气道，“现场被清理的挺干净的，真没想到，他们做事还挺狠的。”
周泽楷抿唇不言。手机进来了一条信息，他划开查看。

昨天，他刚将现场沙发夹角里搜集到的一些粉末送去食品药监局进行了检测。眼下，结果也出来了。
氟硝西泮。
不会有错。
黑市上，不少无良分子用它来迷晕少女行违法之事。

他垂下眼眸，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天翻地覆。叶修，一个高智商大学教授，为什么，会跟这样的事情扯上关系？他那双完美如同艺术品般的双手，又是否沾上了无辜者的血与泪？

“队长，这事得彻查。”江波涛说，“我们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事情，对方是什么样的势力谁都说不准。我们要防范于未然啊！”
“嗯。”周泽楷点点头，眸色淡淡。“我亲自查。”

 

这座建筑，便是调查之后的结果。周泽楷来这附近放置了监控器。每个月的十四号，进入人数都是少于外出人数的，且工厂会全部熄灯——换而言之，每月十四号，都会有人留在这栋黑漆漆的建筑中，第二天晚上再离开。
里面的人似乎很警觉，周泽楷只能在对面的酒店里包下一间房放置监控，到了夜晚，更是看不清楚具体是谁离开了这栋建筑。
如此多的疑点，让周泽楷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

这里，应该就是杜明之前遭遇的那些团伙的基地。

周泽楷第一次假扮工作人员混了进去。周泽楷的脸特征太过明显，摆在那儿简直就是当靶子，当然得做上特殊处理。不过，对于副业是演员的周泽楷来说，化妆易容简直是家常便饭的事情，没费多少精力，他就潜了进去。

办公室、休息室都没什么特殊之处。周泽楷意兴阑珊地在办公楼里溜达，决定去地下楼层看看。

“新来的？”地下室门口，保安斜瞟了他一眼，拦住了去路。“闲人免进，没看到？”
“哦。”周泽楷闷闷地应了声，好奇地看向那扇紧闭的大门。
“请问，为什么那里有一个魔方呢？”周泽楷指着挂在门上的魔方，礼貌地询问。
“有人最近喜欢研究这些益智玩具，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保安不耐烦地说。

周泽楷走过去，拿起魔方拧了几下。魔方的手感并不太好，转动起来还有弹簧的响声，看起来倒像是路边摊两块五一个的那种廉价货。他不禁纳闷起来，若真是要研究魔方，怎么会选这么一个便宜货？

“什么人在外面？”正在琢磨，门突然打开，周泽楷一惊，堪堪避开突然朝他打开的门。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缓步而出，视线从周泽楷的脸上移到他手上的魔方，脸色瞬间大变。
“谁让你乱动的？！”他怒斥。“你知不知道色块序列是固定的？你弄乱了，我们要怎么恢复？”

“啊……”周泽楷张了张嘴。
他本就不善言辞，这种场合下，扮演一个无辜而茫然的路人简直是再合适不过。

“怎么了？吵什么？”里面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听上去粗犷许多。
“有人弄乱了魔方。”出来的那个男人压着怒火，“步数完全混乱了，怎么办？”
“解雇。”里面的人声音带着冷意，就差把人碎尸万段了。若不是地下楼层人来人往不好把人拖走，周泽楷今日恐怕真没那么容易离开。

“别废话，赶快走。”保安也明白过来周泽楷闯了祸，立马上前赶人。
周泽楷点点头，忙不迭地转身走了。

步数？周泽楷不研究魔方，却也知道魔方有一种解法是最小步数解法。难道，魔方的最小步数里包含了什么机密不成？

他带着魔方去试探叶修，叶修却是反应平静得很，完全观察不出来什么。

 

一阵风吹过，周泽楷身上一凉，思绪顿时清明起来。
对方有枪，且十分警惕。周泽楷并不认为自己能在对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探清情报、全身而退。一旦被人发现，他大概就会腹背受敌。不过，周泽楷并不蠢。今日前来这里的，当然不止他一个人。在来这里之前，他就将轮回全体队员暗中调到了附近，以枪响为令，无令不得擅自行动。周泽楷自信自己已然做好了万全之策。

况且他今日的行动，只是为了确认一件事情罢了。

 

******
“真是的，那孩子到处瞎跑什么？”叶修循着周泽楷的定位在这栋建筑物里穿梭。
“这里到处都是机关，就不能长点心？”叶修几乎是无语了。周泽楷也是运气好，一路追过来，他竟然一个机关都没有触发。

突然，一个人影在前边一闪而过。
叶修眯了眯眼睛。一个黑影正在夜色的掩护下，沿着建筑的外墙向上攀去。
这座建筑外墙是混凝土，刷上了一层油漆后光滑了许多。寻常人在墙上找受力点都难如登天，更别提徒手在墙上攀爬了。
那个如同蜘蛛侠般在外墙上如履平地的家伙，不是周泽楷又是谁？

“啧。”叶修感叹，“年轻真好。”
他年轻的时候，飞檐走壁的事儿也没少干。不过现在嘛……
“唉，人老了，”叶修叹口气，“身体不行喽。”

叶修猜想，周泽楷大概是不敢明目张胆地直接进入大楼，故而反其道而行之，从顶层一层一层往下筛查。
然而……周泽楷大概是低估了这里的危险程度。
他得把这个傻孩子带走。

叶修观察一会儿地形，左手信手甩出一个金属飞爪来。
“噌”的一声轻响，钢爪牢牢地嵌入了外墙。叶修三下两下攀上一颗树，顺着飞爪连着的绳索荡秋千般，不过几个喘息的功夫，就已经登上了顶层。

叶修手持却邪，刚一落地，分别朝着花盆、电线杆和太阳能板开了三枪。却邪无愧其名，不声不响地，三个机关枢纽应声被打碎。

叶修冷冷哼了一声。
从他进来起，他就发现这里的一切和以往的别无二致。而他分明记得，四年前，叶秋已经将这些给毁了。
是什么人，费了老大的力气，又把这些东西重新装了回来？

看到智能表盘上红点周围的白色箭头，叶修一阵无奈。他要怎么才能在不惊动里面人的前提下把周泽楷悄无声息地带走？上次在W市还能搪塞是走错了路，这次……总不能说是自己无聊跑到楼顶来数星星吧？

大楼高墙之外，轮回众人都不清楚里边的情况，都暗自为周泽楷捏了把汗。

“副队，队长没事吧？”杜明焦急地问。
“应该没事，”江波涛用望远镜观察了半天，却半个人影都没看到。“放心，队长就算遇到什么麻烦了，开枪示警还是绰绰有余的，既然没听到声音，他应该就没遇到什么问题。”
“队长走哪里不好，非得绕到死角去，真出了什么问题狙击都不好办啊。”吕泊远抱怨道。
“队长说今天只是来踩个点，也没告诉我们是为什么要过来，江副队，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吴启甩了甩头，在对讲机里的声音有些郁闷。
“不知道，队长没跟我沟通，只说是紧急任务，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行了，别瞎操心了，这点小事，队长难道拿不下来？”于念满不在乎地吹了口气，“继续待命吧，说不定今晚用不到我们了。”

周泽楷望着越来越接近的混凝土顶层，小臂肌肉微微发力，整个人便如同一张张开的大弓，以一个漂亮的弧度将身子甩上了顶层。
“身手不错。”一个声音淡淡地说。

叶修站在栏杆前吸烟。傍晚，烟头的赤红色光芒明明灭灭，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

看到叶修的一瞬间，周泽楷心凉了下来。
见到他之前，他也曾心怀侥幸，说不定种种相似都不过是巧合。然而，叶修的现身，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

“果然是你。”周泽楷冷冷地说，将枪口对准了叶修。

叶修沉默了会儿，将烟头撵灭，拍了拍手。
“跟我走。”
说着，就伸出手来拉周泽楷。

看到这双熟悉的手，周泽楷恍惚了一下。数年前，这双手引领着他逃脱了敌人的包围；而这一次，情况却截然不同。

“跟你走？”周泽楷讽刺地笑了。“去杀人？”

叶修奇怪地看了眼周泽楷，蹙起了眉。情况好像与想象中的不太一致啊，这小孩是怎么了？
“我觉得，你似乎对我有误会。”叶修慢条斯理地说。“这里很危险，先离开，我以后再跟你解释。”

“呵呵。”周泽楷冷笑，“解释？去警局解释。”

叶修一看到周泽楷准备扣下扳机心知要遭，身子一矮绕过周泽楷，劈手斩向他的手腕。
谁知，周泽楷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他，枪口蓦地转向天空，“砰”的一声枪鸣响彻整个大楼。
“你疯了！你想把他们引过来不成！”叶修惊怒。这孩子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这里有多少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但是里边的人听到这样大的动静，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他还想不想全身而退了？

周泽楷并不答话，反手试图制住叶修。轮回的人就在外面，听到枪响一定会及时赶到。刚才叶修的出手，饶是他都大吃一惊，隐隐约约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叶修见周泽楷一副不把他擒下就不罢休的姿态，无语凝噎。
这叫什么事啊！难得多管闲事一次，竟然被人当作是敌人往死里揍。

大厦大厅里的灯已然亮起，叶修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衣袖一抖。

“哧——”

周泽楷倒下之时，眼睛里仍是不可置信。眼前叶修的脸逐渐扭曲，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袭来，他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直到完全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