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麦考伊从诊所里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当地时间十四点整,三轮月亮中的第一轮已经升起。走出诊所深藏的小巷,街上游人如织,都在期待一年一度的三月相。他眯着眼睛望去,在第一轮月亮柔和的光辉下,城市的地平线上,一颗星子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整个晚上,它会沿着地平线缓慢移动,直到清晨来临,重新没入地平线下。
那是地球。更准确地说,是地球的遗骸。
几年前他从一段失败的婚姻中出走、逃离地球时,并不曾设想过,这一决定在三年后救了他的命,尽管他并不怎么想要这条命。在地球被摧毁后,他曾一度考虑过离开太阳系,往更远的地方逃去。最终阻止他的并不是那颗在地平线上徘徊的黯淡星子,而是更实际的原因:失去母星和百分之九十的人口后,人类的地位一落千丈。离开残存的星联的庇护,也许他会被发卖成奴隶也说不定。
他往人潮中最后看了一眼,决定今晚还是睡在诊所。和他合伙的另一位医生是本地人,早早请了假。他们唯一的护士是一个年轻的瓦肯人,容留她是麦考伊的主意,全看在瓦肯星和地球同时覆灭的情分上。她卓越的听力让她能在任何人进门前做好准备,拉开大门。
麦考伊对她点点头。“我今晚留在这里,萨维尔。”
“你有一位客人,”萨维尔说,“人类,男性,中年。未提供病历。”
麦考伊注意到她的用词。“客人?”会在三月相之夜找上门来的人类?“他有没有说他是谁?”
“他自称克里斯·派克,”萨维尔合上门,“他身着星联军官制服,但并未出示证件,因此身份存疑。他正在一号诊室等候。”
派克这个名字在麦考伊的脑海中激起一种熟悉的感觉,但他一时想不起来更多。“你怎么没让他明天再来呢?”
“我推测你会因为街道上的拥挤人潮而返回诊所,”萨维尔淡淡地说。
“你也不提醒我一声,”麦考伊控诉道。
“电子日历上注明了当地全部节假日,”萨维尔回嘴道,“我误以为你的观察水平足以胜任此任务。”从她一成不变的口吻中,麦考伊已经能听出她在用瓦肯人的方式说“人类真是智商低下”。麦考伊翻了个结结实实的白眼。瓦肯人。如果再有人说瓦肯人没有感情,他一定会把对方好好嘲笑一顿。瓦肯人全是骄傲无礼的家伙,个个自诩智商超群。
他不再搭理萨维尔,往一号诊室走去。门没有关,一个男人侧对着他坐在办公桌前。他无疑已经听见麦考伊和萨维尔的闲聊,望向麦考伊时,眼中带着不容错认的笑意。“瓦肯人,是吧?”他语气随和地说。他说的是联邦……前联邦标准语,麦考伊敏锐地注意到,发音中轻微的西海岸口音是翻译器无法呈现的。在这里他不常听到任何口音的前标准语。
他仔细打量军官。派克把诊室里的木凳坐出了价格起码翻个十倍的靠椅的效果,手中握着诊所提供的廉价可回收塑料杯轻轻摇荡,浅绿色的当地茶水没有一滴溅到杯外。“星联找我有什么事吗?”麦考伊站在门口问,语气算不得好。“我希望不是强制征召令。”
他的态度没有打消半分派克的惬意姿态。“这件事有点复杂,”他朝办公桌的方向一摆手,动作优雅而干净利落。“也许你想坐下来谈谈。”
“也许我想直接拒绝,”麦考伊生硬地说。
派克连一根眉毛都没动。“请坐,麦考伊医生,”他坚持道。
麦考伊往门框上一靠,双手在胸前交叉。派克摇摇头,嘴角仍然带着笑意。他将水杯放在一旁,拄着手杖站起身来。他和麦考伊一般高,但体格更加结实。他走路时一瘸一拐,但麦考伊毫不怀疑对方能轻易把自己撂倒。
军官没有这么做。“来的时候我看到路边有一家酒吧,”他偏偏头,“也许你不介意来杯酒?”
“你是代表星联来请我喝酒的?”麦考伊嘲讽地问道。派克摇摇头。“只是想表示一下我的友好,”他低声说,“我带来的并不是噩耗。”
他让麦考伊考虑了片刻。“好吧,”麦考伊最后说,“你请客。”
“当然,”派克轻易地同意了。他们一前一后地离开诊所,麦考伊离开前向萨维尔要了诊所大门的钥匙,让她上楼睡觉去。
他把卷帘拉下,锁上门。织女星在小巷入口第三间,这个点才刚刚开始营业,但已经被慕名而来的旅客填满。麦考伊已经后悔起来,派克轻易地在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来, 几分钟后带着两杯酒回到店门口。“她说我们可以在外面喝完,”他把其中一杯递给麦考伊,“希望你喜欢罗慕兰艾酒。”
“这是违法的,”麦考伊目瞪口呆。
“拜托,医生,”派克把酒杯举到空中,“星联名存实亡又不是什么大新闻了。”
他很随意地喝了一大口,泪水即刻涌出眼眶。他眯着眼睛抬起头来,看着的方向无疑是地球在天空中的方位。麦考伊僵硬地啜饮了一口,酒液刺激性的气味击穿了他的防备。他咳嗽起来,转向墙壁。
他们站在路边喝完了这杯酒。派克拿回杯子,重新消失在酒吧中。等他再次出来时,手中拿着的是两杯当地的麦酒。麦考伊对这种酒的味道很熟悉,它们让他想起地球上的波本。但它实际上是用当地的某种谷物酿造的。
“你是想把我灌醉、然后让我糊里糊涂地签字吗?”他怀疑地接过第二杯酒。
派克耸耸肩。“合同必须在清醒状态下签署,不过我想也许酒精能让你放松一点。”
麦考伊哼了一声。“你们想要什么?”他哑着嗓子问道。
派克的视线放空了片刻。“纳拉达事件把穿越时空的可能性带到我们面前,”他的语气仍然十分随意,但麦考伊不由自主地重新绷紧了身体。纳拉达事件——不如说是纳拉达灾难。一艘不知道哪里来的舰船用不知道什么诡异的手段摧毁了两颗星球,幸好在他们得以继续肆虐之前,星联的旗舰企业号击败了他们。要不是这样,也许星联的今天会更惨淡。
那艘舰船的舰长叫什么名字来着?
麦考伊瞪大了眼睛。
“你!”他灌了一大口麦酒,“你是派克舰长。”
“上将,实际上,”派克对他笑了笑。这一次他的眼睛里没有笑意。麦考伊不知所措地点点头,又喝了一口麦酒。“你刚才说穿越时空?”
派克点点头。“纳拉达来自于平行宇宙的未来。幸运的是,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一位我们的盟友。尽管没有能够阻止纳拉达人,但在他的帮助下,我们找到了修正历史的方法。”
无视了麦考伊不屑的喷气,派克继续说道:“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来完善这个计划。如果有人能够回到过去,改变某一个节点,就能改变地球被毁灭的命运。”他看向麦考伊,后者嗤笑了一声。
“噢?”他已经恢复了镇定,“而那个人就是我?”
“正是。”派克颔首,“我们的盟友来自未来,他提供了足够多的信息,让我们相信你在这个计划中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我只是个乡村医生,”麦考伊摇着酒杯,“拯救世界?算了。”
“严格来说,不是你拯救世界,”派克口吻温和。“英雄另有其人,你只需要保证英雄在拯救世界前别出局。”
“出局,”麦考伊干巴巴地说。
派克迟疑了片刻。“我们相信能够阻止这一切的人是詹姆斯·柯克。他于2255年入学,本来应该登上企业号,但因为作弊而被留在地面。然后——”
“万事休矣,”麦考伊意兴阑珊。“那他又有什么特别的?”
“他掌握足够多的信息,”派克仿佛没有听出麦考伊的敷衍,“在后来复盘时我们发现,所有的信息都摆在眼前了,只是没有人能把它们拼起来。在当时,柯克手中已经掌握有所有的拼图,但他不在企业号上,也就没法改变局面。”
“所以你们需要一个信使,”麦考伊总结。“那么为什么是我?”
派克长久地看了他一眼。“因为在平行宇宙里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说。
这太荒谬了。“平行宇宙是平行宇宙,这里是这里。也许我根本没法和他相处。”
“在那种情况下,你仍然可以把信息传达给过去的我,”派克说。
麦考伊仍然摇摇头。“这太可笑了,”他嘟囔道。“行了,我喝完酒了。我就不送你了,再见,上将。”
他把杯子塞给派克,后者握住他的手。“麦考伊医生,”他压低了声音,“哪怕是千分之一的机会,你不想拯救你的女儿吗?”
麦考伊缓缓地抬起视线。派克的眼睛是浅淡的银灰色,在两颗月亮的光辉下,它们冰冷锋利,仿佛没有感情。麦考伊挣扎了一下,如他所料,没能挣脱。他愤恨地啐了一口,派克皱一皱眉,很快恢复了平静的神色,举起另一只手擦掉脸上的秽物。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人群忽然欢呼起来。趁着派克被噪音分神,麦考伊抽回手。从酒吧中涌出的客流把他推向小巷对面的店铺门口,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给拔过牙的小杰克逊,经常给他送水果的妮娜,疑神疑鬼、每个月都要来体检一次的莫阿娜——他们是他在这里建立起的生活。
他转过头看向诊所的方向,想着萨维尔。她刚来这里时才到他胸口,棕色眼睛总让他想起乔安娜。无数个夜晚,他听见她尖叫啜泣,于是跳下诊室里的行军床,泡一壶(简易)瓦肯茶,故意发出巨大的动静。十几分钟后,他带着瓦肯茶走出去时,她已经平静下来,只有眼圈通红。她纡尊降贵地品鉴他泡的瓦肯茶,指出种种缺点,但总是会全部喝完。
他想起她最近在悄悄准备给他的生日礼物:一本纸质的地球书。她自认为藏得非常好,但麦考伊的观察能力其实是很过关的。他知道她把它藏在前台的抽屉里,小心地不去碰那个抽屉。当她看向他时,她脸上带着那种隐秘的骄傲,知道她在想象——喔,对不起,瓦肯人只推测——人类到时会做出怎样情绪化的举动。
他想起,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想起乔安娜了。
人群全部涌到大街上去了。隔着两人宽的小巷,麦考伊看见派克笔直地伫立着,仿佛没有动弹过,也永远不会动摇。他花了五步,才横过街道。
“我需要再喝一杯。”
派克缓慢地点点头,转身推开酒吧大门。
一杯酒变成了两个小时的长谈,长谈又变成了结伴而行的归程。话题不知怎的从威士忌的制造跳跃到南方的暑热,又变成马和所有其他动物的养殖。第一轮月亮已经落下,兴奋的人群散去大半。双月光辉照亮了不算平整的石板路,派克用手杖将地上的果皮纸屑扫开,沉思的目光投在几步开外的地面上。他叙述地球上的记忆时,声音低沉迟缓,仿佛从浮尘中取出珍贵的旧书,翻开脆弱泛黄的书页。
转过一道弯,地球突兀地出现在视野中。麦考伊驻足片刻,伸长手臂、张开手掌遮住那颗若隐若现的星。他用力抻直手指,以至于指甲上翻出白色,随后将手指逐一蜷起,什么都没有握住。派克偏过头来,看着他的动作。
“这里很热,”麦考伊喃喃自语,“就算是晚上也没有一丝凉风,很像我的老家。”
他深吸一口气,把当地空气中掺杂着的种种花草暗香和热夜中蒸腾的湿气纳入肺中,直到不能装下更多,然后垂下手臂,吁出这口气。
“给我讲讲物理吧,”他要求道,“你们是怎么实现时空穿梭的?”
“恐怕我说不出什么细节来,”派克承认道,“我只是个信使。”
麦考伊没有催他。派克理清思路,开口解释:“时空穿梭的核心是在多重时空中制造一个通道。这个通道,可以是虫洞,也可以是任意密度足够大的物体——例如毁灭了地球的红物质。”
麦考伊打了个寒颤。“那是纳拉达号带过来的吗?”
“正是。”派克赞许地点点头,“这给了我们研究的基础。当然,在这之上还有很多问题,例如如何确定落点,如何保证生物活性,以及祖父悖论如何解决……我想你最关心的应该是最后一个问题?”
麦考伊耸耸单边肩膀,深深垂下头。“我可不想直接毁灭世界。”
“这实际上是最重要的问题,”派克赞同道。“解决方法是用另一层时空将你包裹起来,我们称之为时空整流罩。它会将你从本时空中隔绝出去,相当于切断你和本时空的联系。这样一来,你不会受到时间线变动的影响,但同样地……”
他犹豫片刻,麦考伊扬起头来,补全了他的话:“我会记得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只有我。”
派克默不作声。他的视线再一次掠过天际,在双月的光芒下,地球的光芒极其微弱。两年过去了,他仍然被那一日所见的景象纠缠,向内坍塌的蓝色星球在他梦境中生了根。在这整件事中,也许唯一能让人喘口气的事实是,麦考伊不曾目睹那副景象。如果一切顺利,他也不必目睹那副景象。
“过去的我怎么办呢?”麦考伊继续发问。派克回过神来,向他解释:“只有意识会被传送,这样也能节省资源。时空整流罩会覆盖你的全部时间,因此在任何时间点激活都可以。”
“我讨厌传送,”麦考伊咕哝道。派克没有作出任何评论。也许是先前的几杯酒、也许是一路上的闲谈、也许是因为身处阴影之中,他的眼睛十分柔和,没有早先的锋利。当他愿意的时候,他可以看起来像一个普通的人类。也许他就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只是不凑巧出现在错误的时间地点。
“你有住处吗?”麦考伊突然问道。
派克犹豫了片刻,揣度他的心思。“来得不巧,附近旅店都满员了。”他谨慎地说。麦考伊点点头。第二轮月亮不知何时也已告别夜空,麦考伊估算了一下最后一轮月亮的高度。“还有几个小时才天亮,到我那里坐一坐吧。”
从余光里他看到派克正在观察自己。他紧张起来,想知道对方看到了什么。从他的经验来说,他知道消除紧张最好的办法是直面它,所以他侧过头去,对上派克的视线;那目光仍然是柔和的。
“为什么不呢?”派克慢慢说,“要是你还有茶,就更好了。”
麦考伊咧开嘴笑起来。“那个啊。我是有一点咖啡豆——地球货。不过可能早上喝比较合适。”
他重新走动起来,派克跟上他,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很多颗星球上都有含咖啡因的饮料,”他切换到另一种口吻,更加随意、更加开放,像是在展示他收集的小物件,“但最后还是咖啡最好。”
“我可得提醒你,那不算是好咖啡豆,总是有点酸味。”
“总比复制咖啡来得好吧?”
这样的闲聊像从池水汇入河道一样重新流动起来。几条街道之后,麦考伊拐进一栋四层高的楼;在附近清一色的平房中,这栋房子显得格外鹤立鸡群。他爬上三楼,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注意到派克好奇的视线,他抖了抖钥匙串。“生物特征识别系统在这里没有大规模投入使用——想必你也知道,这里是偷渡者的天堂。”
“你也是偷渡来的吗?”派克似乎颇感兴趣。麦考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打开实体锁,推开家门。月光从未拉上窗帘的户牖中泄入,他懒得开灯,脱掉鞋袜踢到一旁,去厨房倒了两杯水。他回来时,派克拘谨地站在兼具餐厅、客厅、卧室等多功能的房间中央,手杖拄在身前来回旋转。
“坐吧,”麦考伊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坐在床上。派克在唯一的椅子——一张单人沙发上落座,那张沙发在他身下发出饱经折磨的嘎吱声。
“我不常来这里,”出于根深蒂固的待客礼仪,麦考伊主动解释道,“将就着用吧。水可以放心喝,我装了过滤器。”
派克小心地坐在沙发边缘上,端起放在面前的水杯。他没有露出异色——本来也不会有。虽然麦考伊总是怀疑这里会有什么致病的外星细菌,但其实当地的水称得上甘甜。他自己也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失神地望着地面上的一裁月光。“如果我失败了呢?”
“那么,就再试一次,”派克平稳地回答。
“但怎么做?如果我把事情搞砸了——如果连星联都全面覆灭,我该怎么再试一次?”
“你会知道的,”派克简单地说,显然在麦考伊签订协约之前不会再说更多细节了。
麦考伊枯坐半晌,轻声说:“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派克点点头。房间里一时没有声响,永不止息的虫鸣随月色流淌进来。派克抬手擦掉眉梢的汗珠,麦考伊放下水杯,起身推开窗。夜风变得凉快了一些;游客散去了,但当地人纷纷走出家门,坐在街旁纳凉。三月一日之下很少有真正意义上的黑夜,此地的居民也发展出一套奇怪的作息规律。麦考伊难于适应断断续续的睡眠时间,最后的解决办法是工作一天,休息一天。
他听到了手杖敲在地板上的声音,但没有转过身去。派克靠在窗沿上,不知何时脱掉了制服外套,只穿着一件黑色的内衬,露出肩膀和手臂的线条。
“你还想继续聊天吗?”他语气随意,“还是打算睡了?”
麦考伊终于转过头去,几乎擦到派克的鼻尖。“还有第三个选项吗?”
“也许,”派克说。
跨过最后一点距离似乎是非常容易的,但麦考伊迟迟不肯——不敢这么做。最后是派克先动了。他的嘴唇是淡淡的酒味和人类相对偏低的体温,麦考伊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除此之外一动不动。几拍心跳过后,派克后退了一点。
“我误解了吗?”他问道,蓝眼睛格外真挚。
“只有我会记得,”麦考伊脱口而出,“这有什么意义?”
派克眨了眨眼睛。“我会说这本身就是意义。”
麦考伊沮丧地叹了口气。“我看不出来。”
派克沉思了片刻。“我不太擅长理论,但就我所知,我们做的每一个选择都会产生一个平行宇宙,这是整个计划的难点。”
麦考伊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派克用手肘碰了碰他,吸引他的注意力。“在你装备上整流罩之前,你的决定仍然可以产生分支。在那些你没有同意这个计划的平行宇宙里,我们都会记得。”
麦考伊安静地研究着他的表情。“然后在那些宇宙里,你会蔑视我。”
派克惊讶地睁大眼睛。“我不会,”他略微提高了音量。他转过身来,背抵在窗沿上,视线在室内逡巡。麦考伊模仿他的动作,环顾自己狭小的房间。一团衣物随意地堆积在床脚,有几件甚至垂落在地。床头柜上放着两个相框,没有倒扣的那一个里循环播放着萨维尔和其他一些当地人的照片。它俯视着一个半满的垃圾桶,几团纸巾散落在桶边。在床对面、靠墙的柜子上,胡乱地摆了许多风格并不统一的零碎摆件,都是他的患者送的礼物。一束干花挤在柜子一角。
派克的灰色制服整整齐齐地对折、搭在沙发背上,显得无比突兀。
“我曾提议由我来进行这个计划,”派克在他耳边说,“这看起来是最正确的选择,再说,这一切都起源于我的失职,理应由我来纠正。但我们的盟友是个瓦肯人——非常年长的瓦肯人。”
麦考伊哼了一声。“瓦肯人,是吧?”
“众所周知,谁也别想在逻辑上战胜一个瓦肯人。”
麦考伊轻声笑了起来。“他怎么说的?”
“他坚持柯克和你都是星联的重要资产,并且认为如果将这件事交给你来做,我们——星联,地球,还有他自己——都能得到最大收益。”
“胡说。”
“他提供了非常可靠的证据,可惜我不能展示给你。”派克抬起手,指尖落在麦考伊侧脸上,医生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来这是心灵融合的标准姿势。他扬了扬头,让脸颊贴上派克悬空的手掌。“我很抱歉,”派克说,“我不得不把你拖进来。”
“这不是你的错,”麦考伊咕哝道,“都是瓦肯混蛋的错。”
派克笑了起来,没有作答。他安静地凝视着麦考伊的眼睛,笑意沉淀成某种更柔软的存在,拇指在他颧骨上来回摩挲。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低沉了很多。“至少我能给你多一点美好的回忆,我希望。”
麦考伊侧头舔过他的掌心。
气温在几个小时以后攀升到难以忍受的高度,麦考伊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下来,关好窗子,拉上窗帘。既然他已经起来了,他决定干脆把答应的咖啡泡好。
他把磨好的咖啡豆装进摩卡壶时,派克晃到他身后,拦腰抱住他。“这是什么?”
“煮咖啡用的水壶,”麦考伊解释道。开水壶发出哨鸣声,麦考伊把它从炉灶上提下来。“你不嫌热吗?”
“我忍受过更糟的,”派克漫不经心地说,“为什么水是装在下面的?”
“这样水蒸气就会把咖啡粉冲到上面去,”麦考伊粗略地解释着,把摩卡壶放在灶上。
“相当巧妙的构思,”派克惊叹道。“这也是地球上来的吗?”
“起码概念是地球上来的。”
派克安静下来,下巴搁在麦考伊肩上,专注地看着摩卡壶里水汽蒸腾。他们皮肤相触的部分很快沁出汗水,麦考伊不耐烦地扭动身子:“我去洗个澡,要是它尖叫起来,就把灶关了。”
“去吧,”派克松开手,仍然看着那只壶。麦考伊冲了个冷水澡,出来时仍然没有费心穿上衣服。派克从他的碗橱里翻出两只咖啡杯,装上煮好的咖啡放在茶几上。
麦考伊把派克的制服拿起来,因为它折得非常整齐,他也不自觉地用上了小心翼翼的态度,将它转移到床上。他从床边找到自己随意扔在地上的外套,翻出口袋里的钥匙串,扔向派克。后者头也不抬就接住了。
“这间屋子就留给你吧。”麦考伊朝沙发走去,坐在其上。“你知道诊所在哪里,帮我……帮我向萨维尔道别。”
派克随着他的动作慢慢转头,像一只受惊的猫头鹰。“你应该自己去,”他说,语气比起谴责或建议,更像是疑问。
麦考伊拾起茶匙,开始搅拌。“我怕我到时候就走不了了,”他盯着不住旋转的咖啡,“再说道别哪有尽头呢?我在这里住了五年。五年啊。”
“你不差这一点时间,”派克说。但麦考伊固执地摇摇头。假如不去道别的话,就好像有一天还能回来一样。他需要这一点点幻觉。
派克似乎理解了他。“协议和装置都放在我的住处,你准备好了就随时可以动身,”他说。
麦考伊眨了眨眼。“你有住处。”
“星联提供的,”派克承认,“不是官方住宅,但……”
“那里有空调吗?”麦考伊逼问道。
“我想是有的。”
“现在就带我去哪里。”麦考伊命令道,随后端起咖啡,一饮而尽。
Notes:
DIS中有显示Pike的教育记录,他基本上每门课都是A+,A或A-,除了天体物理学是个大写加粗红字F。
所以当他说他不太擅长理论,他是真的不擅长理论。绝对不是在自谦。
(顺带一提他修过Communications,得分是A。)
Chapter Text
痛!麦考伊猝不及防地尖叫起来,下意识地蜷缩成一团。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那放射性的疼痛终于消退到可以忍受的范围。麦考伊松弛下来,趴在床上喘息着,这才意识到鼓噪不已的不是他的耳鸣,而是闹钟。
他咬牙伸出手去翻找通讯器,却摸了个空。他胡乱地摆摆手,手掌撞上床头柜,钝痛在几秒钟后才传递到大脑,手掌下的柜子陌生至极。
他是在哪儿?麦考伊摁掉闹铃,眯着眼睛打量因为漏水而泛黄的天花板。这里不是佐治亚,空气太干净了。佐治亚呢,哪怕是在亚特兰大那种大城市,总有种淡淡的土腥味。萨维尔总是不信。难道空气净化器的指标不是统一的吗?
萨维尔。麦考伊猛地惊醒。这里也不是佛洛拉。这里是——
他屏住呼吸,拾起通讯器看了看时间。显示屏上只标注了8月17日,没有显示年份;但这通讯器是前地球的款式——
不对,地球现在应该还在繁荣发展呢。
麦考伊坐起身来,蜷着身子揉了揉额头。他左右望了望,更多记忆涌上心头:
——他从派克手中接过协议和钢笔——
——他把信用卡拍在吧台上——
——派克靠在书桌另一侧,探过头来。“你不看看前面的说明?”——
——“杰克就行”咧嘴一笑。“看在老乡的份上,我可以匀你一张船票。”——
——“有什么好看的?”麦考伊哗啦啦地翻找着下一个签字的地方。“难道我还能退出不成?”——
——“要多少钱都行,”麦考伊用手指点了点信用卡,“我只想跑得远远的。”——
——派克伸出手来盖在最后一个空白处。“你可要想好了,签下这一笔,就真的不能退出了。”——
——“老兄,逃跑容易回来难哪。”“杰克就行”唏嘘了两句,手上划卡的动作半点不停——
——“真奇怪,难道你不是来劝我签名的吗?”麦考伊抬头看了眼派克的神情,补充道:“我已经决定了。”——
——“那么,抓紧扶手。”
派克和“杰克就行”的声音奇异地重合了。麦考伊握着拳头砸了砸角,总算把头痛彻底压了下去。两股记忆在他脑海里达成了微妙的平衡,2255年人生低谷的麦考伊和2260年总算振作了一点的麦考伊都是他。铃声又响了起来,麦考伊下意识地再次点选了“稍后提醒”。他看了看屏幕,终于意识到这闹钟是为了什么设立的:出发离开地球。
麦考伊抹了把脸,把闹钟取消掉,决定先去洗个澡。
这旅馆里水流细弱,麦考伊站在浴缸里等得不耐烦,听见通讯器再次响起,这次却不是闹铃了。麦考伊侧耳聆听了片刻,那感觉颇为奇妙:他既习以为常,又生疏不已。他躬下身去,开始慢慢地给自己打上肥皂。这个点给他打电话的只可能是“杰克就行”,也许是看在老乡的份上——又或者是一大笔信用点的份上——提醒他出发登机。他想起那个数字,肉痛地倒吸一口冷气。只可惜这次他是不会去了。
他得留下来,得加入星联。他不确定具体该怎么做:他模糊记得有人跟他聊过这件事,但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都醉得可以,完全没可能签署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
当然,他总是可以去找派克的。来找我,派克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蓝眼睛从麦考伊的思绪中一闪而过。在核对过时间线后,派克告诉他2255年的自己也在河滨镇逗留,当时的身份是星联的招募官。来找我,我会安排好接下来的一切。
麦考伊舒展了一下四肢,有点讶异地注意到性事后的异物感完全消失了。他旋即反应过来,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些事都还未发生,并且可能永远不会再发生。
肥皂从他手掌中一跃而下,砸在浴缸内壁上。麦考伊用麻木的手指尝试了好几回,才从温水中捞起肥皂。站起身时自然又是一阵头痛,他骂骂咧咧地用空闲的手扶着墙壁,等到头痛缓解,铃声也消失了。
麦考伊长吁一口气。
那就只好去找招兵站了。
麦考伊没用过旅馆提供的廉价一次性剃须刀,脸上留了好几道口子。他懒得去找可能有可能没有的再生仪,顶着伤痕出了门。此时已经是入学前最后一周,按理说要报名已经晚了,但派克向他保证只要他去登记就行。
“我的一个同事推荐了你,”他懒洋洋地解释,“你没有来,他还嘀咕了很久。”
他用的是过去式,麦考伊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那个同事没能幸免于难。很可能没有。他自然没有问出口,只是自嘲道:“他可真是有眼光。”
派克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是的,”他低声说。“我本来应该听他的。”
麦考伊不解地眨了眨眼睛。派克继续说了下去:“你要抓紧时间。你离开地球的那一天也是注册的截止日期,最后一班运送学员的穿梭机就在次日的0800时——”
“——千万不要错过了,”文员一面叮嘱,一面飞快地将纸质表格录入电脑中,仿佛生怕他后悔。麦考伊捏了捏眉头,出于礼貌嘟囔了一句“谢谢”。他从登记站中钻出来,有些茫然地凝视着略带昏黄的天际,忽然感到一丝荒谬。他这是在干什么?他怎么会觉得参加星联是个好主意?天啊,他甚至恐飞——
麦考伊呆站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把那个28岁的声音压下去。他朝旅馆的方向望了一眼,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酒吧。28岁的麦考伊还是33岁的麦考伊一致同意,应当把夜晚消磨在酒精中。他推门而入,猝不及防地看见酒吧里满满当当,全是人类脸孔。他呆立了片刻,直到听见身后一声“劳驾”,才怔怔地向前走去。
“你没事吧?”跟着他进来的人问道。麦考伊机械地扭头望了他一眼,这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但和酒吧里绝大多数客人不同,他没穿红色制服。“嘿,你听得见吗?”年轻人在他面前摆了摆手,露出一点担忧的神色,“我该送你去医院吗?”
麦考伊翻了翻眼睛,终于回过神来。“我没事,孩子。”想了想,他还是补充道:“谢了。”
“你自己也没多老啊!”年轻人抗议道,“名字是吉姆。”
“好的,孩子,”麦考伊满不在乎地朝吧台走去,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在吧台前,看见满满当当的地球酒品时,他又陷入了一次震撼,但这次规模轻了许多。“一杯波本,”他决定道。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金黄的酒液冲刷过球形冰块上,拿到手时几乎陷入一阵快乐的眩晕。在这沙漠中的无名之地当然没有什么上等货,但他已有几年没尝过正宗的波本,因此颇为感激地细细品尝。
仿佛故意和他作对一般,他刚抿了一口酒,就被人狠狠一撞,波本在他痛悔的眼神中泼洒出去,冰球滴溜溜地滚过吧台,掉了下去。业已熟悉的头痛卷土重来,麦考伊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没忍住,猛地转过身去。见到某张刚认识的脸时,不知为何,他竟没有什么惊讶之情。
“滚远点,孩子!”他恼火地说道。
“嗨,老家伙,”那孩子只来得及以过于欢快的语气说了这么一句,就被揪着后领拎开了去。麦考伊看向袭击者,这人高大、壮实得像是一堵墙,那孩子站在他面前像只小鸡仔一样。
“就是你害得我的波本洒了?”麦考伊阴沉地问道。这大概不是当下最好的回应,因为显然这让他自动被算在了另一边。
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叫着“住手”,但麦考伊在剧烈的头痛和其他疼痛中无暇他顾。他几次试图爬起来,但地面晃动得像是——星球坍塌时发生的时空震荡——两次,瓦肯,然后是地球——新闻上一遍遍地播放所有留存的影像,从月球上,从约克顿,从路过的穿梭舰——
突然刺穿手掌的寒冷紧攥住他的注意力,麦考伊看到一双冰蓝色的眼睛。派克的蓝眼睛。
派克是在2260年来的——在一个三月交辉、地球的残骸在地平线上徘徊的夜晚,他在2260年。
“你能听见我吗?”派克问道。
“这不管用吧,”另一个闷闷的声音说道,“得把他送到医院去。”
“我就是个医生,见鬼的,”麦考伊下意识地答道,随后才看到——他叫什么来着?吉姆。真巧,他在找的人也是一个吉姆,麦考伊无端想到。所以,不是2260年,而是2255年。
派克不知何时拿开了压在他手上的冰袋。麦考伊慢吞吞地撑在手肘上,一点点抬起身来,这一次眩晕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当他成功坐起身来时,他几乎出了一身的汗。松了口气,他终于好好看了一眼吉姆,立刻被他教科书般的饱尝老拳脸震撼到。看他那鼻子,难怪他说话闷声闷气。“我的天啊,在这儿等着。”
他站起身来,这次没那么小心翼翼。这时他才发现酒吧已经空了,他困惑地左右张望了片刻,视线被桌上敞开的医疗箱攥住,于是也懒得去想发生了什么,翻出里面的三录仪。吉姆翻了个白眼——至少试图翻了个白眼,但马上疼得脸一抽。即使如此,他仍然抗拒道:“我没事;我可没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这花不了几分钟,完事后我就走,”麦考伊本来想加一句“然后你就再也不用看见我了”,但他还记得派克说他这时是招募官,所以也许他们还会在星舰学院见面,于是把那句话咽了回去,转而说道:“就当赔我那杯酒。坐下。”
吉姆笑了几声,拉开一张椅子,没骨头似地瘫了上去。“那事我很抱歉,不过,通常我不是这么补偿人的。”
麦考伊读着三录仪的读数,随口应道:“那你通常怎么赔?——鼻梁断了,但你很幸运眼睛没受伤,也没有脑震荡。”
吉姆闻言笑得更灿烂了,做作地半阖着眼帘看向他。麦考伊挖出再生仪:“抬头。这可能有点疼。”与此同时吉姆说道:“我通常以身相抵。”
出于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原因,麦考伊不由自主地向旁瞥去,坐在斜侧的派克正颇有兴味地观察着他们两个。吉姆发出嘶的一声痛呼,麦考伊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压得太重了。他放轻了力度,一手固定着鼻梁,另一只手持再生仪沿着肿胀的鼻梁缓慢下移。
“那你真的很幸运,三录仪显示你没有任何性病。”他半是挖苦、半是真心地说。
“嘿,我总是用套子的!”吉姆坚持嗡嗡地说。麦考伊几乎是被逼着想起上次讨论这个话题的情形,或者说本应该讨论但最终没有讨论这个话题的情形。雪上加霜的是,一旦注意到派克的视线,就再也无法无视那重量。麦考伊心烦意乱,恶狠狠地瞪着手里的再生仪,只恨它不是医用的高功率仪器。吉姆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真的不考虑一下?”
麦考伊深吸一口气,把再生仪换到鼻梁另一侧。“你说这么多话嘴唇不疼吗?”
“有点儿,”吉姆承认,但旋即笑道:“不过挺值的。”
麦考伊的耐心正式告罄。出于职业道德,他还是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手艺:断掉的鼻梁已经修复好了,其他的淤青撕裂什么的不值一提。他把再生仪扔回医疗箱,啪地一声盖上盖子。派克选在这个时候才开口:“麦考伊医生。”
麦考伊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随后疑惑地看向他:“我没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我听说过你,”派克并未多做解释,他盯着麦考伊的眼睛,平静而不容拒绝地说道:“在门外等我,我们稍后谈谈。”
被他的目光牢牢盯着,麦考伊一时无法移开视线。直到此时,他才得以认真打量2055年的这个派克。很容易就能把他和不复存在的2060年的派克区分开:这一个白发更少,眼睛更亮,以及更重要的是,他的神情中带着一种微妙的笃信感,那是一种有家可归的人才有的笃信感。这让他看起来不可思议地年轻。
麦考伊不置一词,迈步离开酒吧。夜幕已经笼罩大地,他习惯性地在地平线上搜寻着一颗黯淡的星星,直到看见黄色的月亮挂在巨大的造船厂一角,才恍然意识到他就在这颗星星上。
这一回那恍惚感几乎是转瞬就蒸发,只剩头痛抓紧机会又发作了一回。斯波克警告过他这一点:骤然往大脑里塞入额外五年的记忆,就好像穿上小了半码的鞋。当然,后面那个比喻是麦考伊自己总结的。
麦考伊徒劳地以指节用力抵住额角,静候疼痛姗姗离去。他疲惫地再次抬头望去,这一次他的视线落在月亮底下的造船厂上。星舰的骨架已经搭起,那庞然巨物盘踞在河滨镇的边缘,散发着与照片或录影中截然不同、纯粹由体积带来的压迫感。另一方面,正在施工中的痕迹又赋予了它某种脆弱感。两种矛盾的感觉交织在一起,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很美,不是吗?”
麦考伊侧头看去。凝望着星舰时,派克的神色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三年后我将会是她的第一任舰长。”
麦考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就是那艘进取号。像是数百年前那艘同名的航母一样,进取号神奇地从灭顶之灾中幸存,而和它同批次的星舰都被纳拉达摧毁。
正如今晚在这酒吧中、在这小镇里、在这颗星球上生活的所有人一样……
麦考伊及时截断思绪。不,这一次不会了。
他深吸一口气,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腹稿,这才发现他其实并没有腹稿。他被这认知吓到,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最终,他决定开门见山。
“我……”他迟疑说道。
“你——”派克同时开口。麦考伊惊讶地扭头望去,派克挑了挑眉毛。“你最好还是去趟医院,”他十分自然地继续说道。“弗莱彻那个不是专业的医用三录仪,你伤在头部,就算做过急救,也应该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就是个医生,见鬼的,”麦考伊不耐烦地打断道。“还有,弗莱彻是谁?”
派克朝门后偏偏头。“今晚值班的酒保。”他的声音听起来过于轻快点,“顺带一提,我是克里斯托弗·派克舰长。”
麦考伊瞥了他一眼,确定他没有加一句“叫我克里斯就行”的意思。“派克舰长,”他致敬似地点点头。这称呼在他嘴里有种说不出的别扭。麦考伊移开视线。“看起来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
他没料到派克会笑出声来,在错愕中转头看去。“所以你真的不记得了,”派克也看向他,仍然维持着笑意。“我们以前见过,就在一个月前。”见麦考伊一脸空白,他友好地帮助:“在奥古斯都。”
奥古斯都?他什么时候去过奥古斯都?麦考伊努力翻找,但他最近几个月的记忆都模糊不已,一连串的醉酒和昏睡。派克扭过头去,该死地又笑了几声。“我猜也是这样。你那时看起来醉得不轻。”
麦考伊仍然一丁点儿都回想不起来,但他想起派克——属于他的那一个——告诉他,他的一个同事推荐了麦考伊,而派克又是招募官,二加二等于四。“……我猜也是,”他喃喃自语,脸上烧得厉害。他一点儿也不想知道自己闹了多大的笑话,才能让派克一直记到五年后。
“呒,”派克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麦考伊绷紧肩膀,下意识地想要分辩几句,但他及时笼住这(大部分)属于28岁的他的冲动。取而代之,他模仿派克的平静,轻轻带过这一笔。“我有重要的事要说。”
“请讲。”派克面不改色,看不出有多相信麦考伊的评估。
“在这儿?”麦考伊夸张地左右望望。“事关地球存亡。你也许想拿上纸笔。”
这让派克偏了偏头,长久地看了他一眼。“有那么重要?”他问道,仍然是平静的语调,算不上嘲弄,但也听不出多认真。
“当然。而且,我说的是这颗星球,而不是这个政权,”麦考伊伸手在空中划了个圈,补充道:“唔,还有那颗月亮。”
派克又看了他一眼。“好吧,跟我来。”
他拔腿就走,麦考伊反倒迟疑了起来。他小跑几步追上派克,忍不住问道:“就这样?”
派克挑了挑眉毛,意思大概是“还要怎样”。麦考伊紧了紧下巴,咽下又一阵不悦。他讨厌这种没什么波澜的人——事实上一开始他也相当讨厌那一个派克。直到现在他也说不上多喜欢他,尽管他确实……很会取悦人。
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往不太得体的方向漂移,麦考伊移开视线,观察街边的路灯、行道树,蘑菇似的消防龙头,低矮的道牙。久违的平常景色轻轻抚平他的心绪。在他余光里,派克昂首阔步,毫无跛行的迹象。麦考伊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他并未随身带一根手杖。也就是说,他受伤是在这五年间。
很有可能,一个声音在他思绪深处低语,是在那场灾难中。因为如果治疗及时,现代医学能修复绝大多数创伤;而在麦考伊印象里,直到那时为止,星联都维持着和平稳定,不至于缺乏医疗资源。
他的视线从派克双足攀升到下背。他记得留在那里的一线伤疤,过于规整,仿佛一道别致的纹身。派克告诉他那是脊髓再建手术的遗留。麦考伊模糊记得有这种技术,但整个星联的数字资源都随着地球和瓦肯星一起消失了,他无法验证。
一想到这里,他忽然振奋起来:群星在上,所有那些失落的技术都还好端端地存在云端,只需要一台PADD就可阅览。他的手忽然发热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重新熟悉——
“麦考伊医生?”派克忽然收住脚步。麦考伊眨了眨眼睛,勉强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嗯?”他问道。
“你的掌纹,”派克朝他们身前的仪器一摆头。麦考伊低头看了看登记台,又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咨询岛,低头工作的护士身后悬挂着巨大的星联医疗图纹。“……这是医院?”他确认道。
“不错的观察力,”派克嘉许似地微笑,麦考伊瞪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要是我真的有事,走到这儿也晚了,”他压着火气说道。“而我要说的事非常重要——”
“要是世界真的毁灭在即,走到这儿也晚了。”派克反驳道,故意模仿他说话,明摆着要气他。而麦考伊就是不争气地开始生气起来。
“我好得很——”他仍竭力维持平静,但他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他强忍着不抬手,但派克仍然看穿了他一般,视线略一上挑,重又看向他的眼睛。“那就证明给我看,”他语气平静,不容反驳。
头盖骨下似有熔浆流淌,也许正说明派克此举必要性。他到底没忍住抬手摁了摁额角。那不管用,他又攥紧拳头,用指关节用力摁压。
“自助检查不会超过二十分钟。”派克缓和口吻,“我会在这儿等你。”
麦考伊分神看他,派克并没作什么夸张神情,但他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真挚,叫人相信他一片好心。这表情让麦考伊想起2060年的那个派克——也许该给他起个名字,好做区分——那家伙也深谙不动声色间令人卸下心防的本事。又也许本来他们就是一个人,而且显然这门本事他此时就已驾轻就熟。
又或许麦考伊就是想要相信他。他用力敲了敲头,勉强压下头痛和所有乱糟糟的想法,深深吸气。如果现在进去,报告里肯定会显示轻度脑损伤,也许更糟——不过,这难道不正是他从五年后来的绝佳证明吗?那个派克倒是告诉过他一个词,但那听起来挺不可靠。
不过那个派克也告诉过他,只需要找到五年前的自己。说不定这也在那个派克的意料之中呢。
他叹了口气。“好吧,”他说。“你说得对。”
派克这会儿倒挑了挑眉毛,好像惊讶于他的顺从似的。这混蛋。
麦考伊挽起袖子,按照预约界面的指示走进检测室。二十分钟后,他拿着新鲜出炉的报告走出来,递给派克。
“需要我解读一下吗?”他半是挑衅地问道。派克一如既往,不咬他的钩。他翻阅报告,面色逐渐凝重。
“这里,”麦考伊把唯一的证据指给他看,“脑神经突触磨损——”
“——是强迫心灵融合的常见副作用,”派克喃喃接道,“麦考伊医生,这是一起种族间冲突。”
“的确如此,”麦考伊干巴巴地说,“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拿好报告,找个隔音不错的房间,我什么都会告诉你。”
“这些都可以等,”派克将报告塞进口袋中,一如既往地专断独行,“现在你要做的是尽快接受治疗。”他抬起手打断了麦考伊的抗议,“麦考伊医生,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大脑的任何损伤都可能导致严重后果。”
“但你答应过——”麦考伊收住话头,意识到派克其实并没答应过任何事。他皱起眉头,狠狠地瞪了派克一眼。后者已经掏出通讯器,正在飞快地浏览着什么。
麦考伊受够了继续被他牵着鼻子走。他按下派克的通讯器,得到一个不赞同的眼神。“我的脑损伤确实来自于心灵融合,但并非强迫,只是单纯过载,”他直截了当,“过载是因为我脑中多了五年的记忆,派克上将。”
派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我是——舰长。”
“不,你是上将。五年后的你是。”麦考伊对他眨眨眼睛,在对方皱眉沉思时报复性地微笑起来。然而这快乐没能持续多久,派克很快恢复平静。“这份报告只能说明你遭受了强迫心灵融合,”麦考伊不耐烦的喷气也没能让他动动眉毛,“我需要更多证据。如果你所言属实,那么‘我’总该给你一个凭证。”
麦考伊不由得摇摇头。“你还真是了解你自己,”他嘀咕道,旋即觉得这感慨来得十分愚蠢——这还用说吗。他吐出一口浊气。“好吧,你告诉我的:‘发现’。”
派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麦考伊骤然后退的动作惊醒了他,他看向医生惊恐的深情,这才回想到医生的口吻犹疑不定,也许并不知道其中内情。派克有意识地放松每一块肌肉,从小腿开始往上扫描,直到确定自己眉峰平展,然后牵起嘴角,安抚地微笑。在他对面,麦考伊终于稍稍放松,脸色仍然比一分钟前苍白。
倘若这一切不是演戏——始终有这种可能,无论概率多么微小——派克当真同情这可怜人。
他向来擅长在几秒内做出决定,即使眼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迫在眉睫的危险。“我知道了,”他把通讯器挂回腰间,利落转身。“跟我来。”
麦考伊松弛下来,心脏仍在后怕中狂跳。他匆匆跟上,抱怨道:“我们又要去哪儿?”
“你的住处,”派克答道。
“什么?”麦考伊一把拉住他的手肘。派克向他投来一瞥,又是那种仪式性的微笑。“你需要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去星联总部。”
“星联总部?”麦考伊难以理解,“等等,这只是几句话的事——”
派克扬起眉毛。“几句话的事?但我只是一个舰长,我只负责一条星舰;要应对星球级别的威胁,无论如何都该让马库斯元帅知道。”
“元帅?”麦考伊瞠目结舌。他这辈子从来没想过和那种人打交道——不过话说回来,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回穿越时空呢——他本能地不安起来,“这是不是有点……”
他的话被一声腹鸣打断。麦考伊吃惊地低下头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努力回想了好一会儿——没错,在他踏入那个盒子之前,确实去吃过一顿饭,但显然那顿饭和其他所有一切一样没能带过来。至于2055年的这个麦考伊嘛……
“嗯,我想,”派克口吻中带上一丝揶揄,“也许其他一切都可以等等吧。”
Notes:
DIS的剧情发生在2257-2258年,为了节目效果把这部分的剧情提前到2254年了,这没什么问题吧反正我都在搞同人了(远目
另外,按照AOS剧情,在建的那艘进取号是USS 1701……但按照TOS剧情在这之前派克就已经开上了USS 1701。为了圆剧情,我这里的设定是USS 1701是宪法I级,在建的是USS 1701-A,宪法II级。因为技术大进步所以打算淘汰掉USS 1701了。后面AOS再出现的进取号就……随便了。编号顺延或者什么的。反正我这篇文最多只会写到STID
Chapter Text
“听着,我真的不确定这是个好主意。”
从传送室走向星联总部时,麦考伊仍在试图劝说派克改变主意。“我对时空物理没什么了解,但我猜改变历史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蝴蝶效应什么的?”
“蝴蝶效应指的是微小的改变可以引发巨大的后果——何况如果你所言属实,你所谓的历史已经不复存在,”派克引导麦考伊走出传送室,在玻璃迷宫般的长廊中穿行。麦考伊不安地瞥向左右透明度不一的玻璃墙,虽然才不过0800时出头,办公楼中已经相当忙碌。包括派克在内,来往军官都穿着星联制服;麦考伊敏锐地意识到自己裹在肮脏的皮外套和皱巴巴的牛仔裤里,错位感一阵阵袭来。
他将注意力集中在派克身上,集中在他如此轻易地吐出“不复存在”这个词,集中在一阵如有实质的刺痛,不是在头脑中,而是在左肋处。“它还在那里,我还记得,”他抗议道。“在那段非常存在的历史中,这可是最高机密。你自己也只允许我告诉你。”倒不是说还有多少人在乎联邦残骸的机密。
派克侧过头来,对上麦考伊视线。“那个我到底说了什么?”
麦考伊下意识地抱住手臂。“……就只说让我来找你。你会解决其余一切。”
派克抬了抬眉毛。“我正在解决其余一切。”
麦考伊无言以对。大概他郁郁不乐的神色太过烦人,拐过一个角落后,派克补充道:“我信任马库斯元帅。他曾是我的导师。”
麦考伊并不知道这一点。正如他不知道派克曾见过自己一面,也不知道“发现”这个词有什么魔力,能让派克短暂地卸下温和面具。没有理由感到沮丧;2060年的派克一早就说过:只是一点美好的回忆。
“好吧。但……”他咬住下唇。他本打算警告派克,万一事情急转直下,自己会嘲笑他“我早知道”。然而在脑子里过了一圈,说出口的却是:“那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我了解他,”派克并未露出不耐,但麦考伊估计也差不了多少了。“进来,”他示意麦考伊步入连四壁完全透明的电梯,麦考伊深吸一口气,紧张地握住栏杆。
“他是那种老派军人,”派克站在他身侧,继续解释:“倾向于强硬手腕,我并不总是赞同。不过,眼下时局动荡,也正需要这样果决的人物才能稳定形势。”
“时局动荡……?”麦考伊试图在脑海中挖掘,但一无所获。“我不知道,地球挺太平的呀。”至少直到三年后都是。
派克露出一个骄傲的笑容。“看,他做得不错。我们到了。”
“……好吧,”麦考伊咕哝着跟他走出电梯。“我们有预约,”派克对门口的文员说。在确认过之后,他们被放进独占这一层楼的办公室。灰白色主宰了室内,从看起来就过于柔软、令人腰椎作痛的沙发到椭圆茶几,再往后是一张硕大无朋的办公桌,盘踞在正对门口的墙壁下,几乎有一张医疗床那么长。一个瘦长脸的军官从其后向麦考伊二人投来审度的视线。
“马库斯元帅,”派克站直了一点,“我想你读过我的汇报了。”
“不然我为何会坐在这里?我本该前往贝久星。”马库斯朝桌前比划了一下,表情说不上友好。“坐,派克舰长。你也是,麦考伊医生。”
微小的奇迹;他们不用坐在那张沙发上,也不用一直干站着。不过,派克搬过来的椅子也不是什么善茬。椅面是木制,或复制木材,对他那被弹簧床折磨过一晚(也许不止一晚)的骨头全无好处。他调整了一会儿,始终没找到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最终不得不放弃。
他抬起头来,注意到马库斯一直在观察他。麦考伊下意识地回以怒视,马库斯对此视若不见,一根眉毛都没动。真该死,现在麦考伊有点相信派克说这人曾是他导师。他侧过头去看了派克一眼。“我该直接说吗?”
“你有的是机会诉说,”马库斯轻斥。“派克舰长,我想先听听你的判断。”
派克直视星舰元帅。“时空穿越早有前例,这并非不可思议之事。我已向瓦肯人确认过,传输记忆技术这一技术也相当成熟。”
“你在告诉我你相信他的故事吗?”马库斯目光锐利。派克保持挺拔的坐姿,沉稳答道:“就目前我所听到的部分而言,我没有发现任何矛盾。”
“你还没有听到整个故事,”马库斯注意到他的言外之意,“而你已经决定它值得我一听?”
派克终于向麦考伊投来一瞥。“麦考伊医生知道一些本应该是最高机密的信息。”这句话让麦考伊和马库斯都坐直了,“如果他是在说实话,那么地球将会遭遇星球级危机;若非如此,那也证明星联出现了严重的信息泄露。”
马库斯看起来——麦考伊说不好,在他看来马库斯全无波动。和这些人说话不如和医疗床说话,起码后者还会变变指示灯颜色。他又在椅子上动了一下。
“仍然,你相信他没有恶意,”马库斯最后说道。
他们俩人一起看向麦考伊。麦考伊莫名感到一种坐得更直、胸挺得更高的冲动。他先瞪了派克一眼;马库斯没等到他的那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嗯,这我相信,”派克说。
“好吧,我相信你,”马库斯终于站起身来。“到沙发这来,麦考伊医生。我相信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派克舰长,你可以解散了。”
“什么?”麦考伊迫不及待地摆脱了屁股底下的椅子,但远没有派克起身的速度快。他一把抓住派克的胳膊。“不,他不在这儿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麦考伊医生——”派克试图抽回手,麦考伊顺着他的力道又靠近了一点。“不!”他恼火地叫嚷道,“你说过——你将来会说——唉,该死的!你搞不明白吗?这是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派克皱起眉头,随后看向马库斯,无声地等待命令。后者绕过长桌,扬了扬眉毛。“那么你最好也听一下。”他在短沙发上落座,朝长一点的那张比划了一下。“喔,对了,咖啡?”
“十分需要,”麦考伊陷进沙发中,忍住了没发出呻吟。“我昨晚压根没睡着。”
“我当真不认为此事紧急到值得半夜把元帅叫起床,”派克回答。
马库斯拍了拍徽章。“兰德,泡壶咖啡进来——我很欣赏你的决断,派克舰长。”
“职责所在,”派克回答道,语气见鬼地轻快。麦考伊翻了翻眼睛,出于对星联的尊敬稍稍偏过头去。门口的文员很快带着一大壶新鲜出炉的咖啡进来,给每人倒了一杯。麦考伊吞了一大口,尽力把睡意驱逐出脑海。
克里斯——麦考伊最终决定在脑海里这样称呼2260年的那个派克——告诉过他一切必需的细节。他尽力转述;尽管自觉不是个讲故事的好手,马库斯和派克都听得异常认真。前者不时发起追问,诸如“克林贡人的反应如何”,“星联如何拿到红物质”,“描述一下尼禄的武器”,“纳拉达后银河系主要势力有哪些”,诸如此类。麦考伊基本上全都不知道答案。
“我说过了,我只是个信使,”他疲惫地抱着杯子,盯着杯底的咖啡渍。他伸手拿起咖啡壶摇了摇,确认已经空了。马库斯陷入沉思中,没有再次呼叫兰德进来加咖啡的迹象,麦考伊只得将它放下。
“讲讲你住的地方,”马库斯要求道。
麦考伊舔了舔嘴唇。“我告诉过你了,科涅利在星联的最边缘,离最近的太空站‘深空十四号’都有几光年远,曲速下也需要好几天。在……那之后,十四号和科涅利达成了合作,他们尽力周转物资,而科涅利尽力容纳联邦难民。”
仍然,他不确定此中细节,他只知道萨维尔是这么来的。她没有讲过她是怎么到达十四号的,这足够说明那不是什么好记忆。
他摇摇头。“你想要我说什么?那是个没人注意的小角落,离克林贡人足够远。何况他们自己也打得不可开交呢。”
“那是什么意思?”马库斯立刻追问道。
“喔,你知道,他们有几十个……部落还是什么的,”麦考伊说,派克几乎是黏着他的话音纠正道:“贵族。”声音轻微,简直像是条件反射。“贵族,”麦考伊摆了摆手,对这些细节仍然不甚在乎,“我听说他们总是在内斗,才没能统一银河系。”
“你说统一银河系?”马库斯深深皱着眉,“克林贡的势力扩张到那种程度了?”
“这个嘛,”麦考伊颇为困惑,不明白马库斯为什么反而在乎之后的事情。“反正他们的名字最常出现在新闻头条上?我不知道。”
马库斯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捧起咖啡杯,这才注意到它空了。他又拍了拍徽章:“兰德,咖啡。”
文员再次带着咖啡进来。麦考伊迅速给自己续了一杯,尽管他这会儿已经不太困了:半是因为咖啡,半是因为逐渐加剧的头痛。失眠一整夜显然对脑神经恢复全无帮助。
在疼痛中,他错过了令派克激烈反对的那个提议,茫然地抬起头来。“恕我冒犯,但这毫无必要,”派克的口吻终于有了点在他面前的说一不二,“现在的重点应当是应对他所说的危机。”
“你要如何应对?”马库斯神色中流露出不耐,“这人想不起来任何有用信息。我们知道的仅仅是三年后某天突然有一场意外!”
“嘿——”麦考伊刚要抗议,派克已经压过他的声音反驳:“我们已经知道时间地点和所有一切必要信息,”元帅的不满显然不足以让派克屈服,“何况麦考伊并非亲历者,即使读取他的记忆也不可能有更多收获。”
“读取我的记忆?”麦考伊插进话来,“我决不同意!有一个瓦肯人在我脑子里乱翻就已经够多了!”
马库斯冷硬的视线转向他。麦考伊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始终有另一种可能,”马库斯开口说道,“那就是,这位麦考伊医生在说谎。”
“并非全无可能,”派克赞同道,麦考伊差点跳起来,但派克紧接着说道:“但概率很低。”
麦考伊喷了口鼻息,到底没说话。马库斯转而看向派克。“你信任他?”他问道,语气中立,听不出是在嘲讽还是真心发问。派克迟疑了片刻。
“我可以做他的担保人,”他决定道。
马库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站起身来。“那就这么办。稍后我会再安排一次会议,目前来说你们可以解散了。谢谢,医生,你给我带来了不少值得头痛的事情。兰德,我可以出发了。”
麦考伊和派克被客气地送了出来,乘坐那四壁透明的玻璃盒子返回地面。“我给了他头痛?”麦考伊嘀咕道,“我的头现在才叫痛呢!”
“现在?疼得厉害吗?”派克带着他穿过更加繁忙的人潮,麦考伊紧紧跟在他身后,有点后悔自己说漏了嘴。他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待会儿得吃点止痛片,”他判断道,“不过,呃,没什么大碍。现在我该做什么?”
“现在我们去星舰的医疗中心,”派克答得流利,显然不是临时起意。“那里能开点止痛片。顺便还能治疗你的脑损伤。”
止痛药听起来很诱人,但治疗?“没什么能做的,”麦考伊相当确定这一点。
“这里可是星舰的医疗中心,”派克扭头看了他一眼,又是那种骄傲的笑容。麦考伊不由自主地柔和神情,尽管他很确信就算是这里也没有人能治疗他。以他对大脑的了解——至少直到一年前他都算是这个领域最优秀的医生之一——这种伤势只能静养。不过,他很乐意转移话题。
“我还打算来这儿工作呢,”他跟随派克穿过门口,走出总部;托玻璃幕墙的福,室内外几乎没有亮度差。“没想到先作为病人进来了。”
他差点撞到猛转身的派克。“医疗中心是星舰下属机构,”派克说道,伸手扶了他一把。“唔,我报名入学了星舰学院,”麦考伊撇了撇嘴,“等到纳拉达事件被解决以后,我想到医疗中心做研究。怎么了?”
“这……很方便,”派克说道。“马库斯元帅肯定还会见你几次的。”
麦考伊眨了眨眼睛,缓慢地反应过来。“你是说……我得留在这附近,直到事情结束?”
派克瞥了他一眼。“你不会真的以为这就是几句话的事吧?”他的语气相当温和,没有嘲讽的意思,麦考伊也并不在意,只是捏了捏鼻根,选择不去哀叹自己的短视。派克又道:“我还以为我要再试一次呢。”
“试什么?”麦考伊乐于转移话题,追问道。
“招募你,”派克含笑说道。
当然啦,还能是什么。“这就是你去奥古斯都的原因,”麦考伊咕哝。不是说他没有猜测。
“这就是我去奥古斯都的原因,”派克确认。
但他仍然不知道自己去奥古斯都的原因,也仍然想不起来都发生了什么。麦考伊在这恍然中沉浸了几步,才继续问道:“你没做到。怎么会?你不是很擅长说服人吗?”他意识到自己的口吻太过熟稔,抬手摸了摸鼻子作为掩饰。“至少你说服我来跑这一趟了,”他把语气调整为抱怨。
有什么东西从派克脸上一闪而过。“我不太常说这句话,不过,我看走了眼。”
麦考伊皱起眉头,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受到了羞辱。派克没给他继续思考的时间。“前面就是医疗中心。你的头痛怎么样?”
“就那样,”麦考伊说道。“我多少有点习惯了。”
“穿过这条街道就是了,”派克将巨大的白色建筑指给他看,麦考伊眯着眼睛望去,在阳光下,那建筑让他眼睛刺痛。他垂下视线,看见脚边的青草扑向自己。他迈出另一只脚,短暂地阻止了大地的靠近,但重力再次出击;在他以脸着地之前,一只手拦在他胸口,分担住他的重量。
派克让他休息了片刻,直到他站直才继续走动,仍然留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直到把麦考伊交给医生。正如麦考伊所料,医生仅仅是给他打了一针止痛剂,又额外开了一些止痛药,此外就是要求他静养并密切观察。一切都不痛不痒,直到她问:“有人能在接下来48小时里观察你吗?”
“萨维尔——”麦考伊脱口而出。虽然她对护士这一行没什么兴趣,但就像瓦肯人在所有事情上一样,她学得很快,做得很好。只除了眼下萨维尔大概还在瓦肯星上接受初等教育。他眨了眨眼睛,猛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酸涩。“没有,”他订正道。
“那么你需要住院观察,”医生的视线又回到了屏幕上。她又敲了几下键盘,才说:“看起来你还没有入学。我不认为你在这种状态下能参加入学测试。我会给你开一张证明,如果你想要推迟入学,可以把证明发给招募官,明白了吗?”
入学这个词听起来不比一天前熟悉多少。麦考伊压根没仔细想过这件事。“知道了,”他机械地应道。
“你带了通讯器来吗?”
麦考伊迟缓地把手伸进皮衣内袋里,挖出他的通讯器。他已经忘了怎么用,但他同时还记得;在这相互推拉的错位感中,他按照医生的指导碰了碰电脑,屏幕亮起,提示他接收文件。麦考伊自然而然地解锁了屏幕——
乔安娜从屏幕中对他大笑,露出她全部的小小乳牙。
“还有别的问题吗?”医生在问他。麦考伊回过神来。“没有了。”
“你可以先去拿药。等候区出门左转就是药方;住院区在副楼,你随时可以去登记入住。”医生起身替他拉开门。“照顾好自己。”
麦考伊咕哝了一句,扶着桌面慢慢站起来,迈步时如踏云中。“你还好吗?我可以叫护士帮你,”医生出声问道。麦考伊摇摇头,一次迈一只脚,把自己带到等候室。
派克立刻就站起身来,几步穿过等候室,重新接过他的重量。
“我没事,我没事,”麦考伊应激性地抗拒。他听见医生在问:“你能把他带到住院区吗?”而派克在回答,但他驾轻就熟地过滤掉外界的声音,半心半意地四处搜寻一个狭窄、安全的地方。他的另一半心神全部放在自己的通讯器上。它只有半个巴掌大,重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记。很神奇,这么小的一个东西能带来如此巨大的震荡。
他推开一扇又一扇门,直到光线黯淡,四壁沉默地环绕他。他停下来,吸进一空略显沉闷的空气,意识到他来到楼梯间。他伸手抓住栏杆,坐在台阶上,吐出肺中浊气。
一只手落在他肩膀上。“麦考伊医生?”
麦考伊没有回答。“出了什么问题吗?”派克低声问道。
“我忘了她。”麦考伊用气声说。派克在他身边坐下,手仍然搭在他肩上。“谁?”
麦考伊从喉咙里呛出一个声音。“乔。”
派克开始有节奏地抚摩他的肩膀。“你现在能联系她吗?”他轻声问道。麦考伊不由自主地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她拉黑了我。”在所有一切事情中。
派克收回安抚他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他的通讯器,解锁后递了过来:“用我的账号。”
麦考伊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最终接了过来。派克的通讯器要结实许多,拿在手里有些沉。必然是肌肉记忆,而非更底层的东西,令麦考伊熟练输入乔瑟琳的号码。在他拨通之前,派克轻声说道:“也许该由我开口。”
麦考伊抬起眼睛,几乎想问他到底有多喜欢被人当面唾弃,但他及时想起眼下是自己有求于人。
“在她把我的账号也拉黑之前,”派克补充。
他说得有道理。再说,麦考伊现在并没有大吵大闹的力气;头痛消退后,缺少睡眠带来的不适再难忽视,他的心脏始终在隐隐胀痛。他僵硬地点了头。派克没有抽走通讯器,就着他的手按下呼叫键。几次响铃后,乔瑟琳接通了电话。
“你好,军官?”她迟疑地开口。
“早上好,公民,”派克平静地开口,“这里是星舰医疗中心,我是克里斯托弗·派克舰长。我代表麦考伊医生联系你。”
他听见她吸气。“他死了吗?”
麦考伊克制不住地翻了个白眼。派克朝他扬了扬眉毛,麦考伊不情愿地点点头。“他的状况已经稳定下来了,”派克说。“他希望联系你。”
乔瑟琳叹了口气。麦考伊无法决定她听起来是松了口气,还是单纯的失望。“好,好吧。你让他来说话吧。”
至少她没提到他没有探视权。派克用力一握麦考伊的膝盖,站起身来,看来是打算回避;麦考伊的手自发动了起来,住他的手臂。派克扭头打量他的神情,重新坐了回来,仍然把手搭在麦考伊膝盖上。
“乔瑟琳,”麦考伊说。
“莱纳德,”她回答。
一段漫长的沉默。麦考伊毫不惊讶地发现自己压根没有准备。他短暂地思考为什么他总是毫无防备地把自己扔进暴风雨中,直到被乔瑟琳不耐烦的催促唤回现实:“你想说什么?”
她听起来充满戒备。一部分的麦考伊想要愤怒地追问她为什么,他从来没有伤害过她,是她总是在辜负自己——是她出轨,是她先提离婚,是她夺走乔的监护权——另一部分的麦考伊,五年后的那个麦考伊,辗转打听了几个月才确认她的死亡的那个麦考伊,开口问道:“你还好吗?”
他听见她短促地吸气,像是被这问题惊到。“……还行,”她说。
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放松下来一点点。“很好。”
“很好?你上次可不是——”她半途打住。“很好。你就想问这个吗?”
她的声音足够无辜,但麦考伊太了解她了。群星在上。乔瑟琳在折磨他这一方面真是专家。他磨了磨牙,二十八岁的他有那么多的愤怒等着要爆发;派克突然用力握了一下他的膝盖。麦考伊转过头去,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派克做了个“乔”的口型。
麦考伊深吸一口气。对,乔安娜。“乔还好吗?”
又是一声分不出失望还是别的什么的吸气。“很好,”她短促地说,没有任何进一步解释的意思。麦考伊咬紧牙关;派克握住他膝盖的力道又加重了。
“我想和她讲讲话,”麦考伊说。
“现在是星期五下午一点,”乔瑟琳冷冰冰地说,“她在幼儿园。”
“那就打给幼儿园——”他的膝盖差点被捏碎,差点痛呼出声。他一把扯开派克的手,但到底是冷静下来,强迫自己加了一句:“请。”
乔瑟琳笑了出来。不是那种温暖、开放的笑声。在最近几年中麦考伊得到了充分训练,在听到这种声音时下意识地绷紧肩膀,准备好迎接新的地狱;但在漫长的沉默后,她说:“你得保证等会儿不会大吼大叫。”
“我保证,”麦考伊的心脏已经开始加速。他仍然十分困惑,不知道乔瑟琳有什么邪恶的计划,但他可不会去检查赠马的牙齿。几秒钟后,另一个账号加入了通话,麦考伊听着乔瑟琳和无疑是幼儿园的老师沟通,不由自主地抖起脚来。派克再次压住他的膝盖,拇指在他膝盖外侧轻轻摩挲。
然后——“爸爸!”
麦考伊眨了眨眼睛。他试图开口,在第一个音节上绊倒了自己,又试了一次才成功:“乔!”
“你没有来我的生日!”她叫道。“我五岁了!”
“我很抱歉,”麦考伊说,“我很抱歉,乔乔,我——你五岁了。”他疯狂地眨着眼睛,无法阻止酸涩蔓延。
“没关系,妈妈说你在照顾你自己。你还好吗?你什么时候回来?”乔安娜问道。
“我很好,我……”麦考伊低下头去,盯着裤子上的湿痕。“我只是。我需要照顾好自己,才能做个好爸爸,你知道吗?”
“但你是个好爸爸!我爱——你!”乔安娜马上抗议道。麦考伊抽了抽鼻子。“我也爱你,乔乔——幼儿园怎么样?”
“我喜——欢舞蹈课!”她高高兴兴地跟着转移了话题,热情地描述她倒立时被头发糊了一脸的感觉(派克在麦考伊开口前又握了一次他的膝盖),在她开始讲琳达的发圈有什么特点之前,先前和乔瑟琳说话的老师打断了她。“乔乔,我们要去上课了喔。”
“我们今天有舞蹈课!”乔瑟琳用她最高的音量告诉麦考伊。“快去吧,”麦考伊不由自主地微笑,“就……试着别摔断脖子。”
“我不会的,爸爸!再见!”乔瑟琳放声大笑,好像麦考伊讲了个笑话,而不是非常有理有据的担忧。笑声突兀地被切断了,通讯器里只剩下乔瑟琳轻柔的呼吸声。
“行吗?”她问道。
“行,”麦考伊说,因为也没有别的答案。“我……谢谢你。”
他以为她会马上结束通讯,但她只是沉默着,在那沉默中仿佛有某种可能性,令麦考伊等下去。最终,她说道:“你听起来不错。”
“我还活着。”
“我是说,你听起来很清醒。”
麦考伊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是的,我……”他扭过头去看了眼派克。“我入伍了。相当确定他们有这方面的规定。”
“入伍?”乔瑟琳听起来充满疑虑。“你甚至恐飞。”
“呃。是啊。他们也有地面机构,我猜。我不知道,我之前一直醉着呢。”
她笑了一声。“你确实是挺醉的。”她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能戒酒,我们可以重新谈谈探视权。前提是你戒酒。”
在麦考伊能够回答前,她结束了通讯。麦考伊盯着派克的通讯器看了很长时间,直到派克试探性地握住那支通讯器。麦考伊松开手指,让他拿走了那东西。
“你还好吗?”派克柔声问道。
“不,呃,嗯。”麦考伊茫然地看着前方。他重新低下头来,盯着现在空了的手。“感觉很不真实,”他轻声说道,害怕惊动空中的什么东西。“很……反高潮。没有什么激烈的战斗,屈折的情节。就连乔瑟琳都很配合……就是这样了。”
派克沉默地观察着他。“这只是个开始,”他谨慎地说。
麦考伊握了握拳头,又松开。“所以我现在该做什么?”
“领取止痛药。找到住院区入住。入学的事不需要担心,我会安排好,我已经拿到了医生开的证明——”
对,证明。要交给招募官的证明。“我知道,我知道,”麦考伊满不在乎地打断道。“不,我是说……”他比划了一下,试图找到一种不引人注目的暗喻。“这整件,你知道,事情。”
派克沉思片刻。“会有几次会议,我们有充分的时间,足够制定一屋子的作战计划。你提到了全新的技术,我想科研部会有兴趣,这也需要你配合。”
“我完全不懂作战,”麦考伊自言自语,“对物理更是一窍不通。”
“会有专业的人来处理。”派克仍然语速缓慢。
“也就是说,没我什么事。”麦考伊做出结论。“我只能等着。”
派克小心地打量着他,最后下定了决心,侧过身来。“你有医生执照,不是吗?”
“是的。”麦考伊确认。
“那么你只需要补齐一般军官训练,完全可以在三年内毕业,如果你足够优秀——我相信你足够优秀,我还没见过多少二十八岁就拿到执照的医生呢。”
麦考伊困惑地望着他,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派克继续说道,“我们会做好准备。我会在那里,指挥着全新的进取号,率领最好的舰组。我会需要最好的飞行员,最好的领航员,最好的武器官。我需要最好的一切,包括最好的医生,”他顿了顿。“你会是最好的医生吗?”
麦考伊张了张嘴,几乎想问派克难道没听见他和乔瑟琳的对话,关于他恐飞的那一节。更何况他们会在红物质附近——那可是毁灭了两颗星球的红物质,稍有不慎,也许整个银河系都会覆灭,离纳拉达最近的舰船更是首当其冲——
“你会是最好的医生吗?”派克又问了一遍。从楼道间的气窗中射入的阳光照在他侧脸上,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是冰冷的银灰色,如同一面银镜,麦考伊身上的一切丑恶,所有那些犹豫、懦弱、困顿,在这双眼睛前无所遁形。仍然,他注视着他,仿佛在这废墟中还有什么值得挽救的东西。
“是的,”麦考伊轻声说。他重复了一遍,声音结实了一点。“是的,我是你能找到最好的医生。”
派克对他微笑。“那么,我等着你的登舰申请。”
他伸出手;麦考伊迟疑地握上去,他自己的手冰冷而潮湿。派克用力一握,站起身来。“走吧,麦考伊医生。住院部离得有点远。”
麦考伊撑着膝盖站起来,机械地跟着派克走出楼梯间,在医疗中心内穿行。现在这好像已经变成了某种新的日常。他模糊地记得伸出手,在什么东西上按了一下……然后就没有了。
Notes:
显然,TOS那时候还没有苹果,也没有碰一碰添加联系人……我这里基本上是comm=通讯器=手机,padd=个人终端=平板电脑。
McCoy的comm目前是民用,轻薄漂亮……容易坏。Pike的comm是军用,更加结实,而且有很多附加功能,所以拿在手上会比较沉。
comm当然有视频通话的功能,但外勤军官的comm默认语音通讯,因为在外星球不一定有良好的传输讯号。
McCoy没意识到不对劲是因为离开地球后网络不行就没怎么用视频功能了。

Neo_amante_delas_letras13 on Chapter 3 Sat 19 Jul 2025 05:43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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