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被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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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ki被一把推进办公室。
卫兵捏着他的手臂,他想站直却浑身无力,此时表现出倔强也绝非活命的好办法。于是他驯服地低着头,只看地面。
办公室里很静,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吸,就是壁炉里树枝燃烧的哔剥声,厚实的波斯地毯让Loki冻僵的赤脚慢慢回温,一种暖和的酥痒从脚底传上来,可他丝毫不敢动弹。晨光透过窗格投在地上,像一屉屉熔化的黄金铸在地毯上,每一寸丝绒都有生命般闪烁出光泽,晃着Loki的眼。约顿海姆身处北地,常年风雪肆虐,积雪于盛夏也不肯消融,更鲜少有姆乔尔尼尔如此鲜妍的阳光,Loki一时竟看得痴了,险些忘记自己的处境。
但那个军官正站在窗边,男人的影子十分伟岸、不容忽视,几乎将Loki整个人笼进去。对方一言不发,只将目光在他身上逡巡,Loki像在冰天雪地里被剥光衣服般打了个寒战。
“出去。”那个男人说。他的声音浑厚低沉,像雄狮。
两个卫兵靴跟一碰,把门关上。办公室里立刻只剩下Loki和那个男人,他依然低着头,绿眼睛借浓密睫毛的遮掩乱瞟,男人却发话:“抬头。”
Loki不得已抬头直视他。此时窗外的朝阳正攀上山坡,像一枚成熟饱满的橘子,用指尖一掐便会汁水四溅。Loki在强光中眯了眯眼,才终于看清对面男人金色眉弓下深沉的蓝眼睛。这是个格外健壮高大的男人,军装在他身上都显得更英挺,一头金发随意散在肩上,像雄狮的鬃毛,不怒自威。而也直到这时,Loki才发现办公椅上还坐着一个女人,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头浓密的黑发和一对嶙峋的肩膀,她肩头的那根锁骨像刀锋似的,把深绿丝质衬衫戳出一道阴影。那衬衫的丝绸质地闪着奇异的金色花纹,像有生命一般,在暗处隐隐有光华涌动。
“你会米德加尔特语?”男人漫不经心地翻着手里的书。
“是,少将先生。”
“米德加尔特的首都?”
“Tutmonda[1],少将先生。”
他胆战心惊地看着军官忽然皱眉,但男人最后只是指着扉页的那个单词:“Patro[2]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父亲’,少将先生。”
“母亲。”看到Loki发愣,男人颇有耐心地又问了一遍,“‘母亲’用你们的语言怎么说?”
Loki把蹦到嘴边的第一个音节挤了出来:“Aman[3]。‘母亲’在米德加尔特语里叫aman。”
“体型也确实不像霜巨人,”男人顿了一下才开口,他审视着Loki明显比霜巨人矮小瘦削的身材,“解释你被俘的原因。”
“我的父亲是米德加尔特人,母亲是阿斯嘉德人,但因为当年的领土争端,我们被划入约顿海姆边境,战争开始后我才不得已被征入伍。”Loki拿出早已想好的说辞。
男人未置可否,把书随意翻开一页递过来:“念一段。”
Loki哪里能接:“约顿境内所有和米德加尔特有关的书籍都被焚毁了,米德加尔特语我不会认也不会写,只在家里作为口语使用,少将先生。”
男人看了办公椅上的女人一眼,转过头对Loki似笑非笑:“那就随便说几句,用米德加尔特语。”
Loki攥紧拳头。他开口时拼尽全力,才没在说到一半时因为发抖而断掉话头。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甚至连golo的音都发了出来,而这个音让对面的男人微微挑眉。不祥的预感顿时笼罩他全身。
男人问:“是什么意思?”
“……从童年时代就每天吻我的人,没能抱紧我,把我抓在他身边。”[4]
男人发出一个模糊的喉音。太阳彻底跃出了地平线,窗外的半边天空被染得鲜红,光线如攒动的火舌舐着穹顶,他的半边脸沉没在阴影里,唯独那双蓝眼睛惑人地发亮,像捕猎的大型猫科动物。
而这时,那个始终没发话的女人忽然起身走到Loki面前。Loki的身量在阿斯嘉德男人中也算高挑,而那个女人竟和Loki不相上下,她五官生得明艳,颧骨极高,细看之下,每寸皮肉都藏着狠戾[5],一双上挑的幽绿眼睛飘过来,让Loki心里猛一哆嗦。
她的声音也是飘着的,像唱歌似的:“有意思,我可不知道米德加尔特语里有这种发音。”
Loki背上冒了一层冷汗,语气却依然镇静:“我不知道您指的是哪一句,但为了迎合诗的韵脚,我们有时会修正词尾的音节。”
“不如你再说一遍,”女人的绿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她的红唇在笑,可眼里毫无温度,“那么我就能向你请教具体哪个发音‘迎合’了诗的韵脚,如何?”
她强调“迎合”两个字时,Loki在背后攥紧了拳头。浑身血液乱涌,他的耳廓有点发麻,舌头僵在口腔里。他不可能将刚才的胡言乱语尽数复述一遍。他今天果然在劫难逃。
然而那个男人忽然笑了:“您对米德加尔特语似乎比我更感兴趣,指挥官女士?您知道,如果您也想学米德加尔特语,我自然很乐意将这个俘虏献给您。”
女人冷笑:“那倒不必,Odinson先生。您若真想讨我欢心,不如奔赴前线多杀几支约顿军,而不是窝在这儿清点战俘。”
被称作Odinson的男人微笑颔首,并不接话。女指挥官靠近一步,伸出一根冰凉的手指挑起Loki的下巴,强迫他和自己对视。那鲜红的丹蔻陷进皮肉里,Loki从来最怕痛,但此时他只能强迫自己的头待在该在的地方,别显出娇生惯养的模样。
女人冷冰冰地打量他:“你知道,我此生最恨两种人——骗子和强盗。”
“别让我发现你有一句谎话,”指挥官的呼吸像蛇信扫在Loki脸上,“否则你会亲自体验我对付那些冰霜杂种的手段。相信我,那可不仅仅是‘不好受’那么简单。”
黑发碧眼女人整理了一下头发,向门口迈步,Odinson躬身为指挥官女士拉开门:“慢走,Eliudnir女士[6]。如果这个俘虏有任何问题,我将第一时间向您汇报。”
女人低声说:“阿斯嘉德万岁[7]。”
“愿诸神赐给光明[8]。”
Eliudnir离开之后,办公室的气氛微微回暖,而Loki丝毫不敢放松。他僵立在原地,等着那位Odinson少将走回来。等待的那几秒简直比一生更漫长。
对方的脚步在他背后停下。Loki感到这位Odinson少将似乎离自己很近,或许甚至在闻他身上的味道,男人肌肉贲张的体温都有了实体。Loki强自镇定,视线只落在脚下,却看到壁炉的火光将他们的影子交叠,看上去几乎吻得难舍难分。
“去掉‘少将先生’。”Odinson轻声说。
“您的意思是……?”
“不用每句话后面都加上‘少将先生’,”对方低笑,“Thor Odinson——这是我的名字,如果你需要。”
“是。”Loki谨慎地把“少将先生”咽了下去。Thor坐在办公桌沿,两条健壮的长腿交叠,慢条斯理地松开领带,吩咐:“明天你和其他俘虏一起去厨房帮工,晚上来这里教我米德加尔特语,明白吗?”
“明白。”
Thor Odinson挥手示意他出去,Loki暗暗松了一口气,但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见少将问:“你的名字?”
Loki咽了口唾沫,他开口时才发觉自己声音哑得厉害:“Kole。少将先生,我叫Kole Farley[9]。”
“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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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Tutmonda:类似法语里的tout le monde,因为没法给中庭确定一个首都(总不能写北京吧233),所以用了这个词,大意是“全世界”。
[2]Patro:世界语中“父亲”的意思。文中所有米德加尔特语(即中庭语)都使用google translation中的世界语机翻。
[3]Aman:世界语中,Amanto是“爱人”的意思,但Loki并不会说米德加尔特语,所以这里其实是随便说了印象里的一个词。
[4]"从童年时代就每天吻我的人,没能抱紧我,把我抓在他身边。":出自惠特曼的《草叶集》。
[5]Hela的外貌:一半依据大魔王,一般依据百度百科:“她的脸一半如神一般温和美丽,而另一半是恶鬼般腐烂狰狞。”
[6]Eliudnir:Eliudnir是神话传说中海拉的宫殿,这里作为海拉姐的姓氏。
[7]“阿斯嘉德万岁”:Hail Asgard。
[8]“愿诸神赐给光明”:这里是战争期间阿斯嘉德的每日祈福语,一般都是结束对话时用,由高位者说第一句。
[9]Kole Farley:Kole是Loki倒过来写的名字,Farley是Laufey中L和F换位置之后比较接近的一个姓。Loki Laufeyson颠来倒去就会变成Kole Farl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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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出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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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前。约顿海姆,密米尔冰原[1]。
铅灰的层云凝滞在穹顶,狂风在空茫的冰原上席卷,震耳欲聋,堪比猛犸兽在耳边咆哮;雪——或许称为雪团更恰当,因为他们格外硕大,中心已结成冷硬的冰晶——被飓风裹挟而来,重拳般击碎任何障碍。
或许阿斯嘉德的平原是泥沙沉积的三角洲,阳光普照,土壤肥厚,平缓的河水流淌着奶与蜜;但在约顿海姆,约顿人都知道,是烈风吹就了密米尔平原,而北地的刺骨严寒将之冰封。
失去了阿斯克尔山[2]的庇护,呼啸的飓风在此称王,传说以残暴著称的风神卡里[3]曾居于此地,指示众风仆移走巨石、铲平丘陵,于是密米尔只剩下一望无际的平坦荒原,而深不可测的冰谷纵横其间,它们在冰盖惑人的反光中隐秘蛰伏,像漆黑巨口等着吞噬被风雪迷眼的旅人。约顿人把这叫做冰褶,据说这是风神卡里安坐时的衣褶留下的痕迹,但Loki刻薄地想,它们本该被叫做冰刃的。在约顿海姆之外,人们都这么称呼它们,因为这些冰褶边缘如碎镜般锋利光亮,而约顿人偏要保留着这个名字的一点神秘和温情。
Loki讨厌暴风雪。或者说,他厌恶寒冷。
霜巨人本不该畏寒,但或许是由于他体内的一半米德加尔特血统,Loki自小就怕冷。所以,当那些霜巨人孩子在风雪中打闹嬉戏时,他只能窝在暖房里读书,还要裹上毛毡和绒衣,脚下需烧着暖炉。
Loki总是孤身一人,Laufey也很少来探望自己唯一的儿子。Loki知道那是因为自己和母亲太肖似,一样鸦羽般的黑发、翡翠般的绿眼、冰雪般的肤色,而他是害死母亲的罪魁——他那来自米德加尔特的凡人母亲在分娩时便凝成了一尊冰像,Laufey不得不亲手打碎妻子的腹部、将他们的混血婴孩从冰雕中捧出;当Loki结霜的小嘴发出第一声啼哭,Laufey于生产前放在爱人手中的红玫瑰应声而落,那嫣红花瓣已被冻得脆硬,落地时便摔成掺杂冰晶的齑粉。
正是从那天起,Laufey宣布暂停接待米德加尔特的游客,彻底封闭了约顿海姆广为闻名的冰矿,而约顿海姆全境内从此不得种植红玫瑰。
Loki是他们那无望的爱情唯一的遗物。
而现在,这孤独的遗物正在密米尔冰原肆虐的暴风雪中踉跄挪步,若此时并非极夜,若非Loki提着的风灯早被吹灭,我们定能看到,他拽着风帽的指节已然青白。厉风鞭挞他,雪片折辱他,他在这茫茫冰原上孤身一人,不知为何而湿透的斗篷于严寒中沉重地凝冰。他的呼吸甚至都不带一丝热气,或似乎那温度甫一呼出鼻腔,就被风雪毫不留情地卷走了。
呼啸的寒风紧附他身后,而Loki已对抗着这自然的神力跋涉了太久,此时他眼前阵阵发黑,口里一股腥甜,甚至连风声都听不分明,最终,他的身形几经摇晃,还是颓然倒在了冰盖上。
Loki醒来时,还以为自己置身有记忆以来最温暖的春天。但睁开眼睛,他便认出了冻土之下的昏暗洞窟,带来源源暖意的是身旁一个陌生明亮的光球。Loki伸手往怀里探,没摸到包袱,心头猛地一跳,便要坐起来,但多日跋涉身体虚弱,只艰难地发出一声喘息。
一个稚气的声音便惊喜地嚷:“Mr.Stark,Li vere vekiĝis!”(米德加尔特语:“他真的醒啦!”)
Loki抬眼,看到张凑近的娃娃脸,戴着绒帽,褐色瞳仁干净透亮,笑得毫无防备,有点像小动物。这孩子听起来只有十二三岁,脸看起来比声音稍大些,也顶多十五岁。一个男人正踱过来,一双若有所思的焦糖色眼睛格外大而亮,睫毛极长,留着两撇精致古怪的小胡子,步态很稳,Loki一时判别不出年龄,但注意到他的登山皮靴擦得锃亮。
那娃娃脸男孩喋喋不休,他的约顿语咬字有些古怪,但勉强能听懂:“你终于醒啦!你感觉怎么样啊?我们早就看到你在冰原上走啦,叫了你好几次呢,但你好像没听见,肯定怪风太大啦!你一倒下,我就和Mr.Stark把你背到这个山洞里啦,你真是好运气!不过这么大的暴风雪,你怎么能孤身一人赶路呢?多危险呀!我听说过好多昏迷后失温冻死的案例……”
“Peter。”那个叫Stark的大眼睛男人止住了Peter的话头,他转向Loki,说着一口流利的约顿语,“你是Loki Laufeyson,我没说错吧,殿下。”
Loki的翠绿斗篷正架在光球边,上面精致的暗线刺绣光华流转;他的包袱也堆在一旁,显然被拆开过。Loki于是默然点头,暗暗去摸腰后。
Stark当着Loki的面从袖子里抽出那把镶绿猫眼的匕首,刀刃寒光闪闪,一双大眼睛似笑非笑:“你在找这个吗——给约顿王子搜身真是不好意思,但你知道的,我向来主张安全第一。”
Loki毫无愧意:“你们救了我,我自然心怀感激。但巧的是,我也主张安全第一。”
“那我们扯平了,”Stark吹一声口哨,把匕首丢开,“Tony Stark。这是Peter Parker。”
Peter先时看到匕首还有些惴惴的模样,如今见Tony破冰,立刻喜笑颜开:“我是Peter,Mr.Stark的学徒,我们从米德加尔特来实地考察,很荣幸认识您,殿下。”
“‘实习’学徒。”Tony纠正。
“我这就要成年了!”Peter叫道,“Estas kvar monatoj kaj sep tagoj!Mi estos oficiala metilernanto kiam venos printempo!”(“还有四个月零七天!等春天来了我就是正式学徒了!”)
“Mi ne konsentis。”Tony悠悠地说。(“我可没答应。”)
Peter瘪嘴,在Loki旁边坐下,依然眉飞色舞:“Mr.Stark可是米德加尔特最厉害的能源学家和发明家了,殿下。您肯定知道米德加尔特的能源危机吧,我们国家要限制黑油出口啦。阿斯嘉德一直在谴责米德加尔特推卸国际责任,但其实这不能怪我们呀,我们探测到的黑油储量也不多了……唉,如果没有了黑油,米德加尔特的灯都会熄灭的呀。”
Peter顿了顿,“殿下,您父亲当年为什么要封闭冰矿呢?约顿海姆的冰火真的是蓝色吗?比波罗的海更蓝?”
Loki不知如何作答,Tony哼了一声:“他怎么可能见过,Laufey就是在他出生的那一年封了冰矿山——别废话了,Iru boligi iom da akvo, nia gasto devas esti soifa。”(“去烧点水,我们的客人一定渴了。”)
Peter嘟嘟囔囔拿着壶出去了,Loki才发现洞口挂着一块厚实的防风帘,Peter掀开帘子时,锐风夹着冰雪猛灌进来,显然暴风雪仍未结束。Tony搓搓手,尴尬地咳一声:“小孩子不懂事。那个,嗯,节哀顺变。”
Loki不置可否:“米德加尔特现在倒开始效仿约顿海姆了?”
“这个星球在逐渐腐坏,只是我们不愿相信,在密米尔冰原,这样的极端天气我已经探测到四次了,而且持续时间远高于历史记载。”Tony叹气,“限制黑油出口是对的,但不是根本措施。人不是非得燃烧些什么才能生存下去——放弃歌颂愚蠢的普罗米修斯吧,他可没考虑过星球枯竭这桩事。”
“但这难道不是在燃烧吗?”Loki指着那个光球。
“啊,那只是个风能暖炉,”Tony撇撇嘴,“那些风既然能把人吹倒,也总能发挥点别的好用处,比如发电什么的。所以我才来这里考察,想得到一些数据,来说服那些顽冥不化的官员。”
“据我所知,父亲一直在就开发风能的器械和米德加尔特交涉,但最终得到的只是一些无法在冰原安装的巨型风车。”Loki斟酌着措辞。
“如果你把那称为‘交涉’的话,哈,”Tony语带讽刺,“我不清楚故去的老国王有怎样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但他对米德加尔特人的态度属实算不上友好,我们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但你们不觉得自己也太封闭了?当年难道不是米德加尔特人主动斩断了彩虹桥的通道?米德加尔特语已经多少世纪不在九界响起了?”Loki看着Tony讷讷无语,一时也觉得自己咄咄逼人,不由和缓了语气,“我们都必须承认,没有完美的国家。”
“尤其阿斯嘉德?”Tony狡黠一笑。
Loki牵动嘴角,并没说话。这时Peter进来了,将热茶递给Loki:“米德加尔特的糖茶,可以暖身的,殿下,Mr.Stark也最爱喝这个了。”
三人围坐在暖炉边喝茶,Peter又拿出面包分吃,洞窟里倒安静了一会儿。Tony开口:“你还要继续南下?”
Loki点头,Tony便说:“你得尽快上路。一周后接连还会有暴风雪,你必须在那之前找到蔽身所。我可不认为你的运气还会像今天这么好。”说完,不等Loki道谢,他就抢白,“不客气——Peter,Kial mia ringbulko estas tiel terura?Donu al mi la ĉokoladan saŭcon!”(“我的甜甜圈为什么这么难吃?把巧克力酱给我!”)
密米尔冰原正值极夜,本无所谓昼夜,但Tony建议Loki无论如何暂睡一会儿,以保存体力。Loki躺在暖炉旁,全无睡意,这时Peter像条小狗似的凑过来,眼睛晶亮,压低声音问:“殿下,暴风雪结束之后您就要走了吗?”
Loki点头,Peter满怀希望:“Mr.Stark说您要南下……您要去米德加尔特吗?我已经好久没回去啦。您知道Tutmonda吗,那是我们的首都,我跟着Mr.Stark住在南区,那里的街上之前有很多苹果树,晚上的时候Mr.Stark会带我爬到屋顶上看星星,虽然大多数时候也看不到,因为Mr.Stark不经常让我用天文镜……”
“你们在米德加尔特看星星要用天文镜吗?”Loki有些惊讶。
“对呀,”Peter有些惆怅,“Mr.Stark说他小时候抬头就可以看见星星,但现在因为烧了太多黑油,星星就都藏起来啦,得用天文镜看呢。而且地上的灯光太亮啦,小时候Mr.Stark给我讲故事,说因为星星们都害羞,发现地上的灯光比自己亮,还有莽莽撞撞又不懂礼貌的强射灯,就不好意思再挂在夜空上发光啦。”
Loki敏锐地问:“Stark给你讲故事?”
Peter抿嘴一笑:“我是个孤儿,当年黑油泄露最严重的那次,我差点死在街头,是Mr.Stark给了我呼吸面罩和净水,之后又收养了我。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啦。”
“Peter,ne flatu min intence, mi aŭskultas!”Tony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笑意。(“别故意拍马屁,我听着呢!”)
“Mi tre volas fari ion por vi!”Peter抗议。(“我真的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情嘛!”)
“Do dormu por mi!”(“那就为了我快点睡觉!”)
Peter笑着吐舌头,从背包里翻出一盏小灯塞给Loki:“殿下,我把这个送给你作为告别礼物吧,只要约顿海姆还有风,它就不会熄灭的。Mr.Stark说过,要在能告别的时候好好告别,我怕您走的时候我还在睡呢,所以现在就交给您,祝您接下来的旅途一切顺利呀。”
Loki犹豫了一下,从包裹里拿出一本书,翻开扉页,指着那个单词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Patro……哇,您竟然有米德加尔特语的诗集,”Peter压低声音,一边小心地看了一眼Tony躺下的方向,“Patro是‘父亲’的意思。”
“Peter!”Tony警告地又喊了一声。Peter赶紧打住,钻进睡袋:“晚安,殿下!”
Loki微笑着回了一句。毕竟是小孩子,兴奋得厉害,睡得也快,不一会儿他就听到了Peter均匀的呼吸。Loki无意识地摩挲着精装书的硬壳,边页印着藤蔓,每枝藤蔓上都开着一朵小小的玫瑰。
他一直以为母亲什么都没留下,而因为Laufey丧妻后的禁令,所有米德加尔特的相关物品在约顿海姆境内几乎绝迹,除了九界地图西南的那一小块狭长地带,Loki对米德加尔特毫无概念。直到他成年那天,Laufey将这本书送给他,说这是母亲唯一的遗物,Loki才第一次见到了米德加尔特语的模样,也终于知道,母亲当年就是带着它与米德加尔特告别,义无反顾跟着爱人来到冰与雪的国度。
Loki的出生意味着母亲的死亡,所以Laufey从未给他庆祝过生日,这本书是他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生日礼物。当狰狞的火舌吞噬冰宫,本应即刻离开的Loki却鬼迷心窍般打湿了斗篷、冲回寝宫,于浓烟中救下了这本他根本看不懂的书。
“别听Peter胡说,我没说过好好告别的鬼话,”Tony忽然开口,他把Loki的包袱推过来,抬起下巴点了点那张未公开的外交文书,毫无歉意,“抱歉撞破了一点国家机密——但你真的要去阿斯嘉德?”
Loki静静看着那张他始终没翻开的纸。从冰宫仓皇出逃,又一路奔波,他竟一直没读一读这封外交信。或许潜意识里,他在不断逃避知晓父亲让他投奔阿斯嘉德的原因,尤其在阿斯嘉德议和使团将冰宫大殿付之一炬之后。
Loki最终还是没展开这页纸。他把它折了几折,扁扁地塞进书的封皮页,然后将书装进了包裹。此时帘外的风声已逐渐和缓,Loki穿上斗篷,准备上路。
“我把这盏灯送给Peter时可没想到,有朝一日它竟然能和约顿海姆的国玺放在一处。真是不胜荣幸,”Tony干笑,随后神色一正,“这盏灯要比你的风灯轻便些,要知道,对米德加尔特的发明家——尤其是大名鼎鼎的Tony Stark——抱有信心可再明智不过了。”
“不论如何,我真心希望约顿海姆能从这场动乱中幸免于难。祝你好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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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密米尔冰原:取自密米尔之泉(Mimir),是北欧神话中白蜡树的第二根树根在约顿海姆之下的泉眼,象征智慧与知识。
[2]阿斯克尔山:取自白蜡树(古诺斯语:Askr),北欧神话中,白蜡树上衍生了九个王国,其中包括约顿海姆、阿斯嘉德和米德加尔特等。
[3]风神卡里:北欧神话中的风神名叫叫Kar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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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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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ki走出办公室时,另外一大批霜巨人俘虏正被运进姆乔尔尼尔的铁门。这些士兵从炮火里、从壕沟中被押送至此地,无不衣衫褴褛、面色灰败;加之在车厢饱受旅途劳苦,伤口未经处理,下车时大多步履蹒跚,间杂着隐忍的呻吟。
他们在守卫的喝令下被迫放下所有行李,排成列列长队,领取自己的号码牌别在衣襟。Loki甚至在其中看到了孩子,他们躲在母亲身后,露出一双略显惊惶的红眼睛,惊奇地看着朝阳普照大地。
此时阳光将白桦林树巅的雪映照出金粉色,丛林中柔和的雾霭缓缓腾起,灌木上凝结的冰晶光华闪烁;在霜巨人拖沓纷杂的脚步中,鸟鸣隐约可闻——若非隔着铁丝网,这本该是个静谧温情的早晨。
姆乔尔尼尔竟然还关押平民。
阿斯嘉德军队进攻时,极有可能选择直接洗劫整个约顿海姆守军和周边村落。约顿海姆的气候和地形决定了村落规模不大,且彼此相隔较远,或许这正是姆乔尔尼尔已俘虏了大批霜巨人兵士和居民、而Laufey身处冰宫却甚至不知道这种集中营存在的原因。
Loki默默攥紧拳头,步子稍慢。他咬紧牙关,怒吼堵在喉头正欲发作,空地中央却忽起骚动,孩子的哭声异常尖锐。Loki猛回头,便看到一个高级军官模样的男人正捏着皮鞭抽打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孩童,孩子蜷在地上,因恐惧和疼痛发出霜巨人独有的锐叫,那母亲扑在孩子身上不停哀求:“求求您别打了……军官先生!求求您发发慈悲吧!”
“让它[1]变成蓝皮!”那男人眼都不眨,“你们这些肮脏狡猾的冰霜杂种!别以为孩子长得矮,就能换上一身人皮蒙混出去!”
“他还只有七岁啊军官先生……求求您……求求您了!”那母亲哀哀地哭着,徒劳将孩子护在怀里,脏污的脸颊被泪水冲出两道蓝色。男人见孩子的肤色仍不见变化,卯足了劲儿便要再抽几鞭,却听见空地边缘一声高喝:“住手!”
他颇感意外地侧头,就看到两个兵士押着一个瘦削高挑的青年人,一身泥泞的约顿军装,脸上一片干涸的泥水,唯独一双翠眼绿意逼人,怒气熊熊,像烈火中名贵的绿宝石。他桀桀一笑,走到青年面前,把大檐帽摘掉,露出一张青黑的毛脸,黑眼睛精光闪闪,络腮胡四处翻卷,甚是可怖。
押送兵士敬礼:“Garmr[2]中校!”
“阿斯嘉德万岁。”Garmr没理会士兵的回应,用鞭梢拍拍Loki的脸,“你,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我说,请您住手,”Loki的胸膛剧烈起伏,“霜巨人至少要八岁之后才能自如控制肤色变换,那孩子现在才七岁,您继续鞭打也无益。”
“哦?”Garmr冷笑,“可我只知道,试图伪装成正常肤色的冰霜杂种如果遭遇疼痛,肯定会变蓝呢。”
“您所言不错,但疼痛刺激只对成年人有效。”Loki毫不回避地对上Garmr的眼睛,感觉自己后心的衣服微微汗湿,粗麻紧贴着那一处皮肤,竟如针刺一般。
Garmr玩味地打量他一会儿,招手让下属继续发放号码牌,一边绕着Loki踱步:“冰霜杂种的骨头……冰霜杂种的臭味……偏偏没有冰霜杂种的身量……不,绝对是霜巨人!”Garmr冷不防一鞭猛甩在Loki背上,Loki一下扑跪在地上。
虽Laufey对他十分冷淡,但作为皇子,Loki也是娇生惯养长大,他本就极不能忍痛,Garmr的特制鞭子又满是倒刺,他一时痛得眼前一片白光,过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呼吸,吸进第一口空气后就感到从肩头斜拉到腰窝的一线火辣辣烧起来。
Garmr打量着他依然苍白的肤色,略显惊讶。押送兵士报告:“他是米德加尔特人,Odinson少将选定他教米德加尔特语。”
“Odinson……”Garmr眼角抽动,随后一掀嘴角,居高临下啐了一口,“算你好运气。”
Garmr大步走远。押送兵士把Loki扶起来。Loki强忍颤抖,再没精力去看空地中央的同胞那片动荡的蓝,但那孩子想必没再挨打了。他深深呼吸,尽力将肩背挺直,跟着兵士往厨房去。
“你们工作的这个厨房,是为军官准备膳食的地方。每条命令、每个规则、每个卫生条例都必须遵守。所有的刀具和尖锐物品都要仔细清点,每天晚上必须归还以及清点计数。任何违规行为都将严惩,偷懒和不卫生行为将会受到15下鞭刑,任何阻挠工作、偷窃或损坏食物者将会被直接枪决,都听明白了吗?”[3]
训话的女军官个头不高,体格粗壮,一头稀疏的淡金发却营养不良似的,说话不快,但颐指气使的模样倒是和今早的Garmr如出一辙。Loki瞥了一眼对方胸前的名牌,知道这女军官名叫Ganglot[4]。
一众戴着厨师帽的霜巨人俘虏闻言点头,Ganglot怒道:“该死的冰霜杂种,都给我精神点!重新回答!听明白了吗?!”
“明白!”
“另外,每次进入或离开厨房,都必须洗手。”Ganglot又补充道,她威胁地挥了下鞭子,“开始工作!”
Loki被分配处理冰桶里的鲑鱼。姆乔尔尼尔靠近河流,那些鱼还没死绝,在冰桶里堆叠着,翕动粉红的鱼鳃,无神的眼睛翻向天花板。Loki硬着头皮准备捞鱼,其中一条猛地一扑腾,滑腻冰冷的黏液甩了Loki满手,Loki哪经过这个,惊呼卡在喉咙里,腾地倒退两步。旁边的霜巨人瞟他一眼,利落地将那条鲑鱼摔晕,连带刮刀一起放到Loki面前的案板上。
Ganglot走过来:“怎么了?”
Loki垂下头:“没事,只是没站稳。”
Ganglot走到了厨房另一边,Loki强忍着恶心,费劲地刮鱼鳞,嘴唇微动:“谢谢。”
那个霜巨人恍若未闻。Loki自讨没趣,侧头深吸口气,屏住呼吸,试图让刮刀在湿滑的手里别乱动,但显然姿势不对,灌力之下,刮刀险些脱手,若不是躲闪得快,Loki按住鱼身的那只手便要被刀刃擦掉一层皮。那个霜巨人无声叹气,稍微凑近:“刮刀该这么用。”
纯血霜巨人本就高大,平均身高可达二公米,手掌自然也比Loki大一号。Loki看着鲑鱼如玩具般被他捏在手心,另一手的拇指横抵住刮刀的刀背,刀刃逆着鱼鳞,微一使力,那些银灰的鳞片便雪片般簌簌而下。
Loki站在一旁十分无措,更担忧Ganglot发现自己偷懒。眼见Ganglot靠得近了,他一时又愧又急,耳垂不自觉泛红,那个霜巨人却默不作声把刮净开膛的鲑鱼塞到他手里,冲水盆一努嘴。Loki如蒙大赦,咬牙赤手掏出内脏,将鱼身在水下冲洗,直到Ganglot走过,他才松一口气。
Loki偷偷偏头去看那霜巨人时,却见他只是低眉顺眼,拇指有节奏地推着刮刀,毫无交流之意。Loki知道并非说话的时机,索性也不再乱瞟,照着其他霜巨人的样子处理鲑鱼,砍掉鱼头、切断鱼鳍、抽掉鱼骨、斩成鱼段,然后从头来过。
午饭是粗劣的黑面包配稀菜汤。Loki闻了太久鱼腥,头脑昏沉,草草吃了两口便再难下咽,却看见对面的霜巨人士兵在用面包擦碗底,Loki忽然有了身处姆乔尔尼尔的实感——若不摄入足量饭食、以至体弱生病,那任何人杀死他就如同碾碎蝼蚁。这里不是冰宫,他不再是皇子,没人在乎他的口味或为他准备宵夜;姆乔尔尼尔没有律法,只有强权、压迫和枪弹,他至今活着不过是因为一个一时兴起要学米德加尔特语的Odinson少将,而这个谎言能延续多久还是未知。在姆乔尔尼尔的每分每秒,他都不得不命悬一线。
Loki压下反胃,跟身边的霜巨人一样,将配餐吃得干干净净。
不必再处理鲑鱼,下午的工作对Loki来说更容易接受。他蹲在角落洗菜,不由有些走神,开始担忧自己今晚给Thor Odinson上米德加尔特语课一事。
Patro,父亲;Aman,母亲——可若要圆谎,这远远不够,他必须多准备一些。
Loki扫视着厨房器皿,默默给它们取了名字:叉子——kars,面包——radj,勺子——bala,鲑鱼——kapkav,盘子——gank[5]……Loki自幼过目不忘,记住这些对应的单词并不难,可他面对的挑战并非记忆,而是从无到有编造出一门能自圆其说、相互呼应的“米德加尔特语”。一旦露出马脚,Loki不敢设想后果。
他在窗口的水槽搓洗着指缝。冷水很快把皮肤冻红,可Loki把手指凑到脸边,依然闻到挥之不去的鱼腥味。他忍不住干呕一下,而押送他的兵士第二次敲响了窗户。此时火烧云热烈地染红了天空,他那浓密的睫毛浸在橘红的柔光里微微颤抖,可眼神毫无动摇。
几秒钟后,Loki深深吸气,走出厨房:“久等了,但我得净手,这是厨房的规矩。”
他跟随兵士再次走进长官的房区,然后他将独自穿过走廊、来到尽头的房间。廊道设计得很高,但并不宽敞,两侧墙壁装饰的刺绣挂毯让空间更显逼仄,Loki行走其间,感觉左右墙面都无声逼近、要将他压碎。Loki站定,他定定心神,抬手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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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是的,没有用错,Garmr说的是“它”。
[2] Garmr,地狱巨犬,在本文设定里是Hela的首要心腹。
[3]这里直接用了《波斯语课》里的台词喔。
[4] Ganglot,北欧神话中Hela的女仆,意思是“缓慢”。
[5] 这一段的单词用的都是电影中出现的,但对应顺序可能稍有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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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 第一节课
Chapter Text
“进来。”
Loki再次踩在松软的地毯上,壁炉散发出温暖的木香。Thor Odinson一头金发散在椅背上,Loki注意到他脱掉了军装外套,衬衫解开两粒扣子,肌肉饱满分明,但当他用手疲惫地撑住眉心,整个人看起来有种莫名的柔和。
但也或许是因为光线。这种淡黄的小台灯会让一切变得温柔。Loki想。
听到Loki进来,Thor的蓝眼睛浮出笑意:“看来我的语言课要开始了。”他起身拖来一把扶手木椅,放在办公椅一旁。Loki便要往扶手椅上坐,Thor却先坐下来,Loki迟疑一下,不得不坐进Thor的办公椅。
办公椅自然比厨房的小木凳柔软,坐垫还温热,Loki陷在座位上,好像被Thor的体温拢在怀里。Loki不自在地挺直背:“米德加尔特语很难学,少将先生。”
“那是自然,所以我做了一点规划,”Thor将笔记本展示给Loki,“一天学10个单词,一周就是70个,一年可以学3650个单词。你不会读和写,但我想我的米德加尔特语只要能交流就够了——明白了吗?”
“明白,少将先生。”
Thor的手掌忽然覆在Loki的后颈轻轻一拍。Loki吓了一跳——他极少和人有如此亲密的身体接触,更害怕偏低的体温暴露自己的霜巨人血统——却听见男人说:“我说过,去掉‘少将先生’。”
Loki受惊地抬头,看到Thor神情莫测地注视着自己的侧脸。他犹豫片刻,以为脸颊沾了东西,Thor却笑了,低声说:“不必在意,只是——”
“——这里,”Thor轻轻捏了一下Loki的耳垂。他的指尖温热,可Loki充血的耳垂更烫,在微黄的光线下呈现一种半透明的粉红,“它们红得可真快。”
随后Thor清了清喉咙:“还有一件事。”
Loki的注意力全在Thor停留于自己耳畔的手上,但他不可避免地意识到Thor靠得很近,Loki几乎整个人都被罩在他强壮的胸膛下,他说话时胸腔细微的震动都被距离放大了数倍。
“你可能也发现了,我是个性情温和的人,但我不喜欢被欺骗,”Thor注视着Loki的绿眼睛,它们在灯光下如清澈的绿湖,“如果我发现你在说谎……”
Thor暧昧地止住话头。
Loki垂下眼睛,再抬头时眼底一片平静:“我明白。”
“鉴于您此前从没接触过米德加尔特语,我想我们可以从一些基本概念开始。”Loki忐忑地观察着Thor的神色,Thor笑着抚摸他的后颈,似乎很享受这种肢体接触:“现在你是老师,我洗耳恭听。”[1]
既然不是Thor提出想学的词汇,教学任务难度骤降。Loki暗松一口气:“那我想不如从炊具入手。‘勺子’念作bala,‘盘子’念作gank,‘叉子’念kars,‘面包’……念作radj……”
“Kars的‘r’是小舌音,但radj的‘r’是大舌音?”埋头记发音的Thor忽然问。
Loki点头:“对,radj是大舌音。”
Thor笑了。Loki有种错觉,似乎自从他踏进这间办公室,那双蓝眼睛里就噙着自己难以理解的笑意,让Thor的警告都仿佛很温柔。Thor跟着Loki重复念了几遍,总结:“你的舌头一定很柔软。”
暖光将那湛蓝的虹膜融成春天摇曳的海,那蓝色如此纯粹而深沉,Loki对上他的视线时,几乎要被拽着坠进去。他强自镇定:“这个发音只是需要一些经验和放松。”
“我很高兴你在这里感到放松。”Thor的手臂搁在办公椅背上,Loki不得不坐得笔直,才不至于真的被对方圈在怀里。他背上的鞭伤隐隐作痛。
Loki平静地回答:“我认为自己只是有很多经验。”
“帮厨很辛苦?”
Loki想到那令人作呕的鱼腥气和酸涩的黑面包,但他只是摇头:“阿斯嘉德万岁。”说“万岁”时,他只发出了一点气声。
Thor深深看着他,眼底的笑意渐渐荡去。他低声答:“愿诸神赐给光明。”
“下一个词是‘鲑鱼’,我们称为kapkav。”
Loki说到此处,不由得想到那些圆睁的鱼眼和粉红的丝丝鱼鳃,忽觉指间的鱼腥味猛蹿上来,他忍不住干呕两声,却忘了手指气味难闻,用手去捂嘴时反胃得更厉害,一时满眼泪花,狼狈极了,直到Thor用手帕覆住他的口鼻,一手由上至下抚着Loki的背心。橄榄木的气息冲淡了鱼腥,他终于渐渐平复。
“抱歉。”Loki小声说。
“这么讨厌鲑鱼?”Thor微笑,似乎对他此前的嘲讽毫不在意,“明天我会让厨房别再做鱼了。”
“……谢谢。”
“你身体不适,不如今天到此为止,”Thor看着Loki起身走到门边,又叫住他,“但你肯定漏了第一节课最基础的两个词。”
Loki心头一跳:“您请讲。”
“‘我’和‘你’,用你的语言[2]该怎么说?”
Loki愣了一下。Thor正耐心地等他回答。Loki掩饰地咳嗽一声:“Il和or。这是平语里的‘我’和‘你’,如果您想知道敬语……”
“平敬语的对象和阿斯嘉德语有什么区别?”Thor打断他。
“对陌生人、长辈或上级用敬语,年龄相近或关系亲近就用平语,和阿斯嘉德语的用法很像。”
“具体一点说,对爱人用平语还是敬语?”Thor手肘撑着桌面,十指交叉放在唇边,一双蓝眼睛紧盯着Loki。那种赤身裸体的错觉又来了。
Loki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将决定Thor Odinson今后学平语还是敬语,而他显然没有精力再琢磨出一套平敬语相互呼应的词语变位了;另一方面,如果这门“米德加尔特语”的平敬语用法和阿斯嘉德语如出一辙,他被怀疑的概率将大大增加。
“平语,”Loki迅速回答,“据我所知,阿斯嘉德的夫妻习惯用敬语[3],但我父母之间一直用平语。”
“很好[4],那对我来说平语就够了。”Thor目送Loki推开门,“晚安。”
鞭伤疼得突突跳,黑面包在胃里翻搅,Loki疲惫得无法挤出假笑。他低下头,乌发遮住大半张脸:“晚安,少将先生。”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阖上了门。
逃离了Thor Odinson的视线,Loki浑身脱力般倚在走廊墙边,用手抵住眼睛。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手上一直攥着那张手帕。奢华的暗红丝质捏在指尖滑若无物,包绕着橄榄木和皮革的淡香。[5]借着走廊的暗光,Loki看到手帕边角用金线绣着一个小小的方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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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Now you’re in charge, and I’m all ears.
[2]注意,Thor从没说过“你们的语言”,他一开始就知道Loki在胡说八道;而且他也很少喊Loki的假名。
[3]众所周知,古英语里确实有敬语,但夫妻之间是不用敬语的。这里说阿斯嘉德夫妻之间用敬语是情节逻辑需要,或者你也可以认为这个设计是为了凸显阿斯嘉德等级森严、夫妻相敬如宾(bushi。
[4]Good to know.
[5]是锤哥代言的香水BOSS Bottled Eau de Parfum,介绍标签:“……具有木质香辣成分,前调是清新的苹果、更沉稳的栗子及佛手柑香味,中调是丰富的皮革麝香和橄榄木的味道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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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 死别
Chapter Text
Loki回营房时宵禁已过,他在姓名簿上登记,抱着枪打盹的守卫看了看押送他的兵士,没吭气,带他进去了,Loki这才真正见到霜巨人俘虏的住处。
营房里挨挨挤挤置放着双层铺,尺寸刚好只够一个成年霜巨人平躺,旧木板上铺着一层薄棉垫权当床褥。没有被单和枕头。空气污浊凝滞,不大的空间里挤着少说四五百名霜巨人,都裹在肮脏的外套里熟睡,放眼望去是一片压抑的蓝色。
守卫把Loki领到一个靠窗的下铺。Loki坐在床沿,默默将铺位上的稻草掸落。那阿斯嘉德守卫不知怎么又折返过来,见Loki清理床铺,压低声音:“知足吧,Odinson少将来之前,这儿连棉垫都没有,只有稻草哩。”
Loki藏起惊讶,垂首不语,那守卫颠颠手上的被子,小声问:“你要被子吗?那些霜巨人不怕冷,都说不用被子。我看你似乎不是霜巨人——要被子吗?”
“……谢谢。”Loki接过被子,看着那个守卫轻手轻脚穿过一众板床,又坐回那张小方桌旁打盹去了,似乎抱着枪也只是做个样子。Loki隐约察觉,在姆乔尔尼尔,大多阿斯嘉德士兵对霜巨人的态度并没有Garmr和Ganglot那么恶劣,相反,倒称得上彬彬有礼。
看来阿斯嘉德内政并非Odin对外宣称的平和团结。
木板哪能和冰宫的绒垫媲美。Loki躺在床铺上辗转难眠。他本就瘦削,如今背上有鞭伤,只能侧躺,可坚硬的床板更毫不留情地硌着他的肩膀和胯骨,他疼得几乎散架;萦绕不去的鱼腥又让他头昏脑胀,可偏偏胃里虽翻江倒海,实则空无一物。他叹口气,不得已将Thor的手帕展开盖在脸上,思绪却又跑得极远,一直追溯到一周前。
在他和Tony Stark二人告别后,Loki继续南下。国丧现已发出,阿斯嘉德至今没能确认皇子的生死,而越近南,Loki越不确定此地是否有阿斯嘉德的眼线,所以全程风餐露宿、避开村落,行踪得以隐匿。
然而Loki无可回避的,是特兰斯厄特关口。[1]
绵长的阿斯克尔山从西北蜿蜒至东南,唯独在此地,因吉欧尔河[2]的冲刷,群山敞开一道狭口;这是连接阿斯嘉德和约顿海姆的关隘,否则只能攀越铁树林和极寒雪山,绝无生还可能。约顿海姆和阿斯嘉德订约已数百年,相约在以山谷为轴心的二十里线上派兵把守。
而一周前,Loki正是在这条边境线上被巡逻的约顿守军发现。
当时仍值极夜,暴风雪再度肆虐,而Loki与纯血霜巨人相较身量瘦小,Loki自北而来,守军以为Loki是风暴中迷路的孩童,将他带回了营帐。而直到Loki脱下斗篷,帐内灯光照亮了他鸦羽般的乌发和瘦削但不失美丽的苍白脸庞,那名上尉才大吃一惊、单膝跪地行礼。
那上尉名叫Suttung[3],他先士兵一步接到了国丧,已在手臂上缠了黑布。
Loki问:“你如何认出我是皇子?”他身为霜巨人和米德加尔特人的混血,八岁之后仍不能随意变换肤色,Laufey从未公布他的画像;而霜巨人和米德加尔特人结亲之例少之又少,约顿海姆人认不出Loki才是常事。
Suttung答:“属下领命戍守此地前,曾进宫面见故去的老国王,当时有幸亲见皇子;如今国丧已发,您行色匆匆、自北而来,面色憔悴却无懒怠之态,于是斗胆揣测皇子未死。”
随后Suttung取出一套码数最小的约顿军装,请Loki换下湿衣,又再三嘱咐:“您若要南下,这身装束都要抛开。”Loki心知在守军中要隐藏行迹,也理应换上军装,于是从善如流,并提醒Suttung不可声张自己的身份。
当晚Suttung为Loki燃起暖炉,Loki一路奔波,疲惫至极,可当真暂得落脚,一时思绪万千,反而更睡不着,而Suttung始终陪在炉边,于是两人开始聊这无休止的暴风雪,聊几个世纪前于特兰斯厄特签订的条约,最终聊到了老国王Laufey。
“Laufey王是约顿海姆最伟大的统治者,”Suttung坚持道。他已将这话重复了许多遍,Loki听得烦不胜烦,“霜巨人从未如此爱戴除他之外的其他君主。”
“他是最感情用事的君主,”Loki尖刻道,“他封闭冰矿、和米德加尔特断交、甚至禁止种植红玫瑰……这些举动招致了多少非议?其实不过就是因为我母亲的死。”
“老国王很爱皇后。”Suttung忧郁地看着Loki。
“他爱得像个傻瓜。”Loki冷哼一声,“他的爱给约顿海姆带来了什么?一如既往的贫穷?还是那些根本没法安装的风力发电机?如果爱如此愚蠢,我情愿不爱任何人!”
Suttung抬高了声音:“老国王的决定或许不完美,但他封闭冰矿、结束了约顿海姆多年的内战,您当年还没出生,对这些一无所知——而且,您不能这样说自己的父亲!”
“因为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Loki针锋相对,眼眶却隐隐泛红,“二十一年来我从没觉得他爱过我,现在你却跟我讨论他的‘爱’?!”
夹杂雪团的锐风蓦地吹开了帐篷一角,Suttung起身将帐门系牢,对话忽然中断,一时只余呼啸的风声。今夜风雪似乎格外猛,Suttung费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整理好帐门,坐回到Loki对面时浑身都是寒气。Loki别过脸不看他,Suttung轻声说:“约顿海姆没有不愿为国家牺牲的兵士,更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Loki勉强扯动嘴角:“我不在乎,反正他已经死了,而我要离开约顿海姆。”
Suttung大惊失色。显然他没想到,在阿斯嘉德议和使团刺杀Laufey王之后,Loki出现在特兰斯厄特竟真是为了南下阿斯嘉德。
“你不在乎亡国吗?!”Suttung低吼,连敬语都不用了。动荡的光线中,他的红眼睛震惊充血,面目显出狰狞来。Loki被他的口气刺伤,干脆道:“我本就不是纯血霜巨人,既然Laufey不在乎我,我也不在乎约顿海姆,这很公平。”
Suttung端详着Loki强作无谓的脸,似乎看出了端倪,便渐渐平静下来,不再说话,却唱起了歌:“……我的天使,不要忘记我哟,即使到初雪降临也不能忘记……我的玫瑰,不要忘记我哟,即使到冰花消融也不能忘记……我的星星,不要忘记我哟,即使到长夜坠落也不能忘记……”[4]
霜巨人父母就是用这首歌哄孩子沉入梦乡,当它的旋律响起,每个霜巨人都会想起摇曳的烛光和结着霜花的小窗,风雪和歌声交缠成最轻柔的织物,盖在每段甜梦上。
Loki不由得跟着轻声哼了几句,Suttung意味深长:“看到雪花时,您一定会想起约顿海姆的,殿下。”
Loki正想反驳却忽然噤声,他和Suttung对视一眼,Suttung霍然起身吹熄顶灯,Loki则一掀茶杯泼灭了暖炉。Loki的夜视不比纯血霜巨人,只隐约看到Suttung紧握枪柄,放低呼吸背靠帐门。
毫无预兆地,一声拖长的惨叫断断续续划破了风雪,而枪声比约顿海姆的雪团更急更狠、更铺天盖地,竟压过了暴风雪的轰鸣。
“请您务必呆在这儿,殿下!”Suttung扔下这句话就冲出了帐篷。布帘掀开的一瞬,冷冽的血腥不由分说扑来,灌进的烈风将帐篷骨架吹得瑟瑟欲坠,Loki顶风勉力稳住帐门,迅速将自己换下的湿衣拢作一堆、泼上灯油,又把包裹在身前系紧。厮杀和枪炮声被暴风雪吹得时断时续、忽远忽近,Loki绷坐在黑暗中攥住包裹带,凝滞的寒气从脚底一路蔓到后颈,时间几乎失去了意义。
就在他无法忍耐、腾地站起身时,帐门也被哗啦掀开。Suttung弓着背猛拽过Loki的胳臂,嘶声挤出一个字:“走!”
Loki一言不发,将燃着的火折子朝湿衣一扔,跟着Suttung一脚陷进齐膝深的雪地。Loki冷得浑身打颤,心脏却在胸腔里激烈地撞击,暴风雪尖叫着抽来,他几乎睁不开眼,只能借着Suttung的手臂趔趄前进。Suttung箍住Loki的力气极大,身量又高,他们逆风而行,Loki简直被他拽飞起来。
当Suttung终于停下脚步,Loki惊觉风雪渐弱,冰盖变作覆雪的灌木,而他们已置身特兰斯厄特谷口,阿斯嘉德近在眼前。
Loki正欲开口,手臂上的力道却一松,Suttung已委顿在雪里。Loki惊惶地去探他鼻息,才摸到他唇边一片滑腻,呼吸粗重滚烫——霜巨人体温偏低,一旦高热不退,往往难以成活。
Loki舀起一捧雪擦拭Suttung裸露在外的皮肤,试图给他降温,却被Suttung轻握住手腕;他借着微弱的光线,终于看到Suttung侧腹绽开的碗大创口,断骨尖利的骨茬又在剧烈奔跑中再次穿透了血肉,此时已露出鲜热的内脏。
眼眶一阵刺痛,Loki已发不出半点声音。
“偷袭我们的是黑暗精灵……阿斯嘉德和黑暗精灵联手了……”
Loki跪在一旁,徒劳地抹去Suttung嘴角涌出的血沫。Suttung勉力一笑:“殿下,您是约顿海姆的希望……请您一定……活、活下去……”
Suttung呼出最后一口气时,Loki在他半睁的红瞳里看到了特兰斯厄特河谷的星星。那些无休燃烧的恒星悲悯静默,垂在穹顶,明亮得几乎要滴落。身后已能听到人声,情势急迫,Loki替Suttung合上眼,在他额头和胸口各划一个K字,便拖着身子钻进最近的树林,匍匐在灌木丛里。他牙齿打颤,默默四顾,冻僵的双手开始尽可能快地拆开怀中的包裹。
此地没有风神庇护,大风不会遮掩他在雪地留下的痕迹,Loki深知自己被发现是早晚的事。但在那之前,他必须把约顿国玺安置妥当。
“这里还有一具霜巨人尸体!”一个声音喊。
隔着绒布,国玺在Loki手中幽幽泛蓝。Loki低喘,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棵空心木上。
“查查附近有没有其他人!上面说决不能遗漏一个!”
灌木的积雪簌簌而下。军靴踩雪的嘎吱声近了。枪托捅着Loki的后腰:“嘿!说你呢——站起来!举起手!”
Loki依言起身,抬高双手,敞开的包裹哗啦啦散落一地。那阿斯嘉德士兵狐疑地打量着他染血的军装和相较霜巨人更矮小的身量:“你是约顿军人?”
另一人远远嚷着:“别磨蹭啦,快杀掉得了!上面说不留活口!”
先来的士兵骂回去:“上面说的是霜巨人不留活口!这个可不像霜巨人。”
Loki忙回答:“请手下留情,我是米德加尔特人,”他示意对方看散在雪地上的那本书,再次强调,“我是被约顿强行征召入伍的米德加尔特人。”
另一个催促起来:“快点儿!上面还要我们清理战场!”
Loki面前这个勉强相信了他的说辞,不耐烦地收了枪:“你,把东西带上,跟我回去!”
Loki坐在封闭的卡车后厢时,依然听见这两个士兵在就是否杀死他而争吵。
“上面说了不留活口,你干嘛留下他!”
“他不是霜巨人!”
“但上面说了……”
“你就那么听Eliudnir的话、那么喜欢杀人?!”
“……但指挥官女士说霜巨人都是生性凶残、肮脏低贱的双性怪物,它们都该死!”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相信这些话,Josh,”Loki听出这是最先发现自己的那个阿斯嘉德士兵,“你没看到那个霜巨人母亲吗?她到死都没放开自己的孩子……我不信霜巨人真如Eliudnir所说——Josh,好好想想,难道我们没有母亲吗?”
另一方沉默片刻:“但霜巨人也杀了我们派去的议和使团,这还不够吗?”
一声长叹。
“你没说错,但我还是认为不该杀他,”那个阿斯嘉德士兵说,“我们把他带回去,让长官决断吧。”
静默半晌。
那个叫Josh的士兵嗫嚅:“我不喜欢杀人,也不想打仗,Finn。你知道我不想。”
“我知道,Thor殿下不是保证过吗,不会有战争的。”Finn答。Loki听见衣料摩挲声,似乎是个短暂有力的拥抱,“我们都一样。”
听到这里,Loki暂舒一口气。卡车颠簸着拐了个弯,透过气窗,Loki刚好能看到东边的天际已微微泛起鱼肚白,稀薄的光线被白桦林中的积雪反射,显出柔和的玫瑰色;星星依然如成熟的松果缀满枝梢般明亮地悬在天边,一如他在Suttung眼中所见。直到写着“姆乔尔尼尔”的高耸铁门撕裂黑暗渐褪的天幕、闯进Loki的视线,Loki才回过神。
他知道,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而在这里,他将作为米德加尔特人活下去。
Loki躺在营房角落,盯着上铺的床板。
这个铺位紧挨窗户,窗口被几块木板钉了起来,但透过缝隙仍能看到一点淡玫瑰色的天空,那颜色似乎和昨天他走出卡车车厢时一模一样,天光温柔地浸满他周身,如同无声的赐福——那是Loki二十一年人生中绝少体验的美丽清晨,可如今他身陷囹圄,再无心欣赏。
和约顿海姆动辄陷入极夜不同,即使在阿斯嘉德的北境线,在因寒冷荒凉而被阿斯嘉德弃为俘虏集中营的姆乔尔尼尔,诸神依然如此慷慨地降下光明。
晨号吹响,霜巨人陆续起身。趁没人注意,Loki赶快将手帕藏进衬衣内袋,若无其事整理床铺,强忍一夜辗转的腰背酸痛,跟着蓝色的人流走出营房,重新开始一天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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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关隘”的拉丁语transiet,音译为特兰斯厄特。
[2] 吉欧尔河(Gjoll),在北欧神话中是冥界的边境。传说经过吉欧尔河,有一铁树之林,林中只有钢铁的树叶,地上不毛。
[3] Suttung(苏图恩),北欧神话中的一名巨人,看管用克瓦希尔之血酿造的酒,只要饮用这种酒,就可以获得诗的智慧。
[4]歌谣前半段摘自阿赫玛托娃的抒情诗《最后的祝酒辞》。我不太喜欢阿赫玛托娃的大部分诗,但这一段真的很应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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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 第二节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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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眼睛可真绿。
比猫眼更名贵,比翡翠更湿润,比湖泊更坚韧,比绿叶更蓬勃。长而黑的睫毛闪着微光,珍营地环抱着这双瞳孔。它们看似冷漠,深处却燃烧着小簇愤怒的火;在办公室台灯的暖光下,它们又显得柔和,像春日的绿湖,还有一点难堪、一点窘迫,让Thor忍不住想逗弄。
那难以形容却翠色逼人的绿,和记忆里的绿眼睛模糊地重叠。十四年前漫天雾凇,枝桠低垂晶莹,那个雪肤乌发的孩子站在飘飘大雪里,脸颊鼻尖俱透出粉红,抿着嘴一抬眼,一双绿眼睛无言中藏着一万个春天。
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应该也是这个年纪。
如果一个月前冰宫未腾起大火,两国皇子联姻的喜讯早应传遍九界,他或许正等渡鸦捎来书信,或正在前往约顿海姆的路上,去亲眼看一看自己未来的爱人,亲一亲那对他魂牵梦萦多年的绿眼睛。
可Laufey的死讯只带来了九界的骚乱,和无可转圜的战争。如今以Hela Eliudnir为首的主战派率先公布了包括Heimdallr在内的议和使团全员的讣告,Thor除了确定议和使团混入了主战派的眼线之外,对冰宫内的情状一无所知。
不过幸好,因此次联姻是Thor主动提出,尚未得到Laufey明确答复,所以使团中只有Heimdallr知晓此事,其他成员均认定此行目的是和约顿海姆再次交涉重新打开冰矿。
可Heimdallr到底凶吉如何?
Thor思绪万千,索性将诸事暂且抛开,只默默透过门缝看着Loki。
那鸦羽般的鬓角从厨师帽缘露出一点,衬得那张瘦削却美丽的脸格外苍白。阳光落在他挺拔的鼻梁上、轮廓分明的嘴唇上、围裙下挺拔的腰背上。这自称Kole Farley的混血人连洗菜都姿态优雅,和其他霜巨人有别。
但这优雅的印象终结于Thor目睹Loki险些撞翻案板,幸而一旁的霜巨人眼疾手快稳住了菜箕,这才没闹出大动静。
Thor有些想笑,又看见Loki眼底疲惫的浓青,和不时活动肩颈的动作,一时若有所思。
推开办公室的门时,Thor和Ganglot略显惊慌的眼睛正好对上。Ganglot半跪在Thor的办公桌前,显然正试图撬开抽屉。
“笔尖不出墨了,我想找根新的羽毛笔,”Ganglot试图解释,“请您不要误会,少将先生。”
Thor静默几秒,忽然笑了:“怎么会,Ganglot女士,你我都知道你曾宣誓忠心。”他踱到书桌边扫了一眼名簿,“名册抄写进度如何?”
“感谢您的信任。抄写一切顺利,少将先生。”
Thor状似无意地指着俘虏名册的某处:“请问这个字母是什么,Ganglot女士?”
“是r,少将先生。”
“哦?是r?”Thor低笑,“我觉得这哪怕是n或v,甚至x,都不可能是r,Ganglot女士。”他拿起蘸水笔将那个字母慢慢划去,“唔,笔尖出墨很流畅嘛。”
Ganglot手指一颤:“我一直这么写r,少将先生。”
Thor慢条斯理端详着名册:“我决定将您从这项工作中解放出来,Ganglot女士,您的忠心日后必定大有可为,不必为繁琐名册而束缚。”
Ganglot脸色刷地煞白,嘴唇颤抖,还想分辩。Thor头也不抬:“您听见我说的了,Ganglot女士。阿斯嘉德万岁。”
“愿诸神赐给光明。”Ganglot浑身僵硬地退出办公室。
瓷杯里热腾腾的蜜茶已然半凉,Loki状似不经意将手边的茶碟再次推到办公桌角。
“……所以‘餐厅’是onordan?”
办公椅宽大柔软,橄榄木香气安稳地承托住Loki的疲倦,困意如潮水般汹涌而来,Loki不得不暗暗咬一下舌尖以保持清醒:“是的,onordan。”
“Onordan……”Thor递过笔,诚恳道,“你替我写下来吧。”
Loki默然。这个发音并不难,但他还是依言埋头写字。Thor站起来,将瓷杯又稳稳摆回Loki面前,随后双手撑住Loki两侧的桌面,简直将他搂在怀里,稳重而暗含侵略性的木质香腾地包裹Loki全身。
Loki心中暗骂,试图不动声色从中退出来,却发现这个怀抱看似松垮,实则无懈可击,自己绝不可能在不惊动Thor的同时脱离他的掌控。正在他忍无可忍准备开口的当口,Thor忽然夸赞:“你的字很好看。”
“……谢谢。”
Thor微笑,手再次抚上Loki后颈:“这么工整漂亮的字不应当被埋没在厨房,我希望你以后每天来这里抄写俘虏名册。”
Loki面无表情,却在心中盘算取舍。在办公室里抄写名册确实舒适轻松,但不免意味着要和Thor Odinson经常独处,而他轻轻摩挲着自己侧颈的手让Loki立刻否定了这个选项。厨房或许有Ganglot的恫吓与鞭子,但只要默默工作便可免受皮肉之苦;Thor Odinson则不同,他似乎想从Loki身上得到什么——确切地说,他在试图探及更深处,从他触摸着的一小块皮肉,一直到心肺、到灵魂。
Loki明白,生命中真正的危机,比如疾病、分离、宿命的相遇都不会在某个准确的重点突然出现,或被察觉和判定。而Thor的出现,他温和的蓝眼睛、耀眼的金发、不容置喙的笃定,却如同某种征兆,让Loki本能感到危险。
他正要开口拒绝,Thor却深深看他一眼:“我已经决定了,明天你就来做抄写。”
“我能每晚来抄名册吗?”Loki恳求,“我愿意白天在厨房帮厨,晚上再来抄写名册行吗?”
Thor收起笑容:“理由?”
难堪的静默。Loki嘴唇紧闭,最终只能示弱:“求您了。”
这个词似乎取悦了Thor。他从喉头滚出笑声,没再深究,只是收紧手臂,将Loki向自己胸前稍稍拉近,然后站起身,将一枚精致的小金属匣摆到Loki面前。对上Loki无声询问的眼神,Thor示意他打开。
Loki按下雕成玫瑰状的绿宝石搭扣,看到一块肥皂静静躺在丝绒内衬上。清甜熟悉的乳香飘来,Loki收起惊讶的表情,明知故问:“这是……?”
“香皂,”看到那双绿眼睛蓦地亮起来,Thor的语气也变得轻快,“你不喜欢厨房的气味,这个或许能缓解些许。”
Loki忍不住将那块香皂捧在手里,深深吸气。
如今战事逼近,物资管制日益严苛,肥皂更是难得——炮火里命悬一线,谁还在乎脏污与否?更何况这是约顿海姆特有的乳香皂,在阿斯嘉德必定身价百倍,不知Thor如何费心,才得到这一小块。
据说这种乳香皂中混入了冰原牛乳,Loki自幼便格外偏爱,如今由极寒北地流离奔波至阿斯克尔山以南,在姆乔尔尼尔集中营竟再次闻到,他不由百感交集。
Loki垂下眼睛,将香皂原样放回匣子。Thor错愕:“你不喜欢?”
“非于规定时间地点,俘虏不得沐浴。”
低垂的长睫毛遮住了绿眼睛里全部情绪,Loki背诵姆乔尔尼尔规则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耳光无声掴在Thor脸上,他脸色忽地沉下。
Loki对他的怒气无知无觉般起身,将皮椅归位,微一鞠躬便要推门而出,未成想被一股大力钳住手肘猛地拽回。他踉跄几步,结结实实跌到Thor胸前,两人胸膛紧贴,不透一丝缝隙,办公室四下寂静,一时只听见彼此渐渐趋同的激烈心跳。
“……今晚的米德加尔特语课已教授完毕,我该回营房了,少将先生。”
Thor恍如未闻,端起桌上的蜜茶——那是他亲手为Loki沏的,然而直到变冷,Loki半滴都没沾唇——慢慢顺着Loki的衣领浇下去,温凉粘稠的液体立刻争先恐后浸透他的里衣。
Loki万没想到这一出,腰肢下意识一弹就想避开,却被Thor紧紧箍住了腰背,只得咬牙等那杯蜜茶尽数湿在衣服上。他的视线全程只停留在Thor的衬衣领口,半分不向上。
蜜糖的甜香和橄榄木味暧昧地缠在一处。
Thor声音低沉,如情人耳语,可Loki听出其中怒意深藏:“我命令你沐浴。现在,用这块肥皂,在我的浴室,明白了吗?”
“……明白,少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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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 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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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ki脊背僵直地走进浴室,Thor紧随其后,沉默地替他打开花洒、调试水温。Loki并不道谢,面无表情地踢掉鞋子踩进浴缸,接过对方掌心的香皂,然后当着Thor的面将浴帘刷地用力拉上。
而当热水灌满黄铜浴缸,熟悉的乳香悄然弥漫,氤氲的热气轻柔地拨散了紧绷的神经。Loki低叹,不顾背上刺痛的鞭伤,将自己整个儿浸在水里,于水下闭上眼睛,似乎重又置身冰宫的浴池,那些无风的晴夜,他趴在池边。积雪洁白,反射月光,将庭院映照得明亮,檐角冰花都纤毫毕现,生活简单、顺遂,如清凉的丝绸淌过手心。
然后Laufey的死猛地刺破了这匹绸缎。
Loki忽然意识到他那蓝皮肤红眼睛、总是很忧郁的父亲真的永远离开了——好像人们总是这样,难以理解死亡,所以带着狡猾的冷漠欺骗世界,顶着一张无所谓的脸,披风戴雪、从北到南,直到许久之后的此刻,当死者早已葬身冰宫的火海,而他的儿子在敌国集中营将领的浴室里,于熟悉的乳香中,才忽然感到一阵晕厥。
因为Loki终于明白了那个事实,就是他就算赤手挖到地心也徒然无用,他再也无法见到Laufey的面容了,九界所有智慧和力量都无法让他起死回生。这就是死亡真正的意义。
巨大的孤独忽然倾下,Loki孤立无援地坐在热水中,眼眶突突发烫。
就在这时,Thor不知何时走进来,高大的身影隔着浴帘影影绰绰:“……你还好吗?”
被戏耍的耻辱腾地燎原,蜜茶似乎还甜滋滋地黏附在颈侧。Loki刻意放柔声音,语调中的讥讽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冒出尖刺:“劳您费心,我当然好。”
Thor一时没答话,但也没出去。
Loki对自己的处境心知肚明,清楚Thor Odinson强迫自己沐浴有何用意。若要活命,哪怕将这少将当做恩客,也不得不敞开大腿任他予取予夺,还不如主动示弱,或许还能博取些怜爱。
他强自按捺住近乎悲凉的怒火,颤着手将浴帘缓缓拉开,并不遮掩身体,绿眼睛暧昧斜乜,牙齿死咬住嘴唇,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泪水却已无声溢满眼眶。
对方正捧着一套衣裤,错愕地看着他。
蒸腾的水汽混着乳皂的甜香,轻柔包绕着Loki瘦削的裸体。他肤色苍白,似乎常年不见日光,此时这具躯体被热水和不知所措的羞赧染上了诱人的红晕,唯独脖颈上一道幼细的银光,底端坠着一点幽蓝。这具肉体连芙蕾雅都要惊叹。但Thor却看着Loki的眼睛。那双绿眼睛在雾气中格外明亮,悬着泪水,像稀世的绿宝石。
Loki手足无措。他的设想毫无预兆全然落空,此时似乎任何举动都像反应过激,可这么一丝不挂站在原地又太难堪。赤身裸体的羞耻让他的银舌头动弹不得。
而Thor默默上前,展开浴巾将他裹住,并没退开,两人一时靠得很近。
“别哭,”Thor的拇指轻柔地擦拭Loki的眼角,一路摩挲着他脸颊的肌肤,最终停在那骄傲的颧骨。他耐心地又说了一遍,声音轻而低,充满抚慰,像哄一个心爱的、年纪很小的孩子,“别哭。”
“我敲了门,但你没回答,我以为出了什么事,”Thor解释,“我给你拿了换洗衣物。之前你的衣服……我很抱歉。”
Loki从没想过会从Thor口中听到歉意。他眼底隐有讶异,忍不住扭头去看他的脸。
Thor的瞳色比阿斯嘉德的晴空更蓝,在潮湿的光线中愈显深邃,难以捉摸,他金色的眉弓似乎也被诸神偏爱,和饱满的眉骨呼应出隐隐的决断与威严。而此时,那对眉眼虽未带笑,却毫无威压,只余平静的温柔。
蓝眼睛的主人低笑:“现在你终于肯看我的眼睛了?”
Loki不知如何回答。原来Thor早已发觉自己刻意避免和他目光接触。
最终,Loki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Thor深深看着他。他们靠得太近了,Loki几乎以为他会吻上来。他温热的鼻息扑在Loki唇上:“我如果说了,你会给我吗?”
Loki漠然:“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俘虏,自己都没有的东西,又怎么给你?”
Thor沉默片刻。
“我只是想对你好一点,可你总不肯承情。”
他的手忽然探到Loki肩头,极轻地碰了碰那道新鲜的鞭痕,眉心皱起,“你的伤口该上药的。”
不等Loki回答,他就大步走出浴室,很快托着个白瓷小圆盒走进来,示意Loki背过身。
Loki犹豫几秒,还是依言转身,将浴巾默默褪到胯骨。
蜜茶和名册抄写之事或许算就此揭过,可Loki深知不能再次拒绝Thor。他已然踩着Thor的底线行事,而在姆乔尔尼尔,这无疑是于悬崖边跳舞;Thor或许表现得随和,可他毕竟是阿斯嘉德的少将,他们身份悬殊,云泥之别,Thor生杀予夺不过一念之间。
只是他过分的纵容和温柔,时常让Loki错觉,自己或许有任性的底气。
Loki忍不住侧头去看Thor。他半垂着眼睛,蓝眼珠隐在金发的阴影中,指尖挑起药膏敷在鞭痕上,轻之又轻,仿佛九界再无事比这道伤口更要紧。
Loki忽然想起,似乎多年前有一次,他在冰宫跌了一跤,小腿划伤一道血口,父亲竟破天荒亲自来探望。女官给伤口敷药时,他痛得眼泪汪汪,一旁便有人紧握住他的手,那个声音紧张道:“轻点,再轻点,Loki最怕痛的。”
“痛吗?”Thor的声音和记忆忽地重合,Loki不由一抖。而Thor显然会错意,他立刻停手,扳过Loki的肩膀,半蹲着仔细瞧他的脸,“痛得厉害?”
其实Thor动作很轻,那一点刺痛并非不可忍受。可看着那双蓝眼睛中自己的倒影,神使鬼差地,Loki点了点头。
他孤身一人从北到南,冰盖湿滑、北风凛冽,长路漫漫、似乎望不见尽头,丧父之痛、烈火灼痛、冰风剜痛……多少次他不敌风力、在暴风雪中扑腾打滚,Loki都咬牙默默撑了下来;如今这一点微不足道的鞭伤,他却嚷起疼来。
Loki恹恹地想,其实哪有那么娇气,只是觉得有人在听、有人在意罢了。
可眼前这个人——这个Thor Odinson——他是真的在意吗?
Loki穿好衣服走出浴室时,那双温热大手的抚触似乎还在背上蔓延。他颇不自在地收紧下颌,觉得燥热,将衣领扣子松开一颗。
衣物都是半新,在俘虏中不至于扎眼,衬衫和下装都合身,外套却并不配套,过分宽大,那厚实挺括的衣料和侵略性极强的橄榄木香都让Loki不由怀疑衣服前主人的身份。
怀疑对象听到动静,坐在办公桌边对Loki笑着招手。
Loki低头走过去。水分让那头乌发更黑亮,于灯光下流光溢彩,如同丝缎。Thor抬手去摸时,Loki下意识一躲,他的手便尴尬地悬在半空。
Thor苦笑:“什么时候你能听话一点呢?”
“听话有什么好处?”Loki反驳,“阿斯嘉德出兵时,当年的九界和如今的你倒都是听话。”
将已然归顺的九界和Thor身后的主和派相提并论,这话显然逾越太过,出口的一瞬Loki立刻后悔,不由心脏狂跳,偷偷去瞟Thor,而Thor神色语气纹丝不变,稳稳地伸手捉住Loki潮湿的发梢:“出了这间办公室,你这么牙尖嘴利总要吃亏。”
Loki默然。他并非不会甜言蜜语,只是在Thor面前,他的温柔似乎将所有伪装涤荡而去,口是心非变得格外艰难。
在一个阿斯嘉德人面前展露真实的自己——哪怕他是主和派——绝不是好迹象。Loki暗自警醒,决定今晚不再开口。
Thor捻着他的湿发。那纯然的黑衬得Loki的脸愈显苍白,而此时,一抹刻骨撩人的血色如冰层下冻结的红玫瑰般无声漫上来。Thor喉结微微滚动,视线下移,便看到Loki半敞的领口里悬着一点蓝光。
“项链很漂亮。”
Loki不答,Thor也不在意,弯下腰凑近端详。
那个吊坠的形状古怪,毫无雕饰,倒像是不慎磕掉的晶石边角,只有小拇指节一般大,在暖光中隐隐发蓝。
就一枚不起眼的坠子而言,Thor审视的时间有些过长了。
这条项链的来历Loki并不清楚,只知道自记事起便挂在颈间。据冰宫女官说,这是Loki出生后Laufey亲自给他系上的,但Laufey因丧妻之痛,从未公布过Loki的画像,全境上下没人知道Loki的样貌,见过项链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因而,即使Thor对此倾注了太多注意,Loki也并不惊慌。
沉默半晌,Thor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音节,他的视线又转到Loki脸上,视线像柔软的手指那样轻轻抚触过他的眉眼。那模样似悲似喜,细看去却又并无情绪,只是眼眶略有水光。
而Loki,他已打定主意不轻易开口,所以一直垂着眼,并没看到Thor的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Loki的湿发都已半干,Thor低声说:“今晚就到这里,你可以回去了。”
Loki有些莫名,但依然不言语,微微躬身就要推门,Thor却忽然按住他的手。他掌心滚烫,Loki受惊,抬头看他,发现那双眼睛沉沉,如丝绒般的蓝夜。
Thor沉声说:“我希望你明白,在姆乔尔尼尔你可以信赖我。”
“谢谢。”Loki谨慎地回答。Thor痛苦地闭了下眼睛,不知为何,Loki觉得他似乎在克制某种自己不能理解的情感。
“我是说——任何事——明白吗?任何事,你都可以信赖我。”Thor又说了一遍。
Loki踏进走廊,感到身后绵绵的视线如有温度般将自己包裹。他知道Thor在看——那双深邃的蓝眼睛一旦注视自己,便仿佛世间再无他物,Loki不时有沉溺的错觉。他深吸气,稳步走出大门,没有回头。
与此同时,Garmr恭敬地垂手站在Hela Eliudnir面前,Hela正端详一块巴掌大小的翠绿布料,边缘焦黑,但无损其厚实华贵,暗线刺绣极尽精致,细看去,是朵朵形态各异的六棱冰花。那正是Loki斗篷的一角,或许由于衣物被暴风雪打湿、不易点燃,衣料未能烧尽,这才留下了蛛丝马迹。
Garmr讨好笑道:“这是我在特兰斯厄特找到的,看起来是冰宫的东西。”
Hela漫不经心应了一声,问:“事情处理干净了吗?”
“特兰斯厄特的霜巨人俘虏全部就地诛杀,清理战场的小队也是。”
“告诉留在冰宫的人,不必继续搜寻约顿小皇子的消息了。”
“您的意思……?”
Hela示意那块布料:“Laufeyson要么死了,要么已经逃到了阿斯克尔山以南,在冰宫掘地三尺也只会一无所获。”
Garmr点头,转而继续谄媚道:“这次和黑暗精灵合作真是一次伟大的胜利!只是……您是否过于谨慎了?”
“别高估民众对黑暗精灵的容忍度,Garmr。如果事情暴露,我们手下效忠的将士都极有可能动摇。”
Garmr赶紧点头附和。
Hela视线胶着在Loki的斗篷边角上,嘴角慢慢浮出冷笑:“Odinson有什么动向?”
“……今日Ganglot翻看抽屉被Odinson发觉了。”
“蠢货!”Hela厉声呵斥,皎美的面容猛地布满狰狞皱纹,在灯下犹如恶鬼,Garmr不由心底发寒。但她迅速恢复了平静,仿佛方才的怒容不过是Garmr一时幻觉。
“算了,Odinson不是傻子,Ganglot想必也得不到什么信息。”
“但Odinson让那个米德加尔特俘虏负责抄写,”Garmr说,“那个Kole Farley说自己是阿斯嘉德和米德加尔特人混血,可除了身量,他看起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冰霜杂种!”
Thor Odinson竟想在俘虏中培植势力?
Hela饶有兴味地支起下巴,依然盯着那块布料。Thor Odinson在姆乔尔尼尔掣肘并非最大的威胁,她更在意的是,Laufeyson可能还活着,甚至可能就在阿斯嘉德。
“你着人重新清点特兰斯厄特的霜巨人尸体,看看是否多出一具。有任何结果,立刻向我报告。”Hela说。
Garmr面露难色。且不说能不能找到清晰可读的守军名册,清点尸体就是个大工程。但在Hela阴冷的眼神面前,他不由自主退缩。
“属下一定竭尽全力。Laufeyson如果真的身在阿斯嘉德,一定不可能逃出您的手心。”
“最好别让我知道你连最简单的清理战场都做不到。”
Hela嗤笑一声,起身看着窗外昏沉的夜色,铁栅栏顶的挂灯隔着浓雾射出脏污的黄光,像垂死老者的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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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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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归功于前夜在Thor办公室的热水澡,也或许只是因为难以忍受的困倦,Loki深夜回到营房时很快沉沉入睡,上了药的鞭伤也不再刺痛。踏进厨房前,他看着这座小小的砖瓦建筑浸在浅金的晨辉中,虽身陷囹圄,仍觉得呼吸畅快、精神奕奕。
而Hela Eliudnir的出现像一根尖针,冷冷戳破了这个看似寻常宁静的早晨。她坐在厨房后的办公桌前,换了一件浓绿的丝绒衬衫,Garmr恭敬垂手立于她身后,高声道:“米德加尔特人,过来!”
身边的霜巨人迅速抬头看了Loki一眼。Loki抿嘴,快步走到Hela面前:“请问您有什么吩咐,指挥官女士?”
说话间,他不由再次注意到Hela衣服上的金色花纹。它们如此优美而富有生机,每一寸花纹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仿佛在跃动、在呼吸。
Garmr递过一张纸。Hela慵懒地支起下巴,她在微笑,可眼底一片冰霜,令人不寒而栗。她语气极柔极媚,如吸饱了毒液的蜜糖。
“把这四十个单词翻译成米德加尔特语,Kole Farley。”
“四十个……”Loki无意识地重复。
“对,四十个,”Hela笑容愈深,那双慑人的绿眼睛笑得弯起来。Loki只觉有条细小的毒蛇在背上湿滑蜿蜒,露出了泛青的毒牙,“有什么问题吗?”
“这里只有三十九个单词。”Loki镇静答道。他头脑一片混乱,视线几乎开始晃动,而脊背始终挺得笔直。
Garmr凶恶道:“这重要吗?再写一个就好了!”
而Loki的目光只落在Hela身上:“请问要写哪一个,指挥官女士?”
Hela一双幽幽绿眼自下方注视着他,红唇微动,最终肌肉牵动出一点讥诮。她柔声道:“不如‘真实’这个词怎么样?”
Loki平静道:“我没有笔,指挥官女士。”
Hela向后伸手,Garmr赶紧递上水笔,Hela瞥一眼Loki,而Loki始终半垂着头、不卑不亢,她微微冷笑,慢慢用阿斯嘉德语写下“真实”一词,将纸推到Loki面前,状似不经意问:“你是在哪里被俘虏的?”
“特兰斯厄特,指挥官女士。”
Garmr变了脸色,而Loki注意到Hela的抬眼意味深长。Hela又仔细打量了Loki一遍:“那你一定参与战斗了?”
阿斯嘉德和黑暗精灵联手了。
Suttung的话蓦然于耳畔响起。Loki装作惶恐地垂下眼睛,边迅速分析局势。
Eliudnir和Garmr不知自己被俘于特兰斯厄特,说明押送自己的两名兵士没有汇报,而不上报俘虏来处绝非寻常。
难道Josh和Finn已经死了?
Loki心里一震。一个可怕的想法缓缓浮现。
——而且大概率死于阿斯嘉德人之手。
如今两国战事一触即发,戕害本国有生力量简直不可思议;但如果Eliudnir意欲隐瞒她与黑暗精灵合作一事,那么杀人灭口,倒在情理之中。
一旦Eliudnir怀疑自己知晓内情,他绝无生门。
想及此处,Loki便小心翼翼苦笑道:“阿斯嘉德军队进攻时,我正试图趁乱逃出军营,所以并未参战。”
“哦?”Hela眯起眼睛。
“我是无奈被划入约顿海姆境内的米德加尔特人,征召入军实属被迫,自然始终寻找时机逃离约顿海姆,更不肯为守军卖命,所以昨晚混乱中我趁机跟着跑了出去,进入了阿斯嘉德……”
“你听到了什么,又看到了什么?”Garmr凶恶地问。
Loki微微缩起脖子,做出害怕的样子。
“您知道,当时正是极夜,我又没有冰霜巨人那样的听力和视力。除了风声,我什么也没听见。”
“然后呢?”Hela慢悠悠地问。
Loki心中一时转过千万个念头。
Hela对他被捕的情形到底了解多少?她是否知道越过特兰斯厄特的其实是两个人?如果Hela果真怀疑他的身份,而他此时提到了Suttung,她就会发现尸体和约顿守军的花名册一一对应、只有Loki是多余的人……但如果她知道他被捕时身边还有一具霜巨人尸体呢?
他只能赌一把。
“……然后我躲藏在灌木丛林中,阿斯嘉德的士兵发现了我。”
Hela把玩着笔,不置可否,幽绿目光在Loki身上逡巡。Loki默立于原地,心跳极快,但面上不显。
Garmr忽然说:“我验过他,这不是个霜巨人,指挥官女士。”
Hela勾起嘴角,只看着Loki。她目光极柔却极深,如软针般剖开Loki的皮肉骨血,直探进心肺里去,Loki在这样的凝视下不由头皮发麻,只觉无可遁形,但他不肯露怯,平静接住Hela的视线。
身后厨具叮当,更衬得这一隅寂静难堪。
就在此时,Thor的声音响起来:“还在这里愣着做什么?不是吩咐你去抄名册吗?——哎,Eliudnir女士,您怎么也在这儿?”
Thor微抬军帽冲Hela致意。他站在厨房的窗外,中长发端正地束在脑后,在阳光下如一把柔软灿烂的金子。Loki察觉到他的视线有意无意落在自己身上,不自觉绷起嘴角,侧过脸去。
Hela呷一口茶,似笑非笑:“我来考察您的米德加尔特语老师的水平,您欢迎吗?”
“阿斯嘉德的军队都任您检阅,何况一个米德加尔特人呢,”Thor爽朗一笑,话锋却一转,“只是金宫要得急,他现在该去抄俘虏名册了,您的考察不如推迟一些?”
Hela微笑:“那今晚我去您的办公室,Odinson少将。那时你要把这份单子翻译完。”
最后一句她对着Loki说。Loki点头称是,看到跟在Hela身后的Garmr果然有些慌乱。
真有意思。Loki想。想必Garmr受命负责特兰斯厄特的清扫工作,如今在长官面前才要力证Loki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米德加尔特人。
想到Garmr昨天还口口声声说自己身上有霜巨人的臭味,今天却不得不出言维护,Loki低眉顺眼尾随着Thor,一边暗自发笑,腹诽这蠢人大概心里不会好过。
一走进办公室,Thor就猛转过身,低声呵斥:“你到底为什么要把自己置身险地?!”
Loki被他逼得倒退几步,Thor忙伸手托住他后颈。Loki隔着他温暖的手掌跌到墙上,又被他重重拉进怀里,心头火起,脸上却笑得更漂亮:“您这么关心我的生死,真叫人惊讶,少将先生。”
“你一定要这样吗?!”
听到Loki喊“少将先生”,Thor怒目片刻,最终叹气,软化下来,那双深邃的蓝眼睛温柔地映出Loki的影子。
直到此时,Loki才意识到他们靠得如此之近,Thor坚实的胸膛离他不足一拳,身上的热气隔着军装扑到Loki皮肤上。
他心里骂了一句,克制自己不要像个姑娘那样扭动着挣扎。
“我说过,你可以信赖我。”
Thor说得很慢,话语流露出郑重。Loki忽然觉得昨晚敷在背上的药膏火烧火燎疼起来,密密麻麻一直爬到他胸口。
“我什么也没做。”Loki低声辩白,“是她让我过去的。”
“不要再告诉任何人,你是在特兰斯厄特被俘的俘虏。”Thor一字一句地说。他的手掌还是贴在Loki冰凉的颈侧,将那片肌肤焐得温热,“她杀了特兰斯厄特的每个人——约顿人和阿斯嘉德人!我不能让你也——”
Thor深深看着他,拇指内侧摩挲着Loki的喉咙,Loki忽然意识到,对方拿捏住的是一个多么脆弱的部位,稍一用力他就会只希尔斯。他本能地感到恐惧。
“不如你来告诉我,特兰斯厄特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少将先生。”Loki重复他对Hela说过的话,语气平静,却隐隐有针锋相对的意思,“您知道,当时正是极夜,我又没有冰霜巨人那样的听力和视力。除了风声,我什么也没听见……”
Thor捏着Loki脖颈的手臂猛地绷紧,他力气极大,Loki猝不及防,向前趔趄两步,被对方坚硬的大腿绊住,又结结实实撞进他怀里。
“收起你的小聪明!”Thor在他耳边低吼,“现在不是你戏弄Garmr的时候!”
Loki心思被看穿,在他怀里低喘,一时默然。
“够了。”
Thor疲惫地说,语气重新变得柔和,Loki几乎觉得他在恳求——可Odinson少将会恳求一个米德加尔特俘虏吗?
“留在我身边,你才安全。记住我的话。”
“我在姆乔尔尼尔就不可能安全。”Loki反唇相讥。他嘲弄地看着Thor,“在这里任何人都能杀掉我。”
“留在我身边就不会。”Thor注视着Loki的绿眼睛。
Loki心口一热,他挪开视线。
“离开姆乔尔尼尔不能成为选项之一吗?”
Thor没有正面回答。他宽厚的手掌停在Loki后颈,把那处肌肤熨得温热,他的口气仿佛在诸神前起誓:“留在我身边。”
那个瞬间,Loki以为Thor会喊他的名字——不是Kole Farley,而是Loki,他真正的名字。他甚至感觉那个名字就在Thor的舌尖滚动,可最终他也没有听到。
他忽然很想问这个闻起来像苹果、皮革和橄榄木的金发男人,他想问,你这样说是因为你爱我吗。Loki从不相信爱,他也不觉得自己得到过爱,可如今这个问题就停在嘴边,他仰着头,像只脆弱又饥肠辘辘的雏鸟,在那片深邃的蓝海里,试图寻找答案。
而Thor只是看着他。他的目光如同阿斯嘉德毫无阴影的阳光,过于坦然,以至隐瞒了一切。Loki在如此明亮的赤诚面前退缩了、畏惧了,他最终垂下头。
Thor也不再逼迫他,而是递过名册,教Loki如何抄写。
Loki蘸了墨便埋头奋笔疾书,Thor眼见一个个工整漂亮的字母自他手下流泻而出。
他整个人沐在光里,阳光如金粉沾亮他鸦羽般的黑发、翡翠般的绿眸,细瘦漂亮的手指握着笔,一时连那水笔都如艺术品。Thor望着这副油画,在意识到之前,他嘴角已轻轻上扬。
然而他清楚,阴影始终盘踞不散。如今Heimdallr平安归来,主和派为数不多的胜算终于添一砝码;可他带来的消息却晦暗不明。
Hela处置了清理特兰斯厄特战场的阿斯嘉德军小队。她究竟想隐瞒什么?特兰斯厄特一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Thor隐约察觉,Hela的野心不止于吞并约顿海姆,米德加尔特虽一片平和,实则危如累卵。情势紧迫,而他们至今也未勘破Hela的通信渠道。
Heimdallr日前截获Hela的渡鸦,无非是吩咐下属关于姆乔尔尼尔的俘虏数量统计及处理意向,内容不痛不痒、无可指摘。暗处涟漪惑动,而盘根错节的根须却触不可及——徒有怀疑、证据全无,这才最棘手。
如今唯一可把握的疑点,正是特兰斯厄特。
如今Hela已知道Loki是来自特兰斯厄特的战俘,Thor明白,特兰斯厄特不仅关系到他们监视Hela的动向,Loki Laufeyson的命运也已不可避免和那个分隔烈风与阳光的关隘交融。
Thor默默将十指交握。他错觉那截苍白纤细的脖颈仍在自己掌下,如等待献祭般安静冰凉,激烈的脉搏仍在手心跃动,让Thor忍不住展开又攥紧手掌。
Loki Laufeyson。
他嘴里含着这个名字,像穿越沙漠、干渴难耐的旅人含着一口蜜糖,明知清泉解渴,却情愿为甘甜所惑。
“请您相信我,我用鞭子抽他时他没有变蓝,我敢肯定这个Kole Farley并非霜巨人,”Garmr辩白。他满头是汗,哀求地看着Hela的背影,“哪怕他是特兰斯厄特的战俘,既然没有冰霜杂种的夜视和耳力,想必不会察觉进攻的是黑暗精灵……”
Hela抬手,Garmr像被捏住喉管的鹅般猛地噤声。
“就在昨晚,你向我保证他是个霜巨人,现在你又斩钉截铁声称他不是,Garmr,”Hela转过身,眼睛笑得眯起,Garmr在如此笑容之下却愈发面无血色,“你觉得自己比我聪明,是吗?”
“不,当然不是,”Garmr矢口否认,“我只是想提醒您……”
“提醒我,我自己没法作出判断的事?”Hela声音轻轻的,像淬毒的薄刃,“我虽然不知道Farley是不是冰霜杂种,但关于你比我聪明这一点,我表示怀疑。”
“抱歉,指挥官女士。”Garmr讷讷,双手不自觉揉搓着军装下摆。
Hela逆光而立:“你打算如何解决这个漏网之鱼?”
听到Hela发问,Garmr精神一振:“我当然可以直接杀死他!可、可如果Odinson知道,就……”
“要是他逃跑了呢?”
Garmr一愣,下意识答道:“不会,没有人能活着逃出姆乔尔尼尔。”
“没错。”Hela嗤笑。
“您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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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 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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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于正午灿阳下,姆乔尔尼尔高耸的铁门依旧散出森森寒意,或许因为这里已然埋葬了太多霜巨人,那些来自北地的尸骨与幽魂盘踞此地、不肯离去,其瑟瑟阴寒悄无声息削减了阿斯嘉德的光明。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守门士兵抬起沉重的门闸,Loki推着硕大的泔水桶踏出了铁丝门。紧随其后的Garmr呵斥跟来的另一名看守:“回你的岗位去,解散!”
Loki听出Garmr刻意抬高了嗓音——或者说,由中校押送普通俘虏出营倒泔水本身已不同寻常,Garmr遣回另一名看守的心思则昭然若揭。
Loki并不确定在姆乔尔尼尔之外,Thor的庇护能起多大作用;他更不确定,主战派的实力是否已强悍到无所谓与主和的皇室撕破脸。
凶多吉少。
阳光如碎金子般从夹道两侧的白桦枝隙间漏下,随着微风一阵轻颤,又被未融的积雪反射,狭小的林径一时华彩动人。命悬一线,Loki自然无心欣赏美景,只默然按原定路线前进,却听见身后靴跟踏雪的动静蓦然停了。
Garmr是在瞄准吗。
Loki只觉一股热乎乎的酥麻顺着脊柱腾地冲上脖颈。他僵硬回头,却见Garmr撑枪站在原地,不耐催促道:“继续走!”
Loki抿唇,压下愈演愈烈的心悸,推着沉重的泔水桶向前走了几百米。
Garmr没有跟上来;相反,皮靴碾碎雪壳声向反方向去了,待Loki再次回头,身后早已不见Garmr的影子,只余两侧静默的白桦树。
深深吸气,Loki将运泔水桶的推车扶手一扔,便向白桦林发足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白桦林似乎永远没有尽头,Loki胸肺火辣辣地鼓动,喉头似乎浸渍鲜血般发甜,皮靴在积雪和薄冰壳上不停打滑,可他不敢减速,一路趔趄,朝远离姆乔尔尼尔的方向飞奔。
而他耳边忽然炸开一声高喝:“停下!”
约顿语……?
阳光将树林照得透亮,令Loki立刻看清了对方黝黑的脸庞和高举的枪筒,他举起手的第一时间向四下张望,但迅速从寂静的周遭判断出此人并无同伴。Loki心口突突直跳,小心地向前迈步。
“过来,”即使正处阿斯嘉德的领土,那人依然在说约顿语,字正腔圆,发音清晰,用词和约顿海姆原住民别无二致。他打量着Loki,慢慢将枪口挪开,“放下手。”
Loki照做,期间他紧盯着对方那双奇异的金棕瞳仁。
一般的瞳色很难让人联想到金属,可Loki看着那人时却想到了黄铜。稳重、忠诚,大多以敦实装饰或实用五金的形式出现,但必要时也可锻为伤人利器。
可令Loki吃惊的不是瞳色,而是他的冷漠。
Loki自诩精通察言观色,最微小的表情也如融水的盐粒、在他脑中建立有效的连接,这也是他的天才所在——可这个人的眼睛却空无一物。
不,他当然不是瞎子,相反,那双眼睛比太阳更明亮,目光冷静克制、饱含智慧,又仿佛手术刀刃的寒光,令人不敢直视。但Loki在这双眼睛中看不到丝毫感情——没有惊讶、欣慰或同情、厌恶,他的眼底比死水更漠然,Loki甚至觉得,在他眼中,自己同白桦、飞鸟与雨雪毫无分别。
“你要去哪儿?”那人问,但听起来更像略带嘲讽的陈述,“那边是雷区,那边是沼泽,而他们还有狗。”
Loki无言。最终他问:“您是约顿人吗?”
“我的国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没人能活着逃离姆乔尔尼尔,”那人示意Loki坐在他身旁,“你最好还是回去。”
说这话时,那人的视线捉住了Loki的眼睛。Loki发誓他在对方眼底看到了一丝微弱的震荡,但迅速归于不可捉摸的平静。
他似乎认识自己。
可这瞳色令人过目难忘,若果真见过面,Loki没理由不记得这张脸。
Loki低声说:“不能回,回去也是死。”
那人没搭腔,而Loki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将死亡诉之于口,竟是在午后积雪皑皑的白桦林,鸟鸣自树巅清脆地环绕而下,他坐在树桩上,裹着Thor Odinson的旧外套。
难以想象,他流落至姆乔尔尼尔后,这竟是他第一次谈及自己的死。这句话仿佛某道闸门,所有恐惧、动摇和悲哀如初春失控的雪水般漫上他理智的河堤。在Loki反应过来之前,他已将处境对一个不知名姓的陌生人诉之于口:“四十个单词!——我要编出四十个词!”
“什么语言的词?”那人问,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Loki略显宽大的外套,眉梢微微一跳。而此时Loki正半眯着眼看枝杈间泻下的一束阳光,对此无知无觉。
他半倚着树桩,两条长腿优雅地摊开。狂奔的汗水蒸发后又被冷气凝结,晶莹的霜花挂在那扇乌黑的睫毛上,光柱里细尘飞舞,更衬得一双翠眼美得惊心动魄。
“米德加尔特语,”Loki似乎在说其他人的故事,仿佛在姆乔尔尼尔命悬一线的不是自己。他甚至在笑,“在没有任何词根参照的情况下凭空编出四十个单词,而且以后只会越来越多……这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不用约顿语或阿斯嘉德语的词根?”
“这就是最可怕之处。我自诩头脑不错,但和我打交道的同样是聪明人,别说借鉴词根,任何微小的破绽都会让他们像闻到腥味的鲨鱼一样把我彻底撕碎——”
他笑着瞥对方一眼,“你看,我回去也会死。”
“你不像霜巨人,”那人问,“为什么成了姆乔尔尼尔的俘虏?”
“我本该保守秘密,但既然我快死了,所以但说无妨,”Loki双臂垫在后颈,状似轻松,却暗暗打量对方的表情,“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但简单来说,一个月前我是约顿海姆的皇子,入境阿斯嘉德前阴差阳错被卷入战争,所以来到这里。”
“祖国危在旦夕,我身为皇子却束手无措;而在姆乔尔尼尔,Eliudnir怀疑我的身份,Garmr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其他霜巨人俘虏因为外形而排斥我……至于声称值得信任的那个人,Thor Odinson,他看我的眼神更像恩客等着妓女冲他张开大腿。”
“处境确实不怎么样,对吧,倒不如一死,”Loki干笑,“但偏偏有人临死前让我活下去,还说我是约顿海姆的希望——风神在上,我都不确定自己是否怀有希望,就已成了别人的希望,这是多大的嘲讽。”
“快点吧,他们就要过来了。”那人避开话锋。
“你觉得我应该回去?”Loki逼问。
“我的建议是不要把所有人划入敌营,”那人模棱两可地说,“孤军奋战并不明智。”
“你的建议是我抛弃那点可笑的自尊心、和Odinson上床。”Loki冷笑,“一个人还能低贱到什么地步?”
“我没有特指这个人,怎样想是你的自由。”那人注视着Loki站起身,“爱不是磨灭自尊的行为。”
“为什么最近总有人跟我提到‘爱’?”Loki扯动嘴角,“你不像是会爱的人,大概最没资格说教这些。”
出乎Loki意料,那人做出了回应。
“我曾发誓不追随任何人,但我妹妹爱上了一个人,她请求我追随他,我答应了。为了血肉至亲,赴汤蹈火亦万死不辞,我不认为这不算‘会爱’。”
“不爱的人往往自私或胆怯,你似乎两者兼具。”
“那你看错了人,”Loki冲他轻佻一笑,“因为我不但自私、胆怯,还有条颠倒黑白的银舌头。只要我乐意,任何人都会觉得我为他深陷爱河。”
那人避而不答,站在原地目送Loki走远,声音很低,但足够Loki听到:“祝你好运。”
“能听到‘阿斯嘉德万岁’之外的话可真不错,”Loki勉力微笑,“也祝你好运!”
他转身向来路走去。苔藓从晶莹积雪下透出嫩绿,树隙的阳光如金色的潮水,一格格漫上他瘦削笔挺的背影。他踏出的每一步都高贵稳健,不像重回囚笼,倒像登临王座。
“……所以我们在特兰斯厄特一无所获?”
Sif点头。
她抬头看着Thor被夕阳镀上金边的背影,一时恍惚,仿佛重回金宫,少女时代的自己初次入宫觐见,被满厅肃穆辉煌晃得慌乱且赧然。而那个满头金发的少年人一身华贵的骑射服闯进来,笑容灿烂、远胜骄阳;他单手将她扶起时,她便不自控地跌入那双蓝眸。
此时她本应带领阿斯嘉德女战士戍守西北,而她却接到了Thor的密令,于是冒死潜回姆乔尔尼尔。
唯恐渡鸦被Hela拦截之外,她一路披星戴月、踏入这白桦林深处的集中营,属实藏有一点私心。而这硌着、疼着的一点私心,在看到暮色染红Thor的发梢时,蓦然被安抚了、平复了,只归于无声的柔情。
然而遗憾的是,她并没能带来好消息。
特兰斯厄特一役后,Hela Eliudnir即刻派出了清理小队,Sif赶到时,战场只余空空白雪。
Thor却似乎对Sif带来的消息并无失望。
“这些我早有耳闻,Sif,”他转过身来,笑意被夕阳浸染得很温和,“我特意让你前来,是想告诉你——感谢诸神,你哥哥还活着。”
Sif猛地捂住嘴,泪水夺眶而出。
Thor拍拍她的肩头,待她情绪平复才继续开口。
“特兰斯厄特地形险要,我们不能坐视Hela控制此地。不日父王就会发令,将你调入Hela在特兰斯厄特的驻军。我知道这很艰难,但Heimdallr会暗中支援你,你要做好准备。”
Sif点头正要开口,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却打断了她。Sif一惊,立刻侧身隐于书柜后,听见一人快步走进来低语:“殿下,我刚才去厨房时发现他不见了,据说Garmr单独押走了他,但Garmr早已回来……”
Thor半晌没说话,那下属又忧心忡忡道:“想必Garmr没胆量公开和我们交恶,但若是Hela的授意……”
“我知道了,Fandral。”Thor低声说。“你……不必再说了。”
Sif惊了一跳。她第一次听到他如此疲惫的嗓音。她几乎感到那坚实有力的胸膛之下,有一颗心正在静静破碎、被大雪掩埋。
她忍不住从藏身之所走出来,看到向来挺拔的王子浑身脱力般倚在办公桌沿,眼睛紧闭,似乎想从梦魇中挣脱般,那对金色睫毛不自觉地剧烈颤抖,咬肌酝酿着怒火,在脸侧绷出一块深色。
Thor这副模样吓住了Sif。她本想询问Fandral发生了何事,但如今也只能垂手立于Thor身侧。
半晌,Thor哑声说:“我出去走走。”
他一言不发扭开了门,将Sif徒然伸出的手隔在身后。
Fandral讶然:“Sif?你怎么在这儿?在西北过得怎样?”
他们都是Thor Odinson的亲信,少年相识,感情甚笃,只是Sif是姑娘,不能如Fandral常侍左右;如今长久未见,本应大叙旧情,Sif却无暇寒暄。她呆望着Thor离开的方向,喃喃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难解释,”Fandral含糊其词,正想问Sif的前线见闻,却见她凝望着窗外,轻声说:“殿下没穿外衣。”
而窗外,粉紫的暮色从静默的白桦林中轻轻漫上来,无边穹顶仿佛铺展的画布。温柔散射的光线中,天空忽然开始落雪,铁丝网缠绕的甬道寂寂无人,Thor Odinson独步雪中,雪花落在他的发丝,被体温融化。然而天寒地冻,雪下得又急又猛,很快,那头金发覆了一层白霜。
Thor踽踽站在雪里,宽阔的肩膀微微抖动。
Sif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是不是在流泪。
“殿下到底怎么了?”Sif做梦似地自问。
但她想她知道答案,因为她也曾这样失魂落魄。那是被遣往西北戍边的前夜,她自知要和Thor遥隔千里,在夜露滋生的庭院独立至夜半。
Sif正望着Thor的背影神游,忽听Fandral倒吸一口凉气:“诸神在上——!”
她忙定睛去看,只见甬道那端显露出一道瘦削的身影,同样肩头铺白,但鸦羽般的乌发和一双翠眼在漫天大雪中仍清晰可辨。这俘虏打扮的青年推着硕大的泔水桶,停在Thor面前,礼数周全地微微鞠躬。
“……Sif,你还好吗?”
Sif听到Fandral的关切声,才意识到眼泪已刺痛了面颊。
她勉力微笑,却怎么也忘不掉Thor在见到那个青年时浑身的光,似乎周身每个缝隙都灌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
她知道他一直比太阳更耀眼,只是那光芒不是为了自己。
Sif恍惚地想,真好,殿下在雪里等到了那个人,而自己在夜露无声的花园,或许是等不到心心念念的那一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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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0: 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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姆乔尔尼尔没有风,只有洁白的雪花无声飘落。Thor想伸手掸落Loki肩上的雪,可姆乔尔尼尔遍地Hela的眼线,理智让他捏紧了拳头。他不动声色地深呼吸,心跳如擂,克制地说:“你回来得不早。”
“如您所见,”Loki语气平静,“我去倒泔水了,这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我希望你没忘记每晚抄写名册的工作。”
“请您稍等,我要先送回泔水桶。”Loki不卑不亢。他经过Thor身边时,在某个哨岗的盲区,Thor忽然紧紧攥住Loki冰凉的手指。他手心火热,Loki几乎错觉自己将如冰雕,在那样灼烫的温度里寸寸融化。
Thor嘴唇翕动:“我以为你死了。”
他声音里的沙哑那么明显,好像苦味把他的喉咙灼烧得片片龟裂。Loki看着他粉红的眼眶——Thor眼中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残余的痛苦都过于明显——忽然意识到,Thor真的以为他死在了集中营外。
这个傻瓜。
“你为我哀悼了吗?”
Loki说,同时虎口微微灌力,掐了对方一下,迫使他松开手,随后却奇怪地看到Thor脸上浮出一种如释重负的笑容,连眉弓都微微挑起,眉头的积雪便簌簌而落,在他脸上转眼融为雪水,一时又狼狈又滑稽。
可Thor Odinson毫不在意,他如同一个明亮的发光体,快乐虽然短暂,但毫不掩饰。
一股热流滚过Loki心口。
他掩饰地咳一声,低头去推泔水桶,走出几步,却忍不住回头,只见Thor仍背对着自己立在原地,正低头端详方才握过Loki的那只手,侧脸似乎带笑。
天地之间只余落雪,皑皑的铁丝网甬道和寂静的白桦林,万物皆寂,所有一切似乎只为衬托他嘴角那点跃动的笑意。
Loki被他紧攥的那块肌肤忽然火烧般烫起来,他不由蜷曲手指,又刻意将指头展开,一根根稳稳握住推车手柄。
Thor站在走廊中间,漫不经心端详着刺绣挂毯。Hela走进廊道,Garmr毕恭毕敬接过她脱下的斗篷,一边忙不迭抖落伞面上的积雪。
Hela站到Thor身边,视线同样落在挂毯上,凉凉开口:“看来Odinson先生闲极无聊,已有工夫欣赏这等粗糙的手工了。”
Thor瞟了一眼Hela浓绿衬衫上隐隐流动的金色花纹,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但很快隐去情绪:“指挥官女士言重了,我只是在等那个米德加尔特人来抄名册。”
“你知道吗,Odinson,有了Jane Foster小姐的先例,我一直以为你精通米德加尔特语,”Hela媚笑,“所以你坚持要留下那个米德加尔特人真是让我大吃一惊。”
“承蒙谬赞,而显然事实是,我对米德加尔特语一窍不通。”Thor说,“听说您有意和米德加尔特交好,我才重振信心、决定学习这门偏僻的外语。”
“不胜荣幸。”
Thor逼问:“不过我日前拜读了您的新作,似乎您对米德加尔特人的看法又发生了新的变化,想必这是您的追随者始料未及的。”
“阿斯嘉德的高贵血统注定成为统治者,我只是写出了大多数人的想法。”Hela放柔声线。
“血统本无优劣之分,诸神相信人人皆有灵魂。”
“那我们不如向诸神祈祷灵魂能如黑油般熊熊燃烧吧,否则徒有灵魂的人怎么捱过寒冬呢?”Hela意有所指微微一笑,嘴唇贴近,声音如湿滑的毒蛇挤进Thor的耳廓,“您还要继续等下去吗?难道您没听说今日有俘虏逃出了姆乔尔尼尔——似乎正巧是您百般维护的那个米德加尔特人。”
Thor抬眼,透过Hela的肩,便见Garmr一张丑陋的毛脸得意横生。他抬高声音,语气却藏着一点笑影:“还在那儿杵着做什么?”
Garmr率先瞧见了Loki,当即像被烫着般一哆嗦。Hela闻声回头,只见一道瘦高的影子在廊道一侧轻轻一晃,竟不知何时早无声无息站在了金红帷幔的阴影中,因而未被发觉。
那高挑的绿眼青年默默行礼,便站到Thor一旁,Thor不动声色挪动身形,将他大半身子遮在自己背后,冲Hela微笑:“看来您消息的真实性有待考证,指挥官女士。”
Hela脸色微变,却很快收起惊愕,面上挂起假笑:“米德加尔特人,你的翻译工作进展如何?”
Thor抢先说:“指挥官女士,等他把名册抄完,我保证他将翻译单交到您手中。”这话听来言之凿凿,实则插科打诨,又毫无商量之意。
Loki的出现虽打了Hela个措手不及,但她反应极快,立刻抓住纰漏:“俘虏源源不断,名册得什么时候算抄完?”她目光冷冷一扫,落在Loki身上,“我说了今晚,那就是今晚。”
说完,不等Thor答话,Hela转身就往Thor的办公室走。Garmr怨毒地剜了Loki一眼,亦步亦趋跟在后头,Thor一时倒被落下了。他深深看一眼Loki,不再言语,也缓步往走廊尽头去。
Loki被押去倒泔水后,又在白桦林中亡命奔波,一刻未停,至今衬衫后心都一片濡湿,哪里想出对策来。
如今,Loki大脑一片空白,扯线木偶般随着Thor往办公室去。
地毯张着大口、吞吃了所有脚步声。狭窄的廊道仿佛金红的棺木,从四面毫不留情压下来;两侧装饰的画像木框顶部都镶着金光闪耀的太阳装饰,抛光的银色铠甲凛凛而立。走廊好像永远走不到头,光线和阴影交织、重叠又分开,如此循环往复,空间开始旋转、扭曲,令人头晕目眩,他肺叶禁不住发紧,似乎一点点凝结成大理石,再吸不进一丝空气,太阳穴突突跳动,舌根都开始发苦。
他忍不住想,初次见面时Hela所说的“对付冰霜杂种的手段”到底是什么。他毕竟是久居冰宫的皇子,对严刑拷打不甚了解,却敏锐地从Hela隐晦的语气中察觉到了血腥气。
他这就要死了吗?戳破自己的伪装后,Hela会将自己拖到冰天雪地中冻死?还是绞死之后、将尸首悬挂在刑架上直到只余一具风干的骨架?还是放任野狗分食?那腥臭差互的尖齿将穿透他的皮肉、而鲜血汩汩浸透身下?
Loki越想越不寒而栗,后颈一阵发麻,恍恍惚惚跟着Thor走进办公室,没留意到对方停下来,直直撞上了Thor宽实的后背。
Thor询问地回头,Loki低声道歉,却又想,眼前这人口口声声说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可事到如今,且不说主和派在主战派面前能有多大赢面,Thor Odinson若知道自己教他的始终是一门捏造的“米德加尔特语”,谁敢保证他不会恼羞成怒、痛下杀手?
退一万步,就算欺骗一事能按下不提,Hela和Garmr留在这儿监视,Thor又能怎么帮自己编出四十个新单词?
Thor却不让Loki继续想下去。他将名册摆到Loki面前:“出生地、编号、姓名,以及出生日期,重要的是字迹工整、清晰可读。”
Loki默默垂着眼睛。他上午早已抄写过一次,这些都烂熟于心,但Thor要重申抄写规则,他仍要摆出仔细聆听之态。
最后,Thor屈起两指敲敲桌面。
“……阿斯嘉德语不是你的母语,有任何不认识的单词,务必查字典、保证拼写无误,明白吗?”
“明白。”
“字典在你身后的书柜,不要嫌麻烦。”他语气冷淡、毫无起伏。Loki明知这漠然是Hela在场的缘故,可此时命运难测、心里慌乱,总忍不住看看Thor的脸。
他抬头,见Thor的嘴角果然绷着,毫无笑影,他居高临下望着Loki,深邃的蓝眼却依然温和地闪光,仿佛那簇半融的积雪还攒在他眉梢似的。
说完,Thor便半掩上门,和Hela先后坐进外间的沙发,独Garmr守在一旁、阴鸷地盯着Loki,黑眼珠在帽檐影下冷光森森。
Loki在Garmr满怀恨意的注视下心里发毛,但不动声色,视线稳稳落在名册上,只埋头抄写。过了片刻,便听到外间的低声交谈,随后门锁咔嗒一声,Thor和Hela似乎出去了,办公室只剩Loki和Garmr两人。
Loki知道在Thor的办公室,哪怕和Garmr共处一室,也是最安全的,于是稍微宽心,抄写时脑中飞快转动,只想着如何将今晚的四十个单词应付过去,却毫无思绪。
此时正值黄昏时分,光线渐暗,他烦躁地将名册翻到下一页,一边伸手去扭台灯。
橘黄的灯光将名册照亮,Loki无意低头一扫,却看到他方才将翻未翻的那一页搭在名册中央,恰好遮住了俘虏姓名的一半,露出的那一列字母,可不正是让他束手无策的词根吗?
Loki不敢置信地望着那大串唾手可得的词根,心头狂跳,劫后余生的欢喜直冲头顶,水笔都险些从指间滑脱。
Garmr察觉到异样,托着枪大步走来,恶声恶气地问:“怎么了?!”
“我险些抄岔了行。”Loki低声答,一边放慢抄写速度,眼珠却仔细观察着这些名字,从中一一抽出词根,和早上Hela交给他的翻译单比照,在心中默记。
Garmr在旁见他越抄越慢,出声斥责:“怎么抄几个字还这么费劲?”
“写字久了,手酸。”Loki料定Garmr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敷衍道,假模假样甩甩手腕,慢条斯理继续抄写。
Garmr恨恨竖起眼,手探向腰后的鞭柄,可视线向窗外一扫,那双生硬疮的毛手便像被寒潮冻僵的蛇般滞住,随后不情不愿地放下。他眼观鼻鼻观心站好,竟一时不再言语了。
Loki正被死里逃生的惊喜发现冲得飘飘悠悠、比风筝还轻,胸腔里如塞满了松软轻盈、雪白透亮的簇新棉絮,哪里还在意Garmr的小动作。于是他没发现,Thor正隔着玻璃窗静静望着他。
此时夜已渐深,灯光如浓稠的橘子果酱,从结满霜花的窗口酽酽地亮出来,落在墙角厚厚的积雪上,经雪花无数细小的反射,光线竟点亮了这一隅,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如惊涛骇浪中一座安稳的岛。
而这光线中心,如岛屿中心殷殷捧出的猫眼石般,端坐着埋头疾书的Loki。
起先Thor见Loki面前并没摊开字典,心中已密密麻麻爬满隐忧;而如今见Loki眉心舒展,嘴角微微有笑,一双绿眼睛复又黠光流转,知道他或许有应对之策,于是心下稍安,本该就此走开,可脚却像黏在雪地里,迈不出一步。
恍惚间他又回到十四年前的冰宫,镂冰盏里烛火跃动,绿眼睛少年在他讶异的注视下,终于不情愿地摊开手,那只后腿被包扎好的雪兔正酣睡,三瓣嘴随着呼吸可爱地轻颤。
那时光线也像今夜一样铺洒在他的黑发上,照出丝丝缕缕柔和的金色。那对翠眸依然拨动着他的心弦,时隔十四年,余震分毫未减。
那个名字就含在嘴里,舌尖已然抵着上颚,嘴唇也轻轻嘬圆,可Thor最终只是呵了一口热气,白雾立刻涌上窗棂、将那身影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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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1: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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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锁咔嗒一声,Loki眼皮微微一颤,却依然正襟危坐,只有水笔杆上极淡的汗痕泄露了他的紧张。
Hela曼声道:“米德加尔特人,进展如何?”
“很好,指挥官女士。”
Garmr立刻将名册捧上前。那字迹秀丽齐整,在灯光下尤其好看,Hela瞥一眼后随口说:“很好。”便向后递给Thor。
Thor接过,极仔细地通读了一遍名册,视线却若有若无扫过Loki。他看起来镇定自若。
“请问我可以走了吗,指挥官女士?”Loki低声问。
“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Hela像个天真姑娘般甜甜一笑,Loki却后背一凉。他镇定地将折了几折的纸放在桌上:“没忘,给您单词。”
Garmr很响亮地咂嘴,抢过那张纸,毕恭毕敬双手递到Hela面前。Hela展开后,不自觉地微一挑眉:“……晚上?”
“Tor。”
“‘兄弟’念‘Shil’……?”
“Hil。”Loki纠正道。Hillel Puterma这个名字浮在他眼前。
“东边?”
“Fab。”Fabio。
“没有?”
“Ma。”Mark。
“太阳?”
“Ard。”Arduino。[1]
Thor不露声色地审视着Loki。面对Hela的提问,他坐在桌后,半垂着头,模样平静无波,却全部对答如流,真如母语一般。
Thor有些惊讶,却忽地恍然大悟,发现Loki清晰的发音和名册上的名字一一对应起来,他嘴角蓦然浮出笑弧。
“好,那就到此为止。”Hela最终说。她转向身后的Thor,灯光在这张美丽的脸上投下浓重阴影,看上去极诡谲,即使嘴唇上扬也难辨喜怒。
“少将先生,恭喜您得到一个米德加尔特母语者。”
“都是托您的福,指挥官女士,”Thor意味深长地恭维一句,便隐晦地下了逐客令,“时候不早了,这四十个单词可够我学了。”
Hela原本的怀疑被打消不少,自然无意多留:“阿斯嘉德万岁。”
“愿诸神赐给光明。”
Thor站在原地,看着Garmr拉开又掩上门,客套的笑容迅速消失了。他冲到窗边拉上了窗帘,随即大步走到Loki面前,宽阔的肩膀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一双眼睛在昏暗中像捕食者那样闪光。
Loki心脏砰砰乱跳,几乎蹦出胸腔。他抓着座椅扶手,情不自禁紧贴着靠背。然而,甚至没给他反抗的机会,Thor轻而易举就攥着Loki的手腕,把他“腾”地拎了起来。
椅子被绊倒在地毯上,发出古怪的闷响。Loki的惊呼堵在喉咙里,下一秒已经被Thor的手臂锁在了胸前。
氧气被挤出身体,这让他靠在Thor胸前不由一阵眩晕。等意识总算回笼,他便感到Thor死死咬着牙,下巴的肌肉喀喀作响,硬邦邦地发着抖,贴在Loki沁着冷汗的脸颊上。
这人在后怕。
Loki一时说不出话。
他隐约知道Thor为什么这副反应。大概是为了避开Hela Eliudnir的眼线,自从Loki傍晚回到集中营,Thor和他仅有的肢体接触就是在铁丝网外短暂地碰了碰手指,随后就是Hela的生死考验——当然,Thor不会知道五分钟前Loki尚命悬一线——他今天已经有两次和死神擦肩而过。
Loki费力地发出一点声音,让Thor稍微松开他的桎梏,双手才好不容易获得了自由。他犹豫了半天,终于把手轻轻放在Thor紧绷的后背上,拍了拍。
Thor在他的触摸下,深深吐出一口气,终于有了放松的迹象,庞大的身体缓缓压在Loki身上,Loki不由发出一个受不了的鼻音。
“抱歉。”Thor站直,松开Loki。他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转身走进隔间,过了一会儿,一杯牛奶就被不由分说塞进了Loki的掌心。
牛奶温柔地舐着杯壁,热乎乎地暖着Loki濡湿的手指。而将牛奶递过来的那双手——Thor的大手——顺理成章裹住Loki冷湿的手背,自然地摩挲几下才放开。
“喝了它。”
Thor声音很低,几乎混入篝火燃烧的毕剥声,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在大脑重新运转前,Loki的嘴唇已经碰到了香甜的液体,他下意识一气喝光,才知道自己如此干渴,仿佛沙漠中心奄奄一息的植物,每个细胞都叫嚣着水分给养。
看着他喝空了杯子,Thor似乎也在此期间把自己重新拼凑好了。
“你可以走了。”他说。
Loki起身鞠一躬就要离开,Thor忽然低笑一声,一手掐着Loki的腰将他拽回来,凭借身高优势,顺势捏住了他的下巴。
Loki大惊,心想这人怎么变脸快得出奇,正要挣扎,火电石光间却又想起面前这个人的身份——他真要向杀伐四方的阿斯嘉德少将挥耳光吗?
这一犹豫的空当,已足够Thor虚握住Loki的一对手腕,他覆着薄茧的拇指灵巧地向上一翻,轻轻蹭过Loki的嘴唇,随即彬彬有礼地松开了所有桎梏,似乎方才那个不由分说欺身上前的人不是他一般。
咽下咒骂的话真是太难了。Loki拼尽全力才压制住了自己没喷出毒液来,Thor却把沾着奶渍的拇指递到Loki面前,一对蓝眼笑意荡漾:“你打算这样出去?”
Loki下意识掩住嘴。
Thor并不取手帕,反而将食指和拇指在离嘴唇很近之处随意一搓,简单的动作却让Loki耳根一阵发烧——该死,Loki恨恨地想,他的神情不可能比现在更狼狈了。
刚才就不该安慰她。该死,明明我才是差点死掉的那个。
“我要走了。”Loki咕哝。
Thor给他拉开门,Loki刚踏过玄关,Thor的声音又冷不防在背后响起:“可我们还没道别。”
Loki听到“道别”二字从Thor口中冒出来,总觉得有点莫名。
在他的印象里,道别更像是Peter Parker执著的事,他会皱起娃娃脸,耷拉着一双狗狗眼,不情不愿地说再见。可Thor,相比话语,他更像会吻别的那类人。
Loki咬住嘴唇,强迫自己不要乱想,他转过身,等着Thor开口说“阿斯嘉德万岁”。
然而Thor却不说话,只是撑住门框,半敞的衬衫下肌肉贲张。他眉眼舒展,刚才短暂的脆弱已经从他脸上消失了。现在他五官俊美如阿波罗,一如既往平静温和。
Thor问:“‘好’怎么说?”
Loki说出了从潜意识蹦到嘴边的第一个音节:“Aman。”
出口的一瞬他便后悔不迭,只祈祷Thor不记得他们初见时的对话。
但显然Thor Odinson绝非傻瓜,他挑眉:“我记得你说,aman是‘母亲’的意思。”
“因为‘母亲’意味着安全和美好,”Loki张口就来,“就像阿斯嘉德语里‘暴风雪’和‘大量’是同一个词[2],米德加尔特语的‘母亲’和‘好’都是aman。”
不知是不是错觉,Loki觉得Thor嘴角笑意加深。Thor又问:“你刚才说,‘晚上’是‘tor’?”
Loki点头。Thor满意道:“所以‘晚安’就是‘aman tor’,对吗?”[3]
语序无可挑剔,Loki只得点头。Thor忽然笑了,洁白牙齿在昏暗的走廊中几乎闪耀光泽。
他的愉悦那么显眼,像棉花糖那样堆积又散开,快乐地飘到周遭,简直让Loki摸不着头脑。他自问这句“晚安”无懈可击,可对方的笑容却仿佛别有深意。
我应该理解这种深意吗?
Loki将忐忑藏在平静无波的面容之下,听到Thor说:“Aman tor。”
Loki有点发愣,几秒后他才意识到,Thor在用“米德加尔特语”给自己道晚安。
Thor轻声又说了一遍,最后一个音节咽在对方的喉咙里,带出点亲热的倦懒,像雄狮半梦半醒的低音,每个音节都让Loki的背脊微微酥软。
这感觉太怪了。Loki恨不能转身飞奔、离开此地,可脚底却像被某种温柔的引力留在原地、在Thor面前。
最终他说:“Aman tor。”
不必违心说出阿斯嘉德军中的道别语,本应窃喜,可Loki踏进营房前,眼前还晃着那对蓝眼珠。
哪怕在橙黄的光线中,Thor 的瞳仁都依然太蓝了。比Loki此生见过的天和海都更纯然的两点湛蓝,它们悬在一寸高的半空,轻柔地闪光。
而另一件事,直到Loki躺在硬床板上才后知后觉。
牛奶里兑了蜂蜜。
Loki记得幼年有一段日子,女官嬷嬷怕他蛀牙,不肯在牛奶中兑蜜,Loki曾为此愤懑许久。可后来,这甜蜜的供给在中断月余后,竟又奇迹般恢复了,而Loki早忘了缘由,这睡前甜牛奶的习惯,却延续至今,以至今晚在Thor的办公室并没尝出异常。
直到冰宫陷入大火。
直到陪Loki长大、为他兑牛奶的女官嬷嬷变成灰烬。
Loki猛地闭上眼睛,薄薄的眼皮剧烈颤抖,睫毛已濡湿一片。他拼命屏住呼吸,哽咽的鼻音却不争气,断续泄露端倪。
他含着眼泪睡着了。
睁眼时,Loki发觉自己还在冰宫偏殿,窗边那棵老树缀满了晶莹雾凇,几乎不闻风声。天空呈现出婴儿眼白般淡淡的水蓝,院落里积雪绵软洁净,如同糖霜。
这是一年之中约顿海姆最平静的季节,据说风神卡里正是趁机打个小盹。冰层融薄,动物觅食,约顿的渔夫和猎人也早早凿开冰洞、潜入冰林,市集热热闹闹搬到地上,雪地里码着新捕的雪兔、麋鹿,各式兽皮,新挖出的小萝卜通红可爱,久不见蓝天的孩子们欢声笑语堆起雪人。
已是这个季节了吗?
Loki恍惚地想。他有点冷,又很困倦,嘴角却不禁微扬,倚在窗边半眯着眼,抬头望着一格格天空。他隐约觉得忘了什么,可天气这样晴和,窗棂和冰花都剔透漂亮,野雀儿四处蹦哒、莽撞地碰落了一簇积雪——他只想在这儿舒舒服服躺一会儿。
舒服……那他到底是何时感到不舒服了?
想不起的那件事沉甸甸,像挂在胸前的石头,止不住往下坠。Loki再睡不着。他踩着雪走到庭院里,像幼时那般蹲坐在树下,双手环抱膝头,可胸腹却热乎乎地一跳。Loki伸手去摸,一团雪白的绒球蹦到他手心里,那雪团儿露出截短尾巴,支楞着耳朵,颤巍巍地咻咻喘气。
四下无人,Loki松口气,去摸兔子柔软温暖的皮毛。冷不防一个声音问:“谁在那儿?”
Loki吓了一跳,赶紧将兔子揣进怀里,周遭却忽然昏暗,夜色像丝绒斗篷罩下来。只有一簇烛火摇晃不定,隔着灯盏,是那个刚才说话的人。Loki瞧不见他的脸,可直觉得可亲,捧着兔子又羞怯。他转身要跑。
那个声音追问:“你不是说不喜欢兔子吗?”
因为我爱撒谎呀,傻瓜。Loki本想得意地抛出这句话,可话到嘴边又眼眶发湿,于是他便不管不顾地跑。那人似乎追上来了,似乎又没有,风却把他的话吹过来,捂住耳朵也听得到。
那个人小声说,有点紧张,可又似乎在笑。虽然不肯承认,但Loki有点喜欢那声音,因为听上去很暖和,像约顿海姆的暖季,阳光将积雪映照成浅粉,长绒地毯,和烧得刚好的壁炉——有这样声音的人一定也有一双很温暖的手。Loki喜欢有人给他暖手。
那个声音说,Mi pensis la mondon de vi。[4]
Mi pensis la mondon de vi。
到底是什么意思呀?Loki忍不住想问,却又不肯主动回头。那落日般温暖明亮的声音一圈圈荡开,混为一片,Loki听不分明——amo?还是aman?他到底在说什么?
可他一停下来,声音和灯光都消失了。黑暗像巨大的漩涡,将一切吸得干干净净、一丝痕迹都无。他孤零零站在一片漆黑里,怀抱着兔子,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瞧不见。
我爱撒谎呀,傻瓜。Loki抽着鼻子慢慢、慢慢蹲下去。所以我跑开时,你就该追过来、抓住我呀。[5]
他垂着头,想将手指轻轻陷进兔子柔软的皮毛里,却摸了个空。Loki吃惊,可怀里哪有什么兔子,反而掌心一片滑腻,而天边猝不及防腾起大火,雪光亮如白昼,他双手浸血,正粘稠地滴在白雪中。
Loki喉头阵阵发紧,直跪下身去。Suttung。是Suttung躺在那儿,眼里倒映出阿斯嘉德的繁星。可等他将那蓝头颅安置膝头,Loki又不确定了。因为那人握住他的手腕,指尖冰凉,结着一层白霜,继而猛地发烫,那冰花便凝成小水珠,循着皮肤的金纹,扑簌簌滚落在Loki手上。
那蓝手指上戴着两枚戒指,一大一小,小的那枚盛开着小小的银玫瑰。
Loki如秋风落叶般瑟瑟发抖。他终于知道了压在心头的遗忘之物——他在冰原奔波的日夜不敢入眠,因为一闭眼就是烈火和尖叫,就是白刃贯穿身体时喷溅的血花,就是Laufey嘴角晃眼的鲜红。
“……父皇。”
这个词抵住舌尖,阻塞咽喉,无论如何也喊不出。他眉骨下仿佛生出汩汩泉眼,所有声音都被泪水冲走了。
“父皇。”
冰宫帷幔已滚出浓烟,呼啸北风卷起火星和白灰,而他的父亲躺在血泊中、他怀里,身体比炭火更烫,表情却像很温和——比二十一年来Loki所见都更显慈爱。
我为何留在这里等你咽气?我本该一走了之,在你临死前报复你、刺痛你,告诉你我不爱你。我本该这么做。我现在就要这么做。
“父皇。”
Loki遵照Laufey的手势,将抽屉中的外交文书塞进怀里,又匍匐回Laufey身边,做梦般痴望着那张罕见温柔的脸。
二十一年来你从未用这种眼神看待我,如今你要死了,却想起尽为人父的责任了吗?我该告诉你我完全、彻底、从未爱过你,就像你不爱我一样。亲情这笔债,幸好我们两不相欠。
“父皇。”
Loki紧攥Laufey染血的手指。他将耳朵凑近Laufey翕动的嘴唇。Laufey断续道:“……去……阿……斯嘉德……我的孩子……”
你爱过我吗,父亲?我知道自己夺走了母亲的生命。我很抱歉。但哪怕只有一瞬间,你曾爱过我吗?
Laufey的红眼睛和肌肤上耀眼的金纹都蓦地黯淡下来,强弩之末的火炭转眼化为白灰。Loki知道,他再也听不到回答了。
风神卡里轻轻吹了一口气,将Laufey那盏颤巍巍的烛火倏忽熄灭了。
Loki静静睁开眼。黑暗的营房,对铺的霜巨人正枕在蒲扇般的大手上,似正酣眠。窗板缝隙间,硕大低垂的星子晶莹如水。Loki侧脸一阵冰凉,他才发觉,侧挨着脸的棉垫已然被眼泪打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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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这一段用到的名字都是电影里的名字,但词根是我自己抽出来的。其中tor是从“Thor”里抽出来的词根。
[2] 英语里的blizzard确实同时有“暴风雪”和“大量”的意思。
[3] Aman tor:这个应该不难理解,语序相当于good night,所有是“晚安”。但这里有一个语言梗,其实是一个情话,后面会交代。
[4] I thought the world of you.的世界语。
[5] 这里呼应了第一章两人在姆乔尔尼尔第一次见面时Loki念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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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2: 暴露
Chapter Text
对于风霜冰雪夹缝中求生的约顿人而言,阳光是奢侈品,最纯净的黄金和最蓝的宝石都不可与之媲美。而阿斯嘉德的阳光动辄如泼墨,即使在姆乔尔尼尔的黄昏,诸神都慷慨地将光明倾泻至每个角落。
铁丝网中央的空地上,是等待开饭的霜巨人俘虏。铝桶里稀薄的菜汤早没了热气,并不比融化的雪水更暖和,蓝色队列沉默地推进,像一片缓慢流动、压抑污浊的蓝湖。
一个领到汤饭的俘虏低头蹲到一旁,珍营地将那硬得发苦的小块黑面包掰开、泡进冷汤,紧跟在后的孩子坐到母亲腿上,小手软软揽着母亲的脖颈,将漂亮的深蓝小嘴凑近了碗边,一对红眼睛机灵地乱瞟,恰好和Loki对上。
哪怕隔着铁丝网,Loki仍能感到那双眼睛中的快乐——在姆乔尔尼尔,快乐着实不合时宜,可你不能责怪一个常年不见阳光的孩子。他那蓝色的赤脚不安分地陷进黑泥里,像蚯蚓般笨拙挪动,继而在阳光下一根根舒服伸展;红眼睛眯起来望太阳,Loki知道瞳边似有虹色光晕的感觉。Loki承认,其实他自己也不禁沉迷这种追逐阳光的把戏,不时寻找合适的角度,让睫毛尖端变为炫目的金色,并乐此不疲,像猫儿捕捉尾巴。
这孩子若有朝一日能回到约顿海姆,他一定有许多故事可讲。当那些肤色参差、像没配好色的蓝调色板般的小孩子偎在他膝边,壁炉热乎乎地奉献热度,地毯和奶油浓汤都暖融融,他会说起他此生见过的阳光,灿如锦帛,那纯然的金色简直不可想象。他会把声音放低,仰脸倾听的孩子们会像挂满霜雪的花朵般垂下头去,梦见镀金的明亮国度,而非黑面包和冷汤。
Loki的视线从那霜巨人母亲凹陷的脸颊、勉力的微笑,落在孩子细瘦的腕骨上,只觉喉头涌起热流,呛得他浑身颤抖发烫。
如此能称为公平吗?阿斯克尔山以南阳光丰饶,以北却只有风霜冰雪?神爱世人,可约顿海姆为何不能得诸神垂怜?
流落在外的皇子以囚徒之身观望子民饱受折磨,这就是诸神降下的旨意吗?
Loki久立于窗边,忽觉双肩陡沉,他蓦然惊醒般回过神,却没回头——能悄无声息踏进这间办公室的,除了Thor Odinson,不会有第二人。
Thor将大衣披到Loki身上,反手关上窗,将寒气阻绝在外,Loki才察觉自己在敞开的窗边多时,早已内外俱冷,双手都比在厨房浸于雪水中时更冰几分,而背上的大衣却源源不断输送暖意,他强忍着才没舒服得呻吟出声。
“您找我?”
Thor微微颔首。Loki瞥了一眼空荡荡的桌面,不知这人作何打算,垂下眼睛不肯开口,手却被对方从身侧牵起、轻轻攥住。
Loki的手早被冻得几无知觉,猝不及防落进Thor掌心,隔了十余秒才感到对方厚实滚烫的手掌,那些薄茧温柔地贴着Loki手背的肌肤。
Loki正要挣扎,Thor却放开手笑道:“在这鬼天气开窗,我还以为你真不怕冷。”
“对约顿居民而言,有阳光就是好天气。”
Thor微笑了一下,这时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名高个青年,金发碧眼、眉目含情,打扮成军官模样。Loki常见他毕恭毕敬跟在Thor身后,想必是Thor的亲信。
Fandral将餐盒放下,正巧看见Thor将热牛奶搁在Loki面前。
从没有少将为俘虏服务的道理,更何况Loki身披Thor的外衣。这一幕被撞破,Loki觉得脸上发烧,Fandral却心知肚明般对他微微一笑,朗声喊了句“殿下”。
Loki几乎毛骨悚然。他惊惧于自己的身份竟被识破,一时血液上涌,Thor却绕到Loki身后,掌心轻轻搭着Loki的肩膀,问:“怎么样?”
Fandral瞥一眼Loki,坦言:“诸神保佑,她已顺利离开此地。”
“Sif是勇敢的好姑娘,旅途奔波辛苦她了。”Thor说,“Heimdallr会照顾她。”
Loki已明白是虚惊一场,暗松口气,Thor却示意他抬头:“这是Fandral中校,和我一同长大。我不在时,你有事就去找他。”
Loki要起身问好,Thor却力度温和但不容置疑地按住他肩膀。Fandral倒是脚跟一并、行了个礼:“殿下言重了,效忠殿下是属下的本分。”
Thor摆摆手:“阿斯嘉德万岁。”
“愿诸神赐给光明。”
Fandral阖上了门。Thor打开餐盒,在两只餐盘中挑拣一番,将其中一只推到Loki面前。Loki端着那杯加了蜜的牛奶,直到Thor出声:“吃吧。”
热腾腾的牛排浇着诱人的酱汁,土豆泥细腻绵软、香气扑鼻,番茄、卷心菜和羽衣甘蓝拌着罗勒碎,赏心悦目。
他早已饥肠辘辘,如今看着食物却难以下咽,眼前晃荡的是一丝热气都无的菜汤,那约顿孩子瘦得不像样的手腕。
Loki不由去看窗外,铁丝网围起的空地已重归寂静,只有阳光无知无觉、继续照耀。
Thor默默坐在Loki对面,并未催促。
Loki深吸气,抬头对Thor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然后埋头划开肉的纹理。
期间他无意中抬头,看到一点光斑落在Thor右眼,将那蔚蓝眼珠映得近乎透明。
Thor也正望着窗外。
Loki不清楚Thor是否和自己在想同样的事,可他隐约感到对方脸上有种深重的悲哀。
Loki忽然回忆起营房守卫的话,他想到那些棉垫,和棉垫下稀稀落落的稻草,于是忍不住又抬头看他。这次Thor捕捉到了他的目光:“吃不下?”
Loki本就心事沉沉、味同嚼蜡,此时确实已吃饱,但牛排还余下不少,便迟疑地点头。可他没想到的是,Thor无比自然地将Loki的盘子拖过去,切下一块肉叉到Loki嘴边,微笑:“最后一口?”
Loki看出Thor要吃自己那盘残羹,正试图辩白,Thor叉尖上的肉却顺势挤进了Loki口中。他力道很轻,却不容拒绝,Loki只得顺从。
太亲密了。
这太过了。
Loki大脑一片混乱。
他或许没体验过亲情或爱情,可从对方的盘子中吃饭有种微妙的越界。面前这男人已看过他的裸体,抚摸过他的脊背、脸颊和手指,昨晚甚至将他纹丝合缝抱在怀中——可这些事加在一起,都没有Thor若无其事地吃他剩下的食物来得暧昧。
他的动作流露出一丝生活化的隐喻。
Loki看不透这个男人。
他个子很高,胸膛宽阔,有金子般的头发和大海般的眼睛,有高贵的血统和尊荣的身份,自幼伴随左右的亲信都对他仍存敬畏。
他本应高坐王座、统治九界、好大喜功,如此,Loki才能毫无芥蒂地恨他,像个朝不保夕、流亡敌国、真正的亡国皇子那样。
如果Thor没这么像阿斯嘉德的阳光就好了。
Loki抄着Thor递过来的名册,写抬头时却惊觉,昨晚他从俘虏姓名中抽取词根时,一时慌乱,将名册最上方的登记人姓名也用上了。
登记人那一栏,赫然写着“Thor Odinson”——正是“米德加尔特语”中“晚上”一词。
卡里在上,希望他没察觉。Lok默默祈祷。他回想昨晚互道晚安时Thor的态度,虽然暧昧,但并无疑虑或暴怒。
或许他没察觉。Loki强迫自己安心。他挽起袖口,伸手蘸墨。
伴随沙沙的抄写声,Thor有一页没一页翻着书。白桦树梢头,金红的天空阳光闪烁,积雪在夕阳的照射下闪着浅粉。不知为何竟传来断续的手风琴声,听上去快乐又忧伤。
Thor并无看书的心思。
Sif能未惊动Hela、悄悄离开姆乔尔尼尔固然是好事,但返回原戍地路途遥远漫长,即使有Heimdallr护航,也变数丛生。所幸Sif临行前嘱咐了亲信,她的报告信将如期由渡鸦寄至姆乔尔尼尔。Hela一直暗中查看Thor的信件,Thor对此心知肚明,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这些信件能些许掩盖Sif的行迹。
而另一边,Odin的命令也并非即刻就能发出。Thor知道Odin征战九界的余威犹在,但身体毕竟江河日下;如今能源问题已成当务之急,出兵约顿海姆的讨论甚嚣尘上,Odin的权杖也已岌岌可危,这道任命状究竟何时能下达,尚且未知。
Thor叹口气。
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是的,这听来很滑稽——Hela野心勃勃扩展势力,阿斯嘉德军已打破特兰斯厄特合约,Laufey葬身火海,姆乔尔尼尔的霜巨人日渐拥挤,屠杀俘虏已不可避免——而他只能等待。
必须等待。
就在Thor心乱如麻时,他忽然注意到天花板上一点晃动的光点,不胜柔弱地摇摇曳曳,透出粼粼水色。Thor静止片刻,确信这反光不是自己的缘故,因而顺理成章将视线投向桌边的Loki。
此时一点夕阳穿过了窗帘,调皮地斜射而入,恰巧落在水笔末端的绿水晶装饰上,便将光线投映到了头顶。那可爱的波动正是Loki抄写名册所致。
Thor望着Loki微侧着脸写字的模样,书页上的那句诗猛地闯进胸口。
“你在心脏那个地方放置了什么——在我注视你的时候?”[1]
Thor静静坐着,坐了很久,仿佛中了魔。他感到非常新鲜且甜蜜。他知道他是爱着Loki的,爱的就是他,这就是爱,这想法叫他心里发冷,继而火烧一般热起来,而他又何必知道使他在其中燃烧、熔化的是哪一种火呢——既然他觉得烧得舒服、熔得甘愿?
暖阳斜照,房间灌满浅金色。没有身份和世俗,没有死亡与阴影,只有他们两人、浸渍在温柔的光线中,其间一点绿光轻轻晃动。
这一刻的宁静,他如此贪心地想拉成永恒。
Loki难得在宵禁前回到营房。俘虏们挨挨挤挤坐在下铺轻声交谈,他尽量贴近墙壁,不引人注目地回到自己的铺位。
霜巨人是双性,姆乔尔尼尔也没费心区分已婚和未婚的俘虏,只是胡乱将他们如牲畜般塞到一处,因此这间营房此时甚至能听到母亲轻声哼唱童谣,以及孩童含糊的啜泣。
“……别担心,坚强点,一切都会好的……”
他们这样徒劳地安慰着,似乎祈愿说得多了,便真能诸事顺遂。
Loki默默钻到下铺,将棉垫拢作一团,才坐在上面抱住膝盖。这时他才注意到对铺的霜巨人忽然停下了交谈,红眼睛直勾勾看着他:“晚上好。”
Loki认出,正是他曾帮自己处理鲑鱼。Loki正身心俱疲,不愿多言,但毕竟受人恩惠,于是他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晚上好。”
“我叫Sigyn。”[2]
Loki只得也自报家门:“Kole。”
这时,邻铺的孩子默不作声爬到Sigyn腿上,怀里抱着个破烂的娃娃,双手捂脸,从指缝里偷觑Loki。这孩子比今日Loki在空地中央所见的那个更瘦,身体几乎比单衣还薄,淡蓝的小脸不太精神,眼睛倒还机灵明亮。
“你是霜巨人吗?”Sigyn问,边轻抚那孩子的后背。
Loki摇头:“米德加尔特人。”
Sigyn漠然地微笑一下:“你去哪儿了,这么久?”
“厨房。”
他诘问的口气让Loki顿生敌意,Loki扭过脸抖开被子,不想多言,而Sigyn表情变得古怪:“在厨房的人……他们说你是去一个军官那儿了。”
营房猛地静下来,许多蓝头颅和红眼睛悄悄转了过来。Loki像被催眠般静坐在那里,感觉皮肤发热,仿佛身体燃烧起来。
这时窗外传来异常悠远的钟声,守卫“砰”地砸灭电灯开关,营房立刻被黑暗吞噬。猫头鹰不叫了,蝙蝠也不鼓翅,就连堆满积雪的灌木丛都不再作响,似乎全世界陷入一片纯然的寂静。
Loki知道纯血霜巨人夜视和听力在九界无出其右,哪怕Sigyn未提高音量,营房所有霜巨人都能听到他们的对话,Loki神经顿时紧绷,却无法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
“……你去做什么?”
“我在教他米德加尔特语。”Loki干巴巴地答,将被子一把拉过头顶。
床板一如既往不留情面地硌着腰背,Loki蹙着眉辗转反侧,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忽觉身体比羽毛更轻,晃悠悠飘起来;再次落下时,床铺已变得柔软。
即将沉入更深的睡眠时,他隐约听到刻意压低的气声,吐息微凉,像约顿的雪花。
那声音说:“殿下,您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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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摘自阿多尼斯的诗集。原文选自《身体平原的迷途骏马》:“一朵玫瑰问我:你在心脏那个地方放置了什么——在我注视你的时候?”
[2] Sigyn:北欧神话中Loki的妻子。本文霜巨人为双性设定。
Chapter 13: 心软
Chapter Text
时间真是奇怪,正是内容为时间进程赋予了重量、宽度和坚实性,而日复一日、千篇一律的生活则让人们感到时光飞逝。
在晨号中起床,在看守的枪管下胡乱吃几口早餐,走进厨房、准备整个姆乔尔尼尔的饭食,午饭时被Fandral带进办公室,和Thor对面用餐后回到厨房;完成下午的工作,Loki则开始抄写名册、准备十个单词、提问此前的单词,互道晚安,回到营房,衣不解带、倒头就睡。
但一切并非一成不变。
Thor近日似乎更忙,Loki不必在办公室久留。某种意义上,这是值得庆幸的好事,至少他不必和Thor Odinson长时间共处一室——灯光暧昧,呼吸暧昧,而Thor的眼睛于明暗间会褪成一种柔和的、无边无尽的澄蓝,让Loki止不住心慌。
可Loki又抗拒提早回营房。
他不知道那一晚呼唤自己“殿下”的声音是否不过错觉,可垫在身下的衣物却实实在在、无可辩驳。偏偏Sigyn只是沉默,不论在后厨还是营房都闭口不言,唯独在睡前将外衣拍软、展在Loki的床铺上。
Loki起先不肯,可他哪里能拗过纯血霜巨人?体力不可抗衡也罢,而他的银舌头也竟无用武之地——说什么呢?命令Sigyn将外套拿开?同为阶下囚,他难道有命令对方的资格吗?还是直截了当地问“你知道我是谁,对吗”?
Loki并不愚蠢,这种自报家门的蠢话,他怎会说出口。
所以他只喊了一句对方的名字,便默然无语。Sigyn坐在对面,面无表情,红眼睛却显得格外温驯。
那个总黏在Sigyn身边、名叫Aviva的孩子不明就里,睁大眼睛来回看这两人,试探地将细瘦小手落在Loki膝上。Loki抬眼,他似乎受惊,但最终回以甜甜一笑。
这天真一笑却将Loki的心脏紧紧攥住,他呼吸不由变得急促。
他怕被戳穿身份,怕Hela和Garmr口中的严刑,却更怕以皇子身份面对疲惫绝望的子民——面对一群他本应拯救却无力拯救、听任受难的人。
可太多迹象让Loki怀疑,他隐瞒身份的种种行为不过自欺欺人。每次他走回铺位,营房中海潮般的私语便陡然平息,他放眼望去,只看到一张张黯淡干瘦的蓝脸,和他们身上的衣着一样脏污,可那一双双红眼睛却如发亮的炭火滚落在黑暗中,似乎在审视,又在思索。
面对如此逼视,Loki每每不由想落荒而逃。
Loki自认不在乎使命感和责任心,不在乎旁人看法,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因此饱受折磨;体内那一半霜巨人血统如柔韧的引线,牵动着他这不羁的风筝。他两相挣扎,偏偏不得其法,便迅速消瘦下去,眼眶凹陷,一对翠眸沉在眼眶里,倒愈发亮得惊人。
这一晚,Loki沐浴后,无言磨蹭到门边,Thor忽然出言挽留。
“过来。”
Loki不想在宵禁前回营房,但靠近Thor也不是上选。可Thor不容他拒绝,捉住手肘便把Loki拉到皮椅扶手上,这姿势如倚在Thor怀里一般,Loki面红耳赤,脊背僵直,Thor却无声将他拢近几分。
“姆乔尔尼尔是Hela一手建成,我初来乍到,只能忍耐。”Thor低语。
Loki视线随着Thor落在桌面的信件上——羊皮纸卷的火印已有破损,显已被人启封。
Loki时常进出Thor的办公室,早知如今Hela为首的主战派实力已强过主和派,因而有特兰斯厄特一战。
Hela很聪明。她暂时不想挑起阿斯嘉德内战,因而始终未攻入冰宫,而是以姆乔尔尼尔集中营为据点,看似是远离权力中心金宫,实际上控制了特兰斯厄特这一北上最重要的关隘。
而如今,Hela查看Thor的信件已到了这样毫不掩饰的地步?
“忍耐也值得钦敬,少将先生。”Loki圆滑地说。
话音刚落,他便感到Thor叹一口气,覆满金发的脑袋热乎乎地抵住了自己的一边肩膀。
“别叫我‘少将先生’。”
这话分明是命令的句子,可他的声音他的声音闷闷地隔着布料传上来,Loki忽然觉得他有点可怜。在这个吃人的集中营里,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任人践踏的蝼蚁了,可这人头衔高贵、衣着光鲜,照样被Hela的眼睛监视着、被她的爪牙束缚着——他其实同样身在牢笼。
可即使如此,这傻瓜不知为什么,还是要保全Loki。
Loki想到那个下雪的傍晚,他沿着铁丝网甬道走到Thor面前时,他泛着粉红的眼睛紧张得眨个不停,Loki能看到Thor眼角的湿痕。
谁会为一个俘虏流泪呢。
从Loki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垂下的、闪闪发光的睫毛,仿佛每一寸都填满了金粉。
神使鬼差的,Loki把没被Thor压着的另一边手臂抬起来,轻轻按在了Thor的金发上。他隔着那头灿烂的鬈发感到Thor温热的头皮,几乎感觉自己手心下抚摸着一个温暖的小太阳。
Thor沉重地呼出一口气,抱紧Loki的腰,箍得Loki动弹不得。
房间一时静下来,清甜的乳香和橄榄木香融在一处,灯光柔和,他们仿佛相处在一个有强烈共鸣的场所,连心脏最细微的跳动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可以忍耐,可是阿斯嘉德的黑油储量甚至不够我们撑过这个冬天,我的子民该怎么忍耐?”
“人不是非得燃烧些什么才能生存下去。”
Tony Stark说过的话被Loki脱口而出,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Thor直起身,从下方看进Loki眼底。
“你是说,除了黑油,还有其他办法?”
“我只是说,与其通过战争掠夺彼此仅有的能源,不如寻找新的替代。”Loki说,“但更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
“我不是懦夫。”Thor说,“我并不害怕战争——相信我,我指挥过军队,也获得了胜利,九界大概没有人比我更理解战争的可怕——我怕的是战后的世界。”
Loki默然。他明白Thor的意思。炸弹和机关枪固然可怕,但死亡不过只是眨眼间,而战后的世界却可能绵延几个世纪,尤其当Hela带着她的种族论登上王座后——仇恨和口号,嵌满弹片的身体、购买食物的长队,迷彩服、铁丝网、橡胶警棍、电灯日夜长明的秘密监狱、无处不在的密探、告诉你应该想些什么的高音喇叭,还有游行、海报、上百万人齐声为领袖欢呼,而其实他们早已眼盲、分不清憎恨与崇拜。
姆乔尔尼尔的存在已够令人作呕了,而毫无疑问,大战后的世界只会更糟。
“天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做。”Thor低声说,把Loki的手握在掌中。“你知道吗,他们在空地里看着我的那种眼神,我觉得自己也是共犯帮凶……”
Thor的话就像受伤的小鸟掉落在地上一样可怜,Loki忍不住轻轻说:“我知道——我知道。”
这句话轻飘飘落下,Thor却觉得一颗鲜热的心脏砰地跌在他手心;这错觉似乎也出现在Loki身上,因为说完他便微微一颤,同时感到对方的手臂箍紧了自己。
身旁这个人像被太阳烤过的岩石,如此温暖如此有力,几乎要将他攥碎了融化了,而他此时静坐在Thor臂弯里,竟毫不恐惧,好像Thor Odinson轻易就能承担起整个世界的重量,所以它不再重重压在Loki一个人身上。
在Thor身边的这一刻,他想到清晨蔚蓝的天空、剔透的雾凇和太阳,就像过去在约顿海姆、那些天气很好、他也最快乐的日子里那样闪闪发光。
这朦朦胧胧浮现的想法忽然让他心惊肉跳。Loki猛地伸手推开Thor,从办公椅上弹起来。
Thor困惑地抬头,而Loki不敢看他宝石般明亮的脸。他尽量使自己听起来冷淡麻木:“我该走了,少将先生。”
这个称呼像高度波本威士忌,带着某种穿过喉咙的刺痛和涌入胃部的灼热,泼洒在空气里,腾地燃烧起来。
Thor盯着Loki,他的惊愕里有怒火,可最终青儿慢慢显露出悲哀,像是无奈地接受某种伤悲;但开口时,他的声音如西风般平稳、温暖,没有剧烈的起伏。
“好,”他说,“Aman tor。”
“Aman tor。”
Loki低声说。
某个瞬间他以为Thor会捉住他的手腕将他拉近,但Thor没有;他只是将手伸进口袋,好像他担心会拿它去干什么似的。
Loki坐到铺位时,已经过了宵禁,只有守卫桌上一小盏昏暗的油灯亮着。
不必接受营房中冰霜巨人的注视,他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入睡,Sigyn却忽然转过脸来,红眼睛焦灼而恳切。他用气声说:“您过来看看Aviva吧。”
Sigyn眼里已蓄着水光。
Loki谨慎地看了一眼打瞌睡的守卫,悄无声息矮身挪过去。
Sigyn半侧过身,Loki便看到Aviva被拥在怀里,瘦小的身躯蜷缩着,额上有汗,呼吸间发出嘶嘶声,似乎费了很大气力。
Loki去探他软软垂在一边的小手,指尖都是温热的。这体温对成人来说或许还能咬牙捱过,但对孩子而言确实太高了。他问:“怎么会这样?”
和Sigyn铺位紧挨着的另一个霜巨人说:“上次那个该死的Garmr抽了Aviva一顿鞭子,伤口还没好全,今天又被他踢翻了半桶泔水兜头浇在身上,下午就开始发热了……”
Loki这才发现附近几个霜巨人都半撑着身子,稍远点的也显然只是假寐,仍不时睁眼向这边张望。Aviva是营房中唯一七八岁的孩子,性格也羞怯,可一对笑涡十分可爱,营房中的俘虏仿佛在他身上寄托了某种希望似的,都十分疼爱他;如今眼见Aviva要活不成,想必那种绝望压顶之感简直无可形容。
而Loki想的却是Garmr。
不难推测,Garmr迁怒Aviva的时间正是Loki未遂他心愿、从白桦林主动返回姆乔尔尼尔那天。
他看着Aviva小嘴里艰难地呵出热气,心里一阵皱缩。
Loki干脆不再说话,看了看钉住窗户的木板间隙,便挽起袖子将手探出去,从窗口拢了一捧雪回来。
霜巨人身形高大,骨架也粗壮,那道缝隙对他们而言太窄了,够不到窗外的雪,于是他们只能轮流抱着Aviva,用体温为他降温,只是效果不佳。Loki此时递来的雪几乎是绝境中的曙光,Sigyn忙接过去,给Aviva反复擦拭身体。
Loki默不作声,将雪一捧捧递进来,直到窗口的积雪取尽,他干脆脱掉外衣,将衬衫撸到肩头,赤着手臂尽力挤出窗隙,去够更远处的雪。如此来回,他整条手臂冻得惨白,继而如煮熟的蟹壳般红脆,被木刺刮出的几道殷殷血痕格外显眼,指甲却更白,嵌在通红的指尖,看上去触目惊心。
整个过程在极度沉默中进行,呼吸都几乎不闻。Sigyn看着Loki的手臂几次欲言又止,可Loki眼都不抬。
起初隐隐刺痛的手臂已在彻骨寒冷中彻底失去知觉,甚至连雪都不在他掌心融化,Loki倒觉得庆幸,只不知疲倦般埋头舀雪,偶尔他看到窗外的天空,那些星星在深不见底的冷漠夜空里闪光。
雪水渐渐带走了高温,床褥洇湿大片,Aviva的眉头才不再紧绷,体温也总算降下来,只是肺部依然风箱般抽着。Loki尚无知无觉,直到Sigyn猛地握住他的手,他踉跄了一下,才意识到裸露的那段肌肤早已比霜巨人更冷,而窗隙透出淡淡鱼肚白,被积雪明晃晃反射进来。
“谢谢您。”Sigyn哑声说。
Loki一夜未睡,此时嘴唇发白,喉咙像堵着烙铁,发不出半点声音,只好微微用力捏住Sigyn的手,此时晨号吹响,他便借Sigyn的搀扶站起来。
走出营房时,他被天光刺得满眼金星,脚步虚浮,险些绊倒在门槛,一双冰凉的臂膀却自混乱中将他捞起,紧紧挟在身侧,同时有人不着痕迹碰了一下他的额头,可等他站稳,身旁却只有温驯低垂眼睛的霜巨人默默走过,Loki差点以为方才的触感全是幻觉。
他蜷了蜷冻僵的手指,跟着人流走向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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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4: 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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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or默不作声攥住了Loki的手腕,Loki疼得险些抽气,但硬是咬着舌尖没发出半点动静。Thor抬眼一瞥,表情不见变化,动作却立刻轻柔许多,替他挽起袖口,露出几道新鲜的擦伤来。
出乎Loki意料的是,Thor什么也没问,这让他满肚子说辞毫无用武之地——Thor只是摊开医疗箱,用镊子夹着酒精棉蘸在伤口上。
冰凉的刺痛让Loki忍不住后缩,Thor却早有预料般一把锢住他。Loki看着他阳光下的发顶,每一绺都极富光泽,仿佛是从发丝内点亮的一样。
房间里异常宁静,透过窗帘的缝隙能看到外面的世界,一片银装素裹,宁静而美丽。屋内温暖寂静,只有钟表微弱的滴答声与壁炉的毕剥声。
“别像昨晚那么叫我了,”Thor说,“叫我Thor就好。”
Loki有些发愣。
昨晚他狠狠拂了Thor的面子,故意叫他“少将先生”后又落荒而逃,他以为Thor至少会摆出冷漠姿态。Loki甚至下定决心,不论对方说什么挖苦话,他都要为了Aviva加以忍耐——可现在,一切照常。
Thor的声音里有委屈,却没有愤怒。他体内似乎蕴藏着某种能包容全部他的爱,这种忍受一切的耐心叼走了Loki的银舌头。
最终Loki嗫嚅道:“我不知道我是否可以。”
“试试吧。”Thor微笑了一下,挑了点药膏在指尖上。
Loki忙说:“我可以把这个带回营房吗……Thor?”迟疑片刻,他还是加上了那个称呼。
“到底怎么了?”
“没事。一切都好。”Loki试图掩饰,虽然他明白对方不会就此罢休。
“你我都清楚,事情没这么简单。你要把药给谁?”
“别问了,Thor,你得相信我。”
Loki看进他深不可测的蓝眼睛。
他英挺的鼻梁使那双眼睛半沉在阴影里。阴影里,眼睛是近乎黑色的深蓝,阳光一照,又变成浅蓝,那颜色仿佛层层叠叠的珐琅彩,深处最浓,越近表面则越淡,像两片小小的、毗邻的湖。
沉默横隔在他们之间。
“我也希望我能。”Thor轻声说。Loki的心提到了喉咙。他不觉得自己今天能得到药膏了。然而Thor却忽然松口了——
“我给你消炎药,还有肉罐头和面包,今晚亲自带你回营房。”Thor看着Loki,微微挑眉,“我想你需要这些,对吗?”
Thor看着Loki的眼睛闪出一点欢乐的光彩。诸神啊,他真想让他一直这样快乐,摆脱掉焦虑不安和小心戒备的神色,似乎十四年前约顿的阳光重新照在他脸上。
白桦林还覆在雪里,山谷也披上了柔软的白色外衣,铁丝网中的姆乔尔尼尔到处闪着钻石般的光芒;在闪烁的雪地上,树木、房屋和栏杆的影子清晰而逼真,乍一看竟比原物更真实。
Loki跟在Thor身后一步,踩着他的脚印向营房走。起初他离得更远,而Thor几次停下来等他跟上,他只好靠近。有那么几秒,Loki觉得Thor是想和他并肩走,可Thor最终一言未发走在了前面。
从后面看Thor的感觉与平日截然不同。或许该归罪于月光与雪色,Thor宽阔的肩膀随步伐微微摇晃,Loki第一次感到他身上有某种晃荡着要溢出来的东西,像夕阳下的泉眼般流淌出金色。
营房守卫殷勤地替Odinson少将打开门,Thor向守卫问询俘虏近况,Loki行个礼刚要进去,就听见他止住了话头,忍不住有点想笑。
一则他拿到了药品和食物,Aviva痊愈有望,所以心中轻松;另则,Thor对道晚安的执念就像一个眼巴巴等糖吃的小孩儿。
Loki开口时便带了笑意:“Aman tor,少将先生。”
在办公室之外,他依然喊“少将先生”。
Thor面无表情颔首,Loki却分明看见他双唇温柔地闪亮,凹陷的眼窝周围,暗影像金子一般,他看过来的那一眼,就仿佛整个世界沉浸在安静的半音里。
趁着守卫正毕恭毕敬回答长官的问题、没余力搜身,Loki快步走回铺位,从外衣下掏出撬开的肉罐头和面包递给Sigyn,又小心地拿出口袋里的药片。
Sigyn警惕地张望几秒,赶忙接过,将面包撕成小片、在肉汤里浸软,和药片一同喂到Aviva干燥泛白的小嘴边。Aviva半睁着眼,伸长脖子艰难地吞咽。
“谢谢您,您救了他,我欠您人情。”Sigyn轻手轻脚喂着Aviva,说。
Loki沉默良久。
“你不欠我的。”
这时守卫吆喝一声,营房蓦地被坚实的黑暗吞噬;Loki同四周的霜巨人一样躺下,余光瞥见Sigyn紧紧将Aviva搂在怀里,嘴唇印在孩子幽蓝的额角。
等巡查的守卫离开,Loki忍不住半撑起身,只见Aviva已偎在Sigyn臂弯沉沉睡去,本应比勿忘我更娇嫩的嘴唇此时干枯地半张,有气无力。
“有父母在身边,他会很快好起来的。”
“Aviva不是我的孩子。”Sigyn对上Loki震惊的眼睛,“他的父母在被运往姆乔尔尼尔途中被枪杀了,我答应过他母亲要带他回家。
“Aviva的母亲和我一起长大,小时候我们在开春时去树林里打猎,她像牝鹿一样矫健又漂亮,再快的兔子也逃不过她的猎枪;而我只能远远跟在她身后,并知道她永远不会回头看我——那句话是对的,‘别去爱有翅膀的女人!’……可我做不到不去爱她。爱一旦萌生而出,便不再受灵魂的控制了——真奇怪啊,不是吗?
“枪响的时候我真希望倒在雪里的是我,因为那样我就敢说,‘我爱了她一辈子,一直爱到死’。走出车厢前她把Aviva交到了我手上,我一定要让她唯一的孩子活着离开姆乔尔尼尔。”
“所以您一定要活下来。”Sigyn的红眼睛灼人地盯住Loki:“如果您死了,Aviva也要死。”
“我只是个普通人。”Loki涩声说。
Sigyn恍若未闻,他一双眼睛红幽幽,仿佛浸在水中:“这不只是我的请求,也是约顿海姆的请求。”
Loki再说不出话。他们沉默对望如此之久,以至于窗外一颗颗星星都偏离了原来的位置,而沉重的寂静像液体一样透过鼓膜沉入大脑,直坠着Loki的胃。
“我明天还会带食物和药回来,”Loki尽量不带感情地把话说完,也尽量不去看酣睡的Aviva,“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清晨他们鱼贯来到厨房时,雪已停了,天空变得一片洁净,太阳光给白桦林抹上一层淡蓝色,明净凛冽的寒气在空中弥散开来。
Sigyn默不作声将一盆削好的土豆端到Loki手边,换走了Loki面前只处理了小半的食材。
Loki不时偷瞟Sigyn面无表情的脸。他面庞依然冷峻,但动作却比前日轻快,Loki知道这是昨晚Aviva没再发烧的缘故。
他忽地想起Sigyn剖白他的爱情时饱含泪水的眼睛,那对红瞳在微暗的雪光中闪闪发亮,竟让Loki辗转难眠。
他想到冰宫花园里那些不再开花、被白雪掩埋的玫瑰,想到Laufey手指上的两枚对戒。
Loki从不觉得自己会理解爱。Laufey的爱拔除了玫瑰、闭锁了冰矿,也斩断了和米德加尔特的联络——没有什么比爱更荒谬了。
人类为什么要如此折磨自己、去爱另一个人?难道人们真会天真地认为有了爱就有了一切?难道爱是一根魔杖,只要轻轻一点,所有问题就奇迹般迎刃而解?
可是一直有个小声音固执地、咄咄逼人地质问着:你真的不享受Thor的包容和Sigyn的照顾吗?如果你真的不爱任何人,又为什么会哀悼Laufey的死、会为姆乔尔尼尔的霜巨人俘虏,为什么要救Aviva?
说到底,他所谓的“反对爱”,不过是另一种自我保护,不过披上了愤世嫉俗的外衣。他只是自私地不想被伤害,也怯懦地不想肩负起皇子这个身份应尽到的责任罢了。
Loki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这一刻,他厌恶这种清醒得近乎自虐的剖析。
为什么不肯信任那个人?为什么永远将心闭锁?如果你真的在乎,为什么还要对自己说谎?
一声拖长的惨叫让他猛抬起头。
一名霜巨人痛苦地弓着背,几乎滑到地上,Ganglot顿了一会儿,才趾高气扬松开手;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嘶嘶”声,那霜巨人的手从火红的烙锅边沿垂下来,空气里腾地漫开皮肉烤焦的可怕臭气。
“我说过要把手洗干净。”Ganglot笑盈盈地开口,一边环视四周,“如果还想留着你们的眼睛,就赶紧继续干活!”
Loki低下头,感到怒火自脊背攀升,如毒蚁般细细密密噬咬着他的骨头。直到Sigyn忽然攥住他的手,Loki才意识到自己的指甲已陷进手心,惨白的月牙状凹坑迅速充血、变得鲜红。
他勉强一笑,继续给土豆削皮,手却抖得拿不稳刀。Sigyn再抬头看他时,注意到Loki的眼睫毛被沾湿成一绺一绺,耷在绿眼睛上,显得格外浓黑。他紧紧咬住嘴唇,眉头拧起,脸色异常苍白。
Sigyn不明所以,这才发现Loki的小臂正挨着铁锅,滚烫的水蒸气把那块皮肤灼得通红,这就要鼓起水泡。
Sigyn一把将Loki的手臂拽到水龙头下冲洗,然而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Loki冷漠的脸。他额角分明还有冷汗,摇摇欲坠像纸人,可眼睛却亮得吓人,看着那块烫伤,神情近乎懵懂。
Sigyn眼睁睁瞧着Loki竟缓慢露出一个模糊的微笑。
乌发雪肤、一双翠眼,笑起来本应极美,可Sigyn却从这笑容中读出苍凉的愤怒来。他想喊“殿下”却又不敢开口,只能看着Loki一言不发走出了厨房。
Loki推开厨房门时,鲜红浑圆的落日嵌满了门框,白桦林如跃动的火苗。从Sigyn的角度看去,Loki背后的阴影如此之深,那光线又如此耀目,他大步跨过门槛,似乎要一脚踏进光芒万丈的太阳里去,被焚成灰也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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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5: 献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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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厨房后,Loki却并没立刻往Thor的办公室去,反而走到屋后的木柴堆旁,倚着冷墙出神。
小臂新鲜的烫伤不合时宜、猛烈地疼起来,仿佛有小簇火苗炙烤着那块皮肤,摆脱不掉的疼痛像烧红的针尖扎着他的皮肉。
真疼啊。
Loki笑着吸了口气。他玩笑似地端详那小串半透明的燎泡,指尖摩挲着肿胀的边缘,随后缓缓用力摁下去,几乎同时,冷汗沾湿了Loki的额头,他抖得不可自抑,剧烈喘息几声,后脑抵着砖墙,却仍没松开手。
完了。Loki平静地想。如果这种可怕的疼都不能阻止我,那我大概非做不可。
他趴伏到地上,将衣装前襟和半个肩膀浸进柴堆旁混着污泥的雪水里,直到胸膛感到刺骨冰凉、衣物一塌糊涂才罢休。Loki对裤脚故技重施,随后藏起烧伤,拨乱头发,才往办公室去。
敲开门,没等Thor问出口,Loki就抖抖索索地耸起肩膀来,冷得厉害。Thor伸手摸他的脸,Loki把冰凉的手心盖在Thor的手背上。
“来的路上我跌了一跤。”Loki可怜兮兮地抬起眼睛。他睫毛上沾着雪花,绿眼睛被冷风吹得格外明亮。
这样一张脸,做出这样的表情,没人会不心软。
“我能借用您的浴室吗——Thor?”
灌满热水的黄铜浴缸。乳香皂的甜味。熟悉的浴室。
第一次在这里洗澡时,Loki就做好了被强奸的准备,偏偏遇上了Thor Odinson这么个不知道趁人之危的傻瓜。
Loki知道他现在心里想的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他已经不能再忍受同胞在他面前受折磨,或霜巨人孩子在他面前瘦弱伶仃、苟延残喘——单是想起这些,他就感到自己正吞下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只是一个“米德加尔特人”;他不可能毁掉姆乔尔尼尔,或杀掉Eliudnir。但至少,如果博得Thor的欢心,他能得到足够的食物和药品。
他套上Thor的衬衫,对着雾气朦胧的镜子想了想,把衬衫顶端的扣子解开又拢起,半遮半掩露出优美的脖颈线条,又用力咬住下唇,直到唇色由苍白转为嫣红,才推门出来。
他竭力忽略自己发抖的手,所以过了一会儿,Loki才嗅到雪茄独有的甜味。
Thor似乎刚在Loki推门时把烟掐灭,他默不作声把窗户敞开,冰雪气息猛扑进来,烟味迅速淡去。Loki原本不觉尴尬,然而Thor那征求意见又略带闪躲的眼神倒让他不自在起来,仿佛果真将对方抓了个现行。
他不由解释:“您抽吧,不碍事。”
“我不抽烟,”Thor说,“只是偶尔需要保持清醒。”
Loki不再坚持,只是走过去将窗阖上。室内光线很明亮,于是玻璃上反射出Loki的脸庞。他看见铁丝网笼罩在他的嘴唇上,网格上攒聚的积雪如点缀面纱的小珍珠,簇拥着自己湿润泛红的脸。
Thor对他抱有好感,是因为这张漂亮的脸吗?
玻璃中的Loki抿起嘴唇。
Loki像看陌生人似的打量着自己。
线条太纤细,色彩太鲜艳,骨骼又太分明,矛盾之下显出一种阴柔的美丽。他一直不喜欢自己的脸,总觉得有种女孩儿气。
可如果这是Thor喜爱的脸。
再爱我一点吧,再多迷恋一点吧——爱到足够为我做任何事。
Loki转过身。他很缓慢地抬起眼睛,知道那样光线能恰到好处地映照、使自己的眼眸呈现出逼人的翠色。果然,他察觉到Thor呼吸一窒。
保持着那个角度,Loki自窗口走近。开口时,他故意吞掉了一些t [1],让语气显得柔和:“我想您已经掌握了不少词了,所以我们今晚可以学习一些,关于‘爱’的表述了。”
那个微妙的停顿使整句话近乎挑逗。
Thor似乎笑了一下。
“爱情在你的语言里怎么说?”
他的视线像一束过于明亮的灯光,照着Loki的眼睛。Loki忽然怀疑自己在这场博弈中毫无胜算。
“Syn。”他发音如同翠绿的小蛇吞吐引信。
“Syn……”Thor握住Loki的手肘,将他拉近,苹果和橄榄的气息淹没了他。Thor低语,“那‘我爱你’就是il syn or。”
Loki竭力放柔眼神,从下端抬眼去凝望对方。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他从未这么近距离地、清清楚楚端详Thor的脸;他甚至能数得出来Thor松松绑在脑后的金发上缎带的褶皱,那把发丝如金属般闪着光。
他和他的脸只隔着一只手掌的距离,Thor的轮廓和脸上的每一点特征都仿佛是他许久以来所熟悉的那样。
“然后对方该怎么回答?”Thor梦呓般询问。
Loki故意停下几秒,看了Thor一会儿,然后微微一笑——一个柔和、含糊的微笑。
“如果他也爱您,他就会说同样的话。”
“Il syn or?”Thor的声音轻得快听不见了。
“Il ‘bar’ syn or。”Loki说。Thor的手温热地抚摸在他腰侧。他们的额头靠得太近,以至灯光开始变暗,“Bar是‘也’的意思。”
“您有爱慕的人吗,少将先生?”
“有。”
Thor的眼睛半掩在灯光下,呈现出深浅不一的蓝,Loki忽觉头晕目眩,似乎跌入深渊,他只能怀着恐惧、无止境下坠。
Loki害怕这个。他害怕Thor。他太明亮了——这种没有一丝阴霾的、耀眼的金色,在触碰时便化作最轻柔的织物,却无时无刻不在深深刺痛着Loki,提醒着他的轻贱恶毒;它们对Loki无声尖叫,指责他以爱作为交易的筹码。
Loki拼命挣脱那些即将扼死他的、愧疚的藤蔓。他听到自己高而冷漠的声音在脑海中刻薄地回响:“哈,难道他真的爱我吗?阿斯嘉德的唯一皇储,爱上一个低贱的米德加尔特俘虏?”
那双蓝眸淌满温柔。
Loki想起他的拥抱和眼泪。如果质疑其真实性,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自己是心中是快意还是抽痛。
可如果这不过是伪装呢?
如果这是一场游戏,他们都想让对方真正坠入爱河,但一个为了活命,一个为了取乐——这样悬殊的本钱,他知道他根本不该押注。
可如今他不得不赌一把。他赌Thor爱他——如今无论在姆乔尔尼尔,抑或在阿斯嘉德即将到来的内战中,Loki要活下来,还要尽他所能、保全他的同胞。
而除了Thor,他别无依仗。
他抬头望进Thor的眼睛,在那无边无际的柔蓝中寻找自己的影子,以强迫自己长久注视对方;可一旦在Thor眼中看到自己的脸,灼烧般的自我厌弃又升上胸膛,他看着自己像看着一个袒胸露乳、毫无尊严的妓女。羞耻感让他简直从内里寸寸失水皱缩。
然而Loki脸上依然浮动着惑人的微笑,一呼一吸,乳香吹在Thor鼻尖。
他需要Thor爱他。
Thor无声地笑了。
“怎么了,很难想象吗?”Thor一瞬不瞬地凝视着Loki,“你是觉得我不可能爱上谁吗?”
“不,每个人都可以。”Loki低语。[2]
他大着胆子将手臂环过Thor强健的脖颈,使两人贴得更近,腰腹都磨蹭到一起。那双蓝眼睛开始蒙上迷雾。是的,时候到了。就是现在。Loki踮起脚凑近Thor的嘴角,他屏住呼吸,心脏怦怦直跳,忽然觉得嘴唇发干、手脚发冷,可箭在弦上,如今他除了吻下去别无他法。他要吻下去了——
Thor忽然掐住他的腰,拉开了两人即将碰上的嘴唇。
Loki心里有个小声音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他踉跄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地挪开脸,心脏却猛地坠下去、冷下去,沉到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了。
可Thor暖烘烘的坚实臂膀却在下一秒环上了Loki的肩背。
Loki被拢进Thor的胸膛里,一双健壮的手臂在Loki背后交叠;像蚌壳护卫珍珠般,Thor抱住了Loki。他发烫的鼻息呼进Loki的颈窝,散乱的金发让那一块肌肤发痒。
“你到底是怎么了?”
Thor轻声问,手掌安抚地从上到下捋着Loki的背,像摸一直被踩着尾巴的猫咪。
Loki张张嘴,却只得由对方拥紧,压根发不出声音。
Loki不明白。明明他没能得愿所偿吻到Thor,可从这个温暖得不像话的拥抱里,他却感受到了比那个错失的吻更沉重也更珍贵的东西。
Thor缓缓将他放开,让Loki坐在办公椅上,自己半跪在他面前,松松握住Loki的手腕,又问了一遍。他听起来真诚、温和,值得信赖。
“你今晚怎么了?”
“没什么。”Loki咕哝,“是我不小心。”
Thor对他的敷衍并不意外,反而自然地挽起Loki的袖管。Loki生怕他看到烫伤,猛地向后抽手,手肘“砰”地撞在实木椅背上,Loki闷哼一声,捂着胳膊疼得蜷成一团。
Thor叹口气,等Loki好不容易坐好,又重新向他伸出手来。
他眼神柔和,可Loki知道这次容不得他拒绝。他抿嘴,把手臂伸到Thor面前。
Thor看着那块新添的烫伤。
“是Ganglot还是Garmr?”
他语气平静极了,眼睛里却酝酿着风暴。Loki忽然觉得恐惧。他看着Thor面无表情的脸,从未如此清楚地意识到,Thor曾上过战场,他手上真的沾着鲜血;如有必要,他会毫不犹豫举枪杀人。
Loki下意识一把抓住他的手。
“不是——不是的。”Loki解释,“是我不小心。”
“你的‘不小心’听起来很像‘故意’。”Thor盯着他。
Loki对他假笑。
Thor最终还是摇摇头,摸了摸Loki的脸,将他散落的黑发拨到耳后,粗糙的拇指轻轻在他的耳垂上打转。Loki瑟缩了一下,并发现他和Thor仍然拖着手,十指交缠。
“我一直以为,把你留在身边,我就不会再担心,”Thor忽然说,“但结果我反而更害怕了。”
“……什么?”
“如果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受伤,我不会知道,也不会心疼。”Thor说,声音有些疲惫。他拿出药箱,小心地冲伤口呵气。“或许那样会比较轻松。”
Loki愣住了,他去找Thor的眼睛,可Thor正在炙烤针尖,蓝眼睛专注地盯着跳动的火苗,烛光将他的脸映照得像一尊黄金雕塑。一旁,篝火毕剥作响、窗外堆满白雪。
闪闪寒光凑近水泡,Loki不敢看,赶紧偏过头,感到手臂一阵刺痛。
“你会放我走吗?”Loki低声问。
Thor给Loki涂上烫伤膏。作为一个大个子,他的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不会。”Thor说,“我说过了,呆在我身边,你才安全。”
Loki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你为什么要学米德加尔特语?”
“因为你是米德加尔特人。”Thor用最坦诚的语气说着最不合逻辑的话。
如果不是确信自己能在姆乔尔尼尔活下来是因为Thor要学米德加尔特语,Loki说不定会相信Thor的话。
他依然看不懂这个男人。
就在Loki沉默时,Thor包扎好了伤口,说:“明天我要去围猎,今天就到这里。”
“Eliudnir指挥官也要去?”
Thor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你们会带走几成守卫?狗也会带走吗?”
Thor表情冷下来。
“你想做什么?”
Loki噤声,站起身,半垂着眼睛要告别。Thor忽然圈住他手腕,Loki停下脚步,有点心慌。
逃离姆乔尔尼尔的念头并非一闪而过。经过上次,Loki已知道凭一己之力离开是不可能的事,但他依然在观察守卫换岗的时间。还有狗。那些该死的狗。
“只是随便问问。”Loki说,“我——我从来没见过围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Loki觉得Thor的神情忽然缓和下来,近乎怜爱。他好像在透过Loki看着一个很孤单的小孩子。
“别问不该问的问题;别做不该做的事。在这里你只需要抄写名册,其他事是我的责任,由我来考虑。”Thor说,“这样对你最好。”
你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想做什么,更何况我和你一样也是个成年人,凭什么我的事却要由你做决定?——Loki腹诽了一千句,但表面上依然温驯地点头。
Thor眉头放松。就在Loki以为自己能顺利脱身时,Thor的手却顺着Loki手腕下滑,温热地裹住Loki发冷的手指。
他比Loki略高,为了迁就Loki去牵他的手,半边肩膀便微微垮下去,整个人矮了几分,和Loki的脸凑得更近。Loki要将脸掉开,却被Thor握住了后颈、动弹不得。
“你刚才……”
他用气声说,呼吸温热地、轻轻地落在Loki嘴唇上。
“……是不是要吻我?”
Loki没想到他毫无预兆凑得这样近,眼睛不由瞪得溜圆。而说到最后一个字时,Thor的嘴唇已轻轻落下来。
Loki下意识闭上眼,黑暗却放大了所有感官,他感到那吻触温柔地在自己唇角停留了一会儿,苹果和橄榄木的香气极富侵略性地占据他的嗅觉,鲜活、温暖、珍重。明明只是极短的一个吻,却如岩浆融化岩壳、闪电劈开极夜,世界在他们身旁模糊成一团,而星宿在头顶遥远的轨道上流转;仿佛有某种滚烫的东西顺着他们接触的嘴唇淌进Loki喉咙,让他忍不住想咳嗽又想哽咽,随后他才意识到那灼热的感觉是从胸腔张牙舞爪蔓延而出,Loki惊惶地揪住衣襟,腾地睁开眼,就看到Thor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微笑,他的喉结轻柔地起伏着。不知怎么,他还在牵着他的手,Loki的手安稳地待在那儿,似乎忘记抽出来。
“你在干什么?”Loki问。他感到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做梦似的。
“做你之前想做的事。”Thor说。他们依然牵着手。
Loki脸红得快滴出血来,声音轻轻的,Thor听出其中不加掩饰的愤怒。
“你应该感谢诸神,我现在没站在书桌边上,不然我会把那柄拆信刀扎进这儿,”他抬手戳了一下Thor的侧腹,“我相信这儿都是肠子之类的东西。”
“感谢诸神,你没打算割断我的大动脉。”Thor笑起来。
“谢谢你的提醒。”Loki面无表情,“我恨你。”
“嗯,”Thor笑了。“我也爱你。”
Loki强自镇静的脸上忽然有了裂痕。平滑的镜子忽然碎成了一千片一万片,他的神情添了许多气急败坏。他紧紧抓着Thor的手,好像忘了可以放开,一边恨不得踮起脚和Thor大吵一架。
“我说我恨你!”
“但我说我爱你。”Thor平静得近乎宠爱地看着他。
“我恨你。”
Loki盖棺定论似的掷下这句话。他好像再也找不出其他反驳。
Loki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对Thor说着“我恨你”,Thor的眼神却依然像纯净至极、毫无杂质的佳酿。最终他只能落荒而逃。
怎么逃?
Loki试图转身就走,结果发现他还和Thor扣着手,手心贴着手指,手指缠着手指,他的手和Thor一样用力。
Thor笑着拽住他。“我得送你回去,除非你不再需要罐头和消炎药。”
——啊,Aviva。无父无母的Aviva。他答应了Sigyn要让Aviva活下来。
Loki受制于人,只得和Thor一起出来。他们再次走在月下的雪地里,此时月亮已升到白桦林上空,像一个昏黄的盘子,而白桦全都鸦雀无声地立着,只有枝杈上的积雪闪着银光。
Thor照例走在前面,Loki亦步亦趋,雪地平整洁白,他们的影子斜着叠在一起,在铁丝网间穿行;偶尔路过煤气灯,两道影子便变得浓黑、羞怯,慢慢缩回他们脚下,但又很快随着他们走远而重新亲密地贴紧。
Loki观察影子时,忽然发觉自己此时跟孩子别无二致;可这个发现并未让他觉得尴尬,他只是微微吃了一惊,随后意识到,这种小小的吃惊也是几乎可以用“快乐”形容的。
自冰宫逃亡以来,他已很久没感到快乐了。
Loki有点想皱眉,可他最终还是没能蹙起眉头,就像他没法再用敬称和Thor说话一样。那个拥抱和吻完全没留下痕迹,他依然是姆乔尔尼尔苟且偷生的囚徒,阿斯嘉德的主战派依然占据上风,这颗星球依然在从内核被抽干、慢慢燃烧殆尽……可它们又实在地改变了什么。
Loki看着Thor的背影。他想起Thor看着他的眼神。
阿斯嘉德皇子的眼睛理应是深邃的威严的,可Loki却总能一眼看到底,因为眼睛的主人对他一派赤诚、毫无掩饰,这种坦然让Loki不由得惶惶不安。
你到底凭什么爱我?Loki愤愤地想。正是你的爱让我不得不恨你了。我恨你。我恨你温柔,恨你明亮,恨你绝无阴影,恨你胆敢爱我。
我恨你。Loki默念。他静静望着Thor晃动的金发,心里像未涉足的雪地一样蓬松洁净。
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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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直都感觉英语和德语里把t吞掉+小声说话真的很性感很暧昧!不懂的人有难了!
[2] 讨论“爱”这一段的对话基本是电影台词,但本文“爱”的词根和电影里不一样。syn是从Sigyn的名字里抽的词根。Sigyn确实让Loki感到了非常多的爱。这个梗后面还会用到,不要忘记呀。
tbc
Chapter 16: 千钧
Chapter Text
Loki醒得很早——或者说,他几乎没睡。整夜他都透过窗缝看着蓝丝绒天幕上钻石般耀目的星星,手指停留在嘴唇上,感觉那个吻似乎是一世纪前的事,可他的脸依然烧得厉害,心口扑扑跳动,总不肯安静。
他近乎偏执地回忆Thor吻他时的表情。多可笑——表情又能泄露什么?这个道理Loki并非不懂,可他偏要去想,恨不得将Thor眉眼细微的波动反复称量,精准计算每种情绪的比例,然后笃定地宣布,他的假意真心各有几分,那句“我爱你”到底是否可信。
但这些都未曾显露出来,Loki只是低头清理水槽。
厨房里正一派忙碌,培根在喷香的黄油里滋滋作响,Ganglot趾高气扬背着手四处察看,一如往日,抿住的嘴唇却泄露了如临大敌的紧张,厉声问:“不是早就提前几天去催了吗?Skadi果[1]怎么还没运到?!”
那传信的士兵唯唯诺诺不敢抬头,Loki站在一旁,面无表情捣烂土豆泥。
眼见稀薄的晨曦已逐渐升高、变得明亮,各样菜品已色香俱全,仍然缺位的Skadi果也用罕见的葡萄加以弥补,却仍未有听到传餐的铃声。
霜巨人无声交换着眼神,Ganglot也沉不住气,指名要见Garmr中校。过了好半天,那信使一路小跑回来,面色不豫地报告,Garmr中校天不亮便跟Eliudnir指挥官离开姆乔尔尼尔了。
Loki离窗户最近,听得格外清楚,暗暗吃惊:到底是怎样大的变故,才让Hela匆匆扔下早已筹备的围猎?
Ganglot铁青着脸走进厨房,霜巨人俱是屏息,手脚又轻又快,生怕被满腹怨气的Ganglot泄愤。
Loki埋头洗碗,被油腻冰水浸湿的袖口不慎贴上了那块新鲜的烫伤,他不由微微吸一口气;Sigyn赶忙伸手为Loki挽袖口。
这本不是极引人注目的举动,Sigyn又谨慎小心,这点小动作本不该被注意。但Loki肤色不同,身量又小,在蓝皮肤的霜巨人中十分突兀,Loki一抬眼便和Ganglot的视线对上。
Ganglot扯动嘴角,攥着鞭子气势汹汹逼近。Loki的胃灌满冰块般猛地坠下去。
凑巧的是,方才那名被大骂一通的士兵再次过来行礼,暂时阻住了Ganglot的步伐。听完报告,Ganglot显然把Loki抛到了脑后,而是盯着一列霜巨人各自捧着一个扁平绒盒鱼贯而入。
盒中之物显然珍贵异常,Ganglot恶狠狠威胁道:“这是金宫不远万里运来姆乔尔尼尔的Skadi果,都警惕你们的手。有磕碰破损的果子必须上报,否则我会一根根挖掉你们的手指关节,再塞到你们喉咙里。”
窗帘被拉上,厨房沉入一片紧绷的昏暗,Ganglot才示意打开绒盒,轻手轻脚清点一颗颗被深色软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果实。
Loki没想到自己有这种运气,暗松口气,继续洗碗,Sigyn却想着他的烫伤,默默挤开Loki,示意他去处理Skadi果。
掀开软布,Loki这才见到Ganglot口中金贵娇嫩的Skadi果的模样。
大概因为长途运输,果蒂已经枯萎,但大多果实品相尚可。婴儿拳头大小的果实,剔透的外皮薄如蝉翼,裹着丰盈欲出的果肉,整个果实几近透明,能看到中央艳红的果核。
完好的Skati果清洗干净后,便有人用遮光绒布覆盖果碟,匆匆捧了出去。Loki在水槽旁洗净几颗破损的果实,放在另一碟里。
Sigyn忽然低声问:“……您的脸怎么这么红?”
Loki不明所以,晃晃头,却觉得脸前忽然晃着一道道彩虹,耳里嗡嗡作响,起初是一丝丝连绵不断泛起的作呕的感觉,渐渐纠成一团,堵塞着、窒息着胸口。
眩晕是在一瞬间发生的,水龙头扭曲起来,地面变得柔软,他站在原地难以保持平衡,只感到浑身着火一般发烫,他挣扎着按住灶台勉励站稳,地心引力却前所未有的霸道、拖着他滑向地面。
Loki隐约听到Sigyn压低的抽气声,他竭力睁开眼,视线所及却一片模糊,喉咙肿胀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最后记得的是铺天盖地的金红,而自己跌入一双坚实的手臂。
抱着他的那个人闻起来像苹果、皮革和橄榄木。
Loki彻底失去了意识。
围猎临时取消的消息传到Thor耳中时,他早已穿戴齐整、换上了盔甲和红披风。
Thor没料到Odin的委命状来得这么快。本想借口围猎拖住Hela,但显然这一企图毫不意外落空。但值得庆幸的是,Sif出其不意入驻特兰斯厄特,总算能牵制Hela。
Thor这样想着,正好看见几个侍卫捧着些东西经过,严严实实裹着一层绒布。
Skadi果?
最上品的Skadi果并非天然,而是培植时保证果实不见阳光,才能呈现罕见的透明之色,因而运输时全都裹在遮光布料中。
每每Thor驻守在外时,Frigga就会不远万里派人送来Skadi果,即使Thor已过了贪吃的年纪。
Thor其实早从十四年前就不再吃Skadi果。
有些往事本该只在午夜梦回时探访,可那些奇异的透明果实总让回忆变得过分清晰——漫天风雪里的最后一瞥,目之所及却只剩两列在北风中跳动的蔚蓝焰火,在他面前身后悲哀地无限延伸。
可他猛地想起,侍卫正是从厨房的方向来。
——那个人在厨房工作。
他不由浑身一震,恍然又置身十四年前大雪覆盖的北地,那个孩子的面容比冰雪更洁白,鸦羽般的睫毛掩映着一对明亮的翠眼,怀里抱着只听话得出奇的雪兔。他抿嘴对Thor笑,却不肯接Thor手里的果脯。
“这是母后给我带的果脯,如今我都送给你。”
“可是我又不想要。”
“吃一口吧,”十四年前的Thor哄劝着,将果脯喂到他嘴边,“尝一尝。如果你喜欢,所有这些,我都给你。”
“我才不喜欢吃果脯,”那孩子挑衅地瞅着Thor。那双眼睛太绿了,约顿海姆稀薄的阳光像照亮绿潭般,将那对翠绿瞳仁照得半透明,Thor忍不住想伸手,看看那双眼睛是否也会如湖水般,一碰便有晃荡的波浪。但他最终没有,因为对方又睁圆眼睛、红着眼圈说,“我也不稀罕你有母后。”
“别哭、别哭……”Thor慌了神。那双眼睛绿得像湖,可他从没指望眼泪当真从中扑簌簌掉下来。他笨手笨脚去抱那绿眸孩子。说来奇怪,那孩子说着刻薄话,眼里却闪着泪光;Thor一伸手,对方柔软的肩背胳臂便顺势靠在他怀里了——依靠得不太扎实,但那重量却实实在在压在Thor手臂上了。
“我的母后也是你的母后,我的父王也是你的父王,怎么样?”
“我早就有父皇了,才不要你的父王。”绿眸孩子倚在Thor怀里赌气。
“那你不想要个哥哥吗?让我当你的哥哥,我的母后当你的母后,我的都是你的……”
那孩子总算破涕为笑。他将小手臂环过Thor的脖颈:“我要吃果脯,哥哥。”
不祥的预感弥漫全身,Thor腾地站起身。
细白的小牙齿咬下一口果脯。前一秒那孩子还在笑着,Thor还在揩干他眼角的泪珠,下一秒,可怕的、火烧般的红色就毫无预兆地漫上了那张白净小脸。
Thor向厨房飞奔过去。
在英灵殿接受加冕时,滚热的动脉血头一次飞溅在脸上时,潜入海湾闭气缺氧时,他的心脏也从未跳得这么快,他也从未如此虔诚地祈求诸神开恩。
滚烫绵软的小身体偎在他怀里轻轻哆嗦,Thor眼睁睁看着逐渐晕开的深蓝取代赭红,耀眼繁复的金色花纹爬满了那孩子的整张脸,那双紧闭的绿眼睛仿佛再也不会睁开。
没有一扇敞开的窗。每一扇窗都垂着布帘。这座低矮的临时建筑如沉默的棺椁。Thor发疯般卸下守卫的步枪,一脚踹开厨房的木门。
十四年前Thor听到抽泣,听到衣料摩挲,听到匆匆脚步。关于死亡的字眼在他耳边萦绕不去。如果有人注意到这个脸色苍白、僵立在殿外的异国皇子,就会发现,他嘴唇颤抖、正在祈祷——他祈求付出一切代价、只要诸神不带走那个绿眼睛孩子。
厨房内是混沌的黑暗。死一般的寂静。一双双惊疑不定的红眼睛盯着Thor。在哪里?那个绿眼睛孩子在哪里?十四年前他倾其所有向诸神起誓,难道期限已至?
Thor找到了水槽边摇摇欲坠的人影——当然,他的皮肤不是蓝色,也比所有霜巨人更矮,在人群中足够扎眼,只是有时,永失所爱的恐惧如此煎熬,让一秒钟像一世纪、一厘米像一光年。
Thor一言不发,大步走去,将满脸通红的米德加尔特俘虏从头到脚裹进披风里,结结实实地揽住了,再一把抱出厨房。他面容冷峻,眼角猩红,一身辉煌铠甲,如同发怒的雄狮,无人敢拦,连一向趾高气扬的Ganglot都噤声,一时呼吸都不闻,只听见Thor沉重的脚步。
Thor一脚踏出厨房。晶莹的积雪折射出炫目的天光,如同某种神谕,光华万丈,亮得他几乎睁不开眼。那一刻他想痛哭又想怒吼,他想咒骂诸神又恨不得匍匐到神位前为怀中之人祈福。他站在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光线中,紧闭双眼,眼皮覆住滚热潮湿的眼珠,不可自抑地突突跳动。
他又想到那个吻——那唯一一个吻——他们接吻时,办公室里只有一盏昏黄的小灯,他们沉在一种闷热的、半透明的、芬芳的昏暗中。在这昏暗里,那双绿眼睛温柔地发着光,他张开的嘴唇吐出热气,他的牙齿露出来,他的发梢轻轻挨着Thor,使他发痒、使他发烧。
Thor竟然笑了。他不明白时至此刻自己为何还能笑出声,可他还是笑了,声音粗哑得可怕。疯狂的念头在他脑子里打转,而他此生挚爱就在这红斗篷下、在他怀里;如果今日他注定要失去他,至少他们曾吻过了。
他曾经这么完完全全地爱上过什么人吗?他曾经爱什么人爱得这样厉害,这样盲目,这样痛苦,这样绝望,而又这样快乐吗?
像一声沉重的、悲伤的叹息,Thor终于说出了那个名字,仿佛只是吐出那两个音节,就已经把他的心在很近的地方静静地、轻轻地揉碎了。
“……Lo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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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skadi果:参考北欧神话。Loki背叛诸神后,诸神将Loki绑在巨石上,并在他头顶放置一条滴着毒液的蛇,这条毒蛇正是寒冬女神斯卡蒂放置的,所以本文的skadi果会让Loki过敏。
tbc
Chapter 17: 雪夜
Chapter Text
“你知道一种叫pocu [1]的野草吗?”Thor问。
Fandral愣了一下。他的视线不由扫向房门半掩的卧室,在华丽的金红挂毯间,四柱床边垂下打褶的鲜红披风,正随着床上人的呼吸轻轻摇晃。他及时收回了视线,再次确认:“您说什么,殿下?”
他自幼在Thor身侧,在富丽堂皇的金宫里长大,生而有高贵的血统、尊荣的身份。他们学习诗歌、政论、骑射、军理,却从未有人教他们辨别野花野草的名字。
然而就在此刻,Thor Odinson问他是否知道一种野草。
一刻钟前,Thor一言不发冲进厨房,以一种无可置疑的保护者姿态带走了Kole Farley。
这一切都是因为躺在床上的米德加尔特俘虏。
“我已经密切监视Ganglot的渡鸦,”Fandral犹豫,“但我们始终怀疑主战派有其他通讯手段,您今日的举动难保不被Eliudnir知晓……”
“你到底想说什么,Fandral。”
“我是说,我们不应再冒激怒Eliudnir的风险,”Fandral说,“更何况他只是一个米德加尔特俘虏。我不明白您这么做的意义,殿下。”
Thor沉默片刻,正要开口,守卫却猛地砸响了房门,枪口抵着一个衣着破烂的霜巨人后腰,让他跪在Thor面前。
“Odinson少将,这个俘虏在门口鬼鬼祟祟。”
那名霜巨人漠然抬起头,嘴角挂着红肿和血丝,一双泠泠红眼睛冷淡得瘆人,直勾勾盯着Thor,任守卫操起枪托猛捅他的腰眼,依然跪得笔直,唯独脖颈爆出根根青筋。
Fandral斥问:“你叫什么名字?到首领休息区做什么?”
霜巨人冷笑,并不答话。
Thor站在一旁端详俘虏的姓名牌,忽然问:“……Sigyn?”
霜巨人被叫到名字,显然一愣,Thor继续问:“你在厨房工作?”
Fandral正不明所以,却见Thor同霜巨人对视几秒后,挥手让守卫退出去,待客室一时只剩下Thor、Fandral和俘虏三人。眼看这霜巨人要站起来,Fandral简直毛骨悚然,立刻子弹上膛、枪口对准对方眉心。
Thor按下Fandral的枪:“你能找到一种叫pocu的野草吗?”
Sigyn的红眼睛冷漠地俯视Thor。Thor平静道:“你想让他活下来,就回答我的问题。”
Sigyn用生硬的阿斯嘉德语答:“能。”
Thor紧绷的脊背总算略有放松,他继续问:“他吃了多少skadi果?”
Sigyn露出惊讶之态,旋即摇头:“他没吃。”
Thor长舒一口气:“我需要你去采pocu草,越快越好。”
“为什么?”Sigyn挑衅道。Thor深深看他一眼:“因为他对skadi果过敏、而我知道pocu草能救他的命。”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救他?”
Thor逆光看着Sigyn,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隐在阴影中,Sigyn忽觉对方变得柔软。他没忘记这个男人两眼血红冲进厨房时满脸不顾一切的癫狂,红披风烈烈飘扬,仿佛宇宙在身后燃烧,他看着那张脸不由浑身战栗。可如今那双眼睛似乎沉入回忆,又像平静、幽暗的蓝海了。
“因为我是他的丈夫。”Thor轻飘飘地说,随后转向Fandral,似乎没看到对方愣住的脸,平静地吩咐,“你跟Sigyn一起去。”
说罢,Thor转身走进卧室。Loki正陷在绒被里昏睡。他周身已变为幽蓝,肌肤上盘踞着耀眼繁复的金纹,仿佛上佳釉彩,如有生命般,寸寸光华流转。Thor跪在床边,拾起Loki的手握在掌心——依然滚烫。
他将那发烫的手轻轻抵在额心。
十四年前,他跟随Odin前往冰宫,准备签署两国的和平协议。彼时约顿海姆正值暖季末尾,厉风总算暂停,冰雪之下隐约可见鲜绿的草芽,可冰宫的树枝上仍挂着冰晶,稀薄的阳光在万千晶面间数次折射,一棵树便生出一蓬剔透的虹色。
阿斯克尔山阻隔了风雪,金宫更坐落于阿斯嘉德南地,Thor自幼以为阳光的照耀稀松寻常,反而从未见过白雪,雾凇也只从书中读过,踏入冰宫时只错觉置身幻境。
而幻境中心,是那个孩子,披着墨绿的天鹅绒斗篷,兜帽遮住大半张脸,看起来极羞怯,却回过身、摘下斗篷,露出那两点惊心动魄的翠眼。
Odin和Laufey有国事要议,只留下两个孩子和各自的侍从。他正要开口,对方却先发制人,一口流利的阿斯嘉德语:“你叫什么名字?”
Loki说话时微微扬起下巴,语气冷淡。他只有那么一丁点儿高,偏偏盛气凌人得过分。
Thor Odinson从来是骄傲的、自信的,甚至目空一切——他是阿斯嘉德唯一的王子,有诸神赐福般灿烂的金发和深邃的蓝眼,在这个好战的辉煌国度,自幼便从未输过一场比武,所有人们能想到的美好事物,他都毫不费力便拥有了。Odin欣赏他,Frigga宠爱他,人民崇敬他,侍卫顺从他,从未有人这样对他说话。
可金发王子却不想发怒。恰恰相反,他看着这一脸稚气的孩子不苟言笑,只觉得可爱得要命,想伸手戳戳这孩子圆鼓鼓的脸颊肉,让手指软乎乎陷进那团婴儿肥里去。
Thor弯下腰,用约顿语说:“我叫Thor Odinson。”
“我是Loki Laufeyson。”
之后的很多年,Thor依然会回想起那一幕——庭院洁白,雾凇低垂,世界如此寂静,他们对面站着,交换姓名。
只有当回忆那天时,他才会发觉,自己竟然记得那么多细节。他甚至记得那片雪花是怎样颤巍巍悬在Loki漆黑的睫毛尖儿,过了很久才不情愿地融化,将那浓密的睫毛湿成一绺一绺,像细雨里飞倦的蝴蝶般柔和下垂。
待在一起的那个下午,Thor总想逗逗Loki,可Loki只裹着绒毯倚在窗边看书,安静得仿佛不存在。Thor问他问题,他不开口;Thor摸他头发,他就躲闪;揪他脸蛋,他便扭开。
可Thor根本不泄气。十几岁的男孩子,浑身是使不完的精力。他装模作样在书桌边大声念阿斯嘉德的故事,从诸神的传说讲起,白蜡树山的枝条如何变成黄金,诸神如何将云雾聚拢下沉、变成河流,却忽然停在最引人入胜的地方。
Loki眼睛落在书页上,实际正听得入神,转头看到Thor戏谑的表情,立刻抿起嘴板起脸,但还是年纪小,内心天人交战,最终忍不住问:“后来呢?”
Thor逗他:“你笑一下,我就接着讲。”
Loki恼怒地瞪他一眼,“啪”一声收起书,转身走了。Thor留在原地摸摸鼻子——无往不胜的Odinson王子受到了人生目前为止最大的挫败,可他只是看到那孩子的脸便不由心软。
他想敲开那层琉璃壳子,剥下Loki冷漠的面具;他想看这孩子发自内心露出笑容,想看他因为大笑而红扑扑的脸。
Thor又追了出去。
如果不是晚宴时看到Loki望向Laufey的眼神,Thor将永远不会明白,明明该是比阿斯嘉德的阳光更天真灿烂的年纪,为什么却偏要做出拒人千里的姿态。
Thor坐在Loki对面,看得清清楚楚,Loki的眼睛在睫毛的掩饰下不停朝身旁的Laufey转过去,他一眨不眨望着自己的父亲,眼尾晕着淡红,好像身体里被放了一把火、正炽烈地烧灼。Thor看见他的眼珠都在轻颤,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可那痛苦背后,分明是热切的、祈盼的——
——父亲,请看我一眼。只看我一眼。
然而Laufey的视线扫过来,却只如蜻蜓点水,并未在幼子身上过多停留。
Loki依然坐得端正,Thor却感觉他的小肩膀寸寸垮塌,眼睛也默默垂下去。
Thor忽然想起,Odin早对他叮嘱,在Laufey面前不能提及他的妻子。Thor隐约知道这位皇后的死因,但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或许这就是Laufey漠视Loki的原因。
这是Loki第一次和Laufey同坐吃饭。
Frigga和Odin夫妻和睦,Thor以为这种幸福天经地义,现在看着Loki发抖的手腕,Thor心里猛一阵酸涩,好像那折磨Loki的孤独同样烙在自己心口,让他也不可自抑地疼起来。
他多想暖一暖Loki攥紧的小拳头,把自己热乎乎的手和那些冰凉的小手指握在一起。他想把这孩子抱进怀里,用手臂裹着、用脊背护着。他想说,别难过,那不是你的错。
他想让Loki别像雪花那么冷。
可他们隔着餐巾、银盘和摇曳的烛台,好像永远够不到。
晚宴结束时,Thor还没来得及上前,就看到Loki一声不吭往外跑。他个子小,动作又快,除了Thor,谁也没看见。
Thor想也不想就要去追,却被Odin抓住,不得不留下来旁听Odin和Laufey谈话。这样一耽误,等他终于找借口出来时,泠泠月光下,目之所及只有茫茫冰雪,那一角绿斗篷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心中一阵焦灼,跟着雪痕,深一脚浅一脚踏入了冰林。
月光和雪色照亮了冰林,暗影陈横,灌木仿佛潜藏着活物般无风自动,远处隐有狼嗥起伏,四周却一片可怕的死寂,积雪在脚底坍塌的声音格外响亮,猛地惊起一只夜鸟,Thor不由头皮发麻,默默解开枪套,将枪端在手上。
Loki的脚印已在层叠树影中看不分明,积雪似乎也吸走了时间流逝的声音,Thor不知自己前进了多久,余光终于发觉了一点动静。
Thor又惊又喜,屏息绕到树后,见果真是Loki缩在那儿,这才松一口气:“你怎么在这儿?”
Loki抿着嘴不说话。
Thor将枪塞回腰间,蹲在Loki面前,这才发觉那张小脸白得一丝血色都无。他摘下手套,伸手去蹭Loki的脸颊,果然触手一片寒凉,被摸的人倒被Thor手指的温度激得一哆嗦。
Thor叹口气,威胁:“你不是怕冷吗?Laufey知不知道你偷跑出来?”
Loki依然一言不发,只是绿眼睛越来越亮,那光芒像流动的月光掉在绿湖里,碎成银色的小鱼,晃晃悠悠,纷纷跳落;原本纯粹的绿色忽然在光线变换中变幻莫测,从水晶般透明的浅绿,到雨后黄昏的森林般潮湿、沉甸甸的墨绿——那么细腻又斑斓的色彩,让Thor一时看呆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凉丝丝的眼泪便滴到手背上。
Loki恶狠狠发话:“不许看我!”
Thor一时手足无措,最终还是把他揽到自己怀里。隔着天鹅绒斗篷,是一个冰凉柔软、发着抖的小身子,在短暂的僵硬后,无比信赖地靠进Thor的臂弯。那张柔嫩雪白的小脸紧贴着Loki温暖的脖颈,小手自动寻找着热源,理所当然地搁在Thor散发热气的腰侧。然而同时,这小孩子依然气愤地带着哭腔说“不要抱我!”。
Thor并不听他的,只默默收紧手臂。
他们这样在雪里站了许久,Thor已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脚,Loki终于从他胸前抬起头,除了鼻尖眼角发红,已看不出哭过。
Thor正准备问他要不要回冰宫,却忽见不远的灌木一抖,他猛地将Loki拽到身后,反手毫不犹豫按下扳机。
枪响之后,冰林中一时只听见树梢积雪簌簌而下。
Thor定睛一看,才看见灌木中窜出的是只雪兔。所幸枪口抬得高,这只兔子才没中弹,但还是被弹片擦伤了后腿,鲜血洇红了一块皮毛,在雪地里扑腾挣扎,十分可怜。
Thor却没有心思看兔子,即刻转身去瞧Loki。
方才积雪落下,Loki几乎全然埋在雪中,眉头蹙起,小脸苍白。Thor心惊肉跳,赶紧将Loki从雪中拎出来,轻手轻脚检查他是否受伤,果然在小腿发现一道血痕,似乎是被雪下枯枝绊倒划伤。
Thor一时说不出话,Loki虽白着脸,却咬牙坚持,反而在看见兔子时眼睛一亮。Thor正要提议将兔子带回冰宫养起来,却听loki冷哼一声:“不错,明天有兔肉吃了。”
Thor大感意外,却见Loki一瘸一拐抱起那只兔子,手势分明很温柔,毫不在意血污沾了衣袍。Thor便知道Loki又在口是心非,但不得不强忍笑意,问:“要回去吗?”
Loki摩挲着怀里的兔子,正要迈步,却见Thor蹲下,宽厚的脊背挡在自己面前。
“上来,我背你。”
Loki不肯。Thor侧头微笑说:“我弄伤了你的腿,背你回去当作赔罪,好不好?”
他口气柔和,尾音带着笑上翘,听来十分值得信赖。Loki愣了一下,抿抿嘴,最终伏上了Thor的肩膀。
脸颊贴在那鲜红披风上,锦缎初碰有些凉意,可很快,Thor的灼热体温便从两人相触之处散开,暖融融地环着Loki。
冰林枝杈层层叠叠,漏下三两星光,温柔地落在两人身上。Loki一手抱着兔子,一手搭在Thor颈边,能感到起伏的呼吸像湿漉漉的热雾,喷在自己手背。
“你父皇今晚忙于国事,才没关注你。”Thor思量许久,终于开口。
背上悄无声息,似乎Loki全然没听见Thor的话。Thor斟酌着,忍不住说:“你得知道,天下从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
Loki依然不搭话。Thor自讨没趣,索性不再开口,专心走路——他平生头一遭踏进冰林,积雪下藏着虬结的树根,甚至可能有捕猎陷阱。他倒是无所谓,但却怕摔着Loki,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谨慎落脚。
而正在他以为Loki不会回答时,背上忽然传来声音,像雪花儿那样又轻又冷。
“……他恨我。”
Thor正想接话,垂在他脸边的小手便先发制人,轻轻盖住了他的嘴。小孩子的手软软凉凉,有一股奇异的乳香,毫无罅隙地贴着Thor的嘴唇,倒像Thor在吻那小小的手心一样,Thor想到这儿,心里一颤,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于是两人便都不再说话。
踩雪咯吱,轻轻摇晃的肩背又如同摇篮。Loki今晚破天荒哭了一场,又在齐膝深的雪地一路狂奔,此时趴在温暖的背上,兔子也在怀中安静下来,摸起来格外温软,Loki眼皮不由越来越沉,睡意如潮水般涌上。
Thor察觉到背着的小身子渐渐发沉,每一寸都贴在自己身上,便知道Loki睡了。他生怕吵醒Loki,于是脚下更小心,速度一慢再慢,眼见月上中天,月华皎洁,静静映在雪上,灿如水银;Thor穿行在冰林里,一时觉得心脏从未如此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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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pocu:接上一章的注释。Loki被斯卡蒂女神的毒蛇折磨时,只有他的妻子Sigyn同情他,用杯子来承受毒液,不让毒液落到丈夫脸上,所以能够治愈Loki的野草叫pocu,是cup的拉丁语词根。
至于Thor为什么知道Sigyn是Loki信任的人,是因为Thor知道Loki在用俘虏的名字作为“米德加尔特语”的词根,而Loki告诉Thor,“syn”是“爱”的意思。常理推断,“爱”这个词很特殊,Loki不会随便选用一个陌生俘虏的名字,所以Thor看到Sigyn的姓名牌,自然而然就会知道Loki对Sigyn至少是怀有好感的,而且当时他也需要说服Sigyn帮忙,所以他会向Sigyn坦言自己和Loki的关系。
tbc
Chapter 18: 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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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过后,Thor远远看到幽蓝的火把,终于松了口气,知道已经靠近冰宫殿门。
照顾Loki的女官嬷嬷先一脸焦灼迎了上来,Thor正示意她噤声,就见Laufey和Odin也赶过来。Laufey眉间有显而易见的担忧,压低声音问:“你们去了哪里?”
“我第一次拜访约顿海姆,没见过冰林,又不想惊动您,所以让Loki带我去,结果耗到半夜,抱歉。”Thor说。
Thor已将所有责任揽到身上,继续招认:“在林中我没照顾好Loki,他腿上受了伤。”说着便给Laufey行礼请罪。
Laufey一听Loki受伤,眉头紧皱,但很快恢复平静,主动伸手托住Thor,声音依然很低,生怕吵醒Loki:“小孩子受点小伤而已。”
Odin的视线探究地落在儿子身上。
Thor拒绝了嬷嬷帮忙,把Loki轻手轻脚放到床上,结果Loki一沾床反而揉着眼睛醒了,看清Laufey站在床边时反而不敢相信,眼睛滴溜溜在Thor和父亲之间打转。
包扎伤口时,Loki向来怕疼,只是父亲破天荒前来探望,于是他强忍着咬牙坚持,不肯显出娇气。反倒Thor的声音比Loki更大,看着消毒棉蘸到伤口上,他先吸一口凉气,紧紧捧住Loki的手,一迭声:“轻点,再轻点,Loki最怕痛的。”
Loki气急,要摔开他的手:“我不怕!”
结果药粉一接触创面,就疼得他满眼泪,忍不住攥住Thor的手,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额头顺势抵住Thor的肩头,咬紧了嘴唇。
缠绷带时,Laufey忽然问:“这兔子怎么回事?”
Thor还没来得及开口,Loki就抢着说:“在林里猎的,明天烧了吃吧。”语气斩钉截铁,好像刚才对兔子爱不释手的另有他人。
Thor瞠目结舌,就见Laufey点点头,眼神赞许。Thor一下明白过来,把滚到舌尖的话又吞了回去。
当晚Thor辗转反侧,始终惦记着那只兔子,索性起来散步。
无风的约顿海姆有着极其晴朗的夜空,明亮繁星仿佛压得穹顶沉重下垂,整座冰宫都浸在星光与雪光中,空气清凉湿润,闻来有种冷冽的甘甜。
随后,Thor看见远远一处窗口忽然亮起来,正是Loki的寝殿。Thor于是循着灯光一路通行无阻,走到近前才发现,那是Loki寝殿的小厨房。
Thor冲结满霜花的窗子呵口热气,将玻璃抹净,就看到一个小身影正蹲在墙角的笼子边忙活。他悄悄推开门,蹑足潜到Loki身后,促狭心起,便问:“谁在那儿?”
Loki被吓了一大跳,撞倒了脚边的瓶瓶罐罐,向后踉跄半步,Thor眼疾手快,一把捉住Loki搂进怀里,放缓声线:“怎么还不睡?”
Loki见是Thor,松一口气,但依然藏着手,反唇相讥:“你管我做什么?”
这话说得尖刻,Thor却不恼,笑着只是瞥Loki的手。Loki知道他看出来了,最终还是不情愿地摊开手,那只雪兔后腿的伤口已包扎得齐齐整整,正在Loki手上颇惬意地眯着眼。
“你不是说不喜欢兔子吗?”Thor笑,“还要吃了它?”
Loki别开脸,不肯说话。Thor看着他发顶一个小小的发旋,雪白头皮在乌发中格外好看,一时心猿意马,手指就已经轻轻抚上了那个可爱的发旋。
Loki不明所以地抬头,脸上仍有窘迫的红晕,Thor若无其事地梳理Loki光泽闪烁的漂亮黑发,说:“我很喜欢这只兔子,明天可以不吃它吗?”
Loki眨眨眼睛。
“我会这么告诉Laufey,我想养这只兔子,”Thor看着那双在烛火下格外明亮的绿眼睛,“等我离开约顿海姆,就把它转赠给你——到时候你会替我好好照顾它吗?”
Loki低着头不说话。Thor单膝跪在他面前,捧起Loki的脸,澄澈的蓝眼睛和他在摇曳烛光中长久对视。
“帮我想个名字吧,Loki,”Thor拇指轻轻蹭着Loki的脸颊,Loki感到他手掌宽大厚实,指腹有茧,“我一向不擅长取名字,所以帮帮我,好吗?”
Thor久久望着床上双眼紧闭的Loki。
半晌,他掀开被子——哪怕明知道Loki一时不会醒来,他动作依然很轻——挽起Loki的裤脚,就看到他小腿上那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痕。若非Thor知道那里曾受伤,没人会注意到这点痕迹。
后来的事情他总是刻意不去想起。有时他甚至情愿时间停留在十四年前、他将skadi果干递给Loki那天之前。
当年Loki七岁,Thor十二岁,他们的人生尚未展开,责任也尚未从父辈移到他们的肩膀。米德加尔特虽然封闭,黑油却依然源源不断地运往阿斯嘉德和约顿海姆,燃起耀目的橙红火苗,炙烤阿斯嘉德的锻炉,或点亮并温暖约顿海姆的漫漫长夜——那时九界依然享受着和平。
短短两个月,却是一生再难有的灿烂时光。
就是在那两个月,Thor教了Loki几句米德加尔特语。
起先Loki不肯信。他捧着书缩在壁炉旁,抱着兔子暖手,上下打量Thor,颇为怀疑:“你是阿斯嘉德人,怎么会讲米德加尔特语?”
Thor便哄他:“好弟弟,你跟我学一句,我就告诉你。”
Loki撇嘴,毫不理睬。
他生得好看,做这种不太优雅的表情倒显得可爱,一对绿眼睛格外生动,在鸦羽般浓黑的睫毛下闪亮,Thor心里不由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骄傲——这翡翠眼睛、冰冰凉凉的白瓷娃娃,几天前还如此信赖地被他抱在怀里、托在背上,在自己面前掉了眼泪。
Thor的同龄好友成群,兄弟姐妹却一个都无。多少次,他看到Fandral和弟弟在练武场过招,总忍不住发誓:“要是我有个弟弟,我此生绝不向他挥剑。”Fandral不乐意:“就你这德性,如果真有个兄弟,不打架才怪。”
那时他们年纪尚小,Fandral和Sif极少将Thor看作王储,虽隐约知道身份悬殊、命运不同,也只当亲密玩伴,说话没遮掩。而等他们长到十岁,被教导了礼节,这样的话,Thor再也听不见了。
Thor于是时常觉得孤独。
他本不应孤独——他是阿斯嘉德众星拱月的王储,玩伴爱他敬他,练武场上也没人手下留情,总能打得酣畅。可总有一些时刻,当他不能再自然而然勾着Fandral的背,当他去Sif家时她父母满脸诚惶诚恐,当大臣开始有意无意言语试探他的立场态度,当Odin意味深长地拍他的肩膀,Thor就知道,他是孤独的。
Heimdallr说,高位者注定孤独。说完,他奇异的金棕瞳仁扫向Thor,欲言又止,最终露出一个可以称为欣慰的笑容:“可是,殿下,您最终会得偿所愿。”
Thor便兴奋,问Heimdallr:“我会有个弟弟吗?”
Heimdallr便不再透露,只简短道:“您真心所求的‘全部’,都会如愿。”
Thor知道问不出其他,便住口。
据说,Heimdallr家族曾得神谕,可以预知未来,自阿斯克尔山隆起之前便担任祭祀占卜,每一任先知离世后,家族中便有一个新生儿被诸神选中,赐予禀赋,Heimdallr便是这一代的先知。
然而先知虽能预知,却永远不能言及未来。每一任先知都必以性命发毒誓,此生只当旁观者,不可泄露命运的走向。他们听命于阿斯嘉德王室,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是最强劲的弩、最锋利的剑,而只有正确的命令,才能真正显露其锋芒。
Heimdallr对Thor说出这番话时,Thor年岁尚小,真心所求只有一个弟弟,思来想去,觉得Heimdallr的预言总不会错,便整日缠着Frigga,求她给自己一个弟弟;Frigga一向有耐心,也不生气,见Thor不思茶饭、只想着弟弟,便带他到花园散心。
彼时,落英缤纷,夕阳敛去逼人的光华,柔和斜照,金灿光柱之间可见尘埃翻涌。Thor闷闷不乐,Frigga牵着他手,俯身看月桂树[1]下的一丛紫苑[2]。彼时正是花期,桂香扑鼻,那花瓣在夕阳中格外金黄,竟如碎金一般。
Frigga又指着一旁几株并肩绽放的葵花,柔声问:“Thor,你觉得是这些葵花更亲近,还是月桂和紫苑更亲近?”
Thor摸不着头脑,又有些犹豫:“……它们都是很亲近的。”
Frigga微笑。Thor忽然明白了,看着那丛紫苑默然不语。Frigga抚摸儿子的金发:“Thor,你要明白,真正的亲近不在乎血缘,而在于情意。”
“可是,花匠总是把葵花种在一起,但紫苑却不一定生长在月桂树下,”Thor抬头,“如果风在半路把紫苑抛下,或者携带种子的鸟儿不肯好好负责,那么紫苑就不会来,月桂就会一直孤零零地站在这儿了。”
Frigga牵着Thor在一旁坐下,望着那双湛蓝的眼睛。她不习惯在儿子眼中看到哀伤。
“很多种子都能坚强地进行一次又一次旅行,直至找到合适的地方生根发芽。月桂树一定要耐心等待,等待一颗种子跋山涉水来到它面前。”
“……哪怕要越过阿斯克尔山?”
“对,哪怕要越过阿斯克尔山。”Frigga搂住儿子,吻吻他的小脸,“记住,等待和真心永远是最好的答案。”
Frigga这次谈心后不久,Thor便跟随父亲探访约顿海姆,在冰天雪地一片晶莹里遇见了Loki。Thor只恨不得满足这乌发雪肤小美人儿的一切心愿,将九界最珍贵的金苹果、猫眼儿石一股脑献宝般捧到他面前;Loki若冷了饿了,Thor倒盼痛楚全由自己来受,只求Loki脸上始终笑着才好。
弟弟。Thor悄悄念着这个词。他看着Loki和自己迥然不同的黑头发、绿眼睛、白皮肤,心里想着这个词,几乎将它嚼得碎了烂了、贴着喉咙欢欢喜喜吞下去。
弟弟。Thor想。我要让Loki当我的弟弟。我绝不打他骂他欺侮他,吵起架来一定低头认错,豁出性命也要保护他。我才舍不得让Loki上练武场;我练武时,他就在一旁坐着看书,我一定给他找个舒舒服服的树荫,铺好垫子,放好抱枕;他若睡了,我就拿九界最轻柔的织物盖在他身上。他在我身边不会梦魇,不会孤独,不会哭,我会照顾好他,把所有宝物堆在他脚下,只要他肯高兴一笑。他是我的弟弟,九界上下他最爱我、我更爱他。
Thor这么想着,傻笑起来。Loki不乐意,脚尖踢他:“不是要教我米德加尔特语吗?你倒是教呀。”
Thor大喜过望,立刻教Loki一个词:“你跟我念——‘pli aĝa frato’。”
Loki眼珠一转,反问:“这是什么意思?”
Thor乐呵呵:“‘哥哥’。”
Loki清脆地笑起来,应了一声:“哎。”
Thor半天没反应过来,又催Loki跟着他念:“pli aĝa frato。”
“哎,我答应你了呀,”Loki还是笑,“我在这儿呢。”
Thor这才知道Loki占自己便宜,虽然着恼,但瞧着Loki那张明丽小脸,无论如何也没法生气,不由跟着笑起来。Thor看出来Loki不信自己会米德加尔特语,也不再强求,垂着头准备想别的花样来逗Loki,却听见Loki忽然说:“pli aĝa frato。”
Thor猛地抬头。Loki歪在软垫上,弯着一双绿极了的漂亮眼睛,可爱又狡黠:“我念对了吗,哥哥?”
Thor一下咧嘴笑了,彩虹般的血液猛地在他心里汹涌进出。
“Mi pensis la mondon de vi。”他忍不住说。这些话好像早就停在舌尖,Thor一不留神,它们就像色彩斑斓的蝴蝶,自作主张溜了出来。
“这又是什么意思?”
Thor不肯说。Loki听不见回答,扫了Thor一眼,不再追问,复又捧起书,不再搭理Thor。
Thor心中不住叫苦,只好过来千般万般哄他。半天,Loki终于露出一点和缓的颜色:“好吧,那我问你,米德加尔特闭关多年,你的米德加尔特语是跟谁学来的?”
Thor觑着Loki的脸色,犹豫:“我告诉了你,你不能告诉别人,这是我们的秘密。”
Loki不耐烦:“你说呀。”
Thor这才开口:“一个米德加尔特人偷渡到阿斯嘉德,我跟他学的。”
Loki好奇:“你父王也知道?”
Thor心知不能多说,但耐不住Loki那可怜的眼神,只好含糊地开口:“他知道。”为了让Loki保守秘密,他又强调,“只有我父王知道,Fandral和Sif他们都不知道,我只告诉了你,所以你千万不能乱说。”
“Fandral和Sif又是谁?”Loki皱眉。
“我在阿斯嘉德的玩伴,”Thor解释,“他们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离开这么久,他们一定等得很心焦。”
Loki听了便抿起嘴,小脸沉下去,又捧起书来。Thor见他半晌不说话,扳过小孩子的脸一看,竟见那绿眼睛里泪水涌动。Loki眨眨眼睛,冷笑:“那你赶快回阿斯嘉德,去陪他们玩呀,为什么和我耗在这里?”
Thor吃惊,一时不知Loki的气恼从何而来,更不知说什么好。眼看Loki又要转过身去,他急忙握住Loki肩膀,恳切道:“你生气了吗?”
“我为什么生气?我又不是和你从小一起长大,又不会等你等得心焦,我为什么要生气?”Loki不肯看他。
Thor立刻明白过来,凑得近了,和Loki贴得紧紧的。
“可你是我的弟弟呀,”他笑着说,“他们都只是朋友,但你是我弟弟,九界底下我最爱你。”
“我才不是你弟弟。”Loki破涕为笑,却依然绷着脸,“你去找你那些朋友吧。”
Thor自然赖着不走:“别让我走。回到金宫,我又会孤单起来了。”
Loki一时忘了挣扎:“……孤单?”
“我的朋友都不肯亲近我,”Thor声音寥落,“他们说我是王储,他们是我的臣民,地位有别,所以就算一起长大,也不是真正的亲密。我想,如果有个弟弟,就不会孤身一人了,可偏偏母后只有我一个儿子。”
Loki若有所思,Thor追问:“你不肯当我弟弟吗?”
“我有父皇,你有你的父王,怎么可能是兄弟?”Loki扬起小下巴。
Thor说:“就像月桂和紫苑一样,他们并非都是葵花,但依然可以像兄弟一样亲密,你理解吗?我母后说了,重要的不是亲缘,而是情意。”
奇异的,Loki听懂了。他一时没有说话,只摩挲着怀中的兔子,半晌才问:“你母后很温柔吗?”
Thor点头。
Loki又问:“‘母亲’用米德加尔特语怎么说?”
“Mielo……?[3]不对,不是……我记不得了,”
Thor当然知道“母亲”的米德加尔特语是Patrino,但他想到Loki的生母便是米德加尔特人,更何况Laufey不许约顿海姆境内有任何米德加尔特的痕迹,教Loki这句话大有隐患,于是赶紧说,“不如我教你‘我爱你’怎么说吧。”至少Loki总不会将这句话说给Laufey听。
Loki默许。Thor便说:“mi amas vin。”
Loki没听清:“Amo?还是Aman?”
Thor正要再说一次,却被敲门声打断,女官嬷嬷走进来提醒Loki换药,Loki心里害怕,又倔强得不肯表露,Thor知道他怕疼,便在一旁抱着他,握着他的手,恨不得替他受疼,早把米德加尔特语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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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月桂的花语是光荣、荣耀、吸入你的气息。而且根据希腊神话,月桂还意味着太阳神阿波罗的爱。Thor确实非常有阿波罗的感觉。
[2] 紫苑的花语是机智、说谎、贵族、想念在远方的人;紫苑花耐寒喜湿,生长在潮湿的河边地带(参考北欧神话中关于Loki变成鲑鱼的故事),茎叶非常粗涩,若手脚触碰会觉得痛痒。这完全就是Loki嘛。
[3] Mielo的意思是“亲爱的”。这里是Thor故意说错的。
所以,他们之间的“米德加尔特语”中的“晚安”这个短语,“aman tor”,aman是真正米德加尔特语中“爱”的意思(Loki小时候没听清,把amas听成了aman),而tor的词根是Thor的名字。Aman tor就是“爱Thor”。
tbc
Chapter 19: 紫苑花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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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or时常想,一个人完全理解另外一个人果真是可能的吗?和漫长一生相比,两个月是多么短暂。然而哪怕时隔十四年,自己为了解Loki而连续付出的实实在在的努力,却如铜版画般,在他的记忆中无不历历然轮廓分明。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Thor和Loki性格迥异,一个热烈,一个敏感;一个一根肠子通到底,一个心思九转十八弯——可偏偏他们遇上了,恰好在这颗蔚蓝星球的某处,在约顿海姆一个明亮的暖季,这么轻轻碰在了一起,虽然极轻,却竟穿破这个混沌时代的蒙雾,发出了一点清脆欢愉的声音。
他们的友谊看似莫名,实则天生契合。
Loki的孤独显而易见——出生便失去母亲,父亲Laufey待他冷漠,令Loki深信自己背负罪恶;约顿海姆遍布冰雪,雪地本就寂静,加之冰宫森严,并没有同龄孩子陪Loki玩耍,唯一时常陪伴在侧的女官嬷嬷,职责总比疼爱更多。
而Thor,明亮的金色王子,看上去当然与“孤独”大相径庭,可他身为阿斯嘉德王室的唯一继承人,王座之下的权谋算计、地位差距终有一日要扯下面纱、赤裸裸呈现于他面前,玩伴也逐渐疏远,而他只能承受命运礼赠的代价。
这两个月,与其说是Thor和Loki逐渐熟悉,倒不如说是两个孤独灵魂慢慢靠近,就像两个微小的光点在无边的黑暗中并排行进时双方都不由自主渐渐靠向一起那样的感觉。
Thor看着Loki时常如同照镜子,他竭力隐藏的脆弱、孤独、逃避、自我怀疑,都一一从Loki身上读出,只是Loki用尖刻和谎言将其伪装,而Thor泡在无尽的爱意中成长,才能更成熟地将上述种种加以掩盖而不损光芒。
而当年十二岁的Thor并未想及这一层。他只知道自己喜爱Loki,恨不得将Loki轻而又轻地含在舌尖上、捧在手心里,哪怕他说谎、撒泼、做尽恶事,Thor肯定也还会这样爱Loki,像春天摘草莓、秋季收葡萄;像爱自己那样爱,比爱自己还要爱。他的爱比钻石更坚定、比丝线更柔韧、比时间更漫长,而这种爱早已无法用“朋友”一词概括——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词汇吗,能告诉世人他爱得这样深、这样盲目、这样义无反顾?他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所有情绪如凝固的火山岩般,灼热地堵在喉头。最终他说出声了,像万物初始的宇宙轰鸣,他说:“弟弟。”
弟弟。
Thor这样灼热的爱吓到了Loki。他自觉一生从未被人这样爱过,这爱让他心慌又欣喜,他吃不准是该相信Thor还是推开Thor。可还没等想好,他早已像浸入暖洋洋的热水里一样置身于Thor的爱中了,而他像个怕冷的孩子似的,本能地循着Thor热烈的爱探入他怀里去。
约顿海姆的短短两个月,Thor和Loki已亲密得不分你我,Loki甚至愿意让Thor凑近端详自己脖子上的吊坠,那一小块晶石塞在小拇指肚大小的镂空银匣里,隐隐发蓝,是Loki为数不多的爱物。
Thor从未见过这种质料,仔细赏玩了多次,而Loki不肯将吊坠取下,因而每次Thor都和Loki靠得极近,便要闻到Loki身上那股奇异的乳香。
Thor忍不住问:“你身上到底是什么香气?”
Loki闻自己的领口袖口,一脸茫然地放下手里加了蜜的温牛奶。女官嬷嬷说,这是约顿海姆的乳香皂,混入了冰原牛乳,Loki格外偏爱,所以身上总残存味道,但因为浸渍其中,自己反而闻不见。
Thor听了,便用力闻嗅。Loki就笑着指尖用力,将Thor拱在自己肩上的头推开,像驱赶一只过于热情的金毛狗。Thor力气自然大得多,有时和他开玩笑,反而向前扑去,Loki惊笑一声,张开双手搂住Thor的脖子,两人在软垫上滚作一团。
这样的记忆太多,就像在阿斯嘉德手心向上接太阳光,手所有皱纹和指纹都有阳光侵入。短短两个月,却留下了这么多回忆,多得此生都可凭借每一片回忆承载的光和热,从而努力活下去一般。
只是这两个月的收场却远不如相遇美好。这样的结局倒衬得那两个月如一场大梦,却偏偏留下了印记,灼伤一般无法褪去。
Loki吃下skadi果后严重过敏,危在旦夕,皮肤变成和普通霜巨人一样的深蓝,整个冰宫人仰马翻,最终总算有医生知道如何缓解症状,差人去山上采pocu草;Thor只能在殿门等着,满脸泪痕干了又湿,Odin急匆匆过来寻他时,只见儿子两眼通红,满脸泪水结成道道冰晶,不知所措地抬起头,Odin心里不由重重一颤。
但最终他只说:“坚强点,孩子。”
Thor强忍眼泪,问父亲:“Loki会好起来吗?”
“Loki的过敏已经控制住了,此前没人知道他对skadi果过敏,你也不必自责,Thor,”Odin说,“但你要亲自去和Laufey道歉。”
Thor点头。此时Laufey一身疲惫从殿里出来,Thor立刻迎上去单膝跪地,Laufey这次没将Thor扶起来。
Laufey看着Thor流泪的蓝眼睛,眼底也有些潮湿。他长叹一口气:“你也是无心之举,Thor,我并非不原谅你,可你要知道,我只有Loki一个儿子。”
Thor默然含泪,看着Laufey再次转身走进殿中。他忽然觉得一颗心像风吹起的紫苑花种,晃晃悠悠,一阵烈风袭来,便昏天黑地跌落在千里之外的泥土里、到不了月桂树身旁了。
约顿海姆的暖季已近尾声,再不启程,只怕会被密米尔冰原肆虐的风雪堵在中途,Odin便提出辞别。
那时距Loki过敏昏迷已有五六天,Loki始终没有醒来,Laufey碍于礼节,还是出来送别,只是既未盛装,也不如迎接Odin来访时一般亲热,面上始终淡淡的,眼底显出憔悴,嘴唇线条更加冷峻。
Thor几次想去探望Loki,都被Odin止住。Thor知道自己惹出大祸,可那是Odin要忧虑的事,Thor心里更重要的自然是Loki,偏偏无论如何,直到离开约顿海姆前一刻,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得见。
Thor忍不住问Laufey:“Loki现在怎样了?”
Laufey本不想说,但看着Thor满脸关切和悔恨,又觉得不忍:“Loki已经好起来了。”
“我能不能见他一面?”Thor恳求。
Laufey沉默。Odin见状,便向Laufey告辞,Thor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父亲离开。冰雪晶莹的冰宫越来越远,Thor眼前却似乎又浮现出那一蓬蓬折射出虹色的雾凇,Loki披着墨绿斗篷,一对翠眼比最名贵的猫眼儿更绿,仿佛藏了一小片森林,他心里一阵酸涩,Thor不由将拳头紧紧攥在胸口。
他要离开他的弟弟了,然而他们甚至没能好好告别。
十四年。距他们第一次相见已过了整整十四年,五千多个日夜。人就是这样,不是少了谁便不能活,只是活得寂寞些,偶尔想起那片覆满冰雪的极寒之地,和那双白雪之中明亮的绿眼睛。
十四年前那场险些失去所爱的意外,让Thor从一个光芒万丈的金色小王子迅速成长起来。他接过Odin的重担,学会隐藏心思、同权臣周旋,可内心深处,他始终孤独。
十七岁之后,他开始和姑娘约会。他和漂亮姑娘在酒馆喝酒,聊天,或去郊游野餐,坐在草地上,发出那种阿斯嘉德人最最喜爱也最最自豪的、王储的爽朗笑声,比阿斯嘉德慷慨的金色阳光更灿烂。最后Thor客客气气送她们回家,姑娘们怅然若失,他却恍然未觉。
人人都知道王储偏爱金发碧眼,正如Odin和Frigg那样,这甚至在阿斯嘉德少女中掀起一股金发热潮——毕竟,谁不曾梦想过嫁给王储呢?
Thor也一直以为自己喜爱金发,直到某日他牵着马走在入夜的街道,忽然看见某个昏暗角落里一头鸦羽般的饱满黑发光泽熠熠。他忍不住盯着那姑娘看,看得那姑娘扭过脸来,Thor对上那双棕眼睛,才发现自己期待的,竟是苍白脸庞上一双狡黠的翠眼。
Thor准备收回视线,那姑娘却大大方方走过来,似乎毫不介意Thor盯着自己的无礼。随着她走近,Thor注意到她的头发颜色越来越浅,等她完全走到光里,那头棕色秀发彻底显露行迹,Thor一阵失望,却还是打起精神冲对方微笑。
“Jane Foster,殿下,”那姑娘行了个屈膝礼,肩背依然笔直,再开口时她换成了米德加尔特语,声音极低,只够Thor听见,“Vi eble konas min。”(“您或许认识我。”)
但Jane不是故事的重点。重点是,Thor终于发现,这么多年,自己依然在想念Loki。如果想念能比作疼痛,那这种疼痛并不均匀,它缺少连贯性,有时涨潮一般高扬,耸起令人目眩的峰巅,继而姗姗退去。
这种想念折磨着Thor。他可以真真切切地记起冰宫的场所、见过的侍从、Loki受过的伤、他们交谈过的话语,连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自己都惊讶何以记得这样多。但不可否认的是,每一个单一记忆都异常鲜明,如密米尔冰原猛然刮来的烈风,撼动他的身体。
Thor有许多缺点,他或许有时莽撞、缺乏思考、情感用事,但这在爱情上大多是优势,因为爱是镌刻在基因深处的本能,是直觉。于是,Thor当晚便去见Odin。
“我想和约顿海姆联姻,”Odin跪在金殿中央,仰头望着王座上看不清表情的父亲,“我要和Loki Laufeyson结婚。”
“理由?”
“我爱Loki,”Thor毫不犹豫地开口,“我爱他。”他说得简短,语气却庄重,仿佛他所求索的是已经失去的人生意义;若能得愿以偿,他甚至纵然使自己比现在失去得更多更深也心甘情愿,甚至想主动承受这样的重荷。
Thor何尝不知道九界情形?米德加尔特已闭锁多年,不久前宣布彻底切断黑油出口,阿斯嘉德因此能源短缺,将视线转向约顿海姆的冰矿,而Laufey二十年前已将其封闭,任何人不得开采。
黑油储量锐减,经济一蹶不振,便有极端分子提出将冰矿据为己有,阿斯嘉德国会因此分裂为以Hela Eliudnir为首的主战派和以Odin为首的主和派,这是阿斯嘉德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严峻形势,一旦制衡打破,九界大战和国内两派内战都不可避免,而这内外困境无一预示,阿斯嘉德的存在或许将从此在九界历史上被抹去。
在这个关口,和约顿海姆联姻是一步险棋。
“或许您拒绝我,或许我至死不能和他再相见,或许九界无一人认同我,而我哪里也抵达不了,”Thor继续说,目光穿过熊熊燃烧的火把和低垂的鲜红帷幔,平静地看向宝光灿烂的王座,“但无所谓,至少我有值得等待和寻求的人了。”
就在这一年,约顿海姆的暖季,阿斯嘉德议和使团一路北上,从特兰斯厄特口越过阿斯克尔山脉,穿过天寒地冻的密米尔冰原,前往冰宫。
使团中其他人毫不知情的是,除了议和条约,Heimdallr还贴身携带着一份红底描金的外交文书,在某个阗静深夜,亲手交到了Laufey面前。
第二天傍晚,使团被杀,Laufey遇刺,冰宫焚毁,早已处于大战边缘的九界一时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有人说,是Laufey痛恨Odin觊觎冰矿,下令虐杀阿斯嘉德的议和使团,不料有人反抗,Laufey一并殒身;也有人说,是阿斯嘉德早怀歹心,借口议和、刺杀Laufey,再全体自杀,伪装成约顿海姆先宣战的假象,以混淆视听,使Odin免受谴责。
不论九界如何议论,冰宫被焚后,特兰斯厄特一战已然打响,阿斯嘉德和约顿海姆外交大臣俱据理力争,声称是对方先发动攻击。特兰斯厄特雄踞阿斯克尔山,这天险维持数百年的和平,在两军对峙之下摇摇欲坠。而就在此时,姆乔尔尼尔集中营在阿斯嘉德东北,即最靠近特兰斯厄特之地,一夜建成,Thor听从Odin命令,以少将军衔连夜奔赴姆乔尔尼尔,制衡Hela在特兰斯厄特附近的行动。
然后,那个仿佛玫瑰镀金的早晨,Thor在办公室里看到Loki走出集装车,清晨的阳光刚好照亮他疲惫的脸庞。
他满手血渍,一身狼狈,也早不是十四年前玉雪可爱的模样,可Thor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永远能一眼认出Loki——不论在人群里,还是在烈火或冰雪中。因为那是他呼唤的、寻求的人——以不成声音的声音,以不成话语的话语。
Thor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金宫花园,母亲身上弥漫的淡淡体香,和盛开的月桂。
那一刻他忽然想痛哭又想大笑。他想思考点什么,但头脑运转不灵,就连应思考什么都把握不住;身体仿佛成了一座空屋。晨光落在他背上,如同辉煌的祝福,而Thor想,在这样的阳光、这样的相见之后,自己死了又何妨。他二十六年人生的真正意义似乎就在Loki踏入姆乔尔尼尔的那一秒中。
于是,当士兵敲响办公室的门,向他报告他们俘虏了一个米德加尔特人时,他脑中的齿轮终于慢慢重新开始滚动。
“带他来见我,我正想学米德加尔特语。”
Hela在一旁挑起眉毛:“您为什么忽然想学米德加尔特语?”
后来,在烛光摇曳的办公室,烧伤药膏闻起来像漂浮在空气里的一丛冰薄荷,Loki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学米德加尔特语?
那一次,他对Loki说了真话,哪怕他知道Loki不会听懂。
母亲是对的。当办公室的门打开,他绿眼睛的弟弟被踉跄地推到他面前,Thor心想。哪怕要越过阿斯克尔山,他真心等待的那颗紫苑花种,终究会跋山涉水,来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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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0: 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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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cu草漫山遍野,但积雪掩盖地面,所以费了些时间。Sigyn生怕Loki出事,都是跑着来回,直到踏入集中营才放慢脚步;Fandral也配合,举着步枪抵住Sigyn腰眼,一走进Thor的休息室就放下了枪。
Sigyn默默看Fandral一眼,敲开卧室,看到Loki皮肤幽蓝,明显流露出惊诧,却依然攥着清洗好的pocu草不松手。
Thor看出他戒备,便说:“你来熬药吧。”一边告诉Sigyn如何挤出汁液后熬煮,一边示意Fandral去卧房外守着。Fandral面露难色,但还是领命出去了。
Sigyn摆明不想让Thor和Loki独处,Thor倒毫不介意,又换了一条毛巾,给Loki擦拭肘窝降温,房间一时静极了,只剩壁炉毕剥作响。
熬药间隙,Sigyn忍不住抬头——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也无,只有壁炉火焰跃动,整个卧房陷入一种温暖的昏暗,仿佛幼鸟搏动的心脏。Thor半跪在床边,火光点亮了他的半边脸,蓝眼珠也染上暖色。
Sigyn熟悉那种眼神——他想自己当年就是这样看着Aviva的母亲——Thor的目光太沉重也太炽烈,当他不再掩饰其中情绪时,那双蓝眼睛仿佛本身就在无声诉说:只要是属于床上这个人的,无论什么,他都愿意作为自己的东西整个接受下来。
而与当年的自己不同的是,他的目光拥有比天崩地裂更强大的力量。当时间和空间都过于辽阔,或战火和死亡如飓风压顶,以至于难以把握自己存在的平衡感,可他看着Loki的眼神却如同地球抓住月亮,能牢牢将分崩离析的意识重新维系在肉体上。
Sigyn知道,自己当年缺乏Thor的坚定和勇敢。
Thor Odinson。
Sigyn默念着这个名字。
Sigyn是服役后归乡的一批霜巨人,军事训练让他能在阿斯嘉德军队长驱直入村落时得以自保,才被关进姆乔尔尼尔。服役时,Sigyn早听过Thor Odinson的大名,传言他平叛Ulik [1]时,敌人的鲜血像小溪般流过盔甲,直淌到Thor脚面,而被血浸渍的那片土地,于来年花季绽放出异常娇美的玫瑰。
Sigyn低声说:“我不信任你。”那些可怕传言让Sigyn始终无法相信Thor是阿斯嘉德主和派的一员。
“我们都希望他活下去,这就够了,我不需要你的信任。”Thor神色平静。Sigyn注意到他在被子底下握住了Loki,Loki深蓝的手指搭在Thor手心。
Sigyn咽了口吐沫。他不知该说什么。在姆乔尔尼尔,俘虏隐瞒霜巨人血统是无可置疑的重罪,更何况Loki欺骗的是Thor Odinson。可如今Thor亲眼目睹Loki的肤色转蓝,却毫无被骗的恼怒羞愤。他的平静反而比暴跳如雷更令人费解。
而且他说自己是Loki的丈夫。
Thor最初说出这话时,Sigyn只想大笑。可去采Pocu草中途,他脑中仔细思索,却隐约觉得Thor Odinson并没说谎,这种愈发清晰的怀疑让他手指僵硬发麻,仿佛周身血液都战栗上涌。
Sigyn不知道Loki每天如何教Thor学习“米德加尔特语”,但若两人仅是米德加尔特俘虏和阿斯嘉德少将的关系,Thor不可能默许Loki每晚带回食物和药品。
而Thor的眼神,却如同一锤定音的铁证。
他爱他。
Sigyn喉咙干哑。蒸腾的草药倒似乎堵住了他的喉咙,Sigyn半分声音也发不出。
他能问什么?Thor Odinson确实爱Loki,可Thor到底知不知道床上这个藏在谎言外衣下的“米德加尔特”俘虏究竟是谁?如果他发现了Loki的真实身份,那怕Thor爱他,可这份爱在两个国家的利益面前又还能支撑多久?
可最终他还是问出了长久的疑虑:“你亲手杀了Ulik?”
“是,”Thor沉默半晌才开口,“我亲手杀了他。”
“所以我该怎么相信你是主和派?”Sigyn问,“你手上甚至沾着阿斯嘉德守边将领的鲜血。”
“因为我亲自扣响过扳机,亲眼见过战争如何毁掉一代人,也亲身体验过战壕里的惊讶、恐惧如何变成痛苦、绝望、最终变成冷漠,”Thor说。他的声音简直可以放在手心揉碎,“我回答了你的问题吗?”
一时只能听见吊炉中的沸腾声。
Sigyn移开视线,默不作声将药汁盛出,端着碗不作声,只盯着Thor。一阵僵持后,Thor将Loki扶起,Sigyn举起汤勺吹凉,Loki却牙关紧闭,Pocu草汁全顺着嘴角流下。Thor眼疾手快,将药汁拭去。
Sigyn捧着药碗束手无策,Thor却放下Loki,叫来Fandral:“你送他回厨房,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我找他。”
“我不回去!”Sigyn摔开Fandral过来拉他的手。
“你这么久不回去,Ganglot会生疑,”Thor说,“姆乔尔尼尔遍布Hela的眼线,你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
“……可他还没醒。”Sigyn不甘心。
“他会醒的。”
Thor不再多说,示意Fandral带Sigyn离开。
卧室里只剩下Thor和Loki。Thor静静看着Loki的浓黑睫毛在眼底投下幽蓝阴影。他身上摸来依然发烫,皮肤上华丽的金纹如碎金闪耀光泽。
Thor扶额苦笑。
“你醒来之后如果知道这件事,会骂我什么呢?趁人之危?”
Thor含了一口药汁,将Loki半抱起来、让他倚着自己的胸膛,随后贴上他的嘴唇,温柔地打开他的牙关,将药汁渡进Loki口中。
我大概是疯了。Thor想。Pocu草汁这么苦,可一沾到Loki的嘴唇,我竟觉得比最纯净的蜜糖更甜。
高热脱水让Loki嘴唇干燥,在渡第一口药时甚至微微刺痛了Thor;但随着一次次湿润的吻触,那对嘴唇变得如布丁般柔滑。
Thor将Pocu草汁一点点喂给Loki,每一次吻上Loki的唇,他都觉得Loki俨然合缝地填补了他灵魂深处那个荒芜的小小角落;他感到身体内有些东西正在渐渐完整,随即发出快乐的响声,而且闪闪发光。
Thor忽然觉得,当九界的一切都在崩溃、分解、腐烂和毁灭时,Loki仅仅用他的存在,便重新将宇宙的秩序拉回了自己掌心;此时,Loki什么也不做,只是躺在他怀里,Thor就已经再次感受到——生活加诸他身上的痛苦越多,Loki带给他照亮黑暗的渴望也就越强烈。
因为Thor知道,背负着沉重命运的人,终于并非只有他一个了。
卧室门再次被敲响,是Fandral回来复命。
“我在厨房遇见了Ganglot,我照您吩咐答了。然后她又向我问起Farley。”
意料之中。Thor阖上卧房门,两人走到外间。
“你怎么说?”
“……我只说,带走Farley是您的意思。”
Thor思索:“最迟今天傍晚,Hela就会接到消息。”
“可Ganglot并未放飞渡鸦……”
“你我早该明白,Hela并非用渡鸦传递消息,”Thor沉着脸,“更何况,Ganglot不是傻子,她的试探会比Hela来得更早,我们必须想出对策。”
Fandral偷觑Thor的脸:“殿下,Kole Farley到底是什么人,您竟甘愿为他冒如此大的风险?”
“你也应当喊他殿下,Fandral。阿斯嘉德和约顿海姆的战争把握在他手里,还有我全部的命运。”
Fandral脸上的茫然转为震惊,半晌才找回舌头:“属下竟不知两国早有婚约。”
Thor脸上闪过一丝充满怀念的喜悦,但那个和煦的表情转瞬即逝。
“那您打算如何解释带走Ko……Loki殿下一事?”
“Hela已知道Loki是特兰斯厄特一战唯一的幸存者,必定早对他起了杀心,”Thor皱眉,“他本就是我保下的人,又发生了今天的事,Hela不能不生疑。”
Fandral沉思:“Loki殿下既然是从特兰斯厄特幸存,为何您不问他当时情况?或许能从中得到Hela千方百计遮掩的秘密。”
Thor摇头。
“他不知道我早识破他身份,”Thor摩挲着卧房门把手,眉心无奈蹙起,“我知道Loki的性子。他在彻底信任我之前,绝不可能吐露秘密。”
“……可Loki殿下难道不记得您?”Fandral不解。Thor十二岁那年随Odin北上约顿海姆足足两月,回到金宫,Fandral和Sif便缠着问他北地见闻。Thor大多时间都在冰宫中陪伴Loki,自然说不出什么风俗人情,只一心思念那个漂亮可爱的绿眼睛弟弟,念叨得几个朋友两耳生茧。Fandral当时还想,幸好阿斯嘉德并无约顿海姆小皇子的画像流传,否则以Thor的性格,必要高价购入市面所有画像、挂满寝殿才肯罢休。
可难道Loki竟然不记得Thor了?
Thor苦笑:“我只在约顿海姆两个月,Loki当时年纪小,又持续高烧、命悬一线,大概好不容易醒来之后便忘了我。”
但或许Loki潜意识中还有记忆残存,否则他也不会在Thor问及“米德加尔特语”时脱口而出“aman”——那正是十四年前他没听清的、Thor教他的那句“我爱你”。
Fandral默然。
Thor继续说:“如果她猜测我当时用披风是为了掩盖Loki的肤色,一定会再次怀疑他的身份。”
“那么我们就要让Hela不这么想。”Fandral说,“或许您不在乎流言,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您对这个米德加尔特人投入了过多不该有的感情。”
Fandral看着Thor陡然阴沉的脸,咬牙说下去。
“我的意思是,承认肉体关系总好过让Hela怀疑Loki殿下的身份。”Fandral察觉到Thor已在情绪爆发的边缘,语速不由加快,“她一定会杀死约顿海姆的皇子,却不一定会对您的情人痛下杀手——”
“够了。”
Thor打断了Fandral。他在休息室踱步良久,眉头紧锁,最终停下来。
“我不能——我不能这样羞辱他。”
“可是殿下,现在两方力量悬殊,我们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Thor默默走进昏暗的卧房。
Loki仍在床褥间昏睡,鹅绒被一直掖到尖尖下巴,金红缎面反而衬得那张脸上的蓝色格外好看,一头黑发也端端正正枕在脑后,那模样又让Thor想起十四年前那个不像真人的白瓷娃娃,他心脏不由一阵抽痛。
你会恨我吧。
Thor望着Loki。他痛苦得简直发不出声音。思绪断裂了,如同腐烂的织物;词语和概念分崩离析,渗入脚下。
你会恨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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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Ulik:漫威设定中,Thor为了守护仙宫而与巨魔尤里克(Ulik)等不断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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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1: 做戏
Summary:
Warning:未得到同意的非插入式同性性行为。第三人旁观。
Chapter Text
Loki不喜欢昏过去。那让他感到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血流变得缓慢;好像全约顿海姆的积雪都堵在耳廓,吸走了所有声音,只剩下可怕的安静;而眼前仿佛笼罩阴云,那变化不定的深灰像黑霾压顶,然后他彻底坠入黑暗。
中途他短暂地恢复了部分意识,隐约感到身下是柔软的床垫,感到壁炉暖融融的橙红火光落在左侧脸颊上。
然后他听到交谈声,却无论如何也听不清内容,好像他们是在很远的地方说话,可明明说话的人正那么近地握着他的手。
是的。那个人的手掌宽大厚实,能将Loki的手整个儿包裹在手心里,他握着Loki的手仿佛捧着九界最无可替代的珍宝。有时这双手离开,便会有湿润的清凉落在Loki的脸颊、脖颈或手臂,反反复复,最终这熟悉的手又会回到Loki手边。
即使不太清醒,Loki也觉得这个人挺傻的。我就躺在这里啊。Loki想。又不会一声不吭拔腿跑掉,这傻瓜何必患得患失地握紧不放。
Loki这样想着,却觉得有些东西在脑海中蠢蠢欲动,随时准备破茧而出。
他又做了那个自幼年便萦绕不休的怪梦。
梦里,他又变成了小孩子,缩在寒冷彻骨的积雪中,冰林沉默矗立,居高临下审视着孤身一人的他。诡异的安静中,寒冷毫不留情,将空气都冻结,一块块硬邦邦地、沉重地掉到雪地里,Loki觉得自己肺部紧锁,仿佛也被冻成喀喀作响的冰碴,弯起手指敲击,说不定都能听到清脆的“叩叩”声。
世界似乎将他随意抛掷在此,不闻不问,无助与悲伤比寒意更早侵入Loki的胸膛,他不由蜷得更紧,脸颊紧贴膝头,却一滴眼泪也不敢流出。他曾听女官嬷嬷告诫过,在冰林中不能流泪,否则低温会让眼泪在眼眶中便瞬间结冰,轻则视力骤降,重则眼盲。
Loki死死咬紧嘴唇,闭上眼睛。
不许哭。他带着哭腔小声对自己说。不许哭,Loki Laufeyson。
然后那个人来了。
Loki从来看不清他的脸,可Loki知道他有一头美丽的金发,每一根都仿佛黄金铸造,比约顿海姆暖季稀薄的阳光更明亮。
那个人对Loki伸出手。那双手宽大厚实,将Loki从大雪中一把拉出,拉进他怀里。他的怀抱温暖得仿佛在胸膛中藏了一个太阳,却不会将人灼伤。Loki在那个人怀里时觉得安全。内心深处,他似乎知道,这个人将永远爱他,绝对地爱,哪怕隔着遥远距离和漫长时间;这种爱如此强大,以至于可以胜过一切。
当Loki被环抱在那个人的手臂之间,他的梦境开始变化。脚下厚厚的雪地转为温暖绵软的鲜奶油色,月光照亮了堆满积雪的蓝白色树梢,所有锋利的边缘都逐渐平滑、柔和,而冰冷的安静则变得如此美妙,如此甜蜜,Loki忽然能闻到冰林中断木边缘和白雪混合后那柔软清新的味道。
随后他忽然发觉自己怀中又抱着那只雪兔了,皮毛柔软,后腿染血,在Loki怀中瑟瑟发抖。
那个人说:“你会替我好好照顾它吗?”他背后一点烛光将那头灿烂金发照亮,面容依然隐没在黑暗中。
你到底是谁?
Loki一个晃神,梦中场景却忽又变了,那个人将果脯喂到他嘴边。Loki刚想抗议,那人就说:“让我当你的哥哥,我的母后当你的母后,我的都是你的……好不好?”
他的声音在胸膛里产生温柔的共振,仿佛半睡之间的细声,Loki想到小鸟和小羊的安宁画面,画册上小麦金色的波浪,在寝宫舒适的地毯上打盹。
像被万有引力拖拽一样,他忍不住要答应这个人,他的身心都向这个人倾落。
好的,好的,我答应你;就让你做我的哥哥,你要保护我、宽容我、永远爱我,你的臂弯将成为我最安全的住所。
Loki开口想叫“哥哥”,可另一串词却先蹦到他舌尖:“Pli aĝa frato。”
说完,Loki倒是先愣住了。他从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却能脱口而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后他便向后跌落,仿佛大地恶意裂开一道口子。陡然踩空让他惊叫,可偏偏所有声音都卡在喉咙里,脱离掌控的失重感和呼呼风声把他扯进可怕的黑暗中去,坚硬的雪粒和冰雹无情地划伤他的身体。他又要孤身一人、回到那片寂静得怕人的冰林了。Loki的眼泪夺眶而出。
看不到尽头的坠落之中,他哽咽着向那个人伸出手。
“Pli aĝa frato!”
他拼尽全力喊着这句话,哪怕甚至不解其意;可Loki就是知道,那个人能听懂。他本能地相信,无论是诉之于口还是缄默无声,那个人永远能听懂自己。
“Pli aĝa frato!别扔下我!”
世界旋转为色块,只余下盲目的疾速坠落。Loki用力向上抬起臂膀,可手臂却重比千斤,每动一寸便仿佛剥皮抽筋、烈焰挫骨。他咬牙望向那个人烈烈飘动的金发。那个人呼唤着Loki的名字,自天光普照之处义无反顾纵身跃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如在冰林中将他拉起那样,同样决然地伸出手。
Pli aĝa frato,别扔下我。
Loki喘息一声,颤着睫毛睁开眼睛,便望进一片晴和的海,湛蓝得堪称一个微小的奇迹——Thor正焦急地俯身看他。他的灿烂金发被跳动的橙红火光点亮,每根头发都像是玻璃杯里一根纯金的线;他的手指正停留在Loki眼角,似乎上一秒正在为他拭去泪水。
对视片刻,理智终于回归,Loki尴尬地挪开视线,Thor也默默后撤。Loki本想撑起身,却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正被Thor握在手心。
那双手宽大厚实,掌心有层薄茧,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暖,仿佛仅凭那温度,便融化了梦中所有冰雪。
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Thor扶着Loki起身,又将枕头垫在Loki后腰,让他倚得舒服,随后递过药碗,Loki却不肯接:“我怎么了?”
“你对skadi果过敏。”Thor简短地说,端着药碗的手一动不动。
Loki心中诸多疑虑:“这是哪里?我睡了多久?”
Thor听出来他避重就轻,不肯承认自己昏迷,有些想笑。
“这是我的卧室。你睡了将近十个小时。不过幸好,虽然当时看起来危险,但实际不算严重。喝了这碗药,休息几天,就不会有事。”
几句话间,Loki心中已转过千百个念头:当时接住他的果然是Thor,可他怎么会凑巧路过?他怎么知道自己对skadi果过敏?难道他请了医生?自己霜巨人混血的血统到底有没有暴露?
Loki越想越心慌,假装不经意看一眼Thor的脸。他眉宇疲惫,面容却平和,蓝眼睛里并无狂风骤雨。
退无可退。
Loki索性接过碗,一口气喝下。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脆响,似乎什么东西投中了窗玻璃。他吓了一跳,Thor却猛地探身,握住他后颈,力道不大,但足以阻止他扭头。
Loki皱眉,正要抱怨,Thor干燥的拇指指腹便按住Loki的嘴唇,慢慢蹭去他唇角的药渍。
这动作似曾相识,但让Loki不再动弹的,却是Thor的表情——他脸上有一种令人惊愕的悲伤。
“配合我。什么都别问。”
说完这句,Thor的神情迅速严肃,仿佛大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凝冰。他抬手捏住Loki下巴,俯身吻上Loki泛着涩味的嘴唇。
Loki大惊,下意识要挣扎,然而Thor一手将Loki的双手锢在背后,一手搂住他的腰,让Loki紧紧贴向自己。他力量极大,Loki根本无法反抗,只能窒息般向后仰起脖颈——这一动作无疑迎合了Thor的唇舌。他更深地吻住Loki,撬开Loki的牙关,舌尖扫过敏感的牙床,Loki腰肢猛地一弹,Thor便更紧地抱住他,嘴唇埋进Loki一侧锁骨。
“听我说,我绝不会伤害你,”Thor低语。Loki闻言,动作一顿,这给了Thor机会发话说完。
“不要看窗外。现在我需要你相信我——用力反抗!”
Loki脑中一团乱麻,但此时他显然别无选择。他立刻扭动手臂,试图摆脱Thor的桎梏,Thor却牢牢拧住他手腕。他感到自己的腕骨几乎碎在Thor掌心,痛得一声闷哼,而很快,呻吟变成了短促的尖叫。
——Thor剥掉了Loki的睡裤。
温暖的手掌比空气更早包裹住Loki瘦却紧致的屁股,一直摸到甜蜜的腰窝。Loki浑身战栗,耳光险些扇到Thor脸上,Thor一把捉住Loki的手,抽下领带绑在床头。Loki拼力挣扎,一条雪白长腿踢出了被子,Thor握住那只极细的脚踝,压向Loki胸口。他动作很慢,面无表情,带着可怕的威压,Loki的大腿被彻底打开,私密之处彻底暴露在Thor眼前。
Loki动弹不得,慌乱地去找Thor的眼睛,可只看到他陷在阴影里半张阴沉的脸,Loki立刻心慌极了,而下一秒,Thor灼热湿滑的手指已经毫无预兆地刺入了他的后穴。
从未被人触碰的地方有异物入侵,羞耻和恐惧让Loki猛地睁大眼睛,每一块肌肉都僵硬,眼泪迅速模糊了视线。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一边不顾一切地挣扎,脚掌死命蹬着床单,手腕扯得床头栏杆“哗啦”作响。
Thor顿了一下,解开皮带,缓缓压到Loki身上,不动声色侧身挡在Loki和窗户之间。
他嘴唇喷出热气,吻着Loki湿漉漉的眼睛,用气声重复:“放松,我爱你,我不会伤害你,好吗?”
他早该知道,他没法做到这场刻意粗暴的表演。他永远会对Loki的眼泪缴械投降——听着Loki从喉咙深处挤出压抑破碎的哭叫,哪怕烧红的烙铁滋滋按在心口,他都不会更痛了。
Loki不吭声,将头钻进Thor的肩窝,狠狠咬住Thor的肩头,口中很快涌起血腥味。Thor似乎察觉不到痛,他将Loki揽在怀里,手指静静埋在Loki体内,手掌则轻轻抚摸他的大腿内侧,等待Loki适应和放松。
背对着窗子,Thor开始很轻地吻他,一点点舐去他嘴角的血迹。这些小雨点儿般湿润的吻安抚着Loki。
除了吻,Thor什么也没做,可Loki却感觉Thor像剖开胸腔,把滚热的珍贵之物递交到了自己手上。
这让Loki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做你该做的。”
Loki小声说。他声音沙哑,还能听出泪意,却没有颤抖。
Thor不语,沾了润滑液的手指在穴口耐心画圈,由一根渐渐增加至三根。穴口每被撑开一点,Loki的脚趾便绷紧一次,等艰难地吞下最后一根手指,他忍无可忍般在床单上猛地一蹬,大理石雕塑般优美苍白的足弓衬着暗红的褶皱,汗湿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两颗乳粒将衣料顶出诱人的轮廓,美得活色生香。
Thor将身体挤到Loki两腿间,阴茎硬热地抵着Loki大腿内侧,Loki不由一僵。
Thor察觉到他恐惧,俯下身来耐心地吻他,开始抱着Loki的大腿挺腰,实则只是试探地轻轻翻搅了一下手指。但肠道的嫩肉格外敏感,Loki被刺激得一阵哆嗦,苍白的面颊蓦地腾起红晕。
Thor的手指在被子遮掩下缓慢抽插,并跟随节奏大幅送胯。他粗糙的手指摩擦着粘膜,Loki惊恐地发现,一阵陌生的热流自脚趾涌到下半身,他的身体竟开始因为Thor为所欲为的手指变得酥软。他徒劳地攀住Thor的肩膀,发出一声软得不可思议的抽泣。
透过窗帘的缝隙,Ganglot冷眼看着Thor松散的军裤和Loki无力踢蹬的赤裸双腿,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等Ganglot彻底拐出首领休息区,Fandral才将石块远远扔到窗玻璃上。
只有Thor听到了敲击声。Loki已经开始不自觉地摆动腰、让Thor的手指探索得更深,而Thor浑身紧绷的肌肉已经松弛下来。他深深吻住Loki,喘息着慢慢将抽出手指,给Loki解开了绑在床头的领带。
“已经没事了,别怕。”
Thor松开环抱Loki的手,把Loki裹回被子里,Loki情不自禁夹紧双腿,感到一阵空虚。
房间里一时静得只听见两人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
缓了一会儿,Loki从被子里探出手,Thor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Loki已经挥手把床头的药碗摔落在地,满地瓷片迸溅。
Thor吓了一跳,立刻去查看Loki是否被割伤。当他捧着Loki的脸时,却觉得腹部猛地一阵锐痛。
大团鲜血从军装衬衫下洇开,Loki紧攥的右手也一片猩红,拳头里露出一截锋利的瓷片。
“我要杀了你。”Loki喃喃,那双被泪水浸得透亮的绿眼睛凶狠地盯着Thor。
Thor默然单膝跪在床前,颈动脉离Loki手中瓷片不足三寸,只要Loki愿意,随时可将Thor毙命于此。
Thor平静地看着他,眼中那无边无际的柔蓝和他第一次吻Loki那晚一模一样,比春天的海更温柔,Loki觉得自己浑身轻飘飘晃悠悠,仿佛要被吸进那深邃的瞳仁里。
沉默降临在姆乔尔尼尔这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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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2: 真心
Summary:
Warning:插入式同性性行为。露骨描写。
Chapter Text
Fandral捏着镊子的手极稳,在焰尖灼过的针尖刺穿皮肉,撕裂的肌理仍汪着血,Fandral不得不时时用纱布擦拭,额头很快覆上一层汗。
Thor赤膊坐在床边,连呻吟都无,只是呼吸略粗重些,胸膛的薄汗在火光跳跃中隐有光泽,衬托着Thor坚实的宽肩阔背,耀如天神。
敷药粉时,Fandral频频看向床铺,Loki却只将头脸都蒙在被子里,不出半分声响。
缠上最后一圈绷带后,Thor去外间取新衬衫穿上。Fandral心中天人交战,忍不住开口。
“是殿下将您……你带过来的。以殿下在姆乔尔尼尔的处境,你不是不知道他为了救你要担负多大的风险,你为什么还要伤他?”
沉默。
Fandral明知这是以下犯上,可他自幼追随Thor Odinson,从未见殿下如此失态——他走进卧室时,Thor正在喝酒;他的手在发抖,杯子尚未送到嘴边,酒已泼了一半。而当年,哪怕被Ulik的利刃横贯腰腹、失血至手脚冰凉唇色苍白,那对蓝眼睛也比今夜镇静。
“退一万步讲,哪怕不体谅殿下,你也该知道是殿下及时救了你的命,难道你不该心怀感激吗?!”
“Fandral,出去!”回到卧室的Thor沉声斥责。
Fandral不甘心地看看被子下纹丝未动的人影,还是离开了房间。
卧室又只剩下Thor和Loki两人。
Thor毫不在意Loki手上仍捏着瓷片,坐在床边,掀开被子一角,问:“手割伤了吗?”
Loki默默将瓷片掷到地上,被流血的手掌摊在Thor面前,不太高兴地抬起眼睛瞅着Thor。明明是他在Thor腹部捅了个血洞,可事到如今,Loki却像个受了委屈的、年纪很小的孩子了。
Thor叹口气,眉间却显露出轻松和温柔。他轻手轻脚给Loki清理伤口残存的碎瓷片,药粉撒得均匀,绷带缠得整齐,Loki倏地感觉又回到他初到姆乔尔尼尔那天,Thor给他的鞭伤上药,就是这样仔细,生怕弄痛他。
Loki忽然觉得眼热。
他不自在地要抽回手,Thor却捉住他的手肘,皱眉端详Loki手腕上一圈红肿,是刚才被领带缚在床头、Loki拼力挣扎所致。
Thor在手心倒了药酒,搓得热了,才给Loki按摩、揉去淤伤。
他掌心烫极,薄茧摩挲着Loki手腕内侧的细嫩肌肤,每次触摸都让Loki不由战栗。他生怕被Thor看出来,死死咬住舌尖,才没抖得厉害。
“Fandral不应当责怪你。”Thor说,“是我做错了,我不该冒犯你。”
“那被冒犯的人能不能问问,你这出戏到底是演给谁看?”Loki问,可他心中早有答案,“Eliudnir?”
“和我做爱就是救我?恕我不理解你的逻辑。”
“Hela不会杀死我的……情人。”Thor声音干涩,“她会通过你控制我或者折磨我,但她没有胆量直接把你扔进焚尸炉。”
“她为什么要杀我?”
“你知道原因。”
Loki沉默下来。
“你知道吗,你不应该说‘lover’,”Loki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伤人的话,“‘fling’这个词更贴切。”
Thor果然被激怒了,可他的愤怒充满苦涩与受伤的紧张感,怒气消弭后,其中复杂的怜爱胜过了一切。他的目光抚摸着Loki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像许多轻柔、宽恕的吻。
“当我说‘我爱你’,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当真的。”[1]
是的。他说了那句话。
当坚硬的壳被撬开、露出毫无防备的柔嫩蚌肉时,当他在Thor狂暴的动作中感到无可自控的恐惧时,Thor抱住他,像锚定一只暴风雨中飘摇的船,然后他说了那句“我爱你”。
正是这句话,平息了他的战栗。
这是Thor第二次说这句话。
第一次那晚,Loki怀着自我献祭的悲壮踏进Thor的办公室,眼神轻佻,言语挑逗,拙劣地试图以自己为代价,换取Thor对霜巨人同胞的一点庇护。可那晚他们只是轻轻一吻,Thor凝望他的眼神如同守卫珍宝,绝非恩客打量妓女。
他好像从未试图从Loki身上索取任何,而只是宽厚地等待、全心全意地爱。
那时Loki口口声声说恨他,恐惧于自己被那双蓝眼睛蛊惑、坠落,可扪心自问,难道他果真未曾于Thor永无穷竭的温暖中融化些许吗?他太累了。从冰宫到姆乔尔尼尔,从极北到阿斯克尔山以南,他拖着脚、提着气、发着抖,明明孤身一人,天地之大,怎会无处容身?可他比所有霜巨人更瘦小的身躯,实则背负着整个约顿海姆的存亡和人民的希望,不管他是否承认、是否愿意,这份逃无可逃的重担,毫不容情地禁锢他、折磨他,他苟延残喘,太需要找个安稳之地修整歇脚,稍作停靠。
而Thor Odinson出现了。他高大英俊如太阳神,太过灿烂以至不敢直视、捉摸不定,Loki本该避他如瘟疫,可他的爱却好像能包容一切、接纳一切,将Loki的不安与疲倦承托其中,甚至让Loki产生可以倚靠与休息的错觉。
方才在床上,Thor哑声说他爱他时,Loki偏过头,不肯让Thor再吻他,而是从不能更近的地方看着Thor,看到他毫不掩饰的痛苦。Loki从中感到了一份深厚的爱,这份爱像一个伤口,但他同时也感到,这伤口并不会在彼此心中溃烂,而是会痊愈的。
Loki知道,自己敏感,多疑,阴晴不定,“信任”于他而言更像个笑话。可那一刻他想相信面前这个人,正如相信他的臂膀会坚实地环绕自己、他的手掌会坚定地抓牢自己,就像梦中那个金发比阳光更耀眼的人一样。
此时,Thor依然在揉搓Loki的手腕,浓郁的药酒气息渗入空气,Loki忽然觉得醺然,仿佛仍身在梦中,他又回到和Thor第一次亲吻的那晚,美妙的悸动充满他胸腔。
他唱歌一样问:“你真的爱我吗?”
Loki没得到过爱——生母抛弃,Laufey漠视,约顿同胞甚至不曾知道他的模样——他曾经也是爱笑的孩子,有鲜热的心脏,想爱人也想被爱。可死寂吞噬了回音,黑暗席卷了微光,这个世界像撕掉幼鸟的羽毛那样,一点点剥除了他爱的能力——他终于耳聋眼盲。
但现在他要发问。他要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发问。他知道踏出这一步可能万劫不复,可即使会被烫痛,灵魂深处,他依然爱火。
你真的爱我吗。
Thor明显惊讶,回答时却并无犹豫:“是,我爱你。”
Loki默默凑近,近得能看到彼此眼中闪烁的光彩,仿佛眼瞳深处燃烧着恒星。Thor眼睁睁看着那双翠眼越靠越近,鸦羽般漆黑的睫毛尖端和自己的轻轻撞在一起,Loki的嘴唇停在离他只有一寸的地方,轻柔地吐气,像诱人的蛇。
“那就给我一个吻吧。”[2]
Thor说不出话。他唯恐自己在做梦,一动不敢动,Loki被Thor揉搓得热乎乎、滑腻腻的手腕却在他掌心泥鳅般一转,转而搭在Thor肩头。他们的嘴唇还是差一寸。勾人的一寸。不肯前进的一寸。等待回应的一寸。
Thor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可伸手的动作迅速坚定。他手指穿过Loki散落的黑发,手掌握住Loki的后颈,将他拉向自己,拉向嘴唇,拉向他孤独的王座、漫长的等待和未曾改变的真心。
Thor热切地吻着他。
一刻钟前,他的吻粗暴、肆虐、令人恐惧,而现在的吻,不失灼热,却多了温存。Thor轻柔地含住Loki的舌头,湿热的嘴唇自唇角转至面颊、鼻尖,直至眼窝。Loki紧紧闭上眼睛,感到Thor高热的舌头吮吻着眼皮,随后一串儿啄吻熨平了Loki的眉头。
在Thor再次长驱直入Loki的口腔时,他的手也自Loki的手腕一路抚摸至耸起的肩头、敏感的腋窝,最终停在Loki胸前轻轻揉捏。Loki浑身一震,弹进Thor怀里,Thor更紧地抱住Loki,脸探到Loki颈窝,牙齿轻轻噬咬Loki的耳垂。
Loki瑟缩起来,试图摆脱Thor的牙齿,可Thor力量极大,温柔却不容置疑地制住Loki的反抗,舌尖耐心地在Loki耳廓打转,湿热的触感顿时自Loki腰椎腾起一阵说不出的酥麻,乳头被反复揉搓的刺痛也触电般使下腹腾起热流,Loki难受地将头压进枕头,想让Thor停下,却发现自己喉咙间挤出的竟是甜得腻人的呻吟。Loki立刻收声,Thor却埋在他颈窝闷笑起来,牙齿磨蹭着Loki一对锁骨,大手在肚脐处打转,随后毫无预兆地握住了Loki半硬的阴茎。
Loki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双手猛地抓住Thor青筋暴起的小臂,胸口剧烈起伏。Thor俯身吻他,开始挤牛奶一般撸动那根笔直漂亮的阴茎。Loki显然受不了这样的刺激,顿时被情欲裹挟,不自觉顺着Thor的节奏挺送腰胯,苍白脸颊泛起潮红。Thor眯起眼睛,欣赏着Loki脸上涌动的情潮,又忍不住低头和Loki交换长吻,恨不得将Loki肺中最后一丝空气都吸去,手下毫不停顿,恰到好处地揉捏Loki的会阴,又逗趣儿似的扯了扯Loki私处稀疏的耻毛,Loki浑身发抖,大腿内侧一阵痉挛似的紧绷,下腹抽紧,小腿蜷起,脚趾蹬着Thor健壮的大腿。眼看Loki就要射精,Thor却迅速攥住根部,Loki的眼泪顿时淌出来,筛糠般直往Thor怀里贴,难受得直哆嗦。
Thor继续轻柔抓挠着Loki的囊袋,吻不够似的,反反复复,一个劲儿吻Loki的脖颈和腋窝,像饿极了的雄狮。Loki在即将高潮前被阻断,又持续被爱抚刺激,发疯般紧搂着Thor的脖子,湿漉漉的眼皮狠命蹭着Thor的颈窝。Loki发了狠地不肯出声,Thor忙着吻他,也没说话,一时两人竟像赤身搏斗般肉贴肉滚在一处,直到Loki忍无可忍,结结实实仰头去吻Thor的嘴唇,Thor才松开手,Loki发出一声啼哭般的呻吟,结束了这漫长的高潮,精液全射在自己肚皮上。
Thor指腹将精液在Loki腹部涂匀,又忍不住轻轻抚弄那浅浅的、可爱的肚脐。Loki倚在Thor臂弯中,Thor又沾了润滑,借Loki高潮后的放松,手指慢慢探进后穴。刚才已经扩张过的穴口柔软湿润,很快吞下三根手指,Loki低喘着和他接吻,拉下Thor的脖子,两腿缠上Thor的腰,蒙着雾气的绿眼睛似在催促。Thor忍耐地吻他,三根手指埋在Loki体内微微转动,Loki像不耐烦的小猫那样咬Thor的舌头,Thor索性拽过Loki的手、覆在自己胯下。
Loki手里忽然握住Thor灼烫粗大的阴茎,几乎吓了一跳;他方才始终未看Thor的下身,现在这搏动的、沉甸甸的阴茎却毫无预兆到了自己手上,Loki仿佛能从中感到Thor猛烈急促的心跳。他下意识去看,只见挺翘的龟头被前列腺液沾得晶亮,昂然的柱身青筋遍布,Loki一想到不久后它便将经由狭小的后穴进入自己体内,不由先有了怯意,却咬牙不肯流露出来。Thor沉浸在Loki主动求欢的狂喜中,并未察觉,一边引导着Loki握住自己上下撸动。手背碰到Thor浓密的金色耻毛时,Loki像被烫着般缩手,却被Thor紧紧攥住手,退缩不得;与此同时,Thor的第四根手指也终于试探着挤入。
不知是否是错觉,Thor感觉Loki体内似乎格外滑腻湿润,层叠肠肉如颤巍巍绽开的花心,等待入侵;而Loki也惊恐地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他的后穴在Thor手下如半融黄油般寸寸软化,而从未有过的燥热和空虚也在小腹升起,他滚动喉结,唯恐发出哭叫,于是再次死死咬住Thor的肩膀。
Thor意识到了Loki的惊惶。他一手爱抚着Loki的侧腰和股沟,试图让他放松,另一只手则紧紧抱着Loki,慢慢将阴茎嵌入已扩张好的后穴。
硕大的龟头缓缓入侵后穴,异物入侵的陌生感觉让Loki头皮发麻,无可避免的疼痛则逼出了他的生理性泪水。他想尖叫想呻吟,想告诉Thor自己很疼,可那一刻他仿佛脱水的鱼被抛入真空之中,呼之欲出的脏腑抵住了喉咙,他张开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唯有眼泪汩汩,像永不干涸的泉眼,立刻打湿了整张脸,一直流到鬓角,黑发被沾湿后闪出极秾丽的光彩,诱惑Thor低头亲吻。
Thor将阴茎退出一些,Loki才像终于又找回呼吸的能力一般大口喘息。Thor一遍遍抚摸他的头发:“很痛吗?呼吸——呼吸!告诉我,弟弟,你是觉得痛吗?”
Loki已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疼。他能在肠道中感受到Thor阴茎碾出的形状,感受到每一根青筋突突的跳动,仿佛Thor的某一部分同样侵入了他的灵魂,而他像待戮的天鹅,像被破开的蚌壳,只能束手就擒——可是——可是,在疼痛之外,更加陌生的快感则海浪般涌上来,将他从头到脚淹没。那绝不是方才Thor替他手淫带来的快感能相比的;Loki从来不知道情欲会如此可怕又如此强大,他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嘶声尖叫着、沸腾着,请求Thor进得更深、更深;他的身体先于理智,早已擅作主张、代表了Loki的心,向Thor Odinson毫无防备地敞开。
Loki心如擂鼓,耳边轰鸣,不自觉听从Thor的声音,终于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喉间发出尖锐的哨音;Thor吓了一跳,连忙退出Loki的身体,将他抱在膝上给Loki顺气。Loki被眼泪呛得剧烈咳嗽,像溺水之人抱住浮木般伸手搂着Thor,才终于缓过神,Thor焦急的脸才在Loki眼前渐渐清晰起来。
“我们不做了,弟弟。”Thor紧紧抱着Loki,不住安抚地吻他湿漉漉的眼睛,“我们不做了,好吗?”
Loki躲开他的吻,反而翻身跨坐在Thor身上,重新去找他的嘴唇。Thor一时不知是该躲闪还是回吻,而Loki只是吻他,臀缝磨蹭着Thor依然坚硬的阴茎:“快进来……”
他眼角嘴唇俱显出粉红,面颊如夕阳映雪,脑后长发黑亮,单论模样,已在无声蛊惑人心;加之Loki声音很轻,耳语一般,嗓音里透出黏软,几乎是在撒娇了。Thor心口一阵狂跳,握住Loki的腰,小心地将阴茎重新插入;等龟头和半个柱身终于进入,Loki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呻吟,感到那弯起的阴茎擦过自己体内某个点,难以抗拒的快感立刻堪比山崩地裂,将他彻底压倒,他条件反射般不由自主夹紧了后穴,Thor随之粗喘。
Thor显然注意到了Loki的激烈反应,他将Loki双膝挂在自己肘弯,手掌稳稳扶住Loki的侧腰。Loki尚未自铺天情欲中缓过神,便发现在几次让他魂飞魄散的撞击后,Thor已站起身,两人的私密之处仍紧紧相连,而Loki悬在半空,唯一的着力点成了Thor插在自己体内的阴茎,和他牢牢抱住自己的双手。这个体位让Thor猛地入得更深,金色的耻毛直接抵住Loki敏感的会阴,Loki浑身颤抖,正要说话,Thor便一下下动了起来,Loki骑在Thor阴茎上身不由己地起伏,随Thor走动的节奏被一次次彻底贯穿,失控的快感席卷他全身,他好不容易克制住的眼泪又涌出来,视线模糊,大脑一片空白,而直到被急速鞭挞了百十来下,他才勉强恢复了一些神志,也终于听到自己不知羞耻的哭叫,语无伦次地喊着Thor的名字。
Loki立刻死命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肯再发出声音,Thor却怕他将自己咬伤,就着双手分开膝盖的动作,重新将Loki压到床上,将Loki一对线条优美、宛如艺术品的小腿架在自己肩上,腾出手来,将Loki的下唇从牙齿间拨开,发出温柔的嘘声:“别咬,弟弟——别咬。”
Loki哭着抽气,躲开Thor摩挲他嘴唇的手指。此时Thor的动作慢下来,可反而比刚才疾风暴雨的攻势更难熬。Loki能异常鲜明地感知Thor狰狞的阴茎如何埋入自己体内,柱头如何在那个敏感的腺体上反复磨蹭,而自己的肠壁又是如何严丝合缝地紧闭包裹住对方,灭顶的快感如何让他头脑发昏。
在这个姿势下,Loki的大腿被用力压向自己胸前,整个下身都向上翻开,呈现邀请之态,低头便能清晰看到两人交合之处,粗壮的阴茎缓慢破开柔嫩的后穴,情潮之下分泌的大量肠液被挤压,发出令人脸红的“咕叽”声,甚至随着Thor的动作被挤出体外,半透明地拉丝;还有些肠液已被方才激烈的交合打成泡沫,半遮半掩地堆在会阴处,有种淫乱的美感。而每当Thor的阴茎抽出少许、为更深的楔入做准备时,便会有肠肉依恋地被扯出一些。那些肉膜已在长久的交合中肿胀充血,变为诱人的深红,如熟透的蜜果。
刻意放慢的抽插让Loki难捱地扭动,Thor却毫不容情一手制住他,动作复又加速,一下下顶弄着Loki体内极度敏感的腺体,Loki在突变中尖叫出声,只觉整个人被抛到浪尖上,海浪呼啸颠簸,他即将溺亡于情欲,而Thor是他唯一能抓握、可求救的人。他紧紧攀住Thor撑在他身侧的手臂,感到身体的最深处在Thor不知疲倦的坚定撞击中彻底打开,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快感让他不知是想抱紧Thor还是将Thor推离。
这时,Thor已经将他翻成趴跪姿态,被连续撞击得通红的臀瓣高高翘起,淫靡地张着小嘴、无力收缩的后穴和红肿的会阴暴露无遗。
Loki害怕这个姿势。哪怕插入体内的是同一根阴茎,扶在他后腰的是同一双手,和他做爱的同一个人,可看不见Thor的脸,和那双始终温柔的蓝眼睛,他就开始感到恐惧,支撑的手臂开始发抖,一连几次被撞进床单里。Thor捞起他的腰继续撞击,Loki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Thor的手臂,发出响亮的抽泣。
Thor几乎同时察觉到了他的虚弱和抗拒,他重新转为传教士体位,和Loki面对面紧拥着,健壮的手臂裹住Loki光裸的后背。
Loki已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凭着本能、拼力去够Thor的双手。Thor理解他的意思,一手仍抱着他,另一只手和Loki十指紧扣,Loki已被快感冲击得意识模糊,只感到Thor开始用力顶胯,十来下极深的抽插之后,才将浓浓的精华在Loki身体最深处释放。
Thor射精那一刻,仿佛有灼眼白光在Loki脑海轰然炸开;Loki甚至觉得自己某一刻失去了意识,以至于连射精的过程都变得无比漫长,他体内某个部分似乎被填得发胀——时间停止流逝的那几秒,他的全部世界只剩下Thor环抱他的臂膀,贴着他脸的嘴唇,与他相扣的手,和埋在他体内、几乎成为他灵魂一部分的阴茎,其余所有都变得遥远、虚幻、无关紧要。
Loki终于稍稍清醒时,他依然在Thor怀中,Thor温热的鼻息扑在他发顶,射过的阴茎还留在他体内。而Loki首先意识到的,是Thor扣住自己的手,手掌如此宽大厚实、如此温暖,和Thor本人一样,像大地、像太阳。而现在他身边这个汗浸浸的Thor Odinson,正温存地吻自己的额头。
额头吻永远最饱含温柔。
Loki没做声,唯独睫毛轻轻一颤,任由Thor搂着自己。
性爱本就极耗体力,加之情绪大起大落,Loki已然累极。他本想去浴室清理Thor射在他体内的精液,可偏偏连坐起身都做不到;Loki又憎恨示弱,哪怕经历了最亲密的接触,他依然不肯出口让Thor帮自己沐浴。
让他出声的反而是Thor。
Thor见Loki始终不发一言,早已开始默默吻遍Loki全身,似乎Loki每寸皮肤都涂了蜜糖。Loki不高兴地开口时,Thor正亲着Loki的手指尖儿,那些细碎柔软的吻快把Loki弄睡了。
“停下。”Loki虚弱地重复,“停下,Thor。”
Thor又轻轻凑过来,碰了碰Loki的嘴唇,期间依然紧扣着Loki 的手。Loki偏过头,不知为什么,虽然累得动弹不得,但他竟有点想笑。
Loki又想起萦绕多年的那个梦。他忽然觉得,如果那个人真实存在,自己是会爱他的,哪怕那个人在拯救他之后也只会给他带来痛苦——如果是那个人,那么痛苦也是值得忍受的,为他受苦或许也是一种幸福。
无可挽回的东西是挽回不了的,Loki当然知道。那个面容模糊的人,不论自己能否回忆起来,大概都不会再于生命中出现了。
他这么闭着眼睛胡乱想了一会儿,就感觉Thor轻手轻脚下了床,很快便听见水流小声拍着黄铜浴缸,Thor将他横抱起来,走了一小段路,Loki就被泡进热水里、坐在Thor两腿之间,Thor用胸膛撑着Loki的后背,以防他滑进水中。
Loki不想睁眼睛,任凭Thor给他清理、擦干、抱回床铺。乳香皂特有的清甜,壁炉温暖的毕剥声,四柱床柔滑的帷幔,睡袍光滑的面料,药酒摩擦手腕的滚烫,和Thor身上苹果、皮革和橄榄木的气息。
他不想睁眼睛。别睁眼睛。
也许有时他也想自私一回——虽然这种说法在Loki Laufeyson身上听来违和,毕竟他并非那种心怀天下的无私之士——暂时忘记Aviva,忘记Sigyn,忘记集中营中一双双热望的红眼睛,而仅仅做个普通的米德加尔特人,睡在一个熟悉的、坚实的臂弯,接受对方落在额头的亲吻和毫不掩饰的爱。
有那么几秒钟,他甚至想,其实自己并不恨Thor;甚至他说不定可以爱他。说不定他真的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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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When I said I love you, every word I said, I meant it.
[2] Now give us a kiss.
tbc
Chapter 23: 打赌
Chapter Text
Hela展开信纸读了几行,眉头蹙起,将信纸递给Garmr。
“您是否要将此事告知Odin?大敌当前还沉迷男色,Odin对Thor的信任必定大打折扣,”Garmr忍不住眉飞色舞,“哪怕Odin不予置评,金宫诸臣必有微词;更何况,王子借强权奸淫军中俘虏,此事闹上军事法庭,就算他是王子……”
Hela眼中一片晦暗:“Odinson向来洁身自好,这件事不是他的一贯作风。”
“男人嘛,总有把控不住的时候,”Garmr咧嘴,露出一口歪扭黄牙,“那个Kole Farley一副好皮相,挑逗男人的征服欲,Odinson管不住裤裆那玩意儿也在理……”
他言语低俗,Hela一眼剜去,Garmr顿时噤声,面皮紫涨。
“此前你验过Farley,确无异常?”
Garmr摇头。
“约顿海姆霜巨人哪怕可伪作正常肤色,受疼痛刺激也会变蓝。我虽然始终怀疑,可这个Farley并未变色。”
Hela缓缓颔首,不置可否。
她始终怀疑Farley为活命谎报血统,但几次试探都无功而返,但这次Odinson对这个无名俘虏的重视倒是引起了Hela的注意。
“Odinson或许年轻,但并不愚蠢。Ganglot不可能平白无故撞见他行亲密事,”Hela说,“他这是警告我,不能动他的情人。他在用这种办法保住Farley的命呢。”
“那您觉得Odinson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要么是这个Farley大有问题,要么就是Odinson又在感情用事——之前Jane Foster的事,你难道忘了?”Hela嗤笑,“特兰斯厄特的俘虏人数查对得怎么样了?”
“守军名册有缺页,但特兰斯厄特的霜巨人尸体确实比名册中统计的数据少一个,应该就是Farley。”
“让Ganglot继续监视Odinson,找机会重新验一检Farley。到时我会在场。”
“……您不打算返回姆乔尔尼尔?”
“返回?”Hela嗤笑,微眯眼睛,“Odin给我送来的眼中钉肉中刺还没拔除,我怎能离开特兰斯厄特?”
跟随Hela的视线,Garmr看向窗外的Sif。Hela平静道:“Odin派Sif来,自然是为了遏制我北上进军,可若霜巨人南下发难,自卫中枪弹无眼,伤及Sif倒也难免。”
“属下立刻去办。”
Hela挥挥手:“阿斯嘉德万岁。”
“愿诸神赐给光明。”
自特兰斯厄特以北而来的夜风簌簌吹动残雪,树林在深重的夜光里沉默。浓密无垠的黑夜中,仿佛有许多未知物体正诡谲移动,那颜色暗得可怕,仿佛将四周的颜色都吸了进去,在这种黑色的衬托下,连硫磺色的层云都显得明亮。
Hela盯着那黑色看了一会儿,冷冷翘起嘴角。
Loki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晨曦将冰林映照光芒万丈、如水晶宫殿,所有冰雪都轻柔融化,暖热的水流如有生命般随着他的呼吸起伏,沉默、稳妥,他浸浴其间,疲乏得连一根小手指头都不想动弹,只想这样舒服地闭着眼睛、直到下一个世纪。
可天光初露时,他还是醒了,却动弹不得,这才发觉有人自背后严丝合缝将他扣在怀里,一只健壮的手臂垫在他颈下,那胳臂上滚热的动脉正鼓鼓搏动。
Loki猛然想起昨晚诸种,脸上顿时热得刺痛,想推开Thor,可偏偏腰下软得碾碎一般,而Thor又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他揽得如此紧,Loki根本无法退出那个怀抱。
他的挣扎惊动了Thor。Thor从喉底发出低沉的咕哝,听来竟像撒娇的猛兽。他将鼻尖埋进Loki散落的黑发,两手将Loki更深地拢进自己胸膛。
“……再睡一会儿,弟弟……”
Loki不知为何,似乎是因为很喜欢他说话的语气,竟真的不再动,并无睡意,只静静躺在他臂弯里。
不知过了多久,一线灿金的阳光钻进帷幔缝隙、落在丝绸床单上,Loki仔细瞧着那金光被细腻的绸缎反射出星星点点闪光,那细细一线竟如金色的银河。Loki忽然想起约顿海姆暖季时,阳光落在雪地里,那些细小的冰晶也同样反光,如同钻石。
Loki一时竟移不开眼,只看着那金线缓缓上移,直落到Thor的手臂上,肌肤上浅金色的汗毛、微微搏动的青筋、手指关节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Loki怀着消磨时间的心情端详Thor的手臂,不由忖度这皮肤之下隐藏的肌肉是多么有力;昨晚正是这双手臂将他举起,也是这双手臂将他搂在怀中、清洗身体,也正是那些手指……
Loki腾地窒住,不肯再想下去,再次在Thor怀中扭动起来。这次Thor锢住他的力道放轻,Loki总算不必再看着那只手臂,却对上了Thor毫无睡意的眼睛。
Thor的脸落在那道金线的领域内,于是那一线所经之地都仿佛被泡在摇曳的铜水中一般更改了颜色,睫毛尖端、蓝眼睛和嘴角都变得透明。而此时他们的鼻尖凑得很近,呼吸都融在一处,Loki再次浸入Thor的气息中。
不知是否因为正值早晨,他身上那种颇具攻击性的皮革味淡去许多,Loki反而闻到极清新的佛手柑味,混着一点板栗香气,柔和地包绕而来。
“原来你早就醒了。”
Loki冷笑,挣开Thor的手,但没能如愿。Thor紧紧攥住Loki,将他重新拉到自己怀里,吻了一下Loki的头顶。
“早安。”
Loki不搭话,Thor并不勉强,只是继续吻他。那些暖洋洋的吻自发顶落到额头——“早安”——落到眉心、唤醒眼皮——“早安”——落到鼻尖、灌入气息——“早安”。Thor一手握着Loki的后颈,根本不容拒绝,Loki只得在他吻到嘴唇之前开口。
“……早安,少将先生。”
少将先生却并不生气。
“今天你留在这里。”Thor说。他很轻地吻了吻Loki的嘴角,像吻一个虚张声势的小孩。“你需要休息。”
“我想回厨房工作。”Loki说这话时,想着的却是Aviva。没有他带回去的食物和药品,他不知道那孩子能支撑多久。
“药品和食物我会交给Sigyn,你身体不舒服,暂时不要回厨房。”Thor说,“我不想让你独自面对Ganglot,你明白吗?”
“Sigyn……?”
“他昨天闯进来想看你,被我拦住了。”Thor好像没看到Loki脸上的裂痕,“得到这样一个忠心的伙伴,你很幸运。”
冰霜巨人的真心是九界最珍贵的礼赠,Loki明白这个道理。但当动人的故事发生在姆乔尔尼尔,很难判定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他……照顾了我很多。”Loki说。
“他是你什么人?”
Loki感到被这个问题冒犯。如果他没忘记自己是个俘虏,Loki一定要扇他耳光。却听到Thor接着问,“如果你能信任他,为什么不能信任我?”
Loki看着Thor的蓝眼睛。他不是第一次知道Thor的双眼有多么蓝,可迎着晨光,那种蓝是如此鲜亮、非同寻常,像矢车菊的花冠,像威尼斯的海水,像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
真是神奇啊,当人们彼此凝望对方的眼睛,眨也不眨,你会惊奇地看到目光一掠而过时所发现不了的东西。眼睛仿佛失去了那层有色的保护膜,用不着说话也会真情迸发,怎么也抑制不住。
他们已经做到了人类肉体亲密接触的极限,像两枚勺子嵌在一起,吸入彼此的气息。他应该信任这个人;内心深处,他也想信任这个人。
可话到嘴边,自保的本能还是占了上风。
“为什么你觉得我不信任你?”反问句,转移话题最好的方式。
Thor叹气,刚要开口,Fandral的敲门声却猛地响起。
Thor抬手捧着Loki凉冰冰的脸,拇指内侧轻轻摩挲着他面颊一小块柔嫩的肌肤,最终还是走出了房间。
“殿下,我想您得立刻看看这个。”Fandral手中的信封上有半干的血渍。“是特兰斯厄特的信。”
Thor抖开发皱的信纸,来来回回将信看了两遍。
“凌晨特兰斯厄特发生了武装冲突,Sif受了伤,所幸没有生命危险。”Fandral显然担忧Sif的伤势,说得又急又快,“您让Heimdallr同去特兰斯厄特是正确的决定。”
“Hela竟然已经嚣张到了这种地步。”Thor眉头拧起。
“Eliudnir似乎胜券在握。”Fandral同样忧虑,“而且金宫那边传来消息,Eliudnir主笔的新书已在印制,似乎米德加尔特人也将被列入劣等种族。”
“冰宫的证据已经被焚毁,要牵制Hela,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她在特兰斯厄特的把柄,不然后果不堪设想。”Thor捏着信纸,如笼中困兽般反复踱步。
特兰斯厄特,这是唯一的突破口——而能言的嘴、能写的手,只余Loki一个。
“但我们根本不知道Eliudnir通讯的方式。恕我直言,如今除了那一位,我想不出其他的办法。”Fandral急切道。这关涉阿斯嘉德一触即发的内战,即使僭越,他也不得不提醒Thor他身为王储的责任。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逼他……”Thor说到这里,话头忽然一顿。Fandral顺着Thor的目光看去,刚好看见Loki推门探出头。
他只穿了一条睡袍,赤脚踩在地毯上,雪白脚踝上暗红的吻痕清晰可见。
Fandral赶紧挪开眼。
Thor大步走过去,扣住他手腕把他往卧室里带。Loki暗自较劲,不肯就范,和Thor讲道理:“我的衣服不在卧室——啊!”
Thor没给他机会把话说完。他力气大得惊人,几乎是把Loki抛到半空再一把打横抱进怀里,Loki被吓了一跳,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摁到了床上。
Loki惊魂甫定,抬眼看着Thor。Thor沉下面容,铺天盖地的威压隆隆而来,蓝眼睛里看不出柔情,默默握住Loki一对手腕、不容拒绝地锢在身后。
“……你弄疼我了。”Loki示弱。
Thor沉默,终于松开手,抬头时眼里已一派晴朗,毫无阴霾。他转到房间另一边,打开衣柜,将衣裤递过去。Loki一眼看出这仍是Thor的旧衣,而非姆乔尔尼尔为俘虏准备的囚服。
Loki接过衣服却并不换上,坐在床沿,Thor半跪在Loki面前,垂手去握那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脚踝,立刻觉得仿佛手心触及一截冰,不由用力摩挲几下,似乎希望以自己的体温熨热Loki,然后抓着Loki的小腿,把他的小腿塞进裤子里去。
Loki简直要跳起来。他一把按住Thor的手,又顾忌卧室门开着,只能压低声音,又羞又惊:“你在做什么?!”
“帮你穿衣服,”Thor说。他挨得很近,每发出一个音,便有热气扑在Loki嘴唇。“你看起来不想自己动手。”
Loki气结。这人此刻无赖得出奇,又像铁箍那样绑着他赤裸的小腿,他抓着Thor的手臂,拽又拽不开,松手又显得软弱,一时僵在那里。
“我现在也要变成劣等人了?和肮脏的霜巨人一样?”
Loki说“肮脏”的咬字格外清楚,舌尖极快地往牙关一送,句子便显出几分讥诮来。
Thor一使力,抱着Loki的双膝,将他拖到自己怀里。他的蓝眼睛温柔得仿佛一泊蓝海滴落。
“我不在乎。”Thor说,“米德加尔特人也好,约顿人也好,我都不在乎。”
Loki没说话。他们安静地保持着这个姿势,Loki的下巴小心地搁在Thor肩膀上。他在对方肌肉的那一块凹陷中感到久违的安全。
“刚才……Fandral中校要让你问我什么?”
“我们没在说你。”Thor和他开了一句玩笑。“他想问,特兰斯厄特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你不想问我?”Loki小声问。
“如果我真的问了,你会怎么回答?”Thor摸着他柔软的发梢,像耐心地引诱一只小猫。
Loki抿着嘴,过了半晌才忽然问:“为什么?”
“?”
“你说你不在乎——为什么?”
Thor看着Loki的表情就好像他问了一个小孩子都知道答案的问题。
“因为我爱你,和身份无关,和战争无关。我爱你因为你是你。”
Loki别过脸。Thor很轻地抱着他,几乎一用力就能挣开,“别再说那些伤人的话,弟弟。”
“我才不是你弟弟。”Loki在Thor怀里撇嘴。他没有察觉他的声音有小小的软化。
“只要你为我工作,就不必担惊受怕。”Thor低声说,“我用二十份牛乳布丁打赌,你会平安无事,怎么样?”
Loki愣了一下,不由去看Thor的眼睛,又迅速移开视线,硬邦邦地说:“太遗憾了,我死了就吃不了布丁了。”
“你喜欢布丁?”
“不。”Loki矢口否认,“您还不如和我赌二十个肉罐头。”
Thor笑意更浓,“你果然喜欢布丁。”这句话不再是疑问,而是陈述。Loki耳朵尖红了,他拧过脸,不肯再说话。
Loki裸露的小腿在Thor怀里变暖。他松开手,吻了吻Loki的脸颊:“想听就快点换上衣服出来。”
Loki惊讶抬头,Thor却早出了卧室。Loki复杂地看着提到膝盖上的裤子,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特兰斯厄特。
Loki阖上眼睛,将踌躇藏在浓密睫毛之下;再睁开眼,翠眼已平静无波、毫无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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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4: 情诗
Chapter Text
Loki换好衣服出来时,Thor递来了牛奶和面包。Loki注意到Fandral的眼神,一时拿不准该不该接,Thor便站起来,把Loki按在沙发里,又将餐刀尖上戳着的苹果块喂到Loki嘴边。
Loki大窘,不肯张嘴,Thor脸上没什么表情,动作却很坚持,Loki视线在他在Fandral身上打转,最终不再坚持,默默吃了苹果。
“接着说。”Thor说。
Fandral犹豫几秒,开口:“Sif已经受伤,现在我们唯一的优势是,Hela不知道Heimdallr还活着……”
Loki听了一会儿,忽然插话。
“如果我的理解没错,你们想要得到一些证据,最好是Eliudnir的亲笔信。现在Eliudnir在特兰斯厄特,她认为你们的人——那位Sif——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而她不知道这位,呃,Heimdallr也在特兰斯厄特。”
Thor点头。
Loki问:“你们尝试过在Eliudnir的办公室里找这些信件吗?”
“当然,”Fandral说,“但她藏得很隐蔽,我翻了几次都无功而返。”
“Fandral中校,如果现在你要带着最得力的亲信动身前往其他地方,你会把你最重要的东西留在姆乔尔尼尔无人看守的办公室吗?”
“——所以她带走了这些信!”Fandral立刻反应过来。
“现在Eliudnir认为你们安插在特兰斯厄特的棋子已构不成威胁,这是最好的时机。她对自己人的疑心会成为你们的筹码。”Loki说。
“Hela对这些信件一定有多重防护,直接去她驻扎的军帐里搜查,反而最难突破。”Thor不无忧虑地开口。
Loki转转眼珠。Thor看着那双翠绿得不像话的眼睛,忽然感觉心脏像被绿色的小手指轻轻捏住。一阵柔和的心悸。
“但如果这些信件没有被锁起来呢?”
Loki瞧着Fandral迷茫的脸,有点不耐烦,但语气还是彬彬有礼。
“只需要让Eliudnir意识到自己的办公室被搜查过了,剩下的一切都会顺其自然发生。她怀疑自己的队伍里出现叛徒,会亲自尽快把信件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也就是她在这里最大的据点,姆乔尔尼尔。”
Fandral瞠目结舌。
“我相信您比我更清楚如何在Eliudnir的归途伏击,Fandral中校。”
说完,Loki慢条斯理吃了一口苹果,雪白的牙齿嚼得异常清脆,Thor被一种强烈的欲望掌控,他忽然很想从Loki的口腔中品尝苹果的甜味。
“你听到他说的了,Fandral。”Thor说着,一边走到Loki身后拿苹果,顺势在Loki手背上轻轻一拂,但一触即分,不露形迹。“你先通知Heimdallr准备行动,我随后就到。”
Fandral一关上门,Thor就把试图不动声色挪开的Loki扯到了怀里。Loki伸手推拒,却没用全力,掌心按着Thor的胸口,好像把那一颗砰砰跳动的心也按在手下。
他们在很近的地方注视着彼此的眼睛。Thor的气息让他一阵紧张,某个被过度使用的地方不由自主挛缩起来,Loki的脸一阵发烫。
“你在干什么?”Loki用气声问。
“做我之前想做的事。”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时,Thor说的话。
Thor和Loki的嘴唇此刻只隔着一根手指的距离。Loki没别开脸,没后退,只是慢慢闭上了眼睛,浓黑的睫毛迅速颤抖着,手指在Thor挺括的军装外套上攥出褶皱。
Thor无声微笑,拉近了他们的距离。他轻柔地吮吻着Loki的嘴唇,穿过Loki半闭的牙齿,耐心地纠缠着那条苹果味的舌头,并感到对方顺势而上,将可爱的甜味送进他的口腔。
这个吻和之前的所有吻都不同。他们吻得很深,却又不像昨晚大汗淋漓、渴求到极致时啃噬对方的吻。没有侵略,没有征服,没有索取,没有情欲——这简直像他们那个浅尝辄止、近乎圣洁的初吻。
但这次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而接吻的两个人都有所察觉。
一吻终了,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情不自禁倚靠在一起。Loki苍白面颊上透出粉红,Thor看着那抹薄红,忽然怜爱极了,弓起手指摩挲他泛红的颧骨。
“在这里抄写继续名册。等我回来后,你要负责补上这几天耽误的单词。”说完,Thor又补充,“不要离开这个套间,明白吗。”
“因为你不习惯输对吗?”Loki说,“我们之间的赌注。”
Thor笑了。他的鼻息拂动Loki乌黑的睫毛。
“因为我不能输。”
Thor伸手再次抱了Loki一下,侧脸磨蹭着他散乱的黑发,抓起Loki依然搭在自己胸前的手轻轻一吻,转身便出了门。
Loki呆立在原地,望着Thor的背影自结霜的玻璃窗一角闪现,宽背长腿,步态坚定,边走边将灿烂金发压在军帽下。
Loki翻着书桌。但他颇为惊讶地发现,Thor显然没打算避讳自己,放置军报的抽屉甚至根本没上锁。
Loki一时不知该有何情绪。他本该利用Thor的信任,可现在,他翻看这些信件时,想到Thor坦诚的蓝眼睛,却感到意外的重负。
为什么不能信任我?
因为我信任你的代价是死亡。Loki悲哀地想。
他已经能确定Thor对战争的态度,可无论如何,他们分属阿斯嘉德和约顿海姆,一旦牵涉国家利益,Loki该怎么确保Thor不会以兵刃相向?这金发碧眼的男人此刻说着情话,可若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来日又会如何?
Loki不能再想下去。
他手上是Eliudnir最新寄回的军报,措词十分程式化,简单记录了战役中双方的伤亡人数,结尾则要求Odinson做好准备,使集中营足以容纳一众新俘。
Loki看到军报时间和地点,不由遍体生寒。
又是特兰斯厄特。
“特兰斯厄特的约顿海姆守军昨夜两点南出关隘突袭”,而Loki毫不怀疑这是Eliudnir的谎话。数月前特兰斯厄特的夜战也是如此,Eliudnir声称是约顿海姆守军南下冲破阿斯嘉德防线,可Loki当然知道事实恰恰相反。
故技重施。
Loki深吸气,几乎感到血淋淋的刀锋正刺痛地抵着喉咙。
这一切都是为了那座该死的冰矿——那座Laufey下令封锁的丰饶矿山。
有时他甚至觉得是他死去的父亲导致了这场战争。米德加尔特黑油告急,九界深陷能源短缺的泥沼,阿斯嘉德主战派所求不过约顿海姆的可燃冰矿。冰矿开启,和平永续,完美结局。
可Laufey却因丧妻之痛而将矿窟彻底封闭。
Loki不明白,祭奠所爱为何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甚至不惜让约顿海姆成为众矢之的、让九界和平烟消云散?甚至执意不肯原谅自己的亲生骨肉,只因他的出生害死了Laufey的爱人?
Loki想起寒季时北风呼啸,壁炉的火光在天花板张牙舞爪。衣柜里有魔鬼,床底下有怪物,而年幼的Loki独自缩在被褥下发抖,这样含着眼泪捱到天明——那时他多希望父亲能陪伴在侧,握住他的手,揽住他的肩,唱响约顿海姆的童谣,和所有父母一样,为孩子驱散黑暗与恐惧。
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Laufey从未出现。他对亡妻的爱毁天灭地,可对Loki的爱却如此吝惜。他的父亲是不可触碰的剪影,而Loki只能远远观望。
如果这种愚蠢的感情就是爱,那还是不爱为好。
Loki眼眶灼热,嘴唇发颤,他狠命咬住指节,不肯落下泪来。
你并不爱我,父皇。你伤害我如此深,我又为什么要守护你的民众、成为他们的希望?
可难道我该意气用事吗?Loki质问自己。你不是没看见Eliudnir和Garmr颐指气使、百般折磨俘虏,你也不是没看见自己的同胞在姆乔尔尼尔如何苟延残喘、Aviva如何命悬一线。霜巨人是冰雪的精灵、北地的奇迹,他们天生应当在冰林中捕猎、冰河上嬉戏,而非囚禁于铁丝网割裂的蓝天下,在肮脏的雪水里戴着镣铐。
Loki竭力深呼吸以平复情绪。
找回理智,Loki。他咬住嘴唇。
黑暗精灵是无法击溃的;只要避开致命的阳光,他们可以横行九界。Loki清楚,Eliudnir和黑暗精灵合作,阿斯嘉德主和派已毫无胜算。
Thor想揭穿特兰斯厄特一战中Eliudnir掩盖的真相,可Loki比任何人都清楚,除非找出彻底铲除黑暗精灵的方法,否则即使Thor得到了Eliudnir勾结黑暗生物的证据,彼时黑暗精灵大军压境,他也无力回天。
而Loki,一旦身份暴露,哪怕Thor真的高抬贵手,他也在Eliudnir的势力范围内插翅难飞。
Loki绝望地看着笔下只写了几个字的名册。每条道路都被堵死,他站在绝境,已无余地转圜。
Thor回来时,Loki已挨着床沿睡着了,Thor推门进来时他猛地惊醒,却被安抚地拥进怀里。Loki迷迷糊糊在皮革与雪的气息之下闻到血腥味,Thor侧头吻他时,脸颊冰凉,嘴唇却依然温热。
直到浴室传来水声,Loki才彻底醒过来。他看了一眼时钟,果然已是深夜。
Thor看到Loki毫无睡意的眼睛,显然有些惊讶。他上床将Loki捞到自己怀里,胸膛和他瘦削的背脊紧贴着。
“Hogun说你午饭吃得不多,你身体不舒服?”
Loki没搭话,费劲地扳开Thor的手臂,好不容易转过身,手抵在Thor胸前,才和他拉开距离,想到他进门时身上淡淡的腥气,不由扫了一眼Thor被自己捅伤的下腹。
Thor注意到他的视线,毫不在意地将他揽紧,Loki知道他恨不得每一寸皮肤都和自己贴着,索性不再挣扎。
“罐头和消炎药都送到了Sigyn手上。”Thor说,“不管你想救的是谁,都可以不用担心了。”
“……我能见Sigyn一面吗?”
“你昏迷时他过来找你,已经引起了Ganglot不必要的关注。如果被发现他和你私下见面,他就活不成了。”Thor坦言。
潮水般的疲惫一时间占据了Loki,他的喉咙深处阵阵抽痛。Thor默默抚摸着他的肩胛骨,感觉他的体重缓缓压在了自己怀里。
过了一会儿,Loki才开口:“特兰斯厄特的事情,你处理好了吗?”
“我们需要时间。忽然召集人手,会惊动Hela。”Thor说,“但我会尽快,否则难以保证Sif的安全。”
“如果拿到信件,你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铁证如山,当然是把她送上军事法庭。”
军事法庭、监狱和刑场不过是国家暴力机器中小小的一环,可如果到时Eliudnir已成为真正的掌权者呢?你又该怎么办?
但Loki没把这些话说出口,他只是蜷起身体,膝盖贴着Thor热乎乎的侧腰,想寻求温暖的小动物。
“我写了一首诗。”Thor忽然说,“用你教我的语言。”
Loki一时愣住。他下意识重复Thor的话:“你写了一首诗。嗯,什么时候?”
“是在回来的路上写的。”Thor说,“我把它念给你听。”
“我眼里满是挚爱者的脸。
没有爱的人无法真正地活,
他是我心上和灵魂里的那一个。
他走进来,把我的灵魂点燃成焰火。
‘先让我认识你,然后我就死去。’我说。
山脉、白桦、 阳光、冰雪 ,
命运、谎言、诗歌、烈酒。
这些统统都是借口。
全宇宙,他才是我唯一的理由。”[1]
念完后,Thor问:“你觉得怎么样?”
“有一点语法错误,但诗歌有很强的包容性,总体而言,完成得很好。”Loki点评。
“我是说,你喜欢吗?”
这个问题很私人,尤其当这是一首情诗,而Loki听懂了每一个字。
Loki看进Thor的眼睛。他威严的金色眉弓于昏暗灯光下饱含柔情,两点湛蓝陷在深邃眼窝中,如平静的海。
他不由自主地说:“我——我很喜欢。”
“很抱歉,今天没时间学新单词。明天我会尽早回来。”Thor抚弄着Loki的黑发,“现在我们互道晚安吧。”
“晚、aman tor。”Loki险些咬了一下舌头。
“晚安,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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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加粗部分是“米德加尔特语”。这段诗化用了部分鲁米四行诗,而且很神奇地实现了押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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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5: 覆巢
Summary:
Warning:非插入式同性性行为。
Chapter Text
他们的关系很复杂。
Loki憎恶复杂的关系——或者,他憎恶所有关系,尤其是复杂者。“关系”本就是个暧昧词。人人生来便是独立个体,可偏偏要和其他个体产生联系,像明明可以独行、却硬要伸出手来和人牵着一样。
而他和Thor Odinson的关系,则因为复杂而变得更古怪起来。
Loki不知道这事是怎么发生的。这事本不该发生的。Thor Odinson是阿斯嘉德王子,他是约顿海姆小皇子,他们原该在阿斯克尔山南北、死生不会相见。可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除了命运,Loki想不出第二种解释。
这该死的命运!——Loki半真半假地咒骂。
起初,Thor是少将,Loki是俘虏。后来,Thor是学生,Loki是老师。现在,为了让Loki活命,他们半推半就上了床,变成一对别扭的情人。
对。情人。这点Loki可以肯定,尤其当Thor粗糙的手指轻轻滑进Loki撑起的内裤、轻轻抚摸他的阴茎时——风神在上,这尴尬情况在他睡在营房时从未发生——他抱着Thor健壮的脖颈,压根没想过拒绝。
这是他们同床共枕第四天的事。
Loki在Thor手里发出微弱的呻吟,那声音像小猫伸爪子那样,一下下挠着Thor的心。Thor耐心地撸动他的阴茎,看着潮红缓缓自Loki苍白的肌肤下浮现。他身上还有未褪的吻痕,随着他身体不由自主的扭动而更鲜艳,如同一朵朵从白雪里抽蔓的玫瑰。
Loki同样握着Thor的阴茎。他缺乏经验,但足够聪明,遵循本能复刻Thor的节奏,手指不时照顾Thor的囊袋,让对方的呼吸变得湿润炙热。
在Thor房间住下那一刻,Loki就已经接受了所有可能性,性显然是其中一环,而Loki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分纠结。
他们已经上过床了。处子最难接受的部分,他已然经历过了,而战争、生死、逃出集中营显然比性重要一百一千倍——更何况,Thor是个体贴的情人,Loki食髓知味,心底并不排斥他再次嵌进自己的身体。
但Thor依然是个绅士。
没错。那天晚上他粗大火热的阴茎把Loki一遍遍操进床单里时并没讲究礼节,但这根蛮横的阴茎的主人今早却很懂规矩。
“你确定?”察觉到Loki的晨勃隔着睡袍顶着自己的腰时,Thor问。
Loki一声不吭,抓住他半硬的阴茎作为回答。
Thor反复刺激他敏感的冠状沟,Loki已经抖得握不住对方。他把脸紧紧贴在Thor胸膛,脚搭在Thor的胯骨,感到Thor将两人的阴茎握在一起撸动,那种新鲜的触感让Loki头皮发麻,他差一点尖叫出来,但Thor的吻堵住了他的唇舌。交换津液时他感到Thor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阴茎间的摩擦和掌心的温度构成奇异的催化剂,一波波快感堆积在下腹,甜蜜的液体在容器里满满当当地晃荡,溢出来的瞬间,Loki屏住了呼吸,并感到Thor更深地吻住了自己,好像要吞吃他灵魂的一小块那样深。
Loki回过神来,Thor已经开始用床单清理两人一塌糊涂的下身。直到Thor开始闷声大笑,Loki才知道自己的欲望和困惑都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
他气愤得要命,气自己,也气Thor,可Thor笑起来那么好看,Loki被他抱在胸前,被他胸腔的共振震荡,像小船被抛在起伏的浪尖上,他还是情不自禁去攀Thor的肩膀。
“你需要休息,弟弟。”Thor说,摸摸他的头发,一边光着身子往浴室走。
“我需要杀掉你。”Loki缩在被子里咬牙切齿。
Thor换衣服时Loki还埋在枕头里,他俯下身笑着吻吻Loki,金灿灿湿漉漉的发尾掉下一滴水,落在Loki眼角,像眼泪那样轻轻渗进漆黑的发根里。
“我要走了,你今天——”
“——抄写名册,好好吃饭,等你回来。我知道。”Loki接话。经过了一场晨间性爱,他看起来并不很高兴。
Thor的指腹拂过他的睫毛。
“那你知不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
Loki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他移开视线。
“我爱你,弟弟。”Thor没指望Loki回一句“我也爱你”。他清楚这黑发绿眼的弟弟绝不可能说出这几个字。
Thor推开卧室门,他眼中的柔蓝尽数褪去。
Hela已在回姆乔尔尼尔的路上。以他对Hela的了解,她必定放弃绕远路的白桦林,而是选择一条狭窄的谷地。为了提防被人从高地展开伏击,Hela肯定会选择急行军、避免夜间经过谷地,而Thor和Fandral今天要做的,就是提前布局、拖慢她的脚步。
能否夺得Hela秘密保存的信件,在此一举。
“……你今晚会回来,对吗?”Loki的声音忽然从被子底下闷闷地传来。
Thor的心脏被那句话中的期待扯了一下。
“我会。”他低声保证。
Thor阖上门后,Loki才慢慢掀开被子,看着头顶重重叠叠的鲜红帷帐,有点后怕。
刚才Thor说“我爱你”时,Loki差一点就把“我也爱你”说出了口。
他自诩是个精致利己的怀疑论者,不相信爱,不相信人。谁会真展开双臂、露出胸膛地去爱人呢?有人的甜言蜜语是为了一晌贪欢,有人为了权势地位,有人则利用性爱达成其他目的——Loki身为皇储,更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
可Thor Odinson却不是那种人。
诸神必定偏心,才让Thor Odinson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阳光照在人身上,自然有明有暗;可Thor Odinson不同。他天生便是个发光体,比火焰更明亮,比长夏更炽烈。说到这里,你会觉得这个完美的造物一定四处留情,才不辜负他的英俊皮囊和高贵地位。可他偏不。他的爱似乎比恒星更长久,他在诸神面前立下爱的誓约时,也绝对问心无愧。
Thor是那种不羞于说“我爱你”的人。他说这话永远掷地有声。我就是我,阿斯嘉德当之无愧的王储,战功赫赫的少将,主和派坚定的拥护者;爱就是爱;你就是你。
可Loki Laufeyson是谁?
他一日不说清自己是谁、一日不从那层层叠叠的谎言后走出来,Thor的爱语便因客体的模糊而失却真意。
每次Thor说这话,Loki便扭过脸不吭气。他没法质疑这明明白白纯粹极了的爱,却也没法坦坦荡荡接过这颗无瑕的心;他甚至想恨Thor,可九界上下,你唯独不能咒骂太阳。
他不能说那句“我也爱你”。
那像某种宣言。一旦说出这句话,Loki就再也无法把今早发生的一切归咎于“解决生理问题”,而会变成某种更神秘也更脆弱的东西。Loki拒绝这种改变,所以他只问Thor今晚是否会回来睡。
Loki住下后,Thor有过一次夜不归宿。当晚Loki做了噩梦,他尖叫着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只有半燃的壁炉哔剥作响。床褥厚实柔软,可那一刻,他觉得骨髓里都是冰碴。
Thor在身边时,他总是睡得很好。
如果Loki再坦诚一点儿,他会承认,自己喜欢Thor的臂弯。那是被太阳炙烤的岩石,辐射着光和热。他温暖的怀抱,或者仅仅是他的存在本身,无形中驱散了Loki萦绕不休的噩梦。
Loki把头埋进被子里。黑暗柔软的空间充满了苹果和皮革的气息——Thor的气息。
他叹了口气。
总之,他们的关系很复杂。
当晚,Thor果然遵守约定,在第一颗晚星升起时回到了姆乔尔尼尔。他的肩膀不再像出门时那样紧绷,Loki猜想他或许在与Hela的争斗中取得了一些可以预期的胜利,这个想法让他也感到一阵轻松。
当Thor把那本记录“米德加尔特语”的笔记摊在桌面,Loki带着开玩笑的心情想,这次他要掌握主动权。
“你到现在已经学了多少个词了?”Loki问。
“差不多两千个。”Thor坐在书桌对面望着Loki。他上米德加尔特语课时往往放松许多,Loki有时觉得似乎是此时Thor只需要面对他的缘故,可他不愿这样想。
“我们来说说看。”Loki故作轻松地鼓励,“你叫什么名字?”
Thor的眼睛在笑,像最蓝的勿忘我。
“我叫Thor Odinson。”
“很好,接着讲下去。”Loki觉得身上发冷,裹紧睡袍,“你在哪里出生?”
“阿斯嘉德,金宫。”Thor将Loki拉到身旁,给他拢拢衣领,自然地伸手裹住Loki的手,“这个我还不会——单词倒是记住了,但……”Thor手指轻轻拂过Loki的下巴。“应该这么说吗——‘金色的宫殿’?或者你们对此有固定的称呼?”
Loki被他揽在怀里,纠正:“应该是‘黄金宫殿’,这才是‘金宫’。”
“你多大年纪了?”
“二十六岁。”Thor又去摸Loki束在脑后的头发,被Loki拍开,“我比你大五岁,弟弟。”
“我听不懂阿斯嘉德语。”Loki始终只用他的“米德加尔特语”讲话,“你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Frigga。”Thor习惯性用了阿斯嘉德语的发音,Loki看了他一眼。
“她是个怎样的人?”Loki其实并不想提这个话题,但他知道,谈论母亲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她温柔美丽,很有耐心。”Thor的回答很简洁,一双蓝眼睛专注地看着Loki,像看护小孩那样暖着他的手。
“你会想念她吗?”
“会,每次离开金宫都会,”Thor说,“第一次离家我十二岁,跟随父亲沿着吉欧尔河一路……嗯……北上,在那里我第一次看到……冰原。”
“Lest kan。”Loki补充说,“‘冰原’是‘lest kan’。”
Thor将发音写下来,继续说,“我在冰雪中央遇见了我的爱人。”
Loki僵住。他没想到Thor会在这种时候提起自己的初恋情人。
他竭力控制表情,但依然感到自己脊背僵直,支撑不住身体似的开始摇晃,好像被通红的钢针扎进胸膛那样不由自主朝疼痛的方向倾斜。
他装作若无其事:“她是你的初恋吗?”
“‘他’,”Thor纠正,“没错。最初我并不知道我爱他,直到我离开很久以后,一个昏暗的晚上,另一个人向我靠近,而我因为误认成他而心跳不已,那时我才知道我爱他。”
Loki的喉咙里似乎忽然塞满了灰尘,而他的嘴唇正因此干裂。他声音很轻,仿佛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
“因为我那时太年轻,不懂得爱情,还险些害死了他。”Thor凝望着他失神的绿眼睛,“我甚至没能和他道别。”
Loki觉得这样的对话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他感到自己如同一只正在被狠狠剜空的碗,一碰即碎,身体深处某个地方曾经被短暂地温暖过,而现在那里痛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却让他忍不住发抖又想大笑。
“他让我觉得,第一个拿宝石比喻眼睛的人真是天才。”
Thor伸手抚摸着那双绿眼睛。它们绿得如此骄傲、浓郁,那种夺人心魄的翠色在灯光下便会收敛光华,变成清澈的浅绿,像春天里最最可爱的、荡漾的湖水。Thor轻轻去吻Loki的睫毛,一吻再吻。
“Il syn or。”他叹息一般轻声说,又说了一遍。
他说这话时Loki恍然惊醒,感到Thor的吻落在脸上,而他的手早已被对方焐得热烘烘,手心甚至微微出汗。他看着Thor柔蓝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连难过的资格都没有。
那一晚Loki睡得辗转,忽而感到Thor在身旁呼吸悠长、臂膀温热,忽而感到自己身处冰窖,约顿海姆寒季的烈风吹得他周身无一寸肌肤不疼,忽而梦见那个看不清面容的金发少年向他飞奔而来却触不可及,忽而又梦见Suttung浑身鲜血倒在雪中。
半梦半醒间,卧室的门忽然被敲响。他蓦然惊醒,Thor揽住他,一手拉开抽屉摸出手枪,沉声问:“谁?”
门外是Fandral焦灼的声音:“殿下!”
而壁炉不知何时竟熄灭了,被毯之外冷得吓人,Loki生性畏寒,此前全因挨着Thor才获得热源,此时Thor披衣起身,掀开被子时冷气倒灌,Loki顿时手脚冰凉、牙关打颤。他裹紧被子,强撑着去看钟表——凌晨三点半,正是最冷的时候。
Loki几乎没睡,此时头昏脑胀,身上忽冷忽热,只想安稳倒进床铺,可理智之下,他咬牙起身去摸自己的外衣。刚套上裤子,Thor就猛地推门进来,见Loki只穿着单薄的睡衣,默不作声将他一把裹进被子里。Loki发着抖,终于颤颤巍巍呼出一口气。
Thor半跪在床前,火热的手掌贴着Loki冰凉的脚,麻利地给他套了足足两层羊毛袜。Loki顾不得赧然,小声问:“怎么了?”
Fandral夤夜赶来,必定前线有大事发生,前夜因为Thor谈及初恋而郁结的怨气此时早已不重要,他急切地看着Thor,恨不得Thor再靠得近些。
“Hela押送新的俘虏回来了,”Thor找出一件厚军装给Loki穿上,“我会让Fandral把你送到农场。”
Loki没理解两句话的关联,他询问地看着Thor:“……你不需要我抄写名册了吗?”
Thor替他把过长的袖子卷起:“过几天之后你就又能回来了,弟弟。”
Loki坐在床边任Thor给他围围巾,一眨不眨盯着Thor。
Thor知道此时必须跟他说明,他叹口气,抬头对上Loki的视线:“Hela走了白桦林那条路,她……可能要处理掉那些俘虏。”
“什么叫‘处理掉’?”Loki呼吸抽紧,不由抓住Thor的手臂,雪光自从窗外照进来,更衬得他脸色惨白。
“姆乔尔尼尔能关押的俘虏有限。”Thor看着Loki,于心不忍,“但这也只是推测,我会尽力阻止它发生。”
Loki反而冷静下来:“不,我不走。我……我不想去陌生的地方。”
他隐约有预感,如果他留在姆乔尔尼尔,Thor便会尽力保全关押在此的俘虏,如此才能救下Sigyn和Aviva,还有其他人。可他也知道这个理由听起来多单薄。
“你必须走,Fandral会送你离开这里,”Thor果然不为所动,他把面包和罐头装进包袱,塞到Loki手中,握住Loki的肩膀,强迫他同自己对视,“我要保证你的安全,弟弟。”
“可你说这里不会有危险。”Loki坚持。因为寒冷或恐惧,他声音变了调,Thor靠得如此近,他能看到Loki眼睛格外明亮,仿佛有什么即将滴落。
“我会尽力,可你要答应我,天亮之前必须跟Fandral走。”Thor抱住Loki,“这是命令,也是请求。”
Loki靠在Thor坚实的臂弯,几乎听到虚伪的平静生活片片破碎之声。他不过是覆巢之下的蝼蚁,被无情命运再次推着四处流离——而这一次,又有多少鲜血会染红白雪?
Loki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打湿了Thor的肩头。
Thor将他整个抱在怀里,他的手臂严丝合缝揽着Loki瘦削的后背,胸膛紧贴,耳鬓厮磨,Thor侧过脸吻Loki湿漉漉、凉冰冰的眼皮,Loki真真切切地听见他沉重、压抑的呼吸,每一下似乎硬皮靴子踏在胸口。他温驯地张开嘴唇让Thor吻他,感觉Thor身上火热的温度通过某种无形的连接,熨平了他心灵深处那个被伤害过的地方。
Thor大步流星出门。Fandral跑去备车。Loki竭力定神,解开衣服,将包裹塞在外套下,也不开灯,只默默看着一颗颗星星自穹顶悄然隐去,东边天际色泽变淡,如清水稀释了墨汁般缓缓晕开。
然而,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Fandral还没现身。
Loki不由焦急,却记得Thor的叮嘱,不能独自踏出套间。正万分踌躇,终于有人敲响房门。Loki立刻拧开把手,便看见Garmr军帽上顶着半融的夜雪,丑陋的毛脸扭曲一笑,露出参差黄牙。
“我领了少将先生的命令,要带Kole Farley出去办事。”Fandral自Garmr身后拦到Loki面前,语带威胁,“你不想违逆王储吧,Garmr中校。”
“不巧,我不知道少将先生跟你说了什么,但我领了指挥官女士的命令,要立刻集合所有俘虏,违抗者任我处置。”Garmr哈哈大笑,然后猛地挨近Fandral,压低声音,“我想你也不能违逆指挥官吧,Fandral中校。”
Fandral一时无言。Garmr皮笑肉不笑,穿过Fandral的肩头看着Loki。
“请吧,米德加尔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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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里的区别大概就是golden palace和the palace of gold的区别。
[2] Lest kan在电影里的意思是“背部”,我改变了一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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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6: 诀别
Chapter Text
太阳还未升起,铁丝网之外的白桦林沉寂无声,连鸟鸣都不闻。湿冷的空气毫不容情扑上Loki的脸,他和Thor言别时的眼泪尚未揩干,顿时在睫毛凝成细小的冰晶,阵阵刺痒。
铁丝网包围的空地中已站满了霜巨人,人群四角都有端枪的士兵监管。此时反抗自然不是好时机,Loki在Garmr的注视下走向俘虏最前排。然而刚刚站定,便有人拽住他的衣角,或握住他的手臂,将他向后拉扯。
Loki不解其意,此时却绝不能出声,人群中唯余可怕的寂静。很快他便隐没在高大的霜巨人之中,身不由己被一双双手拉着向后,蓝色的人群在他身边如自动分开的海。Loki抬头,隔着自己呵出的白雾看见一张张疲惫却坚定的蓝脸,脸上一对对宝石般赤红的眼睛都俯下凝望他,明明是俯视,却有种仰望的虔诚。
他几乎被送到了人群中央,就在这时,一只柔软冰凉的小手握住了Loki的指头。Loki一激灵,低头去看——
是Aviva。
Loki蹲下来轻轻抱着他。这孩子在集中营大病一场,比初见时更瘦了,眼睛更显大得可怜,似乎冷得厉害,不由缩着脖子,双手紧抱着那个破破烂烂的娃娃,似乎要从玩偶身上汲取暖意。
Loki看得心里发疼,摘下围巾,仔细给Aviva围上,灰色羊绒围巾将瘦弱的小脸裹住,遮住了脏污的囚服,倒显得俏皮。
“Sigyn叔叔说,我吃的药都是您送给我的,谢谢您。”Aviva戴上围巾很欢喜,左看右看,忍不住伸手去摸。
Loki这才意识到Sigyn在一旁,正要开口,却听见铁丝网另一边Fandral的声音。
“Garmr中校难道连我的行踪也要过问?”Fandral语气听不出愤怒,可Loki察觉出其中的急躁,“我竟不知你还有这么大的权力。”
“你我不过奉命行事,何必剑拔弩张?”Garmr粗哑的笑声传来,颇有息事宁人的意味。
“你今日不让我出去,误了少将先生的事,他来日必定拿你是问!”Fandral厉声说,“你扪心自问,是否能承受王储的怒火?!”
Garmr似乎一时慑住,不再言语,随后便听见铁门开启时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引擎一阵闷响,渐渐远了。
Fandral离开姆乔尔尼尔,Loki心里愈发没底。Fandral和Garmr同级,自然无权发号施令,留在姆乔尔尼尔也徒然无益;可Fandral若果真追上Thor,只怕奔波之下耽误时间,反而两头都救不得。
Loki看着Aviva懵懂无知的小脸,心如刀绞,忍不住伸手去摸。Aviva轻声问:“您真的是殿下吗?”
Loki手指僵在半空,同时感到空地中央所有霜巨人俘虏都蓦然安静,除了Garmr洋洋得意的训话声,便只剩一双双等待自己回答的耳朵。
Loki望着Aviva,那双纯净无瑕的红眼睛映出自己苍白的脸,睫毛上还凝着霜花,然而其中的惊慌与恐惧却渐渐被坚定替代。或许他早该承认了,Loki认命地想,在他自Thor办公室晚归、被Sigyn质问的那个晚上,他就该承认了。
“是的,”Loki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我是,Aviva。”
“Sigyn叔叔说,我们要保护您。”Aviva伸手摘掉Loki发梢的雪花,Loki这才意识到天空竟不知何时开始落雪,太阳被阴霾阻隔,铅灰的天空沉重地倾覆,大团大团雪花无声飘落。
“Sigyn说错了,”Loki说。他眼底一阵刺痛,“我本该保护你们。”
Aviva似懂非懂地挨在Loki怀里,Loki抬头看Sigyn,而Sigyn恰好也在望着Loki,那双向来冷漠的红眼睛竟收敛起所有咄咄逼人的锐利,被一种坚定、留恋与欣慰混杂的神情覆盖,而那种可怕的坚定让Loki忍不住发抖。
那个眼神如刺破迷雾的射灯,驱散了所有困惑。Loki忽然理解了全部计划,他腾地站起身,而Sigyn先一步攥住Loki,力道如此之大,Loki几乎怀疑自己的腕骨都印上指痕。
“射击开始前,他们会把我们赶到右后方墙角,那里的铁丝网破了个洞,您带着Aviva离开这里。”
Sigyn语速飞快,丝毫不容Loki分辩,而此时Garmr最后一句话已然落地,第一声震耳欲聋的枪鸣回响在空地,震落了不远处灌木的积雪,随后便是绵软身体倒地的闷响、孩子的尖叫和哭声、俘虏纷纷挪步时纷杂的足音;紧接着是更多枪支上膛的喀啦声,如死神齐声拉响悼钟。
俘虏开始默契地向后方挪动,不断挣扎的Loki被Sigyn紧紧拖住,被人流裹挟到右后方墙角。没有踩踏,没有奔逃,没有求饶,只是沉默后退,皲裂赤脚踩着泥泞雪水;壮年人和俘兵向前,老人孩子在后,如一场安静的退潮。
然而背后就是水泥砖墙,是划破皮肤的尖锐铁丝网。
退无可退。
于是人潮停在原地。死寂的空地,只有孩子断续哀哭,伴随着低声哄劝和安抚,雪花落在污泥中,迅速融化。
不知是谁最先唱起了那首歌,声音沙哑,饱含柔情,仿佛在哄孩子入睡,而床铺柔软温暖,风雪轻轻敲击窗棂,霜花和冰凌都被烛火映得酥黄,孩子偎在母亲怀里,垂着纯净的眼睛,张着玫瑰花瓣般的小嘴,半梦半醒听着母亲唱歌。
“……我的天使,不要忘记我哟,即使到初雪降临也不能忘记……”
另一个声音加入了。这个声音毫无疑问在发抖,然而愈唱愈坚定,似乎晶莹的、冰雪的美梦治愈了淤青、冻伤和死亡。
“……我的玫瑰,不要忘记我哟,即使到冰花消融也不能忘记……”
另一个、又一个、再一个声音从四面响了起来,现在所有人都在唱了,连静默的白桦林似乎都受邀加入这场人生最后的温柔交响;每一张平静的脸,每一对坚定的眼,每一张干裂的嘴,每一个能象征生命、将灵魂与世界相连的肢体,若都能发出声音,必定都在唱着他们自出生起、在摇篮中、在母亲臂弯中便听到的歌曲——
“……我的星星,不要忘记我哟,即使到长夜坠落也不能忘记……”
雪愈下愈大,歌声没有掩盖枪声、倒地声、呻吟声,可是不再有哭声了。所有霜巨人俘虏聚集在姆乔尔尼尔平凡的一隅,仿佛不是被迫赴死,而是共同沉浸在昔日美梦之中。
Sigyn和其他几个霜巨人齐力撕开铁丝网和墙角相连的缝隙。他们的肩背因用力而耸起,额角青筋暴起,裸露皮肤上的金纹也若隐若现,而扯住铁丝网的手指早已皮翻肉烂、鲜血长流,满是尖刺的铁丝深深割进皮肤,刺目的红热一滴滴染红了墙角洁白的积雪。
“……我的天使,不要忘记我哟,即使到初雪降临也不能忘记……”
Loki紧紧抱着Aviva,将他的脸按在自己胸口。歌声中,尖锐的枪声仍不时响起,Loki几乎想见Garmr玩味的邪笑,如何撅起丑陋的嘴唇、吹散枪口的青烟,而自己的同胞、自己的子民则闷声倒下,倒在他们自幼便堆过雪人、扔过雪球、猎过雪兔的雪中;他们曾在这样的大雪中相遇、相爱、相亲,他们的祖辈父辈也曾在这样的雪里艰难跋涉、穿过密米尔冰原变幻莫测的冰褶、最终在约顿海姆建起冰宫、燃起淡蓝的火把。
而他们死在雪中。
“……我的玫瑰,不要忘记我哟,即使到冰花消融也不能忘记……”
他感到周身凝结,仿佛冰尖在脆硬的血管里横冲直撞,让他自头皮到脚趾每一处都痛得发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歌声,如同洗礼,如同赐福;歌声比漫天大雪更洁白、更圣洁,比心腔迸射的鲜血更鲜艳、更灼热,令这座死亡集中营仿佛漂浮在雪花之中。
Sigyn大力将Loki推到沾血的洞口,他掌心滑腻的鲜血抹了Loki一身。姆乔尔尼尔不如约顿海姆酷寒,鲜血浓稠,难以凝结,更显得触目惊心。Loki站在那个生命之口前,看着所有人殷殷的目光,浑身发抖。
“不……我不能……”歌声中,枪声依然不紧不慢地响起,而Loki已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你们不能让我……不能……”
“我们愿意为了一线希望赴汤蹈火,殿下。”Sigyn的红眼睛直视Loki,其中泪光涌动,似乎逼迫,又似恳求;而他身后的每一双眼睛都别无二致。无数的叮嘱、无尽的希望全藏在他们眼中,化作眼泪打湿脏污的蓝脸。
Sigyn不再指望Loki主动,他粗暴地扭住Loki胳臂,一把将Loki自铁丝网破洞塞出、掼到网外厚厚的积雪里,随后又护住Aviva的头脸,将尚自懵懂的Aviva送到Loki怀中。
“走!”枪声越来越近,铁丝网后涌动的人头也逐渐稀疏,轻柔不断的歌声掩盖了Sigyn的嘶声低吼,“向东走!我能听到那辆车在等你,现在快走!”
Loki知道这样的人肉掩护撑不了多久,他踉跄上前,抓住Sigyn鲜血淋漓的手,拼尽全力才发出声音:“……Aviva不会死,约顿海姆也不会。”
Sigyn深深看着Loki,眼睛如滚落的火红炭块,几乎将Loki灵魂灼伤。下一秒,他也开始唱歌,唱着最熟悉的曲调,温柔得能够美化屠杀、暖化寒冰。
“……我的星星,不要忘记我哟,即使到长夜坠落也不能忘记……”
Loki不再犹豫,不知从哪爆出大力,他抱起Aviva,深一脚浅一脚向阿斯嘉德守军的盲区狂奔,吐息简直能将暴露在低温下的皮肤融化。他几次三番被埋在雪下的碎石绊倒,然而此时哪怕钻心之痛,也不可能阻碍他的脚步。
阿斯克尔山以南,无风神庇佑,狂风不会掩盖他在雪地的行踪,而这场模糊天地的大雪则成了绝佳的掩护。
Loki一口气向东奔跑,抱着Aviva的手臂逐渐发僵,裸露在外的脖颈发紫继而因剧烈运动泛红,耳际塞满了蜂鸣般的幻听,而肺部则最饱受折磨,每次喘息,冷气都如钝刀磨着气管。Loki死命咬住舌尖,强迫自己继续前进。
然而那不是幻听。引擎声卷起积雪飞驰靠近,Fandral看到的是浑身血迹的Loki和他怀中瑟缩的Aviva。
凌晨Fandral去取车时便打不着火,试了几辆都未果,这才发觉不对,原来每辆汽车的油缸都敞开,黑油全冻得坚硬,一时半会儿绝不可能发动,而几辆不知为何停在西翼的边三轮摩托的油缸则空空如也,加油站远在姆乔尔尼尔东翼,不必想,必然是Ganglot早已接到指令、拖住自己。
姆乔尔尼尔地处偏远,若无车马,在茫茫大雪中只会徒然丧命,Fandral只得重新给摩托加油,一来二去,便被急行军的Garmr堵个正着。
Fandral离开姆乔尔尼尔并非为追赶Thor——Thor正全速赶向Eliudnir,哪怕Fandral即刻去追,非但不及救下Loki,还会影响原定计划。
Fandral比任何人都清楚Loki在Thor心中的位置,现在Thor不在,Loki就成了他的责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今天必须把Loki救出姆乔尔尼尔。
他一时心急如焚,打算让姆乔尔尼尔后院起火、声东击西,刚浇完黑油、划着火柴,远远就见一个瘦长人影蹒跚而来,正是精疲力尽、摇摇欲坠的Loki。
Fandral赶紧灭了火柴,一边觑Loki衰败的脸色,小心翼翼将Loki扶进座位。
Loki拒绝了他的帮助,自己抱着Aviva坐进去,直到Fandral递过手帕,他才察觉自己已冻透了,手指雪白发硬、不能屈伸,仿佛一敲即碎。
Loki虚弱地牵动嘴角,Fandral会意,发动摩托。
刺骨寒风顿时从衣领袖口、从每一个缝隙灌进来,Loki紧紧抱住Aviva,手脸都是半凝的鲜血,冷得浑身筛糠般抖动,就像数月前他在暴风雪中穿越密米尔冰原那样。
不必回头,他也知道,姆乔尔尼尔集中营如蛰伏在冰雪中的铁灰色巨兽,正在身后渐渐变小,和那些减弱的歌声一样。然而,他总觉得霜巨人世代相传的童谣始终在吟唱,环绕在白桦树林间,歌唱在每一朵雪花间,仿佛永不会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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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7: 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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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农场时,Loki只觉周身每寸皮肤都失去了知觉,唯独和Aviva紧贴的胸口残存热气,他哆嗦着抠住摩托车斗边缘,竭力找回力气,才不至于甫一迈步便跌倒在雪地里。
Aviva安安静静伏在Loki身前,Fandral看Loki起身艰难,伸手要抱Aviva,这孩子却攥住Loki的衣领不放手,Loki纵使精疲力竭,也不肯将Aviva交过去。
“我可以。”Loki开口时才知道自己声音沙哑得可怕,仿佛灌满冰砂。他眼前阵阵发黑,却还是深吸气站定,随后拖着步子跟上Fandral。
Fandral担忧地看他一眼,转身去和看管农场的军官交涉,随后带着Loki安顿在谷仓中。谷仓由石头垒就,破败昏暗,四下堆满了稻草,中央摞着两个巨大的草垛;干燥植物中似乎蕴含着昔年阳光的滋味,即便灰尘纷扬,也有温暖之感。
Loki抱着Aviva,木然地看着Fandral为他寻了稻草厚实的一处,将领来的被褥铺好。
阿斯嘉德中校为一个米德加尔特俘虏做这等事,他隐隐觉得其中大有深意,可此时大脑运转不灵,Sigyn和一众霜巨人留在铁丝网的血痕如小刀狠狠捅着他的心脏,Fandral前后忙碌,他无动于衷,只拼尽全力让自己稳稳站在原地。
“……听见了吗?”
Fandral的脸忽然放大,Loki吓了一跳,几乎跌倒,幸好身后便是石壁,才没摔得难看,但不免被凸起的石块撞得闷哼一声。Loki问:“您说什么?”
Fandral丝毫没有不耐烦,重复道:“此处守卫不会为难您,您安心留在这里;待安全时殿下会来接您,我现在必须走了。”
Loki扯出笑容:“感谢少将先生。”
Fandral走后,Loki才将Aviva放下:“饿吗?”
Aviva点头。Loki从外套下解开包裹,掰下一块面包递过去,Aviva看了看Loki,抱紧娃娃,小声说:“Aviva不饿了。您吃。”
Loki鼻子一酸,却不肯在孩子面前流泪,给Aviva展示包裹中的面包和罐头,Aviva这才小口小口嚼起来,然而吞咽越来越快,Loki不得不几次拍他的背,提醒他不用急、慢慢吃;他语气平和,可心脏却皱缩成一团——
——他始终在Thor的默许下给Aviva带回食物和药品。他时常觉得自己做的已经足够,可直到此时看到Aviva狼吞虎咽,他才意识到,自己带回的几个罐头不过杯水车薪,只是他自欺欺人、不肯为约顿海姆受苦的人民负责。
是啊,他怎会觉得两三个罐头可称为充裕?集中营里数千霜巨人俘虏,病弱者不在少数,而非只Aviva一个,而当子民在饥饿、劳苦和病痛中挣扎时,他却凭谎言和色相留在Thor身边,踩着昂贵的绸缎、从描金器皿里吃喝。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谷仓如此寂静,他简直能听见内疚啃噬骨血之声。
Thor踏进谷仓时月亮初升,银镰刀轻轻划开平滑的夜幕,Thor提着灯推开门,却只见一个空荡荡的谷仓。他弯腰摸地上掀开一半的被褥,还留有余温,便清清喉咙,Loki才抱着Aviva从稻草堆后转出来,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疲惫。
“少将先生。”
话音未落,Thor已大步走过来,将Loki结结实实抱进怀里;那强壮的臂膀伸过来,失而复得般将Loki紧紧揽住了。
那胳臂是熟悉的,结实有力的,因夤夜奔波而散发寒意,而衣衫下的肌肤则一如既往温热,那源源不断的热度让Loki情不自禁靠过去,将自己投入那个怀抱,他急切地去摸那个人的手,和对方十指紧扣,又将头脸深深埋进去。
他好像又回到那个冰林中的梦里去了,只是那个太阳一样的金发少年和另一个明亮健壮的男人重合在了一起。一时他竟分不出两者,只知道他感到的温暖与安全如出一辙。
今日姆乔尔尼尔发生的种种已将他内里戳得粉碎,子民的牺牲像滚烫利剑寸寸刺入胸膛,他筋骨皆断,濒临崩溃,却不能开口、不敢弯腰;他怕一开口便要在Aviva面前落泪,一弯腰便会被利刃捅个对穿。
可如今Thor来了。
风神在上,他当然知道Thor是谁,他们之间又隔着多少谎言筑就的沟壑——可当他正满心同归于尽的恐惧、藏身稻草后,而Thor踩着月光、提着烛火走进黑暗谷仓,他彻底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在谎言被揭穿前,这个人永远会温暖他,在坠落时接住他,在他破碎时保护他、拼合他。他博大、无私的爱意揭露了Loki千疮百孔的坚强伪装、抽掉了他痛苦得咯咯作响的脊椎,所以Loki现在可以软倒在Thor怀里了。
Thor Odinson。
他的光明,他的救赎,他的港湾。
他悄无声息靠在Thor怀里发着抖,膝盖绵软,眼前发黑。Loki并没流泪,只是他的灵魂似乎终于露出了狰狞的创口,大脑和心肺不堪重负,像老旧风箱一样呼哧喘息,而Thor只是沉默拥抱他,抚摸他的背,帮他平复呼吸。
他们就这样拥抱了一会儿,Loki终于找回一点力气。他强撑着站稳,直到这时,Loki才发现Thor安抚自己的手也在发抖,并不像平日那样稳。Thor扣着他的手,每根手指都在用力,如同铁箍般紧紧攥住,掌心指根都是滑腻冷汗,——那时他听从白桦林中那个陌生人的劝告,回到铁丝网内,和Thor打了个照面,Thor悄悄握紧他的手。今晚Thor的手的触感,和姆乔尔尼尔那个飘雪的黄昏如出一辙
他在害怕。Loki暗忖。Thor不像会害怕的那种人。他的盔甲应永远闪闪发亮,披风烈烈飘飞,战马昂扬嘶鸣;他应当如阳光一样骄傲,战无不胜、无往不利,可现在他看起来正竭力隐藏恐惧。
我可以相信他的爱吗?Loki自问。我可以成为他光明中随形的阴影吗?
他想自己知道答案。尽管其因构建于谎言之上而充满不确定,可至少今晚,在他还是一个无辜的米德加尔特人时,他知道问题的答案。
Loki低头,便见Aviva正在一旁睁大眼睛瞧Thor。他顿时耳根发烫,却不知作何解释,只默默牵着Aviva躺下。
“可是我不想睡。”Aviva的红眼睛滴溜溜在Thor和Loki身上打转,衬得那张瘦弱的小脸可怜极了,“我不敢闭眼睛。”
Loki闻言几乎五内俱焚;为掩饰,他手忙脚乱去搂Aviva。
正在狼狈,Thor却自背后揽着Loki,示意他躺下。Loki不解其意,Thor向他扬扬手里的书——竟是那本约顿语的童话故事。
Thor收拾包裹时Loki尚懵懂在状况外,哪里知道除了饮食和药品,Thor竟还给他带了消遣读物。他犹豫一下,被Thor塞进被子、抱在胸前,Thor翻开书,问Aviva:“想听阿斯嘉德的童话故事吗?”
Aviva怯生生瞧Loki脸色,点点头。Thor露出笑容,低声读起来。
“‘这天气冷得真是可爱极了,我的筋骨都在咯咯作响!’雪人说道……”[1]
Loki一直知道Thor有把好嗓子,大笑时爽朗,高呼时铿锵,发布命令时低沉坚定、有王者威压,在床笫间的情话饱蘸柔情而不至轻佻,可他没想过,Thor读起童话竟也相得益彰。
Thor的声音也是金色,如约顿海姆模糊、温馨的暖季,烛火将窗子映得洁净明亮,而Thor躺在他身边念故事,灯光下的每一根发丝都耀如金线。
“……太阳升起的时候,景象真是美极了!所有树木和灌木丛都盖上了一层寒霜,看起来就像一片美丽的白珊瑚林,所有的枝子上仿佛都开满了亮晶晶的白色花朵……”
“就像约顿海姆的雾凇那样吗?”Aviva问。
Thor点头:“每根树枝都像烛光里的钻石一样漂亮。”
他接着读故事,Loki脑海中闪过的画面却如浮光掠影。他竭力试图看清,可回忆因太久远而难以捕捉。幻想,梦境,它们与现实的界限在这间沉闷的谷仓被无形手掌抹得模糊。
“……雪人说,‘我可以进去那里吗?这个愿望真是太天真了,而我们天真的愿望肯定会实现的。这是我唯一的愿望,也是我最大的愿望,如果这个愿望无法满足的话,那简直太不公平了!我一定要进去,我要依偎在她身边,即使必须打破窗子才能进去!’”
Aviva十分担忧:“可如果雪人靠近火炉,他会融化的……”
Loki低声说:“雪人本不该向往火炉。”
“但雪人是爱火炉的,对吗?”
Loki摸摸Aviva的头发,“我想是的。”
他确信他听过这个故事。庭院中孤独的雪人默默地爱上了温暖的、遥远的炉火,最终在春天降临时融化成晶莹雪水。
可这是阿斯嘉德的童话,他怎会听过这个故事?
Loki不由扭头去看Thor。烛光摇曳,那双蓝眼睛藏在眼眶的阴影里,微微发亮的眼珠正专注地阅读字行,而粗犷的下颌骨刀劈斧削般投下暗影,唯独喉结像金苹果般凸起。
Loki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没从这个角度端详Thor,而莫名的熟悉感让他呼吸困难。
“……寒冷的天气原本是雪人最高兴的时候,但是现在他却高兴不起来。是的,他本来应该感到很幸福,但是他正在思念火炉,怎么会幸福的起来呢?……”
金发。雪夜。温热的怀抱。乳香皂。蜂蜜牛乳。宽大厚实的手掌。
他太像Loki的梦中人。哪怕Loki从没看清那个金发少年的脸,可他固执地笃定,如果那个人存在,如果他正从身后拥抱着自己,那么他应该就是这个模样。
“……来吧,来吧,亲爱的太阳。于是,再也没有人想起那个雪人了……”
Thor读完最后一句,Aviva已困得眯起眼睛,一边嘟哝:“我想让雪人到火炉身边去。”
Thor附和:“我也这么希望。”
Loki冷冰冰地指出:“雪人会被火炉融化的。”
Aviva为雪人的结局伤感:“雪人好可怜……他不该爱上火炉的。”
Loki不知Thor为何挑了这个故事,其中的隐喻让他生出恐惧。他正想催Aviva入睡,Thor却开了口。
“可雪人最终还是融化了,在院子里孤零零的,”Thor说这话时,Loki感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果结局一样,那不如融化在火炉身边。”
眼看Aviva露出难过的神情,Thor继续说,“你知道吗,这个故事真正的结局并非如此。”
“那真正的结局是什么?”Aviva追问。
“在春天到来前,雪人遇到了掌管冬天的风雪婆婆,他请求风雪婆婆为他施展一个奇迹,让他获得自由,永不融化,”Thor声音很轻,Loki在其中听到温柔的笑意,“然后我们的雪人如愿以偿走进屋子,和火炉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那为什么会有一个假结局呢?”Aviva不解。
“因为大家都认为风雪婆婆脾气很坏,其实她非常温柔善良,但她很爱穿上谎言的衣服,不肯显露真实的自己,”Thor娓娓道来,“做了好事的风雪婆婆让所有知情者保守秘密,所以大家只能口耳相传,说结局是雪人融化了。”
“风雪婆婆为什么要这么做?”Aviva半梦半醒地问,“她明明是好人呀。”
“人们说谎总有这样那样的原因,风雪婆婆肯定也有她不得不为之说谎的秘密,”Thor伸手轻轻拍Aviva的背,他似乎竟知道如何哄孩子入睡,“但你要记得,真爱一定会迎来美好结局。”
Loki不知Aviva听没听见,这一会儿工夫,这孩子已呼吸均匀、蜷着身子睡熟了。
他听Thor说出谎言和真爱的一番话,已是心惊肉跳。勉强平复心跳,Loki若无其事地笑:“干嘛编出一个这样的结局?”
“因为我这么相信,弟弟,”Thor握住Loki的肩,让他转过身,和自己额头紧贴。在两人眉骨下柔和、狭窄的阴影中,蓝眼睛凝望着绿眼睛,瞳孔里漂浮着整个宇宙,“我始终相信,真爱会有美好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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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童话摘自《安徒生童话选》之《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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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8: 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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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场陷入沉睡,星星亮晶晶悬在丝绒般的天幕;风灯中的火苗是明亮的橘红色,微光自谷仓缝隙透出,从外面看,仿佛石块积雪中藏了个小太阳。
Thor的眼睛如此蓝,以至让他头晕目眩,呼吸困难。
“别说傻话。”Loki听出自己语气中不自然的生硬。可他没法克服这个。他觉得自己就如同雪人,在火炉的温暖中慢慢融化。
“你就是为了这个孩子带药?”
Loki默认。
“我向人许下承诺,要保护他。”他撑起身,向着Thor急切道,“可我不能带他回姆乔尔尼尔。”
“你相信我吗?”Thor沉默了片刻才问。他目光灼灼,手和Loki在被单下轻轻相握。
Loki看进Thor的眼睛。他想起Thor于水汽弥漫的浴室用浴巾裹住他,想起他折返姆乔尔尼尔的那个黄昏、Thor在大雪中攥住他的手,想起那一句句“Aman tor”、灯光交叠起他们的影子,而他闻起来像苹果、皮革和橄榄木……
他垂下眼睛,又重新抬起头来。
Loki知道,他应当面不改色地说谎;他应当抱住Thor的手臂,在献上嘴唇同时告诉Thor自己当然相信他,然后Thor会心甘情愿为Aviva打点一切。
他本该这样。
可胸腔某处却仿佛被温暖的大手捏住,有个声音说,你不能再骗他;你的每个谎话都会变成匕首刺进他心口。于是他的银舌头僵硬了、不知所措了;谎言忽然重如千钧,他竟一句也说不出。
“我不知道我是否可以相信你,Thor。”Loki低声说。他感到他正在某种冲动下撕开盔甲、露出一小块柔软致命的心脏。“我……我很害怕。”
Thor叹气。那声叹息里并非不被信任的悲伤,而有如释重负的味道。他吻吻Loki的头发,在其中嗅到微甘的稻草、凛然的冰雪、锈气和尘土。
“把他留在这里,”Thor说,“Valkyrie会照顾他。”
“Valkyrie?”
“是管理农场的那位少校女士,你见过她。”Thor说,“你也留下。”
“……你说过,留在你身边,我才安全。”Loki怔怔的,“为什么现在又把我推开?”
“因为我后悔了。Hela已经察觉了我们的计划,她比Ganglot和Garmr加起来还要危险得多,回到集中营后,她第一个针对的一定是你。我不能让你经历这个。”Thor低声说。即使在一片模糊的昏暗中,他的眼睛依然这样湛蓝。Loki清晰地在其中看到坚决。
“留下来。留在农场。Valkyrie会说你失踪了,或者病死了,然后你就可以永远离开这里、离开阿斯嘉德,你可以带着这个孩子,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任何没有我的地方。
Loki不敢置信地看着Thor。他从没想过,这人竟要放他走。
从踏入姆乔尔尼尔集中营的那一天起,死亡的翅膀始终悬在头顶,他顶着米德加尔特人的头衔如履薄冰,只怕行差步错就会万劫不复。他无时无刻不想逃离这个该死的地方,抛下皇子的头衔,躲在九界某个角落苟活余生。
可就在十几个小时前,Loki亲眼看着同胞齐唱着约顿海姆的童谣死在他面前。铁丝网。鲜血。漫天大雪。歌声。经久不息的歌声。
有人为他而死——Suttung,Sigyn,姆乔尔尼尔关押的所有霜巨人俘虏。
即使他依然没准备好接过约顿海姆的重担,即使他依然觉得自己被同胞视作希望更像个荒诞的玩笑,可他已不能轻描淡写地扔下一切后抽身离去。哪怕什么也做不到,他已决定留在Thor身边——这是前线,是第一声枪弹将炸响的地方,是Hela Eliudnir的据点。他必须留下。
“我不走。”
“听我说,我不能让你冒险——”Thor还没说完,就被Loki打断。
“那你愿意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受折磨?无论我发生什么,你都不必知道,也就不会心疼?”Loki用米德加尔特语质问。他说得又急又快,Thor听懂了不到一半,他刚露出迷茫的神色,就被Loki抓个正着。
“你看——你还不会米德加尔特语。我留在农场该怎么教你?”
Thor看着他泛红的眼眶,感觉自己怀里抱着一只张牙舞爪的猫。
Loki声音渐低。
“把我带在你身边,我会帮你的。”他小心地看着Thor的眼睛,“我很聪明。我会帮你拿到Eliudnir的信,会教你米德加尔特语,好吗?让我留在姆乔尔尼尔——”
“你听清楚,我不是在给你选择。”Thor说。他语气中有一些不可置疑的、坚硬的东西。现在他听起来像个真正的少将了。
这句话好像惊雷隆隆劈下,万钧闪电在Loki脑中炸开白光。他想抬头看Thor,可Thor坚硬的手臂箍着他,他在Thor怀中动弹不得。他的脸不得不贴着Thor温暖的胸口,却从未感到离这个男人如此之远,以至通体生寒。
好像总是这样。
俘虏当然没有选择权。Thor让他沐浴吃喝他便只能脱衣张嘴,让他不能轻举妄动他便忍气吞声,让他配合做戏他便张开双腿,让他逃往农场他便感恩戴德——Thor给他的,他只能接受。
Thor让他活,他便只能活。
可他竟在渴求更多。
他站在Thor面前,希求他只是自己,Thor也只是Thor;没有人命令,没有人服从。他希望他们是平等的。如此,爱的天平不会倾斜,爱便只是爱,不会掺杂怜悯和乞求、自卑与仇恨。
Loki忽然想回到他们打赌的那天早晨,阳光像金线落在丝绸床单上,而Thor的睫毛尖端变得透明,Loki为他夺取信件出谋划策,然后他们倚在一起、交换了一个温柔的深吻。
他想念那一刻,他们肩抵着肩、手牵着手。两个平等的人。
Loki猛地感到眼睛潮热。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肌肤纹路悄无声息渗进Thor前襟。Loki死命屏住呼吸,牙齿狠狠咬着嘴唇,不肯发出抽噎,可身体却抖得像秋风中的叶子。
Thor有所察觉,伸手去摸Loki的眼睛。Loki呜咽着避开,Thor叹气,俯身去吻他的眼睛,吻他泛着血腥味的嘴唇。
“别哭,好吗。”Thor的语气柔和下来,“别哭。”
Loki不说话。他在无休止的眼泪中感到一阵晕眩。
“给我讲讲你的童年吧。”Thor声音低而轻,像绒毛若有若无搔着Loki的耳廓,“我用米德加尔特语给你讲过我的,所以作为交换,你也该说一说。”
Loki知道Thor在转移话题,可用伪造的语言讲述伪造的童年?Loki不确定他是否能做到。
他推脱:“你能听懂?”
“大可以一试。”Thor鼓励。
“我没什么可说的……”
可Thor在听。
Loki只得开口:“我的童年很无趣,总是孤身一人,其他孩子……嗯……不喜欢我,因为我和他们不一样。”
Loki说的并非假话。最精妙的谎言,隐藏在事实中才不易被察觉。Thor骤然发难,Loki深知如今语言和故事两者他只能周全一方,于是从记忆中挑拣出无关紧要的部分讲述。
可Thor却握着他的手,哪怕置身黑暗,他也感到对方柔和的目光。
这个人在为我难过。
Loki的童年是孤独的。寒季风雪呼啸,他只能从覆满积雪的华丽宫门中抬头望天空,看到被雾凇遮掩的一角灰蓝。于他,冰宫不过一座晶莹剔透的牢笼。
可他太骄傲了,自尊让他不肯接受怜爱的施舍。人人看着他冷漠的外壳,以为里外凛凛、俱是冰雪。可现在这个明亮的、滚烫的男人,握着他的手,用海风般晴和的蓝眼睛无声说,我知道你痛苦,知道你孤独,可如今我在身边,孑然的苦楚你不必再尝。
他忽然感到周身冰壳被焐热了、融化了,他分不清其中汩汩流出的,到底是Thor那样甜稠的金色,还是积压多年的酸楚,竟把他烫得浑身颤栗。
但Loki不肯显现出来。他继续说:“约顿海姆多风雪,我不得不总待在家中,除了读书别无消遣。如我所言,我的童年乏善可陈。”
“但你总得说点什么,”Thor摩挲掌心下的肌肤,并感到Loki的黑发如丝缎滑过手背,“给我讲讲你印象中深刻的事。”
Loki搜索着记忆。
“我养过一只受伤的兔子,她伤愈后我就把她放生了。”
“什么?”
“‘Rio’,意思是‘兔子’。”
Loki眼前浮现出那个叫Riol Silberberg[1]的年轻士兵,长手长脚,却生了张格格不入的温驯面孔,一对兔牙透出纯真。
在姆乔尔尼尔这样吃人的地方,Riol的眼神却始终像食草动物般顺从,Ganglot往往针对他,Riol身上时常带伤,俘虏都可怜他,Loki带回的肉罐头,他多能分得一口。每到这时,他便对Loki抬起眼睛,待接触到Loki的视线便默默收回目光,多少感激与希冀,都藏在这轻轻一望间。
可现在Riol也不过一具被啄食的绵软躯体罢了。
Loki已不能再想下去。
“还有呢?”Thor问。
“七岁时我生了一场大病,人们说,如果不是神灵庇佑,我不可能活下来。”
“……我很抱歉。”
“你也该用米德加尔特语,这是对话练习。”Loki强调。
“我很抱歉。”Thor低声说。Loki几乎憎恨起他语气中过于明显的自责,好像Thor愿意对他的一切负责——他的孤独,他的病痛,他生命中所有愈合的伤口,就像这人命令他离开农场逃命一样。
Thor是爱他的,爱到甘愿放他自由,可他近乎畸形的保护欲简直在用另一种方式杀死Loki。
Loki忽然开口。
“我一直梦见一个人。一个金色的男人。”
他满意地感到Thor的呼吸在他吐出最后一个字时窒住。
“他在冰雪中向我伸出手,而我知道我爱他,哪怕我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存在。”Loki说。他清楚这句话会如何刺伤Thor。“他是那种只有一个人足够幸运才能遇见的、一生只有一次的伟大爱情。”
“……你在告诉我,你爱上了一个梦里的男人?”
“我爱着一个梦里的男人。”[2]Loki的重音藏着挑衅。他看不到Thor的脸,但感到Thor搂着他背脊的手臂骤然收紧。
“如果这个人真的存在呢?”Thor问。
Loki不知如何形容Thor的语气,这个简单的问题中有太多不确定,他沉重的呼吸擂着Loki的耳膜。Thor听起来像深渊边纵身一跃的赌徒,或许生出翅膀,或许直直坠落。
“那我会跟着太阳和风向去找他。”
Loki觉得他全力拧了一把Thor心脏上的尖刀。快意几乎让他浑身发起抖来。
“哪怕越过阿斯克尔山?”
“是。只要他有心跳,能呼吸,我就会去见他。”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寒气自石块缝隙中渗入,稻草中的温暖如余烬逐渐消耗殆尽,可他们贴在一处的身体则依然散发柔软的热气,仿佛久违的春天。
谷仓外隐约有动物蹑行窸窣,蹄子陷进积雪中,小小的晶体不堪重负轻轻塌陷,不知为何,Loki觉得那声音似乎也如雪花般洁白发亮。他忽然模糊地意识到,即使他说了那样伤人的话,Thor依然用那稳固的怀抱,在不知不觉间驱散了他的悲伤与恐惧。
光线昏暗,但得益于体内的一半霜巨人血统,Loki能看到Thor金发的闪光,以及浓重阴影下那威严却温柔的眉弓。他不可避免地觉得悲哀。
这动荡中唯一最接近港湾的臂膀,也要把他永远推开了。
“我该走了。”Thor终于说。
他本不该来农场,可一想到Loki死里逃生,无论如何要赶来见他一面——他这就该走了,可脚步却如此沉重,手指又万分眷恋地黏在Loki脸上、摩挲那道半干的血痕。
Loki忍不住再次乞求。童年、梦境、米德加尔特语……都是障眼法。要改变Thor的心意,他只有这最后一次机会。
“让我留下——求你了,Thor。”新的霜巨人俘虏又会像没有尊严的动物一样被赶入集中营,他绝不能离开姆乔尔尼尔。
他知道Thor不可能忽略自己声音中细微的颤抖,而Thor也确实顿了一秒。但显然,将军的决定不会被请求或眼泪动摇。
“这不该是你的战争。”Loki不明白,这个男人有九界最温暖的怀抱,吐出的命令却比大雪中的刀刃更冷,“明天Fandral会带你穿过特兰斯厄特,你可以回到你来的地方,过你想要的生活——”
“不管是不是我的战争,你都不该替我做决定。”Loki已顾不得这是赤裸裸的顶撞。
“如果我是你的将军、你是我的俘虏,那我当然有权替你做决定。”Thor把Loki锢在他钢铁一样的怀抱里,不许他逃避分毫,“还是说,你根本不是我的俘虏?”
Loki心脏几乎停跳。
Thor掐着他的后颈,低声问:“告诉我,你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我身上最秘密的地方你也都看过了不是吗?”Loki说。这话像刀锋似的挑开了他身上的布料,刺伤Thor前,他自己反倒先痛彻心扉。
“你怎么敢……?!”
Thor像受伤的狮子那样从喉咙深处挤出低吼,那声音嘶哑得似乎碾碎后又在砂石里翻滚。Loki简直觉得他会徒手把自己撕碎,可Thor给他的只有窒息的拥抱。他力道这样大,Loki几乎错觉他恨不得亲手拆掉肋骨、剖开心脏,只为把自己揉到他最安全最温暖的心腔里,这个想法让眼泪再次覆盖了Loki干涩的眼球,烈火在他体内无声烧灼。
“够了。”松开手时,Thor已然平复。他声音疲惫,但不容置疑。“明天下午,Fandral会来送你离开。”
“离开集中营。活下去。”
Thor最后在Loki额头上吻了一下。他熨热的嘴唇紧贴Loki眉心,似乎想传达什么,又想铭刻什么。但这个吻只停留了短短几秒,Thor像怕自己后悔似的决然抽身,大步走出谷仓。
被吻时,Loki一动不动,直等到Thor走远,他才冲到石缝旁。Thor的红披风在月光和雪色中呈现一种浓烈的暗色,翻卷之间又显露红艳。如此明亮的色彩,仿佛将月光化作碎银、甩在地上。
“Sigyn叔叔让我告诉您,您该相信他。”
Loki被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是Aviva被吵醒。他用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理解这孩子的话。
他盯着Aviva睡意朦胧的眼睛:“……你说什么,Aviva?”
“Sigyn叔叔说过,那位将军是好人。”Aviva眼睛不安地眨动,“我说错什么了吗?您为什么哭了?”
Loki脑中已乱成一团,呆站在原地,直到听到汽车引擎石破天惊般响起,他才恍然惊醒。可再从石缝看出去时,汽车已只剩下一点明晃晃的尾灯,在闪动的积雪中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后在一片漆黑的树林边缘转弯,忽地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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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电影中姓名登记簿中的一个名字。
[2] 这里大概是“fell in love”和“in love with”的区别。
tbc
Chapter 29: 受制
Summary:
Warning:详细的暴力血腥描写。
Chapter Text
Hela抱臂看着Thor,一身银边墨绿大氅衬得她肌肤胜雪,此时她背对夕阳而立,从Thor的角度,简直错觉是她的颧骨割破了太阳,从伤口淌出满天血红的云霞。
“竟肯不远千里来迎接我,少将先生,您可真让人惊喜啊。”
Hela声音很轻,可她开口时,白桦林里鸦雀无声,这句问候便传进每个人耳中。而不知哪个俘虏虚弱得趔趄一下,不由自主挪了挪脚跟,积雪窸窣声此时不啻滚雷。
Hela平静地给Garmr递个眼色,Garmr会意,将机枪上膛,二话没说便随意冲林中缩作一团的俘虏一通扫射,鲜热血液立刻染红了雪地,林鸟顿时被巨大的枪鸣惊起,慌不择路,翅膀于枝杈间不住扑腾,几簇枝头积雪便落在了Hela肩头。
枪声尤在林间回响,缠绵不绝。一众俘虏垂手站在齐膝雪地中,半声咳嗽都不闻。
Thor面色如常,上前轻轻掸掉Hela身上的白雪。
Hela看他一眼,伸手抚平落雪的衣襟,仿佛颇引以为憾事:“好好的衣服,这就不能穿了。不过这样也好。”她话锋一转,上挑的幽绿眼睛似笑非笑,对上Thor的视线,“隆冬将尽,也是时候裁制新衣了。”
Thor眉头不易察觉微微一跳。
“指挥官女士的衣柜我可管不了,但这些俘虏倒让我关心。您在特兰斯厄特一切顺利吗?”
Hela眼神如淬毒刀锋划过Thor的脸,笑容却妩媚动人:“顺利极了,Sif上校经验丰富,助益良多。我得好好感谢Odin王为我派来这位臂膀。”
Thor怒火中烧,面上依然平静:“那真是万幸。给父王写信时,我必会传达您的感激之情。”
Hela笑着摇头:“不劳您费心,少将先生,我亲自写信不是更有诚意吗?”
Thor问:“我前来白桦林等待期间听到消息,Garmr中校清理了姆乔尔尼尔关押的霜巨人俘虏,不知是否是指挥官女士的授意?”
“前线战事吃紧,那些冰霜杂种在姆乔尔尼尔浪费食物和饮水,我现在又带来了新俘虏,清理集中营理所当然。”
Thor颔首。“只是Garmr中校似乎在分辨霜巨人和米德加尔特人时遇到了很大困难,如果不是我的副官,只怕集中营的俘虏名册抄写和我的米德加尔特语课都不得不叫停。”
“少将先生似乎对这个米德加尔特人十分上心。”
Thor坦言。“他对我很重要,我正要向您申请留下那个米德加尔特人,但您那天早上走得真急,根本没给我申请的机会。”Thor追问,“我现在先斩后奏,向您申请,指挥官女士,您不会不答应吧?”
“我真想知道,Odin王如果从我口中得知儿子的米德加尔特情人,会是什么反应。”
“父王对我的情人的关心,应该不会比您更多。”Thor说。这话太越界,Hela还没开口,Garmr已勃然大怒,“喀嚓”给枪上了膛。白桦林里一时陷入死寂。
Thor说话的模样,好像压根没有一颗子弹在Garmr的枪膛里,等着炸进自己的太阳穴。
“我只是担心Garmr中校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失手误杀’。我的米德加尔特语课可不能再耽误了。”
Hela挤出一点笑容,招招手,Garmr便低眉顺眼走到她身后。Hela抬起手,干脆利落扇了Garmr一记耳光,直抽得Garmr侧过脸去。
她一掌声音清脆,力道极大,一个红掌印迅速自青黑毛脸下浮现。
“这次你想起来那个米德加尔特人长什么样子了吗?”Hela问。
“属下不会再忘了。”
Hela慢条斯理端详自己雪白的手指,指尖薄涂丹蔻,艳红如血,边对Thor嫣然一笑,眼波流转:“少将先生满意了吗?”
“我只想要您一个承诺。”Thor嘴角已沉下来,蓝眼睛沉沉盯着Hela,平静地酝酿着风暴,“那个米德加尔特人是我的情人,您最清楚我能做到什么地步。”
“瞧您说得这样严肃——我当然会给您我的承诺。”Hela眼底的暗光一闪而过,可她脸上依然笑意粲然,“只要他如他所言、是真正的米德加尔特人,集中营不会有人为难他。”
Thor知道自己逼得太紧,过犹不及。更何况他已决心让Loki从农场离开,这次发难不过是做戏,于是赶紧挑开话题:“我来协助您清点俘虏。”
Garmr混浊的眼球自毛茸茸眉毛下翻向上,这瞪视本该令人毛骨悚然,可他脸上鲜红的指印平添几分滑稽。他递上几本名录:“辛苦您,少将先生。”
“指挥官女士,”Thor叫住Hela,“还是你我留在这里、共同监管为好。”
“嗯?”Hela发出一个懒洋洋的鼻音。她漫不经心拿过卫兵腰间的冲锋枪,看都不看便把枪口指向俘虏群,笑吟吟瞧着Thor,绿眼睛眨也不眨,便将扳机狠狠捏到了底!
震耳欲聋的枪声连绵不绝,一具接一具霜巨人尸体软绵绵倒在雪地上,鲜血浓重的腥气顿时弥漫了整个白桦林。有几个霜巨人嘶吼着冲上前,Hela面不改色,自极近的距离将子弹送进俘虏的胸膛,火药呼啸着没入皮肉、轰然炸裂,顿时四处血花迸溅,纵然Thor亲见过战争,也不得不心神俱震。
那几个霜巨人一时尚未死绝,匍匐在地,身下的白雪迅速红遍,发出嗬嗬的喘息。Hela笑着扔了枪,拔出腰间的匕首走近,蹲在血泊中,揪着最早冲过来的霜巨人俘虏头发,迫使他抬起头和自己对视。
红眼睛里写满仇恨,绿眼睛却像看到新鲜玩意儿的天真姑娘。
泛着寒光的匕首顺着霜巨人的眼角轻轻向下,划开鼻头软骨,划开唇珠,划开下巴,最终停留在脖颈。
那个霜巨人被Hela拎起头颅,已满面血污,胸前碗口大的血洞汩汩冒着热气。他怨毒地盯着Hela那张明媚笑脸,诅咒已攒在嘴边,却说不出来——
——Hela轻巧地抖动手腕,匕首登时在俘虏脆弱的喉咙深深一划,气管和大动脉一同敞开了口子,鲜血如喷泉般射到一米开外的雪地上,沾湿了Thor的皮靴。
Hela啧一声。
“浪费了一块漂亮布料。”
往日静谧的白桦林已成人间炼狱,浓重的血腥气逼得人胃肠翻滚,Hela却似对此无知无觉。鎏金夕阳映照皑皑白雪,Hela站在血泊中,接过手绢仔细擦拭沾染血污的手指,抬起眼睛对Thor莞尔,脸侧一块凝固的鲜红格外醒目。
她转过脸来,笑意盈盈。
“可我向来讨厌麻烦,少将先生。今天如果我留下来,那我更乐意干脆赏它们几盒子弹。”Hela轻声细语,“当然,话说回来,其实收编俘虏也是小事,只是不知道……受伤的Sif上校等不等得及?”
“我能做到什么地步,您也最清楚不是吗?”
这句话以这种可怖的方式回敬给Thor,声音丝滑如绸缎如水银,寒意却自Thor脊椎节节攀升。
Hela并不惮杀死所有俘虏,而他力求保住俘虏性命。更何况,Sif还在Hela势力范围内重伤未愈——此等对峙,他手中何来筹码?
Hela嫣然一笑,叫来下属:“Ganglati[1],你留在这儿,协助Odinson少将亲自编录新俘虏,若非全部收编入册,不准回姆乔尔尼尔。”
一个淡金色短发男人慢吞吞走过来。他个子不矮,四肢瘦长,透出一种古怪的不协调感,一张满是雀斑的长脸上,眼睛呆滞。
Ganglati站在Thor面前一言不发,Thor知道这是Hela意在监视自己,无非想拖延他回集中营,便利她亲自查看Thor的卧房和办公室;或许她甚至会前往农场审讯Loki——这本该是Thor唯一的软肋,直到他昨晚最终下定决心送Loki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从十四年前开始,他已经三次险些失去Loki。有些事情会熟练、会麻木,可他想他永远不可能习惯永失挚爱的痛感。哪怕将内脏从体腔中硬生生拖拽出来,以滚热的铁水取而代之,也不可能比那更痛。
他见过Hela折磨人的手段,犯人凄厉的尖叫和扭曲的肢体足以让任何活人毛骨悚然,而她显然乐在其中。有时他简直怀疑这女人白瓷一样精致的脸全靠鲜血滋养,否则根本无法解释她对杀戮的狂热——更可怕的是,她想绞杀的,是北境的一整个种族。
幸好。幸好。
Thor半眯起眼睛凝望夕阳。落日已坠下地平线,红云翻卷,穹顶涂抹着赤金的血。白桦逆光看去只余漆黑,一道道笔直的黑影在他面前身后都构筑起铁笼,牢牢禁锢了太阳喷射的焰火。
这样刺目的光线中,一只黄金凤凰自喷薄的火烧云中央向他振翅而来,有如浴血。映衬着背后高耸的云幕,那对翅膀像金箔般耀眼,轻轻划开燃烧的气流。
Thor猛地意识到,那并非凤凰,而是渡鸦,而它即将在他肩头降落。
不祥的预感让他心脏狂跳。
Fandral接过死亡文件,翻来覆去地看。
“您确定没弄错?”
“你怀疑我的能力?”Valkyrie大怒,晃着酒瓶指指点点。
Fandral赶紧避开这醉鬼的手,敷衍几句,在落雪的田野间寻找Loki的黑发。
他正费力地推着近两人高的草垛,Thor的军装在他身上过分宽大,又沾满尘灰,他看起来像个黯淡的影子。Aviva则亦步亦趋,依然抱着那个破布娃娃,大眼睛怯生生地转过来,Valkyrie便抬起酒瓶冲他笑,边对Fandral说:“不就是他吗?Kole Ferrari。”
Farley盯着死亡证明,简直抓狂。
“是Kole Farley!”Fandral指着那已经潦草得看不清的名字,心急如焚,“您必须给我出具正确的文件,否则殿下——”
“否则Thor会把我怎么样?”Valkyrie打断他。
她直呼Thor的名字,Fandral一惊,头一回正视她的眼睛,才惊觉面前这鬈发里还插着稻草的懒散少校眼里毫无醉意。
“死亡证明就是废纸一张,写错名字反而更好。”Valkyrie翻个白眼,“我早该知道Thor的下属脑袋也不太灵光。”
Fandral哑口无言。Valkyrie不耐烦起来。
“赶快带他走,别让这个麻烦留在我这儿。”Valkyrie猛灌一口酒,Fandral心惊胆战看着她把空瓶砸碎在地上,“而我,我还要处理他‘死’后的狗屎。”
Loki走过来时恰好听到Valkyrie最后一句脏话,他不由皱眉,把Aviva护到一侧。但Valkyrie显然不识趣,弯腰刮Aviva的小脸,Aviva吓得钻到Loki身后,却察觉对方并无恶意,又小心地探出头,对上Valkyrie笑眯眯的脸。
“殿下让我送你们离开,请上车吧。”Fandral说。
然而Loki不挪步,只是沉默地把Aviva抱了起来。
眼看已不能再延误,Fandral咬咬牙。他面前是约顿海姆最后的皇子、自家殿下的婚约者,但如果到了必须动用武力的地步,他也绝不会犹豫。
“Fandral中校,麻烦您帮我。”在Fandral伸手去抓Loki肩膀的前一秒,Loki总算开口。
Fandral总算松一口气,帮他降下汽车挡板。去接Loki怀里的Aviva时,Loki靠得太近,他不由有点难堪,还没来得及后撤,又被Aviva环上脖颈的小手冰得一哆嗦,这和Valkyrie卡在喉咙里的惊呼都只在瞬息发生。
再抬头时,眼前已是黑洞洞的枪口。
几秒前,这手枪还安安稳稳别在Fandral后腰。
Loki弹开保险,右手握持,左手稳定,枪口纹丝不动,眼睛像翡翠浸在冰水里。他镇静得不像第一次拿枪。
Valkyrie倒吸一口气,声音变得尖锐:“该死的——别开枪!”
“我不会,只要你送我回姆乔尔尼尔。”Loki说。
“我以性命向殿下发誓,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带你越过特兰斯厄特。哪怕你拿枪指着我,我也不会背弃自己的誓言。”Fandral恳求,“离开这里吧,殿下只想让你活下去。”
“但我不愿意那样活。”Loki说。有种坚定的东西包裹在他柔滑的嗓音里,无法被摇撼,而Fandral震惊地发觉自己熟悉那种语气。
他听起来就像Thor。
“恕我不能听命。”不顾Valkyrie的咒骂,Fandral坚持说,“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Loki闻言笑了一下。Fandral一向知道他有张俊俏的脸,可他从不知道,这人笑起来是这样惊心动魄,仿佛宝石忽然从内部点亮,每个棱面都反射光线,令人晕眩。
“我知道会这样,所以我另有筹码。”
Fandral张张嘴,眼睁睁看着Loki手腕掉转,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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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Ganglati:北欧神话中Hela的男仆,意为“迟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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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0: 重临
Summary:
Warning:血腥暴力描写;插入式同性性行为的露骨描写。
Chapter Text
当第一颗星星出现在天边,Garmr趾高气扬将门摔在了Fandral脸上,Loki站在了Hela的办公桌前。
这是他第一次踏进Hela的办公室。电灯不祥地滋滋作响,一幅幅油画框半沉在阴影里,绿丝绒窗帘遮住玻璃窗,布料上华丽的金纹于灯光下光华流转、忽明忽暗。Hela的衣衫时常显现这种金纹,可此时Loki忽觉那纹路有些熟悉。
可现实容不得他多看,他感到Hela的眼神自头顶扫到脚底,最终落在自己脸上。他眼观鼻鼻观心站在宽大红木书桌前,脸色雪白,手指尚因一路奔波的寒气轻轻发抖。
Hela却忽然笑了。
“抬起头来,米德加尔特人。”
Loki依言,和Hela射灯般的眼睛对上。
“第一个活着离开姆乔尔尼尔的俘虏,站在我面前。”她的声音像丝缎那样柔而冷,Loki察觉到自己的手指开始不可自控地发抖。
Hela满意地打量他战栗的指尖。
“告诉我,Kole Farley,你是怎么逃出约顿海姆的?”
“少将先生让Fandral中校送我离开。”Loki说,“我想他更希望继续他的米德加尔特语课程。”
“或者他更希望保住他的情人。”Hela妩媚一笑,“我真想好好跟你讲讲Thor和他那个棕发灰姑娘的俗套故事。天啊,Thor Odinson,他为他的情人做任何蠢事我都不会惊讶。”
Loki早就知道集中营遍布Hela的眼线,可她的后半段话却依然让他脸色煞白。
Hela看着他血色尽失的脸,十分可惜地啧嘴。她踱到Loki身旁,手指轻轻挑起他的下巴,指甲深深陷进他脖颈的软肉。
“真是张让人怜爱的漂亮脸蛋,难怪有本事爬上Thor Odinson的床,还有人肯为你赴汤蹈火,”Hela感喟,“你就不想知道帮你逃出姆乔尔尼尔的那几个冰霜杂种都是什么下场吗?”
Loki瞳孔一震,他屏住呼吸,竭力不让自己身形晃动半分。
“你到底是谁,Kole Farley?”Hela唱歌般发问。“俘虏为救你而死,Thor Odinson对你百般维护;你声称自己是长在约顿的阿斯嘉德和米德加尔特混血,可总有人告诉我,你身上有冰霜贱种的臭味。”
“——告诉我,绿眼睛小鹿,你到底是谁?”
“我只是个普通人,指挥官女士,”Loki不得不开口。喉结每次滚动,Hela的指甲便掐得更深一分。“一个普通的米德加尔特人绝不敢欺瞒于您。”
“可我觉得你正在欺瞒于我。”
Hela声音灵巧得像蛇,手指温柔地缠上Loki手腕,如情人爱抚,Loki僵硬地任她握着,可突然,Hela的手铁箍般扣住Loki腕骨,Loki几乎听见骨头喀喀作响,他大惊失色,一块火红烙铁已戳在了他小臂上。
高温灼伤肌肤的痛感席卷他全身。他的力量在Hela面前不值一提,更何况若此时挣脱,无疑是将杀死自己的理由拱手送到她面前。
可怕的疼痛像海啸兜头扑来,他自头盖骨至脚趾仿佛全被碎了一遭,又七零八落重新拼合,肌肤焦黑,骨茬外翻;他几乎吸不进空气,眼前像蒙了黑罩子般不见五指,只觉自己膝盖发软,踉踉跄跄跪在地上,而小臂处高温带来的刺痛沿着肘窝、手臂、肩头、脖颈一路攀至后脑,每一秒钟都似乎几百根鞭子狠命抽着他的神经。
面对Hela前,他以为自己已准备好了。
可如今他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如果要面对的是这种痛楚,他永远不会准备好。
这种折磨并未持续太久,可对Loki而言,一秒不啻一万年。Garmr冷哼一声,挪开烙铁,Hela也甩开了钳制他的手。Loki顿时跌坐在地毯上,冷汗已浸湿了他后颈的黑发,他一张面孔愈发雪白,下唇被咬破,如嫣红血珠滴落雪中。
Hela居高临下看着他那双渐渐不再涣散的翠眼。
Ganglot在书信中说,Thor带他出厨房时特意遮盖住了面容,不得不让Hela再度怀疑这个“米德加尔特人”的身份。她命Garmr提前返回集中营处理俘虏,正是又一次试探。
果然有愚蠢的蓝皮杂种发现了Garmr故意留出的铁丝网缺口,Kole Farley顺利出逃,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而今天则是最后一场试炼——只要他变为蓝色,即可确定所谓“米德加尔特人”正是Laufey爱若眼珠的独子。
可他身上若真有霜巨人血统,承受这样的重刑,肤色怎么可能毫无变化?
——难道他并未说谎?
Hela心头疑云密布。她目光如炬,扫视Loki暴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可每一寸都冷汗淋淋、苍白胜雪,一丝变蓝的迹象都无。
Loki痛得几乎昏厥,大脑却飞速运转。
步入姆乔尔尼尔第一天他便见过Garmr试图用疼痛迫使霜巨人改变肤色,Hela对他身份的怀疑简直昭然若揭,他一时如坠冰窖。
可这样的生死时刻,绝不是恐惧的时候。
Loki打着颤低低吸气,显出不堪疼痛的虚弱姿态。
“我所说无半句假话,指挥官女士。”
Hela不为所动:“俘虏为什么营救你?”
Loki想到当天响彻姆乔尔尼尔的童谣,一双双热望的红眼睛,只觉得万箭穿心,手臂抖得撑不住身体。但他咬牙坚持,做出惊讶的神情:“除了Fandral中校,并没有人帮我离开。”
Hela冰冷的绿眼睛盯着Loki。Loki确信,如果他不做些什么打消她的怀疑,今天这种折磨不会是最后一次。
“那些俘虏憎恨我,因为我是米德加尔特人,能依附少将先生得到好处。”Loki半低着头,露出一个介于讥诮和哀求的苦笑,“比铁丝网更可怕的是他们筑起的那种透明高墙,这比我在约顿军队遭受的不公待遇更糟糕。他们看我的眼神……那会让我做噩梦。”
“没有俘虏会帮我。我敢说,如果不是有士兵看守,他们大概会杀死我这个异类。”Loki低声说。他声音掺杂着许多怨气。“指挥官女士,请您相信我。”
Loki感到Hela在思考衡量他话语的分量,她的手指轻轻游走在Loki脸上,描摹他的眉骨。他竭力保持镇静,但冷汗还是簌簌而下,被打湿的衣领紧贴着脖颈,带来微妙的刺痛。
“你穿着Thor的旧衣服。”Hela说。
“是的,少将先生说我之前的衣服太破了。”Loki谨慎地回答。
“这就是Thor Odinson。”Hela终于笑起来。Loki听出这笑声代表什么,他暗暗松一口气,然而Hela下一句话就让他的呼吸乱了拍子。
“——你知道他爱你吗?”
Loki睁大眼睛。
“不过当然,他总是爱很多人,爱每一个时都像对待真爱那样倾尽所有,好像九界除了你之外都无关紧要——哦,可悲的爱情鸟,千万别把心脏交给他,他会把你的心打碎成一千片的。”
Hela嘴唇俯在Loki耳边,呵出的热气像小蛇蜿蜒进他耳廓。Loki觉得她似乎还要说什么,可激烈的敲门声忽然在办公室掷下惊雷。
“指挥官女士!请您快出来,起火了!”
Hela的吐息猛地从他脸侧撤开。
就是现在。
Loki紧盯着Hela的眼睛,不遗漏每一个最短暂的停留,而Garmr已经把他从地毯上扯了起来。他动作粗鲁得要命,手掌故意按着Loki灼伤,Loki闷哼一声,膝盖发抖,身体重重砸到门框上。
“滚出去!立刻!”Garmr吼,一边揪住刚才通报的士兵质问,“到底哪里着火了!?”
Loki痛得太阳穴突突跳动,已听不清后面的内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支点,抵着墙根,身体便不由自主滑下去,坠到半路总算被人拽住。
Fandral看到Loki血渍淋漓的袖口,倒吸一口冷气。“您还好吗?我是不是来迟了?”
“……谢谢您,Fandral中校。”Loki强打精神道谢。
“您……看到了吗?”终于把Loki安顿在Thor的卧室,Fandral低声问。
Loki坐进靠椅,额头脖颈的冷汗已尽数结成半透明的霜花,他毫无血色的脸像从剔透冰晶里捧出的一团雪。他沉默了几秒。
“没有。”Loki声音嘶哑,“我昏了过去,什么也没看见。”
Thor牙关紧咬,一口气将油门踩到了最大,冲进驾驶室的冷风简直比冰刀更慑人,Hogun忍不住竖起衣领。Thor几缕金发在耳畔狂舞,而头发的主人却仿佛对此无知无觉。难道遇到这样不顾一切、奔赴爱人的男人,冷风也偃旗息鼓了?
汽车横冲直撞碾过积雪,在泠泠月光下呼啸着驶往姆乔尔尼尔。
Fandral从没见过Thor这副模样——眼眶血红,呼吸急促,金发凌乱,浑身肌肉蓄势待发,像受伤的雄狮随时即将发怒、以捍卫珍爱之物。他扯住Fandral手臂的力道极大,Fandral对上他那双酝酿暴风的嗜人蓝眸,某个瞬间他忽然觉得,若不是王储自幼被灌输的良好教养和他们的多年情分,这双力量惊人的手绝对会直接揪住自己的衣领。
“他在哪儿?”
Thor问出这句话似已耗尽全部勇气。他声音很低,仿佛是碾碎了脏腑才敢挤出这句话。Fandral回答时,他眼神飘忽,生怕听到坏消息,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听下去。而等Thor扭开门把手走进休息室,Fandral才发觉自己方才被Thor攥住的手臂隐隐作痛。
他的爱太坚强,也太脆弱了。Fandral想。Thor是王储,他肩负着阿斯嘉德乃至九界的命运,必须坚韧不拔、无坚不摧;就连他对Loki Laufeyson的爱意也没被漫长的距离和时间消磨、杀死。可人怎么可能毫无弱点?Loki就是阿喀琉斯的脚踝,鲁伯特王子的眼泪,Thor的一生所爱、致命软肋。
如果Loki真的在动荡时局下殒命,Fandral毫不怀疑,Thor不会崩溃——他有一整个国度要治理,有无数子民要保护,他没有崩溃的资格——可他却毫无疑问会由内部风化、崩塌,最终只剩一个完美无瑕的坚硬外壳。
Loki Laufeyson。
Fandral咀嚼着这个名字。他想起就在几小时前,在开车前往姆乔尔尼尔途中,他最后一次试图劝说Loki调头去特兰斯厄特。
“如果任何事发生在你身上,殿下都不会原谅我。”Fandral从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说出这种话,可时至今日,他根本忍不住。“看看他看你的眼神吧,殿下是爱你的。他的心已经被你打碎过不止一次了,你不应该冒险回姆乔尔尼尔。”
Loki拿着枪坐在副驾。覆雪的道路无声延伸,阳光被白桦枝切割,明暗飞速交错,他美丽的脸在光线混沌中浮着一层淡银的柔光,像反射日光的月亮。
“如果傀儡师爱上提线木偶,他爱的到底是木偶,还是他手中的引线?”Loki问。
Fandral摸不着头脑。他怀疑这个问题藏着某种隐喻,直觉让他沉默以对。但Loki很快转开了话题。
“你们没有拿到Eliudnir的信件对吗?”
Fandral苦笑。“Eliudnir改道白桦林,打乱了我们的所有计划。信件还在她手里。”
“回到集中营后,她一定会见我。到时,我要请您做一件事。”Loki眨眨眼睛,“大火会暴露珍宝的方位,您知道这个说法吗?”
但Fandral现在回忆的,却是他问Loki的另一个问题。
“刚才在农场,你为什么不让我先放开Aviva?”
“你不会伤害他。”Loki说。他语气很怪,仿佛很不情愿,但又不得不坦诚,好像有什么在推着他倾吐真言。
Fandral仍记得自己那一刻受到的触动,胸腔都填满振荡的回声。
自出现在姆乔尔尼尔,Loki的银舌头就没有吐出半句实话,一个谎言裹着另一个。他一直觉得Loki冷漠、自私、为生存可以不择手段。甚至,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的长官、王子和未来的国王不是这段关系中爱得更多的那一个。
直到现在,他终于窥见Loki未曾展现给他的、柔和的另一面。
他意识到,剥除所有谎言和身份,坐在他身边的也不过是个二十一岁的青年人,不过是被九界动荡洪流裹挟的又一枚棋子。他的防备和谎言都只是求生本能,从不该受到自认为正义的批驳。
Hogun打断了Fandral的思绪。
“情况很糟糕吗?”
“这很复杂。”Fandral想到Loki路上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和不肯让自己处理的血肉模糊的手臂,觉得今晚卧室中的两人并不会只有死里逃生的喜极而泣。
Fandral叹息,拍拍Hogun的肩膀,和他一起离开了首领休息区。
Thor轻手轻脚推开卧室门,掀开床帷。
他的玫瑰、他的心脏、他九界绝无仅有的弟弟,正将床垫压下一个浅浅的凹陷,蜷着腿、皱着眉、闭着眼。他似乎简单擦洗过,黑发半湿,裸露在睡袍外的每一寸皮肤都洁净如月光,散发出熟悉的乳香。
他温驯躺在床上的姿态融化了Thor心中的恐惧,爱意争先恐后汹涌而出。喉头哽住。膝盖发软。脊椎被抽掉。骨头化成泡沫。
Thor半跪下来的样子简直像高山倾落,伸出来隔着被单环抱爱人的手臂却温柔得不可思议。他探过头,嘴唇缓缓地、紧紧地压上Loki的黑发,好像只有依靠这一点肢体接触,他体内滚沸的情绪才得以渐渐平息,让他攒足力气重新站起来,拿毛巾给Loki擦拭湿发。
一时只听见织物摩擦发丝的细微声响。
“每一次,”Thor终于开口,嗓音粗粝得吓人。他用手指梳理着Loki的头发,它们于壁炉火光中反射黑玉般的光泽,“每一次我都以为会永远失去你。我也会害怕,你明白吗?”
Loki不吭声。Thor把毛巾丢开,小心翼翼地去探他的手。
“Fandral说你不让他上药。”
“你不生我的气吗?”Loki不肯伸手,反而直勾勾盯着Thor。壁炉的火光同样在他眼睛里跳动。
违抗命令,挟持下属,挑战权威……他做得够过分了,已经准备好要接受狂风骤雨,可这男人摩挲着他脸颊的肌肤,眼底只有无边无际的柔蓝。
“天啊,你活着,这比一切都重要。”Thor叹气,“但我刚才因为你对Fandral发了脾气。你明天该给他道歉。”
“谁发脾气谁道歉。”Loki说。
Thor笑了一下。Loki的平安让他肩膀的压力肉眼可见卸去不少。
“来,我给你上药。”
Loki抿嘴,还是把伤臂递了过去。Thor才看到他手里攥着一把裁信刀,已经在掌心焐得微热。
“Surprise——”Loki挑衅地瞅着Thor,一边满不在乎地松手,金属刀身“哐”一声掉在地上。
Thor深深看他一眼,并没说话,低头检查他的手臂——伤口皮焦肉烂,极为可怖,底层的真皮失去保护,缓慢地渗出组织液。
Thor心脏猛地被揪住。他捧着Loki手臂,眼眶滚烫,半晌说不出话,才想起去取烫伤药给Loki涂。
蘸了药膏的手指甫一接触创面,Loki就嘶嘶抽气。他把后脑勺死命压进枕头里,浑身每块肌肉都绷紧了,眼睛亮得吓人,死死盯着Thor的脸,好像下一秒便要从他身上硬生生撕下一团滴血的肉,或者把匕首捅进他腰再转上一圈那样。
Thor知道他怕疼,心里也像刀割,嘴上还要好声好气地哄;然而还没等他开口,Loki先问了。
“Jane Foster是谁?”[1]
Thor惊愕地看着他。Loki像只进攻的豹子,步步紧逼。一字不差,他又问了一遍。
“Jane Foster是谁?”
Thor摸不着头脑,可现在的Loki像张绷得过紧的弓,看似强硬,可Thor毫不怀疑他已到了极限,任何一股外力都会让他绷断、甩出一蓬鲜血来。
他保持诚实,同时小心措词。
“曾经有一个政治犯偷渡到阿斯嘉德请求庇护,”Thor说,“他收养了一个女孩,给她取名Jane Foster……”
“我压根不想听她的生平故事,”Loki尖锐地打断了Thor,“她曾经是你的情人吗?”
“绝对不是。”Thor立刻否认。
关于这点他没说谎。他当年因光线昏暗、错把Jane Foster的棕发认成黑发,而Jane接近他的目的则更简单——她试图洗刷养父在米德加尔特的罪名、送他返回家乡。
有那么一两秒钟,Loki的视线紧紧揪住Thor不放,似乎在质疑他的否认是否太快太绝对,在衡量他所言是否真实。可Thor任他探查。他光明磊落得没有一丝阴影,将自己全然敞开,似乎在说,亲爱的弟弟,我对你永远没有秘密。
这种坦诚似乎在抚慰Loki的同时也刺伤了他。他默不作声伸出手臂,Thor继续为他上药,Loki疼得浑身打颤。这次他没在床上硬挺,反而狠狠一头扎进Thor肩窝,似乎躲进Thor怀里便能避开疼痛似的;他另一只手的每根手指都死命巴着Thor的后背,脚掌用力蹬在Thor大腿上——他每个动作都在告诉Thor,他很疼。
Thor终于意识到Loki在示弱了。
他刚才毫不犹豫的否认似乎无形中卸掉了Loki的某道心防;他知道面前这个人会包容他、治愈他、保护他、不会放弃他,所以他开始嚷嚷着喊疼了。
缠好最后一圈绷带后,他们就自然而然吻到了一起——一切的发生都水到渠成,他们的嘴唇同样渴望彼此,他们的胸膛同样要求贴合,他们的腿早就交缠得不分你我。Thor伸手去探Loki的后穴,Loki被他揽在胸前,毫无章法地蹭Thor的金发,像冰雪国度的子民崇拜太阳那样。他不高兴地踢Thor的后腰,又伸手去摸Thor早硬起来的阴茎,爱抚他沉甸甸的囊袋——他挑逗人时总是恣意妄为,可Thor一将龟头埋进去,他又发出受了很大欺负的声音,像哭泣又像呻吟;那嗓音拉得又尖又长,反而让Thor胯下更热几分。
Thor面对面将自己缓缓顶进去,所有柔嫩褶皱被彻底撑开;Loki下意识屏住呼吸,Thor便捏过他的下巴同他接吻。他去追逐那条灵巧、甜蜜的舌头,舔舐那排锋利雪白的牙齿,吻热那张谎话连篇、总是发冷的柔滑嘴唇;他在吻着他唯一的弟弟、唯一的爱人了,这一吻便足以让Thor几乎勾销这十四年寂寞的等待、遥远的眺望,而情不自禁扑簌簌落下热泪。
可他没哭。他只是一下下顶弄着Loki肠道深处狡猾的小小腺体,看着Loki向后仰头,露出脆弱的喉结,然后他探头去咬那块凸起的、滑动的软骨,听Loki发出抽泣般可爱的声音。他伸手去捏Loki的后颈,一边加快速度。突如其来的快速撞击让Loki伸手去抓他能够到的Thor的每一个部位,Thor纵容地、得意地笑,让Loki的手伸进自己汗湿的金发里,而他在Loki伸手过来时一遍遍响亮地吮吻他的手指尖儿,Loki笑着躲开,Thor的嘴唇不依不饶追上来,很快又顺着手指绕到了脸上,隔着颤抖的眼皮和浓黑的睫毛,将那明亮的绿眼睛一吻再吻。
第二次来得很快,Thor将Loki抱在胸前,像两枚勺子般严丝合缝嵌在一起,Loki瘦削的后背毫无防备贴着Thor健硕的胸膛。Thor含着Loki凉冰冰的耳垂,爱不释手般舔着、咬着,Loki被刺激得皱眉呻吟,Thor便慢吞吞将阴茎挤进Loki后穴,却遭到了出乎意料的激烈反抗。
“我不要……”Loki试图扭动,Thor紧紧扣住他的胯骨,不容拒绝地将阴茎推进已足够湿滑的肠道。
“你在害怕什么,弟弟。”Thor不停在Loki侧脸落下吻;他揉捏着Loki已肿胀的乳尖,感到怀里的身子随着自己的手势发起抖来。他避开Loki受伤的手臂,探头过去含住Loki的嘴唇,一边继续不紧不慢地顶弄;Loki随着他的每一下动作自喉咙深处发出无法作假的叹息。
Loki不喜欢后背位。他们第一次做爱那晚,Thor将他按在床单上肏他,他那时觉得恐惧极了;他被快感支配,冲昏了头脑,所能依傍的却只有不住摇晃的床,和Thor埋在他身体里、趾高气扬的阴茎。他赤身裸体被钉在Thor的阴茎上,周围没有任何支撑,这种难言的羞耻与被彻底支配的恐惧让他浑身发冷。
他当时多想哭;他想给Thor提要求;他想说,该死的混蛋,你快过来抱着我。
可他没能说出口。那时他眼中的Thor Odinson还是少将,是王储,或者其他什么能决定他生死的身份,他不敢将后背交给Thor。
可今晚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Thor自身后抱着他,他骄傲的阴茎填满了他,他有力的手臂环抱着他;他在这样的拥抱中终于感到安全。
Thor察觉到Loki的放松——他们以最亲密的方式连接在一起,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弟弟是否僵硬——他继续锲而不舍地吻他,另一只手则抬起Loki的腿、架在自己胯上,现在Loki大腿敞开,屁股雪白的软肉紧贴着Thor的耻毛,而Thor固定住Loki抬高的那条腿,像公狗般大开大合地抽插起来。
Loki尖叫一声。灭顶的快感瞬间支配了他。他情不自禁颤着伸手去摸自己的肚子,几乎能感到Thor的阴茎在体内横冲直撞,他被Thor降下的雷霆震得头晕目眩。后入的体位进得极深,Thor的龟头好像几次撞进了某个柔嫩的腔体,每一下都像通了电、让他爽得浑身发抖,精液断断续续自他的马眼流出来,无限拉长的高潮带来的强烈刺激让他眼前发黑,他放开喉咙却发不出声音,不由死死抓住Thor横在他胸前的手臂。
“……别、别放开我……”他断断续续地说。Thor大力挺腰,囊袋拍在Loki臀肉上啪啪作响;如今他的阴茎已毫无疑问探进了最深处,那里温暖柔滑、汁液丰盈,富有弹性的小嘴贪婪地吸着他的龟头,他不由进得更深,最后将阴囊紧紧压在Loki臀缝里,终于畅快地尽数射了出来。
他就着这个姿势,汗津津地将Loki扣在怀里,大手搭在Loki大腿根。Loki尤在剧烈喘息;Thor温柔地笑了,他凑过去吻Loki眼角的眼泪。
“放心,不会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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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其实这一章Hela根本没明确说Jane的名字,但早在第11章,Hela姐和Thor聊天时提到了Jane,Loki当时(装得)毫无反应,结果现在来算一些ex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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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1: 迟疑
Chapter Text
“昨夜休息得好吗,少将先生?”
Hela自通体漆黑的高头大马上睥睨。
清早被Thor从被单里拖出来时酸得要命的腰已不再占据他的注意力,相反,他包扎好的胳膊在Hela的注视下隐隐发疼。他几乎又闻到皮肉烧焦的臭气,胃里顿时一阵翻搅。幸好Thor揽在腰间的手臂给了Loki一点支撑,总算让他能站稳。
“谢谢关心,我休息得很好。”Thor说,一边握住Loki的腰,猛一发力,把Loki举到马背上。Loki被吓了一跳,本能低头去找Thor的眼睛,Thor正旁若无人对着他微笑,蓝眼睛闪亮,接着长腿一蹬翻身上马,紧紧挨在Loki身后。
“您要带着俘虏?”Hela说。
“最近我的米德加尔特语老师身上总莫名其妙添伤口,我疑心病太重,还是随身带着更安心。”Thor似笑非笑,把Loki拢在怀里,“不即刻出发吗,指挥官女士?”
Hela面无表情,眼中似有寒冰,Thor并不示弱,微笑着和她对视,脸颊亲昵地贴着Loki耳畔乌黑的长发。随行士兵无半点声响,空气冻结,唯独两人目光胶着,剑拔弩张,绷直的丝线勒着在场众人的心脏,几乎下一秒便要见血。
最终Hela率先打破了僵局,一言不发调转马头。那坐骑长嘶一声,春猎队伍终于开始移动。
Thor环着Loki的腰控制缰绳,不紧不慢驭马前行。Loki终于出一口气,闭上眼睛,脱力般靠进Thor怀里。这个姿势让他感到Thor的手枪在皮套中抵着自己的后腰。
身体僵硬的一秒,无数想法闪过。面包,子弹,冰雪,死亡。他想起Thor给过他美妙的拥抱和吻,寒夜灼热的体温。
他想着那双蓝眼睛,近乎恐惧地意识到,他希望在其中看见宽广的笑意与温柔,就像今早他给Thor整理衣领时Thor看着他微笑那样,牙膏泡沫的芬芳中,那些笑容仿佛会傻乎乎自己冒出来,像撒娇的大猫来来回回蹭在Loki心口。
但他很快若无其事坐正,Thor把他被风吹乱的头发拨到耳后:“怎么了?”
“我们要去哪儿?”Loki小声问。
“白桦林。”Thor说,“今天是原定的春日围猎。”
下午他们才抵达白桦林边缘,猎犬早已口角流涎、跃跃欲试,骑手紧紧攥住缰绳,并排站立的马匹不耐烦地踢起积雪,鼻孔翕动,喷出热腾腾的白气。
这场春猎本就为慰劳姆乔尔尼尔的兵士,有军衔即可参加,因而场面热烈非凡。Hela脱了大氅,露出一身满是金纹的墨绿劲装,劲瘦的肌肉线条在衣装下清晰可见,宽大披风无风自舞,若隐若现的雪白肩颈如层云后的明月,女性身体的柔美线条让人移不开眼。
清晨时她戴着斗篷,如今摘下兜帽,Loki才看到Hela将黑发紧紧盘成发髻,发簪却是由闪着寒光的尖锥打造而成。那刀尖亮得发黑,围绕着Hela毫无遮挡、骨骼分明的脸。绿眼睛和高颧骨的艳丽与阴冷尖啸扑来,Loki难以想象谁能在如此威压下挺直脊梁。
“我早就期待和您比试一场。”Hela对Thor高声说。
Thor不着痕迹侧过马,遮住身前的Loki。
“真是抱歉,指挥官女士,我来这儿其实是为了散心。”
“那只怕您不该来。”Hela一眨不眨盯住Thor,声音柔和,反让人心里发毛,“在林鹿和獐子的尸体旁散心可不明智。”
“如果受不了吵闹,我当然会避开猎狗和马匹。”
Hela看他一眼,驱马站到前列。
随着号角吹响,士兵忙不迭松了牵引绳,猎犬急不可耐冲进丛林,人马紧随其后。Thor俯在Loki耳畔,将热气吹进凉冰冰的耳道:“抓紧了——!”
Loki还没来得及开口,Thor便使力一夹马腹,那马顿时扬蹄狂奔,Loki猝不及防撞在Thor胸前,险些咬了舌头,简直想破口大骂,幸好理智尚在,不得不把咒骂悉数咽下,在颠簸马背上竭力稳住身形。
Thor似察觉他的愤怒与不甘般猛然放声大笑,他胸腔的震颤自相贴的肌肤共振着Loki,仿佛那种纯粹的快乐也如波纹,荡到了Loki身上。
Thor在他面前大多沉稳威严,眼神虽温柔,却极难看穿,笑容也总沉甸甸,Loki第一次见他如此欢畅。此时马儿已放慢步子,Loki便回头看Thor的脸,刚好一簇碎金子似的阳光透过沾雪的枝桠交叠在那张脸上,耀眼得仿佛那光芒是自Thor的笑容迸发而出。
然后Thor凑过来吻了他。
他的嘴唇是火烫的,却以极温柔的姿态印在Loki唇上,仅轻贴着便作罢。Loki吻起来和闻起来都凉浸浸,像一片无动于衷的雪,可Thor看见他颤抖的睫毛,听见他急促的喘息,感到他手指抓在自己手腕上、脊背拱着自己胸膛。
最终Loki默默扭开脸,率先结束了这个吻。马带着他们深入丛林,林中树木习惯寒冷气候,竟未落叶,树叶在风中像薄薄的金属片那样震响。
……风?
Loki一愣。阿斯克尔山阻隔了北风,一旦穿过特兰斯厄特关隘,凛冽寒风便无影无踪;而如今属实有冷风扑面,吹得Thor的红披风猎猎作响。
Loki环顾四周,近乎毛骨悚然地意识到,这就是他自特兰斯厄特出逃后藏身的那片树林——Hela选定的春猎地点原本在树林另一端,而Thor信马由缰,竟误打误撞带他重临旧地。
那棵空心树被积雪埋了大半,可Loki还是从树干的划痕分辨出了它。那棵树让他心头狂跳,Loki强行挪开视线,不肯多看。
“你真不打算猎点什么?”远处隐约传来枪声和犬吠,Loki开玩笑,“原来你是这种‘好人’。”
Thor笑了。“我年轻气盛时曾在这样落满雪的树林里开枪,伤了一个人。所以只要非性命所迫,我不在雪林中开枪。”
“我都没见你开过枪。”Loki伸手拽缰绳,马驯从地停下,他回头看Thor,“我从没打过猎。”
Thor只是听,不说话。Loki压低声音:“你瞧,那儿有一只兔子,它看到我们过来,都不敢动啦。”
Thor仔细去看,果然发现一只雪兔蹲在不远处,通体雪白,鼻尖儿一簇生动的黑毛。此时那兔子一动不动,显然试图凭借毛色混入雪中不被发觉。
Thor觉得好笑:“你想怎样?”
“把枪给我,”Loki似乎想也不想就开口,“我要猎这只兔子。”
Thor逗他:“枪给你,你会不会先杀了我?”
Loki目不转睛盯着兔子,嘴里没好气:“会,当然会。”
出乎Loki意料,Thor果真解了配枪放在Loki手里。Loki拉开保险,对着兔子干脆利落放了一枪,只是显然未命中要害,兔子拖着伤腿奔逃,Loki高兴地咕哝一句,跳下马背,在小腿肚深的积雪里追着兔子跑;Thor眯着眼看他赶兔子的路线,直到Loki将兔子逼到树根,Thor才下马过去察看。
子弹擦伤了兔子的后腿,兔子跑了大半程,已没了力气。Loki趁甩开Thor的几秒,伸手探进树洞,如愿摸到了那块绒布,又迅速推进大捧积雪、彻底掩埋住洞口,这才佯装俯身端详雪兔。
Thor缓步走过来。Loki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蓝眼睛,恐惧忽然自脊椎攀升,他开始不可自抑地发抖,而这绝非因为寒冷。
近来他和Thor太亲密了,情感使他软化、迟钝——他们接吻,拥抱,同床共枕,有时他几乎忘了面前这个人曾单枪匹马入阵、亲手砍下Ulik的头颅。他只看见他天神般金铸的面容,却在其他地方彻底眼盲,竟愚蠢到敢在他面前检查国玺。
Thor高大的身影缓缓逼近,Loki在背后攥紧刚才没还给Thor的枪。
这是绝好的机会。树林寂静,四下无人,国玺就在身后,骏马未系,他手中有枪——不会再有比此刻更好的时机了。
想到此处,Loki手抖得厉害,手心一片湿滑,几乎抓不住枪。他深呼吸,咬住舌尖,终于稳稳将枪举到身前:“停下,Thor Odinson。”
Thor的视线从黑洞洞枪口扫到Loki瞪得滴溜溜的绿眼睛。它们可真绿,像湖水,像翡翠,像新叶;只要Loki睁着眼睛站在那儿,春天的嫩枝便仿佛争先恐后自白雪中绽绿抽芽。他的脚步没放慢,没停下。
“告诉我,”Thor问,“你在那里放了什么?”
“与你无关。”Loki咬牙切齿,“停在那儿!Thor!”他捏紧了扳机。
Thor恍若未闻。他一直走到Loki面前,他们只有半臂之遥,枪口直接抵着Thor的军装,Thor健壮的心脏和枪膛里蓄势待发的子弹只隔了半个手掌;同样是这个距离,Thor完全可以捏断他的气管或将他抱进怀里。
树林如此之静,他们的呼吸如同隆隆雷鸣。
“你没拉保险。”Thor说,“在战场上可不能这样,弟弟。”
“我不是你弟弟,”Loki稳稳托着枪。Thor离他如此近,他反而平静下来,仿佛他们并非举枪对峙,而是甜蜜、轻柔地吻过后刚刚分开那样,“——现在拉开了。”
“我不会跟你打的。”Thor声音沙哑得像叹息。
Loki不敢看Thor的眼睛。他清楚记得那些金色睫毛如何闪光,那双蓝眼睛如何盈满笑意或浮现忧虑,如何在灯光昏暗处轻轻凑近、仿佛一片微型海洋倾覆而下。他甚至不怕Thor愤怒如暴起的狮子,不怕他歇斯底里,可现在他们沉默对峙,他不敢抬眼睛,害怕看见蓝眼睛中的伤痕,害怕见证Thor金子一样的心碎在他面前。
是的,他有金子一样的心。他的爱坦荡无私,一丝阴影都无——难道在Thor心上留下第一道划痕的竟是自己?
Loki的视线落在Thor稍乱的领口。他忍不住又想到Thor如何在阳光中慵懒地透过镜子递过目光,如何将粗糙的下巴蹭在自己脖颈;时钟继续回拨,拨到几小时前他们相拥而眠的小小片段,似乎他可以将未来人生几十年都稳妥安放在Thor的手臂上。
可如今幻象破灭,阳光泼洒的早晨变成沉默的枪口,Loki握紧枪托,咬牙抵住Thor的胸膛,威胁:“你不要逼我。”
Thor正要开口,Loki忽地面色一变——他听到灌木窸窣和脚步声,显然有人来了,可此时Thor就在面前,Loki已不可能放下枪佯装无事。要成功逃离,他只能杀死来人。
就在他犹豫的这一秒,Thor跨上一步,几乎将Loki拥在胸前,Loki猝不及防,不得不曲起手肘,确保枪仍对着Thor心口,而他们身后响起声音:“少将先生,指挥官女士有事请您过去。”
从几名传话士兵的视角,只能看见Thor将Loki压在树干上,耳鬓厮磨,神态亲密,毫无异常。
Loki万万没想到哪怕此时Thor依然维护自己。他彻底说不出话,绿眼睛不敢置信地在Thor脸上逡巡。Thor不动声色发力压下枪。他裹住Loki的手去摸索枪栓,灼热的手心覆上Loki冰凉的手背,烫得Loki触电般一颤,眼前顿时一片模糊说。他痛苦地扭过脸咬住手指,同时感到眼角一片濡湿。
他知道Thor发现了。
——他始终没拉开保险。
Loki靠在树干上,无力地松开手,任Thor抽走手枪。Thor捏着他的后颈,深深看Loki一眼,扬声:“稍等。”
Thor抹干Loki的眼泪,弯腰把尚在挣扎的雪兔捞起来,递到Loki手上。Loki不解其意,只见Thor扯下披风一角,包扎在兔子受伤的后腿,随后两人骑上马,传话士兵在前引路,他们在后,Thor依然卷起大氅、将Loki裹在胸前,手枪毫无芥蒂放在老地方。
Loki心乱如麻,不知事态如何发展,索性一言不发,反而Thor打破了沉默。
“帮我为它想个名字吧,弟弟,”Thor拇指轻轻蹭着Loki的脸颊,“我一向不擅长取名字。”
Loki抱着兔子不答话。Thor将下巴搁在Loki肩上。
“你不舍得杀了我,弟弟。为什么对我心软?”他声音极低,满是绵软的笑意。Loki恨不能将他摔下马,可Thor重得像九界所有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顽固石头一气压过来,他无论如何挣脱不掉。
“你救过我的命,”Loki回道,“现在我们两不相欠了。”
“只因为这个?”
Loki漠然:“不然你还想怎样?”
“我想你或许有一点点爱我,弟弟。”说完,Thor忽然转开话题,声音也恢复如常,“指挥官女士找我有什么事?”
“指挥官女士猎鹿时撞见两个奇装异服的异乡人,他们自称来自米德加尔特,”其中一个士兵恭敬道,“指挥官女士想借您的俘虏一用,看看是否真的如他们所言、是米德加尔特人。”
Thor漫不经心应了一声。Loki浑身血液凝固,他觉得好像有一团浓密的云渐渐把他捆住,压迫他的胸膛,钻进他的鼻孔,恐惧正啧啧有声吮着他的骨髓。若有人打量Loki一眼,便立刻能发觉他的异常——他苍白的脸上猛然泛起红晕,一双绿眼睛亮得像烧起来。
犬吠和马嘶声愈发清晰,火药与鲜血的甜腥直冲口鼻,那片白雪变为泥泞的林中空地越来越近。Loki已能看见堆放在一旁开膛破肚的獐子冒出热气,两个头罩黑布的人背对背捆在一起。而人群簇拥中,Hela Eliudnir衣襟的金纹微微闪光,她风情万种弯起嘴角,打量Loki的眼神冷漠且戏谑,如观赏陷阱中犹斗的困兽。
Loki紧张得已然麻木。这种致命的紧张就像锯齿刀,沿着脊背来回剐蹭。两条腿僵硬了,手颤抖着,整个身体仅剩下一层薄皮,绷在竭力克制的疯狂上,绷在可能骤然爆发的死亡上。失去肉体。失去肌肉。Loki咬紧牙关,咬肌痉挛得发痛,而这痛苦似乎也变得遥远、无法感知。
“让Kole Farley和他们聊聊,”Hela抬起下巴,“我还没怎么听过他讲米德加尔特语呢。”
“……您介意我看看他们的脸吗?”
“介意。”Hela干脆地拒绝。她语气显然开始不耐。
“遵命,如您所愿。”Loki颔首,转身要下马,可大氅不知为何竟成了重压,他无论如何也没法将另一只腿抬过来。雪地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注视着Loki低着头解大氅的衣领,可那个结越解越紧、成了死结,Loki额头沁出汗珠。
时间漫长得可怕,Thor察觉到他的无所适从,率先翻身下马,向Loki伸出手来。
Loki犹豫几秒,抓住他的手,Thor半托半抱,Loki的脚总算踩到了实地。他扣着Thor的手,有一个瞬间,甚至不想放开。
我骗了你。Loki看着Thor。这个一刻钟前被他用枪指着的男人,这个完美的将军、王储、情人,这个永远原谅自己、珍爱自己的金色傻瓜。
我骗了你,我不会说米德加尔特语。
他嘴唇翕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Thor安抚地对他微笑。Loki在这个耀眼的温柔笑容面前只觉天旋地转。他一根根掰开Thor的手,踩着脏污的雪,一步一滑,向被缚的两个陌生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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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2: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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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出声的竟是Thor。
“Kiu vi estas?Kial ĝi estas ĉi tie?(你们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九界之大,却没有任何词能形容Loki的震惊。前一秒他喉咙枯涩,想象自己如何被痛苦折磨尔后死去,然而下一秒Thor却开始和两名犯人攀谈,语调自然,发音清晰;而显然他所说是货真价实的米德加尔特语,因为其中身形偏瘦的那个不自觉扭动身子、想同另一个人交谈,却被对方严厉的嘘声制止。
两人中的年长者开口:“Kiu vi estas?Kial vi parolas Midgard?(你又是谁?为什么你会说米德加尔特语?)”
“Mi estas la sola princo de Asgard,Thor Odinson。(我是阿斯嘉德唯一的王储,Thor Odinson。)”
对方沉默几秒。
“Kiel mi povas fidi vin? Mi ne povas vidi vin nun, kaj eĉ se mi vidus vian vizaĝon, mi ne scias, kiel diable aspektas la princo de Midgard, vi povas mensogi al mi kiel vi volas, kaj mi ne povas malkaŝi vin——Peter!Plenkreskuloj parolas!Do Zip ĝin!(我如何相信你?我现在看不见你,而且就算见到了你的脸,我也并不知道米德加尔特王储长什么鬼样子,你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对我说谎,而且我没法揭穿你——Peter!大人在说话,你不许插话!)”
Thor扫了一眼Hela,上前揭开他脸上的面罩。Loki指尖死死掐着掌心,才没惊叫出来——面前不是别人,正是他南下逃亡时向他施以援手的Tony Stark,而被捆在他背后的,无疑是那个娃娃脸学徒Peter Parker。
“Ĉu tio pruvas mian identecon?(这样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了吗?)”Thor继续说,“Faru al mi favoron。Mi lasos alian homon paroli kun……kun vi, kaj negrave kion li diras, vi devi……ne, ĝi ne estas ‘devi’, ĝi estas ‘devas’!……devas ŝajnigi kompreni kaj respondi al li。(帮我个忙。我会让另一个人跟你说……说话,不管他说什么,你抖要……不,不是“抖要”,应该是“都要”……都要装作听懂的样子、回应他。)”
Loki完全不知Thor所说内容,可他能听出Thor这句话磕磕绊绊,留出了许多思考时间,和他说先前两个短句时的自信流畅大有不同。
“Mi ne bezonas kunlabori kun vi。(我没必要配合你。)”Tony Stark显然不屑,那双焦糖色大眼睛不耐烦地一翻,恰好和站在一旁失魂落魄的Loki对上,种种复杂情绪在他眼中卷起惊涛骇浪后瞬间平复,他吊儿郎当地冲Thor点头,“Forgesu ĝin, hodiaŭ mi estos bona persono por helpi vin。(算啦,今天我就做个好人帮帮你吧。)”
Thor对Loki打个手势,Loki提线木偶般将湿冷的手放在Thor手心,任由Thor把自己一把揽过、拉到Tony面前。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足够Hela听清:“帮我个忙,我不知该怎么说了。”
事到如今,Loki硬着头皮对Tony挤出微笑,实则用“米德加尔特语”对Thor发问:“你会杀了我吗?”
“……nu, mi tute ne havas ideon, pri kio vi parolas.(……好吧,我确实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鬼东西。)”Tony瞅着Loki,“Kio diable okazas ĉi tie?Ho, ne gravas, mi tute ne volas scii kio okazis al vi。(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哦,别在意,我压根不想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
“你明知我不会。”Thor轻声说。他的手隔着大氅稳稳支撑着Loki的腰。
Loki心慌意乱。“你早就知道了。”他笃定地说,强迫自己不转头看Thor,而只盯着Tony Stark乱蓬蓬的头发和那对不再精致的小胡子,“我编造那些‘单词’和语法,在你看来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Ĉu iu povas diri al mi kiom longe ĉi tiu dramo daŭros?Mi estas ankoraŭ ligita, malvarma kaj malsata, kun pli malvarma kaj malsata idioto malantaŭ mi……(有没有人告诉我这出戏要演多久?我还被绑着,又冷又饿,身后还有个更冷更饿的傻小子……)”Tony喋喋不休演着独角戏,“Saluton, ambaŭ sinjoroj,la plej granda energia sciencisto kaj inventinto en la Naŭ Regnoj malsatas!(你好,两位先生,九界最伟大的能源学家和发明家正在忍饥挨饿!)”
“‘Rio’,”Thor说,“那只兔子,你觉得叫‘lamby’[1]怎么样?”
Lamby。
这个名字的出现让Loki彻底再也说不出哪怕一个词。他站在那儿,却感到地球在脚下漂浮、海洋在头顶起伏,动荡的光线和声音自四面八方包围了他,他的身体变得如此之轻,轻得没法踩在地上,他不得不拼命掐住Thor环在他腰上的手臂,然而这并不阻止闪电般离奇的猜测在他的每一寸思想里乱窜。他身体摇晃。Thor牢牢稳住了他。
“对他微笑,结束对话。”Thor说。
Loki攥着最后一丝理智,一一照做。Thor将Loki护在身后,转头问Hela:“指挥官女士,您觉得我的米德加尔特语讲得如何?”
Hela皮笑肉不笑地鼓掌,孤零零的掌声在寂静中格外诡异:“我确实小看了您,少将先生。”
Thor颇有风度地冲Hela抬抬军帽,“既然我的米德加尔特俘虏把我教得不错,那也没必要再强迫这两位留下;况且同阿斯嘉德开战的并非米德加尔特,我不希望这场乌龙变成外交事故。”Thor神情戏谑,语气却凝重,“父王和我对此始终分享同一立场。”
Hela似乎对Thor提及Odin并不意外。她讥诮地重复:“是啊,你们父子总是分享同一立场。”
她随即话锋一转:“——然而少将先生,恕难从命。”
Thor听出她话里有话。
“米德加尔特闭锁多年,阿斯嘉德腹地却莫名冒出两个米德加尔特人,更何况是在靠近特兰斯厄特的敏感地带,我绝不能轻易放他们离开。”Hela慢声细语。“等确定了身份,弄清他们偷渡到阿斯嘉德的目的,才可能遣送他们回国,您说对吗,少将先生?”
而这些Loki全然没听见。
Lamby。Lamby。
那是从前他那只兔子的名字。
这个名字来自约顿语中的“怯场”一词,字面意义是“灯光发烧”。他早已忘记取名最初的原因,可每次喊这个名字,他都会想起镂冰盏里的烛火,不知为何,记忆中跃动的暖光让他紧张又兴奋。
“你为什么要叫一只兔子‘小羊羔’?”
不会有人问这个问题。照顾Loki饮食起居的嬷嬷从未学过一句阿斯嘉德语,不可能知道Lamby在阿斯克尔山以南是一个有关小羊的形容词——这是个只有Loki知道的俏皮双关语。
他在等待向某人解释这个可爱笑话。
他等了很久,等到Lamby腿伤愈合、更换毛色,等到心灰意冷、最终将雪兔放归冰林。然而可笑的是,他根本不知自己在等谁。
他曾经无数次梦见一个看不清面孔的陌生人。那个人向他伸出手,将冰雪变为奶油、化作糖霜,将泠泠冰林勾勒成月光下皎洁的蓝白色版画。他想,大概自己等待的正是这个人;而这轮金太阳总也不来。总也不来。
……那个人有一头美丽的金发,每一根都仿佛黄金铸造……
Loki怔怔盯着Thor的后脑勺,那些金子般美丽的长发在同样颜色的晴朗天气下呈现惊人的光泽。
并非所有金发男人都像王子。金色是刁钻的颜色——太浅显得轻佻、营养不良,太深又显得愚蠢、乡野。可Thor就是那成千上万种金色中最无可挑剔的那一种——他的满头金发,被耀眼阳光照射的部分几乎笼罩着淡淡的圣光,而阴影处则是恰到好处的浅铜色,发丝起伏缠绕,披散肩头,每寸都宛如精心设计的艺术品,彰显出其主人神祇般的英俊与爽朗。
乳皂,甜牛奶,过敏症,布丁,雪人童话,每一句“你可以信赖我”,被他误以为轻佻的调情,Thor……所有细节忽然彼此串联、有了解释。
梦境多少次对他絮语、诉说尘封的秘密,他却以为那个人不存在,以为那种温暖不真实;他自诩聪明,其实是怎样一个愚人!
风神卡里啊,你将我的梦中人掷在我面前,却蒙上我的眼、堵塞我的耳,叫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穿过冰原、翻越崇山,我扪心自问是你选中的子民!你竟这样愚弄你的信徒!卡里,你不配为神!……
春猎自然该以野餐完美收尾。架上烤架,燃起篝火,掏空洗净的獐子和鹿在火舌上转着,油脂滋滋作响,滴下便香气四溢迸出火花。十来名士兵组成了小小合唱团,手风琴和口琴热热闹闹响成一片,一众首领围坐在篝火旁,侍从有条不紊奉上美酒。
Hela倚在熊皮靠垫上,手指玩弄着水晶杯,酒液的绛红在渐暗天光下近乎凝血。Thor坐在Hela一旁,看似望着篝火沉思,实则攥住Loki的手,Loki无论如何没法挣脱,虽心头思绪万千,也不得不默默陪坐在侧。
Hela和Thor身边依次坐着的人,Loki都略见过几面,看衣装谈吐,也有相当分量的军衔。而篝火对面,则坐着Tony Stark和Peter Parker。
毕竟还是孩子,Peter明显局促,抿着嘴,鼓着脸颊,像塞了一只青蛙,连脸颊边尚有污渍都不知道,眼神像惊慌失措的小狗黏着主人般落在Tony身上。
Tony却毫无身为俘虏的自觉。他已又喝空了酒杯,笑嘻嘻地让侍从续杯。盛满酒的杯子一挨上嘴唇,他立即吞下一大口,隔着毕剥篝火冲Loki遥遥举杯,边餍足地眨眼睛。
“别再盯着他瞧。”
Thor忽然凑到Loki耳畔,Loki险些泼了杯中酒。他垂下头不肯看Thor。
Thor还想说什么,偏这时侍从端来新烤的野味,Loki趁机想挪开,Thor一把扣住他的手腕,Loki暗暗挣扎,Hela眼风扫过来,Loki僵住,眼观鼻鼻观心坐好,照旧一言不发。
“你一句话也不说,一口食物也不吃,”Thor诚恳道,割下一块烤得红亮酥软的鹿肉,殷勤喂到Loki嘴边,“我知道你生气,但哪怕吃一点也好——”
鹿肉热腾腾送到唇角,一股霸道的油膻味儿猛冲进鼻孔,Loki毫无防备,偏过头干呕,然而晨起匆忙,他胃里空空如也,纵然翻江倒海,也吐不出什么,反而一口气堵在胸口,又开始剧烈呛咳。
Thor扔了刀叉,捧住Loki的头让他借力。Loki咳了好一会儿,总算平复呼吸,依然眼前阵阵发黑,喉咙生疼、说不出话。
原本映着篝火,每张脸庞都是橙红,可Thor偏能看出Loki脸色苍白、额角挂汗,简直连肺也要咳出来。他毫不犹豫对Hela说:“我先走一步,只怕不能陪您尽兴了,指挥官女士——阿斯嘉德万岁。”
Hela神色一变,嘴唇微动:“……愿诸神赐给光明。”[2]
Thor弯腰勾起Loki膝弯,大步流星走到车边,Fandral匆匆行礼,紧随其后,抢先一步拉开车门,Thor稳稳抱着Loki弓身坐进后座。只有一捧丝缎般的黑发自大氅里露出来,又被Thor拢进手里;随后车门“砰”地一关,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很快,汽车卷起的残雪归于平静,引擎声也迅速远去。
众人面面相觑,Hela环视四周,似笑非笑啜一口酒:“怎么不唱了?”
几个士兵赶忙回过神,手风琴欢欢喜喜重新响起来,围坐之人也恢复欢笑,纷纷恭维今日当属指挥官女士枪法惊人。
Peter挨着Tony小声问:“Kio estas, Mr.Stark?(这是怎么回事呀,Mr. Stark?)”
“Silentu kaj manĝu, ne zorgu pri mi, ĉu bone, Peter?(闭上嘴好好吃饭,别让我担心,好吗,Peter?)”一大块肉塞进Peter嘴里,“Restu forta, almenaŭ hodiaŭ ni estas sekuraj.(养好力气,至少今天我们是安全的。)”
“Kompreneble mi pretas fari ion ajn por vi,Mr.Stark.(当然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Mr. Stark。)”虽这么说,可Peter扁着嘴,眼圈儿泛红,像受了天大的委屈,“Mi devintus persvadi vin malhelpi vin veni al Asgard por ke vi ne suferu……(我当时应该劝住您、不让您来阿斯嘉德,这样您就不会受苦……)”
“malsaĝulo(傻瓜),”Tony像揉小狗那样大力揉他的脑袋,“Evidente mi ne volas maltrafi la sunbrilon de Asgard, kion ĝi rilatas al vi?(明明是我不想错过阿斯嘉德的阳光,和你有什么关系?)”他又添满了酒杯,若有所思,“La vojaĝo estis sufiĉe rekompenca. La sunbrilo de Asgard ja estas malofta trezoro.(这趟旅行还算有收获。阿斯嘉德的阳光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宝藏。)”
“Mi ĉiam kredis, ke vi povas savi la planedon, Mr. Stark,(我一直相信您能拯救这个星球,Mr. Stark,)”Peter依恋地看着自己的导师,眼睛湿漉漉、亮晶晶,“Vi estas geniulo.(您是天才呀。)”
“Ĝi havas nenion komunan kun esti geniulo aŭ ne, infano. Savi la planedon estas pli komplika ol vi povus pensi。(这跟天才不天才没关系,kid。拯救星球这件事比你想象得更复杂。)”Tony叹气,“Mi faros mian plejeblon。(我会尽我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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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Lamby:das Lampenfieber德语中的“怯场”,但直译是“灯光发烧”。约顿语的设定是德语。
[2] 这两句话应当是位阶高的人先说。Thor先说这句话,毫无疑问先斩后奏,Hela气到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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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3: 切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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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门一关,Loki便拼尽全力挣开Thor的怀抱。他面孔煞白,绿眼睛在昏暗车厢中简直划出亮弧,仿佛燃烧的宝石,Thor知道那是因为他眼眶中蓄着泪。他将Loki按在自己膝上不肯放手,Loki推不开他,气得浑身发抖,盛怒之下不假思索,抬手结结实实甩了Thor一巴掌。
可他没想到自己下手如此之重,竟将Thor打得侧过脸去,几缕束好的发丝都散落在颊边。Fandral在驾驶室听得清清楚楚,车轮在雪上一滑,Loki又被惯性甩进Thor怀里。
Loki牙齿都快咬碎,可等他坐直,眼见Thor脸色一片青白,随后泛起清晰的红色掌印,又觉得愧疚,简直想伸手抚摸他的脸。
幸好他忍住了。
“你在骗我!”他抵着Thor的脸尖叫,声音因愤怒变了调,“你什么都知道!THOR ODINSON!你从一开始——一清二楚——戏弄我是不是很有趣——!”Loki揪住Thor的衣领,“我绞尽脑汁编造一门该死的‘米德加尔特语’——每一天我都害怕自己看不到第二天的日出——每一天——每一秒钟!你却把这当成笑话!你是个混——蛋——!操你!THOR ODINSON!我恨——”
“我爱你,Loki。”Thor低声说。他们额头相抵,那双蓝眼睛离他如此之近,它们如此深邃,隐藏了全部情绪,然而此刻在Loki面前却毫无遮掩,如一本摊开的书、一片澄澈的海,“你知道我爱你。”
Loki喘息。
这是Thor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他早该发现的,此前Thor从没喊过他的假名。一次都没有。多古怪啊,将军怎会刻意回避俘虏的名字?
然后Loki又想起了所有巧合,从他赤脚站在办公室的光芒万丈的清晨开始,Thor每一次出言维护、恰到好处的出现、沉默的支撑、无声的理解;他的怀抱敞开,他的嘴唇温暖。姆乔尔尼尔动荡、危险、朝生暮死,而Thor是他最坚定的支点。
他看着Thor,像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像人生中第一次见面,而他紧张,甚至恐惧。他声音轻轻发抖。
“你说你少年时曾一路北上、见过冰原,”Loki做梦似的问。泠泠夜风自窗缝钻进车厢,他打了个冷战,可现在寒冷无关紧要,时间无关紧要,“你说你在冰雪中央遇见了你的爱人……”
Thor点头。
“我在冰雪中央遇见了你,弟弟。”
Thor的声音像叹息,像宣誓。他焐着Loki冰凉的手。
他的爱情就在那儿,像天神的躯体,在无望中等待了一世纪,可嘴唇依然鲜红,眼珠依然明亮;这就是他的爱情,宽广无垠,横陈在阿斯克尔山以南的阳光下。
“这不是巧合,对吗,”Loki喃喃,“父皇让我南下,是因为你。”
Thor心头大震:“……Laufey王让你前往阿斯嘉德?”
Loki不答,默默望着车外飞逝的景色。树林沉眠在白雪中,远方的天空好像被月亮和无数星星从内里镀上了锡,冰一般的冷辉自高空投下,似乎在半空便被冻结。
Thor从未想过Loki越过阿斯克尔山竟是Laufey的授意。
数月前,使团北上约顿海姆、与Laufey议和时,Heimdallr向Laufey表明了两国联姻的意向,然而在获得答复前,Laufey遇刺,特兰斯厄特关隘被破,一切美好愿景戛然而止、悬而未决。
Laufey叮嘱Loki南下有其理由。黑油短缺,经济倾颓,阿斯嘉德主战派对约顿海姆的冰矿虎视眈眈,米德加尔特自然也想分一杯羹,阿斯嘉德主和派陷入困局,因为举兵稍有不慎、引发内战,阿斯嘉德必定元气大伤,若再有第二个Ulik,局势便一发不可收拾,只怕最终阿斯嘉德和约顿海姆将从九界的版图永远消失。
战火一旦燃起,必定燎原。
九界的天平摇摇欲坠,但尚未倾落;而就在这种危机中,Laufey让Loki南奔,无异于将自己唯一的血脉决然推向了Thor。
Thor Odinson。Thor几乎听到北境之王威严的声音,苍老、疲惫,不舍、担忧,饱含柔情。本王将吾子交付,你若有面包,第一口需给他;你若有泉水,第一滴需给他;你使他安全,使他温暖,使他欢愉;你需以性命发誓,爱护吾子不可稍逊于我。
Thor不由抱紧Loki。他两眼干涸,心里却涌出热流。
Loki一动不动任他搂着,转过眼睛,冷冷地问:“如果不是今天,你会瞒我多久?”
Thor愣住,终于意识到Loki所问并非隐瞒婚约,而是知情他身份的事。
Loki看出Thor的踟蹰,冷笑:“你没打算告诉我,Thor Odinson——哪怕你知道我是谁,可在你心里,你我从不是平等的。”
Thor张张嘴。
他当然有无数理由——Loki的多疑、Hela的阴影、Laufey的死。Fandral不是没有劝过他,可他迟迟不能开口。
“Loki殿下有权知道您已知情,更何况他或许了解特兰斯厄特一役的蹊跷,请您……”
请您不要徇私。
Fandral没说,可Thor怎会听不出他的未尽之意?Thor背对下属,看着灯光透过玻璃斜射雪中,自己的面容在深夜的窗户若隐若现。
不必闭眼,他也能看到Loki站在他眼前,绿眼睛狡黠、冷静,又绿得明目张胆、不顾一切,瞳孔深处跳动着小小翠绿的火焰——单单看着那双眼睛,他便可感受到九界最热烈的爱情所能有的可怕、冷酷、无情。它像火一般灼伤了他,而这灼伤的刺痛竟也使他感到甜蜜。
其实灿烂夺目的金宫王子是自私的人。Thor悲哀地想。他怀揣着卑劣的念头,迟迟不肯对Loki告知真相,似乎只要Loki保持俘虏身份一日,Thor便能将他护在羽翼下一日。
然而这种庇护在九界的战火前多么可笑。
Thor低声说:“弟弟。”如果再不说话,Thor直觉自己再也抓不住他。
Loki视线扫过Fandral,不敢置信地看着Thor:“……Fandral也知道。”
不是问句,而是陈述。
面对Thor的默认,Loki不怒反笑。
“难怪Fandral对我小心翼翼,难怪Sigyn让我相信你!——我本人却蒙在鼓里一无所知!”Loki眼眶泛红,“你只叮嘱我三缄其口、不可轻举妄动,却从没想过,Eliudnir要攻打的是我的国家!死在姆乔尔尼尔的是我的子民!”
“在你心里我只是不能上战场的废物累赘,我活该做个俘虏,仰仗你的庇护,凸显你的伟大!光明理应要阴影来衬!”Loki嘴唇打颤,泪盈于睫,偏偏咬紧嘴唇不肯露怯,“我不要你该死的保护,我只想要和你平等——!”
“——我和你永远不可能平等,Loki!我比你年长,我上过战场、见过死亡,我和朝堂上那堆口不对心的老头周旋,这些事你毫无经验!”Thor低吼。他声音嘶哑,仿佛喉咙血淋淋在沙砾里滚过,“可我压根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你不需要知道!你该坐在壁炉边念诗画画,你眼里本该只看见鲜花!我摸爬滚打练就一身钢筋铁骨,不是为了让你和我一样撞得头破血流!”
Loki忽地噤声。
这时汽车毫无预兆驶入开阔地,此前被茂密白桦遮挡的月光瞬间铺洒而下,银辉皎洁静谧,月亮银光闪闪的手指轻触两人头脑中一些密封的容器,不由分说将两人自流动的、飞逝的黑暗中提出,放入一段光明奔流、如同钻石的梦境。
时间仿佛忽然静止,而他们在明亮月光下看清了彼此的脸。
Loki泪眼模糊,可泪水同样悬在Thor的眼眶里,将落未落,将他金色的睫毛沾湿,一簇簇环绕着他湛蓝深邃的眼睛。
悲伤会使人止不住眼泪的,哪怕人们总不喜欢别人看见自己流泪;人往往像鱼那样,一受到伤害,就要往深水里藏起来。
然而金色的、无瑕的Thor,他是阿斯嘉德毫无阴霾的太阳,没有任何东西能打倒太阳——这是铁律,是自然秩序,如同地球的大小、公转的时间、昼夜的分界、冬夏的分别、整个宇宙的节奏——然而此刻他屈服了,软弱了,他被自己的爱击垮了。所以天神开始流泪,他的眼泪对Loki无声诉说:你可以伤害我,但我依然会爱你。
那滴泪不会比寻常水滴更重,却摇摇晃晃牵动Loki的心,泪珠砸碎在Loki手背上时重若千钧、不啻惊雷,他一时四肢百骸都发疼,那些喷着毒液的伤人话就再也说不出口。
Loki猛地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方才冰凉的手被Thor攥在手心、贴在心口焐着,此时已一片热烫。
他不敢说话,只怕一出声音便震荡得也直直落下泪来。
沉默。
Thor深吸气,抬手拭去Loki眼角的水痕,抬高声音:“Fandral,去Hela的‘衣帽间’。”
Fandral犹豫几秒才应声。Thor低声对Loki说:“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Loki不解,但经过方才一番争吵,他实在不愿再开口。
Fandral调转车头,Loki本就坐在Thor膝头,此时不得不紧挨进对方怀里;待转过弯,Loki再想起身,Thor却已牢牢环住他的腰了。
别这样——Loki几乎要把这句话说出口。可Thor如此温暖,让他想依傍、想融化,哪怕姆乔尔尼尔压下阴霾,他们共度的每个日夜依然在黑暗深处闪光,连同Thor方才的眼泪一起,让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最终没推开Thor。
汽车停在一所破败的棚屋前,烧得漆黑的烟囱高高地支棱在屋顶,似乎经常使用,以至只有屋檐边缘才有零星积雪。不知为何,四周一颗树木都无,只隐约有几截突兀的灰黑树桩。棚屋一侧堆着大量黑炭,一辆车斗极深的独轮车靠在一旁,里面似乎装着东西,可隐在暗处、看不分明。
Loki无视Thor的手臂,自己跳下车,脚下却并非白雪,险些滑了一跤,Thor忙扶住他。Loki低头一看,通往棚屋的小路上,车辙清晰可见,天气酷寒,脏污的雪水停留在被轮缘卷起的狰狞形状,才使他站立不稳。
Loki刚想开口,立刻嗅到一股诡异的恶臭,明显已经淡去,但依然顽固,像大量排泄物堆积发酵的气味,但又掺杂着血腥和焦糊。
四下静得可怕,连归巢的鸦啼都无,Loki不由去找Thor的眼睛,Thor默默牵过他的手,把Loki拢进自己的披风里。
……这是Eliudnir的“衣帽间”?
两人并肩走近棚屋。木门半掩,并未落锁,惨白月光在门缝投下浓烈黑影,Thor要上前推门,Loki却忽然筛糠般抖起来。
他看清了独轮车外垂下的一截小腿。
可那已不能称为小腿。
锈红的小小血珠和淡黄色的渗液密密麻麻凝冰,遍布肌肉表面;Loki起先以为那只是冻死的人,可下一秒他借月光看见了小腿上清晰鲜红的肌肉纹理、雪白的脂肪、露出的一小块雪白的腕骨;而自脚腕向下,仿佛整整齐齐套着短袜般,是一只深蓝的脚掌,脚趾冻得惨白,结了一层半透明的霜花。
他目不转睛盯着鲜红与深蓝的连接处,踉跄着向前走了一步。
几具被剥光皮肤的躯体倒在车斗里,肩膀、手肘和膝盖、脖颈都以诡异的角度扭曲、交叠,露出凛凛骨茬。尸体上落了雪花,肌肉边沿在严寒中毫无生气地微微发白,剥掉头皮的头骨血肉模糊,其上凝结着几道可怖的血痕。
Loki看着那青筋暴起的深蓝手指——十片指甲俱被锐器翘起,淡蓝的甲床坑坑洼洼,手背上的鞭痕和烙印清晰可见,不难想见手的主人生前遭受了多可怕的痛苦。
他费力地用鼻子吸气,感觉嘴唇在自己给肺部充气的努力下开合。他两手在身侧握紧,难以名状的疼痛蔓延到脊椎,放射到头颅,他的眼睛开始流泪。
Thor靠近,Loki僵硬地避开他的手,手背用力蹭干眼泪,哆嗦着推开了棚屋大门。
血腥气扑鼻而来。Loki如若不闻,拖着脚向里走。
月光像一团亮白的火焰,随着大门敞开、照亮了棚屋的一角——足够让Loki看清他该看到的东西。
六具空荡绵软的完整人皮被木撑展开、抻平,悬挂在与衣架大致高度的横梁上。那些皮肤有的已晾得干燥、经过鞣制,有的尚未流失水分、并不随风飘荡,但它们都呈现出迷人的深蓝色,皮肤上闪耀着繁复精致的金纹,像有生命一般,在暗处隐隐有光华涌动。
Loki木然地审视一具具皮囊。直到走到最后一具,他看着那具皮肤右臂的伤疤,眼神微微一动。
正是这只手,曾从他手中默默接过鲑鱼、接过土豆、递来面包、舀起菜汤,曾为他垫软床铺、披上外衣、挽起袖口、撕开铁丝网,曾抱着Aviva和他逗乐,而窗外月色静谧、猫头鹰展开翅膀。
Loki发出一声窒息般短暂的哽咽。
他平静地最后看了Sigyn的尸体一眼,挤出一个道别似的笑容,转身抬脚,稳稳地往外走。迈过门槛后,他身形晃了晃,毫无征兆滑向地面。
Thor始终胆战心惊关注着他的举动,此时立刻扑过来将他抱住,便看到Loki在怀里紧紧闭着眼睛,颤抖的漆黑睫毛衬得脸色愈发雪白,眼泪争先恐后一颗颗涌出眼角;他从发梢到脚尖都在发抖,却没发出一点声音,唯独嘴唇紧咬、浸出一点嫣红,像红玫瑰落在白雪。
Thor紧抱Loki,他的每一下颤抖都割着Thor的心。带Loki前往此地时他便想好了说辞,可如今话到嘴边,却化作石头。
纵然危机四伏,可姆乔尔尼尔的生活更像童话——在那些灯光温柔、雪落无声的夜晚,星星像蜡烛似的,一个接一个点亮又熄灭,他们肌肤相亲、一吻再吻。
那时他们不是王储,不背负责任,不关心九界,或许Loki不够坦诚,或许Thor另有计划,但那又怎样?他们仅仅是两个彼此渴求的灵魂,和任何一对普通伴侣一样、拥有最简单的幸福。
可这些话他不得不说。
他们头戴的王冠,是诅咒也是赐福。他们手捧永恒之火,在这里熄灭了的,就将要在别的地方重新燃烧起来;如果Loki不愿点燃火种,那么他将责无旁贷、连带Loki的份一同点亮。
Thor收紧怀抱。
“如果你选择了自己的命运,那么这就是你必须面对的,也是我不想让你看到的——死的恐惧,生的折磨,行进的忐忑,后退的自责……我不是完美的太阳,而Loki,你是我最大的私心。”
“我把选择交给你……”Thor低声说,“但无论如何选择,你永远拥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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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4: 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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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Loki声音轻得像雪花。
是的。月亮悄然退隐于层云。下雪了。
从生命出现在这颗星球的那一天起,雪花就开始自潮湿的云层穿过冰冷的空气,最终落在土地上;雪花见证过全部的有序与无序、燃烧与冻结,约顿海姆的黎明、阿斯嘉德的沙丘、米德加尔特的竞技场、云海上硫磺色的天空、紫色的冬青、解放的钟声、沙漠里升起的红太阳。
如今结晶的小小水滴落在他们身上,Loki怔怔看着天空,他忽然想起Suttung,帐外风雪呼啸,帐内灯光摇晃,他意味深长的那句话。
看到雪花时,您一定会想起约顿海姆的。
彼时他对Laufey满怀怨言与不解,嘲弄真爱,轻视臣民,恨不能立刻开口驳倒Suttung。可谁能想到一语成谶,如今雪花落在衣襟,他竟真想起晶莹冰宫中满树雾凇、广袤无垠的冰原,想起风神卡里垂首而眠、衣袖化作冰褶的传说,想起生活在冰雪大陆的霜巨人,和他们本该拥有的、平静和美的生活。
一朵微不足道的雪花,让他忆起了约顿海姆的一切。
Loki视线自低垂的铅灰天空落到Thor身上。此时此景,和纠缠Loki多年的梦境何其相似——耀眼的金发。刺骨寒冰中喷薄而出的太阳。那个人的出现驱散了寒冷和恐惧,他的爱融化了Loki心中筑起的坚冰。
Loki叹气,像餍足又像怅然。他伸手拭去Thor眉梢融化的雪水,缓缓将体重压在Thor手臂、下巴垫在Thor肩膀。
“我向你保证,哥哥,阳光会再次照耀在我们身上。”
Loki话音刚落,便感到Thor猛地收紧了怀抱,彼此的胸膛不留一丝缝隙。他力量如此大,简直要拦腰掐断Loki的肋骨,勒得他呼吸困难;这样的拥抱只持续了短短几秒,Thor很快放轻力道。他手指梳理Loki的长发,嘴唇吻着他的额头,白雪继续在他们身侧轻柔飘落,那段时间仿佛就是永恒。
“你了解阿斯嘉德如今的局势吗?”
“主战派占上风;Sif上校在特兰斯厄特碰壁,如今反成掣肘;Eliudnir掌控了你的大部分通信,但你无计可施。”
Thor点头:“你想过为什么是特兰斯厄特吗?”
Loki沉默几秒,反问:“为什么你无法监视Eliudnir的通信?”
Thor苦笑:“渡鸦之外,她传递重要信件另有他法,我们至今没能查清。”
“是黑暗精灵。”Loki急切地盯着Thor,自特兰斯厄特逃生后,这个秘密他从未告知任何人,“Eliudnir屠杀了特兰斯厄特的全部霜巨人守军,连之后清理战场的小队也未能幸免,她拼命隐瞒的就是和黑暗精灵合作一事。”
黑暗精灵由九界暴行中无可饶恕的贪婪、色欲、屠戮、嗜血等种种罪恶凝结而成,以绝望和恐惧为食,如烟如雾,无实在形态却可轻易取人性命,蠕动于瓦特阿尔海姆[1]的阴沟,唯一抵御之法是阳光或绝对纯洁的心灵。
黑暗精灵是阿斯嘉德这种光明国度最不齿的生物,早在Odin之前便已有严令,不许阿斯嘉德人民接触黑暗精灵,Odin继位后,甚至杜绝民众谈及此事,阿斯嘉德上下对黑暗精灵几乎一无所知,Thor也从未想过Hela竟同黑暗精灵合作,一时心神俱震,讷讷无言。
Loki继续说:“我谎称自己是米德加尔特和阿斯嘉德混血,没有霜巨人敏锐的视听,无法自猛烈暴风雪中辩音视物,Eliudnir相信我的血统,我才得以活命。”
Thor顿悟:“她相信你是米德加尔特人是因为——”
“——因为你,也因为Garmr。他负责特兰斯厄特战场的清理工作,若认定我是漏网之鱼,他必定要被顶头上司责罚,所以那个蠢货不惜一切为我背书,”Loki断言,“但之后Eliudnir有过怀疑,又验过我一次。”
“……是那个烙印?”
“没错,”Loki又感到小臂隐隐作痛,皮肉烧焦的痛苦令他汗毛倒竖,“……棚屋里的霜巨人应该是当日帮我逃生的几个人,她一定有所察觉。”他不由哽咽,Thor伸手来搂他。
“我以为Hela只是想伤害你来折磨我。”Thor语气沉沉。
“可我没有变蓝。”Loki自言自语,“霜巨人受到疼痛刺激时皮肤会变回蓝色,可我从无变化。”
Thor犹豫,还是开口。
“那是因为你是霜巨人混血,只有濒死体验才会改变你的肤色。”
Loki吃了一惊:“你见过?”
Thor点头,涩声说:“十四年前是我亲眼看着你在我怀里变蓝。”
“所以当时在厨房……?”
“我去得及时,但Ganglot注意到我用披风盖住你的脸,大概这是Hela再度生疑的原因。”
Loki点头。他试图回忆,可脑海总浮着白雾、看不分明。
“十四年前……那时发生了什么?”
“你吃了我带去的skadi果干,严重过敏,性命垂危。”Thor握住他的手腕,仿佛确认Loki正好好站在面前,“我离开约顿海姆时你高烧昏迷、生死未卜——十四年,我没有一天不为此后悔。”
“你来到姆乔尔尼尔那天说,‘从童年时代就每天吻我的人,没能抱紧我,把我抓在他身边’。我是那个没抱紧你的人,我伸出的手晚了十四年。”
Loki默默拂落Thor肩头的白雪。
他想说,十四年你并未缺席——在梦里,那个人接住我、温暖我,只要他到来,黑暗便退潮,他的光芒直照进九界尽头;我比任何人爱你更深,我当然会原谅你。
可他最终没说出口,只将另一只手也悄无声息交到Thor手里。
星月隐匿,四下一片漆黑,唯独Fandral将车停在远处,两道橙黄的车灯像匕首刺破黑暗,雪片更多更急地坠进辉煌的光柱,每一个棱角和晶面都反射光亮,有如纷扬的圣光。
万籁俱寂,Loki的梦中人湿着眼站在他面前。
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九界疯狂、混乱,战争迫在眉睫,诗集被用来生火,壁画被炸裂,图书馆被摧毁,情感在死亡面前变成了无生气的石头——可是他存在,他存在,他们之间狭窄的小世界落满闪闪发光的白雪,一如九界本来的样子。
Loki感到胸腔涌起热流,这让他感到软弱,可不知为何,他软弱得心安理得。他看着Thor,嘴唇颤抖。
风神卡里啊,我爱这个男人,他是我的爱人。我再无法想象不能与他共度的夜晚,无法想象紧贴着另一个人滚烫的头颅站在星星下,为了他我终于相信爱情不是演戏、爱情依然存在。
三个词、八个字,在他舌尖疯狂跳跃,下一秒就要吐出——
——一盏风灯忽然亮在小路尽头,开始向两人靠近。
Loki顿时色变。Thor隔着大雪眯起眼睛回头看了看,安抚地拍拍Loki的手背:“别担心,那是——”
“殿下。”
来人声音低沉,向Thor恭敬行礼,抬头时,一双奇异的金棕瞳仁自兜帽下浮现,风灯在他眼中照出两簇小小的火苗,明亮得惊人,仿佛瞳孔深处正燃烧着恒星。
是那个白桦林中的陌生人。
Loki大惊,对方却率先欠身:“Loki殿下。”
“这是先知Heimdallr,诸神选中的阿斯嘉德祭司。”Thor言简意赅,转向Heimdallr,意味深长,“你今夜前来……这就是改变九界命运的时刻吗?”
“命运如同河汊,任何大小选择都有可能改变河流走向,不只今晚。”Heimdallr目光灼灼,“我只是猜测,或许殿下有事吩咐。”
Thor沉吟,挣扎地看向Loki。Loki虽不知他要说什么,却立刻明白他的忧虑:“我既然做出选择,就甘愿承担所有风险。”
Thor攥紧Loki的手,对Heimdallr说:“两件事。”
“第一件,查清黑暗精灵彼此通信的手段,找到Hela同他们联系的方式。前往瓦特阿尔海姆必须诸事小心,切忌打草惊蛇。”
“第二件,将消息传到约顿海姆。”Thor沉声说,“皇子未死,国家未亡,北境子民不可弃绝希望。”
“可只要你依然靠渡鸦通信,Eliudnir就能截获你的全部信件。”Loki一针见血,“现在重要的是让Eliudnir难以探查你的动向。”
Thor若有所思,Loki话音刚落便猛止住话头。
他眼前蓦然闪过Thor办公室橙黄的小灯,像橘子酱那样甜蜜地落在肩膀和纸笔上,照亮一个个单词,每一句“米德加尔特语”后都藏着一个个霜巨人的姓名,他们在姆乔尔尼尔的铁丝网内苟延残喘,面目模糊,像脏污的游魂,最终曝尸异乡,死不瞑目,阿斯嘉德士兵搬运他们的尸身和搬运土豆并无二致。
可他记得。他记得他们每一个——每一张脸都面目生动,每一个声音都近在耳畔。
那是他的子民,他见过他们叹息、微笑、含泪、隐忍的模样;在天光下,在黑暗中,他见过那些红眼睛望着他闪烁,如从灰烬中捧出的火星;曾有陌生的手掌于人流中将几近昏厥的他托起、试探他额头的温度。
霜巨人并非喋喋不休、豪言壮语的种族。约顿海姆从未诞生过阿斯嘉德和米德加尔特那样辞藻华丽的吟游诗人,密米尔冰原只孕育忠实坚定的战士,他们宁愿为信仰千刀万剐而死,也不肯发出半声痛呼。
他们在严寒中出生、成长,第一声啼哭都淹没于风暴的呼号,他们早早自冰雪中习得了高贵的沉默。若要了解霜巨人的内心,不要听他们的话语,而要看着他们的眼睛、观察他们的举止;要看他们是否热烈地注视你,是否无声接过你的重担,是否在枪管前用后背护卫你。
Hela Eliudnir宣扬霜巨人是低贱的种族,血管里流淌着肮脏的雪水。她从没正眼瞧过在铁丝网桎梏中卑躬屈膝的霜巨人。在她眼里,霜巨人和未开化的野人、和牛羊猪狗并无不同,所以她心安理得剥下濒死霜巨人的皮肤缝制华服,在高头大马上耀武扬威。于她而言,霜巨人不过可轻易屠戮的无名之辈。
她错了。
这些无名之辈死了,化作血水,化作白骨,变成焚尸炉里一阵青烟,九界上下再找不到他们的一丝痕迹。可他,Loki Laufeyson,他记得他们的名字;他现在要用这些名字杀死Eliudnir的傲慢了。
白雪簌簌,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答案。
他们曾经亲密无间,可命运阴差阳错,诸神在他们之间落下阻隔:阿斯克尔山冷峻绵延,十四年看不到尽头,高烧后的记忆零散破碎——九界无一样事物不和他们作对。
可一如他们的王冠,诸神手中的黄金天平不偏不倚,降下诅咒也带来赐福。苦难漫长,却锤炼他们的爱与羁绊;危机四伏,却逼迫他们编造新语言。
有一种语言,只有你听懂,只要你相信。
Loki嘴唇翕动,发出一个音节。
“你说什么?”Thor问。
“Aviva。”Loki低声说。他抬头去看落雪的夜幕,层云沉沉低垂,“‘希望’。”
什么是希望?用生命的语言描述死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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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瓦特阿尔海姆,漫威宇宙中是一颗表面枯黄的行星,地表也如其颜色所表现的一样,是一望无际的荒凉,阴云密布,乱石丛生,没有一点生命迹象。
[2] 摘自《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阿多尼斯诗选》中的一首诗,题为《在意义丛林旅行的向导》。
tbc
Chapter 35: 第一节课
Chapter Text
“听说您昨天离席后去了焚尸炉?”
Hela漫不经心挑开盘子里一小块煎焦的蛋皮,眉头蹙起,随后手腕轻轻一斜,餐盘里新鲜的三文鱼、煎蛋和烤土豆通通散落在地,桌下几条垂涎的猎犬立刻飞扑上前、囫囵大嚼。
刀尖挑破蛋黄。
“是我记错了路。”Thor抬眼瞧着Hela,“这儿除了雪就是白桦林,我来姆乔尔尼尔这么久,还是时常觉得陌生。”
“您本不该被流放到此,”Hela话里有话,“我一向欣赏您的英勇,少将先生。您平叛Ulik的手段或许残酷,可护卫阿斯嘉德的荣耀,单这个原因就足以让您被举国爱戴。”
“父王不喜杀伐。”Thor简短道。
Hela似笑非笑,眼神古怪,却罕见地不再就此事评论。Thor顺势换了话题:“昨晚两名米德加尔特人现在何处?”
Hela啜一口咖啡:“您对这两人倒十分关心。”
“不想闹出外交事故罢了。”Thor不卑不亢,“昨晚我已向您言明,其中一人是米德加尔特颇负盛名的科学家,若不谨慎处理,只怕最后难以收场。”
“‘自称’是科学家。”Hela的重音咬字听来可怖,神情却柔和带笑,“Antony Stark……我已派人去查,想必很快会有结果。”
米德加尔特闭关多年,除了输出黑油,已与九界众国再无来往,探听一个米德加尔特人的身份又谈何容易。Thor思索时,听到Garmr开口:“如果能听懂他们说话,能节省许多时间。”
Hela似笑非笑:“看来我们要您帮忙了,少将先生。”
Thor还没出声,Garmr已说:“不必您费心,若有需要,下属会让Farley去翻译。”
Thor神情一变,阳光恰好映照他威严的下颌骨,在脖颈投下分明阴影,惊人的压迫感陡然而生。
“Garmr,如果我没理解错,你是在不经允许擅自传召我的人?”
Garmr转眼看着Hela紧锁的眉头,脸色顿时青黑,低头一声不吭。Thor慢条斯理放下叉子,不紧不慢擦拭嘴角不存在的食物残渣,才站起身,扣好军装:“指挥官女士?”
Hela目光阴沉,笑容却无懈可击:“阿斯嘉德万岁。”
Thor将一头灿烂金发拢在大檐帽下,无声一笑。
“愿诸神赐给光明。”
Thor走出餐厅,Hela脸上挂笑默默坐了半刻钟,猛地敛了嘴角,手如闪电,餐刀插进餐桌,入木三分,刀面铮铮反光,一时餐厅安静得可怕。
Hela一言不发站起来,Garmr自知失言,战战兢兢紧随其后。
“Odinson倚仗王室血脉对您不敬,实在可恶。”Garmr咬牙切齿。
“闭嘴,蠢货!”Hela低斥。此时泥泞的空地中央正分发一丝热气都无的菜汤,俘虏们在枪口下谨慎挪步,渴望地看着碗里盛进半勺漂浮着肮脏菜根的黑汤。
Hela抬抬下巴,示意分发早饭的瘦削身影:“那是那个米德加尔特人?”
Garmr眯起眼仔细辨认。“正是。”他补充,“Ganglot今早报告说,他重新回厨房工作了,您看如何处置?”
Hela冷笑:“如今Odinson对他视若眼珠,你还想如何处置?”
“属下恨不能替您将他剥皮抽筋。”Garmr咬牙。
Hela不屑。“将你的干劲用在别处吧,Garmr,而非这些小事。”Hela望着Loki和每一名领汤的俘虏问答,不由皱眉,“他在做什么?”
“是在核对姓名,以防俘虏冒名领第二份饭食。”Garmr解释,“他常在分饭时和俘虏交谈,我派人多次探听,每次都是问对方名字,别无他言。”
Hela颔首。
“您近日对Odinson容忍颇多,”Garmr试探,“是否另有打算?”
“姆乔尔尼尔不过一枚棋子,Odinson乳臭未干、不足为惧。”Hela玩味地欣赏指尖丹蔻,“国会召开在即,那才是我真正担心的事。”
“议员尽听您差遣,剩下几个也不过负隅顽抗,您胜券在握,何必担忧?待您一举夺得冰矿,锅炉重新发热、电力点亮全国,能源充盈,反对者自然会倒戈,”Garmr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到时Odin拱手奉上王座,我们的朋友入境只需您一道命令——历史总由胜者诉说,死人的嘴巴可不会胡言乱语。”
Hela看着树影交叠的白桦林,在影子触不到的空地中央,那个瘦高的黑发青年裹着略嫌宽大的旧衣站在令人眼盲的灿烂阳光里为俘虏分汤,他站得笔直,仿佛哪怕坐在九界最柔软的沙发上,他的脊背也不会碰到靠垫的流苏。
她自然知道阿斯嘉德内主战的呼声,也清楚只要拿到国会的多数票,她必能长驱直入拿下冰矿,可不安的阴影始终存在。Garmr从特兰斯厄特搜出的披风一角,Thor Odinson对他异常的关切,被虐杀而死的那几个俘虏至死不言的神情……她亲自验过这个米德加尔特人的身份,他在烙铁下浑身冷汗,肤色依然苍白。他确非霜巨人——可疑云依然徘徊,巨石悬在山巅,Hela无法真正安心。
她记得那几个霜巨人浑身是血,铁钩巧妙地穿过肩胛骨,将他们像待剥皮的狐狸那样吊在半空。她问他们为什么眼睁睁看着Farley逃走却毫不作为,然而他们被撕掉了指甲、夹断了双腿、剥开了头皮,却不吐一字,在刑讯室里嘲哳发笑。眼窝凝着血痂,鲜血浸着断齿,九界最低贱的人种却还敢对她恣意嘲笑。
“我要你去查约顿海姆的皇子。”Hela低沉道,“肖像、衣物、字画、与他亲近的宫女……但凡有一点线索,立刻向我报告。”
Garmr犯难:“Laufey王从未公布小皇子的画像,恐怕要深入约顿海姆腹地才有可能……”
“那就一路北上!”
Garmr噤声,这才意识到Hela此言相当于允诺他独自领兵,心头狂跳,连声应:“谢、谢谢指挥官女士信任!属下定不负重托!”
傍晚,Loki准时敲响Thor办公室的门,Thor开门时,廊灯刚好暗下去,Loki的眼睛也沉进黑暗里,像猫那样闪着光。
“少将先生。”
Loki还保持着安全社交距离,Thor却已肆无忌惮伸手去牵他,大手握住他的脖颈,Loki正觉不妥,却听到走廊另一头的门板合页低哑转动,某个房间掩上了门。
Loki顿时毛骨悚然,大步迈进房间,关门,落锁,扣保险链,一气呵成。
“我说过,姆乔尔尼尔到处都是Hela的眼线。”Thor耳语,揽住Loki的腰,低头去闻他耳畔碎发的淡香。Loki推开他作乱的脸,勾着Thor的脖颈缓缓靠在他身上,和他脸颊静静贴在一处,壁炉哔剥声悄然弱下去、甘作背景,两人呼吸起伏,一个吸入另一个呼出的空气。
“我不想让你去厨房工作。”Thor裹着他潮湿冰冷的手抱怨。
“有你在,Ganglot不敢为难我。”Loki任Thor焐热自己僵冷的手指。
“消息传开了?”
Loki点头:“比我想得更快。”
皇子未亡的消息在俘虏中迅速传开,只有听觉灵敏的霜巨人能听见的窃窃私语,从嘴唇到耳朵,从手势到眼睛,所有阿斯嘉德守卫毫无知觉。在姆乔尔尼尔的霜巨人,每双眼睛都见过死亡,每副骨架都受尽奔波;死亡迫近,前途灰暗,可复国的希望猛然燎原。
Loki分发汤水和黑面包时清楚地看到他们的眼神。他们还不知流浪的皇子身在何方、有何打算,Loki还没为他们做过任何事,那些红眼睛就已经崇高地燃烧,烧成灰烬,只为王国的黑夜也明亮。
可他不知自己能否承受这样的期待。
他的身躯单薄,他的阅历浅陋,唯一值得一提的头脑也未经锤炼,只是些保命的小聪明;九界广袤辽阔,而他只是微不足道万中一粟。他看着自己虔诚的子民,心脏绞痛,食不下咽,撕心裂肺吐掉了每一口面包;如今倚在Thor胸前,他终于感到自己僵硬麻木的骨头已拧成死结,在身体深处阵阵发疼。
他环紧Thor的脖颈,恨不能嵌进他怀里。
他要他的哥哥。他的太阳。
“如果Garmr让你去做翻译,不要去。”Thor想起Garmr今日所言。
“我不会去,”Loki闷声说,“但我需要和Tony谈谈。”
Loki已向Thor坦言自己南下曾在约顿海姆受Tony搭救,因而两人都清楚,Tony Stark是周游到此,不可能不会当地语言;但他何等聪明,只要在姆乔尔尼尔待一日,便不可能开口讲阿斯嘉德语。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米德加尔特语,”Thor抚摸着他的头发,“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
“Pli aĝa frato。”Loki问,“——这是什么意思?”
Thor顿了一下。
“‘哥哥’。”他在离Loki很近的地方看着那双绿眼睛,从中看到一整个荡漾的春天。
“哎。”Loki开玩笑,Thor却似乎早知道他会答应,笑着低头去吻他不肯饶人的嘴。那张嘴多锋利、多讥诮啊,偏偏吻起来像涂满了蜜糖。Loki笑着推开他,眨眨眼睛。
“十四年前我和你开过这个玩笑。”Loki语气笃定。
Thor点头。
“陪我去冰林的人是不是你?”
“我背着你从冰林回宫,你在我背上睡着了,我不太认路,但怕吵醒你,硬是绕了很多圈才找到宫门。”Thor略去Loki哭泣的细节,只说些快乐的回忆,“月亮像水银那样照在雪地里,你睡着的样子像个漂亮的琉璃娃娃,头发像黑玉,嘴唇像红玛瑙。”
“后来我又带你去冰林,回宫时你给我指认了一条密道,就在宫殿大门一侧,大半埋在雪里,从没人注意。里面又黑又冷,我们进去之后你才一脸无辜说自己从没走过这条路,所以压根不知道到底通往哪里,我真怕一头撞进你父皇殿里……”
Thor忽然噤声。Loki默然,轻声说:“我一直觉得他恨我,因为我谋杀了我母亲。”
“他不会,天下从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Thor说,“你没有谋杀母亲,而是她生命的延续。”
“母亲死去那年,父皇封锁了冰矿。”Loki惨淡一笑,“九界本不该有战争。如果冰矿依然开采、燃烧,一切本该维持原先的模样。他是用九界为自己的爱情陪葬。”
“这是你不相信爱情的原因吗?”Thor悲哀地看着他。
Loki望着他忧郁的蓝眼睛,一时失掉了语言。
“我没法想象你经历过什么,弟弟。如果可以,我希望早点来到你身边,让你快活,告诉你什么是爱。”Thor小心翼翼地握着他的手,“我知道爱盲目、疯狂,像瘟疫又像地震,可同样爱也是最神圣最高贵的情感,它让我变得完整,让我知道失去的恐惧、失而复得的狂喜。”
“我也不理解Laufey王的作为,但我知道他爱你。哪怕他真的做错了,可他让我遇见你,又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我永远感激他。”
沉默良久,Loki叹息,放开了相拥的手。他拧开台灯,坐下蘸墨,准备抄写新的俘虏名簿。Thor见他不肯再谈Laufey,便将一册薄薄的阿斯嘉德军用通信密码本放在他面前,Loki会意,自俘虏姓名中摘出词根,一一对应,Thor则随他诵记。
两人放下方才的话题,效率奇高,将“米德加尔特语”整理了大半,Thor便把真正的米德加尔特语词典摊在Loki面前。Loki眼睛瞪得溜圆,看着Thor从书柜里大大咧咧抽出词典来。
“你把词典放在这儿?”Loki不敢置信。他又回忆起自己被Eliudnir布置的四十个单词折磨得心神俱乱的夜晚,当时Thor向他强调阿斯嘉德语不是他的母语,因此提醒他查阅词典、保证拼写无误,他当时觉得Thor意有所指,可他万万不敢想,真正的米德加尔特语词典竟光明正大摆在书柜里。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Thor笑,“Hela掌握了我的通信,不会再费心查看书柜。”
Loki随意翻了几页,又翻回字母A:“不如顺着字母表吧,你把常用的词教给我。”
Thor坐在扶手上俯身,刚好将Loki整个儿罩进怀里,胸膛紧贴着Loki的背。他指认第一个词给Loki:“Amanto。”
Loki跟着念了一遍。
“Amanto,是‘爱人’的意思,动词是amo,”Thor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如果用米德加尔特语说‘我爱你’,就是Mi amas vin。”
Loki冷脸推开Thor:“别胡闹。”他声音平板,却轻轻按着Thor手背,渐渐回温的纤长手指像小蛇缠上来,蹭着Thor浅金的汗毛。
Thor咳一声,正色,循着字母表向下。
“Kiu estas via amanto?意思就是‘谁是你的爱人’,”Thor写下这句话,“Kiu vi estas?意思是‘你是谁’——看出来什么了吗?”
Loki点头:“如果对应到阿斯嘉德语,estas是be动词,kiu是who,vi和via分别是you和your。”
“没错。那这句,mi estas via amanto,”Thor刷刷写字,“是什么意思?”
Loki很快伸手来拧他:“我说了别闹。”
Thor笑着握住他的手腕:“Vi estas mia amanto呢?”
“Vi和via,mi和mia,”Loki问,“那‘他们’怎么说?”
“Ili。”Thor答,“‘他们的’是……”
“Ilia。”Loki抢答,皱起眉头,“教点别的,我们并没有全世界的时间。”
“我并非想干涉你的事,”Thor低声说,“可如果你不告诉我你要和Tony谈什么,我该怎么教你?”
窗帘掩映,只露出一条窄缝。最后一抹余晖早就消失了,雪仍在下,在廊灯映照下发出淡金色的、忧郁的光芒,梦幻般坠落下来。
Loki迟疑。
“我也不清楚。”他说了谎,“我只是不想被Eliudnir揭穿。”
Thor正想说话,远处的钟楼却猛地摆动,沉重地敲响了十二下。巨大的回声夹杂着姆乔尔尼尔熄灯号尖锐的哨音,Thor转身调暗台灯。
在Thor开口前,Loki已疲惫地摇头。
“今晚我不留下,否则太扎眼。”他空荡荡的肠胃倔强地蜷成一团,“我得赶在宵禁前回去。”
Thor叹气。
“我送你回营房。”
他们在轻柔的小雪中向破旧低矮的营房行进,微微发光的雪花消失在黑暗的夜空,Loki踩在Thor的影子里,他宽阔强健的肩膀,透过厚重的军装都看得很分明。
营房近在眼前,守卫鞋跟一撞,向Thor行礼。
“Aman tor。”Thor说。
仿佛拨动丝弦,Loki心中轻轻一动。梦里自己听不清的那句话在这个半明半暗的夜晚,隔着十四年的风雪汹汹卷来。
他知道Thor当年教给自己的米德加尔特语到底是什么了。他终于知道了。
Mi amas vin。
他错把“amas”听成“aman”,此后十四年,高热灼烧他,风雪冰封他,死亡嘲弄他,他以为Thor像所有反复重播的梦境一样,在身上未曾留下印记;可当他遍体鳞伤来到这个被火光映成金色的男人面前,当他紧张,当他恐惧,他脱口而出的第一个词,依然是“aman”。
当他们道晚安时,他们说“aman tor”。
Tor,是他从Thor名字中抽出的词根。那是他绝处逢生时小小的失误,彼时他向风神祈祷Thor永不发现这一纰漏,以求偷生。
Loki轻轻吐出这句他们说了那么多遍的“晚安”——每次他说晚安,Thor的眼睛就像被星星点亮的大海,他的喜悦那么明显,简直会自己冒出来。当时Loki不解、甚至惶恐,可今晚他忽然懂了。
他们的关系,谎言太多,隔阂太多,瞻前顾后太多,可唯独爱意是真实的,是惊涛骇浪里坚固的礁石,是肆虐风雪里不灭的风灯。
晚安。晚安。
Loki在明灭灯火中回望Thor。他的肤色像抛光后的胡桃木的颜色,棕色中透出暖意。Loki感到有什么东西轻轻冲撞着他的喉咙。
“Aman tor。”他轻声说。
那是只有一个人知道的情话。
tbc
Chapter 36: 夜惊
Notes:
Warning:本章提及盾铁,小虫单向暗恋提及。
Chapter Text
凌晨三点,Peter忽然醒了。
他再次感到了手腕处的压力。绳索拽着他的脉搏,力道不大,却方向明确。
这样被惊醒的夜晚已难以计数,Peter毫不意外。他悄无声息跳下床,自己只穿单衣,却抓起导师的外套,赤着脚向房间另一头走去,轻手轻脚把Tony裹好。
“Mr.Stark?”Peter小声说。
他的导师紧闭着眼,睫毛长而温驯,遮住了几日前在白桦林中留下的淤痕和熬夜的青色。人们总是不由自主看到那双焦糖色大眼睛里桀骜的傲慢,可一旦他睡着,尖刺收起,他的额头、鼻骨和嘴唇才显露出原本那种无辜的秾丽。
当年在米德加尔特,他流落街头,奄奄一息。恶臭的空气腐蚀着他年幼的肺,路人来去匆匆,那时他以为这就是一切的结束。可Tony跳下了车,昂贵皮鞋毫不在乎地踩进粘稠黑油里,穿过整个乌烟瘴气的街道,蹲在他面前,不耐烦地给他戴上了面罩。
“你为什么把自己的呼吸面罩给别人?”这是Tony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Peter记得自己咳了很久,才能勉强开口。
“……因为Flash年纪还小,我得照顾他。”
“好吧,”Tony咂嘴。他在车里清清楚楚看到那个比Peter身量相仿的小子接过Peter的呼吸面罩,头也不回跑出了这个街区,“这个Flash,他是你什么人?弟弟?男朋友?”
Peter呛了一下。“邻居。”他瞪着Tony,却实在没什么力气,充其量只是抬起眼睛看着对方。这个人明明救了自己的命,可他语气吊儿郎当,说话不着边际,很难不让人对他恼火。
Tony夸张地强调:“你可真是个‘友善好邻居’。”
Peter肺都气炸。若不是身体虚弱,他真恨不得爬起来揍他一顿。“能力越大,责任越大。”Peter说,“我要对弱者负责。”
Tony毫不留情地嘲笑他。
“哇哦。”他口出恶言,却拿出净水喂给Peter喝,“别想着对其他人负责;任何人死掉,都不该是你的责任。”
Peter大口灌水,喝了几口却又把水袋推回Tony手里。
Tony大感讶异:“怎么不喝了?”
“我喝光了你的净水,那你怎么办呢?”Peter认真地说。
Tony失笑。他眼睛形状独特,瞳仁大而明亮,睫毛浓密,不笑时傲慢矜持,笑起来却像融化的蜜糖。他下半张脸始终罩着呼吸面罩,Peter直到这时才觉得他有点面熟。
Tony敲敲他的呼吸面罩:“你叫什么名字?”
“……Peter Parker。”
“好吧,Peter Parker,”Tony把他拉起来,“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实习学徒了,跟着我要听话一点。”
Peter迷迷糊糊跟着他走了几步,才想起来问:“你是谁?”
Tony转身对他挑起眉,而Peter始终一脸茫然,Tony叹气。
豪华车门在Peter面前滑开。
“集团总裁、亿万富翁、慈善家、发明家、救世主、花花公子、军火商、独裁者……他们总用不同的名字叫我,我也很少需要自我介绍,实在闹不清现在这种情况到底该用哪个名号。”Tony耸肩,“简而言之,我是Antony Stark。”
回忆到这里,Peter忍不住微笑,他悄悄摸摸Tony的小胡子,又抚平他眉心的褶皱。Tony清醒时他从不敢如此逾矩,Peter每次趁Tony入睡便忍不住靠近他,可依然难逃负罪感。
想必那个人也为Mr.Stark做过无数次这种事。Peter想。他说不清胸口的感觉。酸涩,窃喜,怅然,失落。他知道自己在为导师感到难过,可这种难过,或许也有一点为了自己。
他做梦也没想过这样的幸运会落到自己头上。他从小就崇拜、把照片贴在床头的人,有朝一日竟成了他的导师;Tony Stark不再是宣传照里双手抱胸、西装笔挺的企业家,也不是媒体小报的花边抓拍里玩世不恭比中指的浪子,而是胡子拉碴瘫在午餐桌边猛灌咖啡的普通男人,抱怨面包片烤过了头,然后趁人不注意扔掉盘里的所有花椰菜。
这种事之前从不归Peter管,他也管不着;Peter还是个未成年,Tony不会听他的。他们离开米德加尔特之前,总有人能让Tony吃掉蔬菜。那个人的劝说方式和长相一样古板,但Tony总会因为他太过正统的英俊和泛红的耳朵而原谅他老套的说辞。
Peter总认为自己对Tony足够了解,毕竟他跟着Tony生活多年,Tony是导师却更像父辈,可若不是这次出行,很多事他大概穷极一生也不会知道。
他们离开米德加尔特的第一晚,是Peter第一次看到Tony的睡袋——任何人看到那些束缚带,都不会猜到那竟然是个睡袋。
Peter吓坏了,Tony却云淡风轻地说,他有一些叫“夜惊症”的小毛病,类似梦游,但很有可能会有过激举动,为了避免被这些无意识的异常行为危及生命,他需要把自己绑起来。
那晚,Tony没给Peter说话的机会就钻进了“睡袋”,然而凌晨时Peter还是被惊醒了,他看到Tony自睡袋中挣扎出来,指头已经扣在了手枪扳机上。
那个夜晚太混乱,Peter又冷又怕,哭得喘不过气,可理智仅剩一线,他知道不能强行唤醒Tony,只能紧紧抱住他,将自己的身体挡在Tony和枪口之间。他自泪眼模糊间看枝杈交错的天空,星空低垂,银河璀璨,几乎流淌到树梢,他想,这种死法大概不算最光荣的那种,但至少他不会为此后悔。
那晚,无人山谷第一次响起枪声,Tony睁开眼睛时,Peter正满脸泪痕、抓着Tony胸前的衣服发抖。那是Tony少年时研发的反重力子弹,能将人五脏六腑炸得稀烂;子弹最终以三倍音速射进树林,那是个奇迹。
“天啊,Peter。”
Tony沉默良久,只说出这一句话。
Peter哭得发抖,眼眶通红,却忽然明白了Tony的卧房为何始终落锁,也明白了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时,那个人为什么会严肃且疲惫地从Tony房中走出来,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所以队长一直在保护您……免于自己的伤害?”
Tony似乎被Peter的用词触动。
“大概吧。或许。”Tony皱眉,“你可以那样说。”
“我以为你们……”Peter声音越来越低。
“哦,不是那样,我和Rogers,”Tony低哑一笑,“我们之间要比那种关系更复杂。”
Peter想,他当然知道那不只是爱。你不会把高山叫做一堆石,不会把海洋叫做一滩水,那他们的感情又怎么能叫做爱?可Tony脸上的表情让他没法把这些话说出口。
“在队长出现之前,您都怎么办呢?”
“门锁。束缚带。武器清空。或者干脆不睡。”Tony苦笑,“但情况时好时坏。清醒时我能控制自己别做傻事,但睡着的我什么也不能保证。”
“后来Rogers从西伯利亚回来,某天晚上我被他撞见了,他提出要帮我。”陷入回忆的Tony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柔和,“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那种傻瓜,大概会买一堆心理学的大部头照本宣科,但大概真的有用,证据就是我至少活到了现在,没在某个不光彩的晚上把自己杀死。”
“您从没跟我说过。”
“你还是个孩子,Peter,很多事我不会告诉你。”Tony摸他的头。
“就是这个‘孩子’今晚救了您的命。”Peter生硬地说,“我知道我不是队长,但既然您现在只有我,那您就得让我帮你。”
Tony笑了,伸手去捏学徒的胳膊。
“看不出来,你膂力不错。”Tony见Peter不买账,渐渐收起了嬉笑的神色,“好吧,他会把我们的手绑在一起,这样我起床时他就会发觉。你知道,夜惊症如果自然醒来,其实可以回忆起大概的经过,我记得Rogers还会说些安抚的话,‘我在这里’‘没事的’‘你很安全’,诸如此类。”
“可是Peter,你不用替Rogers为我做这些。”Tony说,“别犯傻,我不是你的责任。”
“您是!”Peter大叫,声音又立刻低下去,红着眼圈可怜巴巴看着Tony,“您当然是。”
“如果连您都失去了,我还有什么呢?”
那晚Tony没再说话,但之后Tony默许Peter睡前将两人的手腕绑在一起,Peter也逐渐从最初的不知所措变得从容冷静。无论是置身密米尔冰原的风雪,还是阿斯嘉德万籁俱寂的深夜,他都清楚,自己依然有为Tony挡在枪口前的勇气。
从他在Tutmonda街头向他伸出手时,Peter就这样决定了。
“Mr.Stark,ne maltrankviliĝu, vi estas sekura,(Mr. Stark,别担心,您很安全,)”Tony脸上又流露出Peter熟悉的不安表情,Peter小心翼翼跟着Tony的脚步,双手保护性地抱住Tony,就像之前的每一晚一样,“Vi estas sekura, mi estas ĉi tie……kaj mi ĉiam estos ĉi tie kun vi。(你很安全,我在这里……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通常,这样的话重复几次,Tony就会放下心防、回到床上,但这次Tony却固执地避开了Peter的引导,他额头爬满冷汗,口中念念有词,猝不及防一个暴冲,开始在墙角背包里翻找,器械相撞的声音在深夜格外刺耳。
Peter听到房外守卫半梦半醒的咕哝,暗叫糟糕,扑上去箍住Tony的手臂,尽量平静地低声安慰他,然而Tony却剧烈挣扎,冷汗一颗颗从脖颈淌下来。
Peter唯恐伤到Tony,没敢用全力,又分神关注守卫的动静,渐渐就要牵制不住,只能焦急地在他耳边轻声安慰,眼看Tony就要松脱,门闩砰地打开,守卫端着枪站在门口。
他险些开口用阿斯嘉德语解释,可话语脱口前一秒,他又想到Tony的叮嘱,不能用米德加尔特语之外的任何语言交流,于是硬生生闭紧嘴,抱歉又慌乱对守卫苦笑。
守卫狐疑地观察Tony紧闭的双眼和Peter满头大汗的窘况,虽语言不通,却灵光一现,放下枪帮忙,趁Tony还没组装好那柄手心炮,拖开了那个危险的背包。Peter松一口气,趁有人分担压力,继续抚慰导师:“Vi estas sekura kun mi,Mr.Stark,mi promesas protekti vin por ĉiam。(你在我身边是安全的,Mr.Stark,我保证会永远保护你。)”
不再怕被守卫听见,Peter这次抬高了声音,而Tony似乎终于在恐惧中听见了保证,他停了挣扎,呆立在原地,Peter抹一把汗,赶紧踢开地上散落的杂物,以防Tony撞上。
Tony张着嘴唇,重又露出那种迷茫无辜的表情,他没用平日那种洋洋自得的步态,反而像个受到爱抚后心满意足的小孩那样拖着脚坐回床上,Peter半跪着给他撑开被子,他就舒舒服服把脸贴进枕头里了。
Peter冲守卫感激地笑;守卫见上头吩咐看守的米德加尔特人安全无虞,摆摆手示意没事,又环视一圈房间,确定无碍后,打个呵欠关上了门。
Peter把手心炮塞进背包深处,又简单收拾了地上散落的零件,才跪在Tony床边,手撑着头默默看着导师,轻轻伸手蹭掉他脸侧的一小块机油。
“Vi scias kion,mi vere farus ion ajn por vi。(您知道吗,我真的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情。)”
脸埋在Tony的外套里,Peter抽抽鼻子,在熟悉的机油味和Tony身上淡淡的雏菊清香里沉入睡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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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7: 迫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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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逝去得无声且迅捷,仿佛无形的手轻轻翻着米德加尔特词典,一页页向后,再向后。春猎结束半月后一个稀松平常的清晨,屋檐冰棱融化的水滴声将Loki惊醒,他想起昨晚Thor教给他的新单词,“printempo”,才惊觉冬日已悄然走到了末尾,春日阳光自钉死的窗户照进昏暗的营房,走到天光下,他恍惚以为置身约顿海姆短暂的暖季。
但暴风雪依然呼啸在密米尔冰原;风神卡里似乎感知到约顿海姆的危险,今年的寒季格外漫长。Garmr率军北上,一路高歌,挺进特兰斯厄特,一头撞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极夜里。
行军艰难,只能原地等待黑暗退去,可生长于阳光地带的阿斯嘉德人如何知道,风雪中的等待最耗人精气。冰花自行军床脚攀至被面,阿斯嘉德士兵呼出的每口热气都扑簌簌掉落被头,枪炮引信冻得脆硬、一触即碎。
长夜望不到尽头,狂风吹熄了阿斯嘉德军队的每一盏灯,而夜视极佳的霜巨人却悄然组织起来,展开了反击。粮草失窃,燃料告罄。Garmr牙齿咬碎,总算等来后方物资,和东方艰难跃出的一抹曙光。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冰面的反光竟会刺伤眼底,空中飞扬的并非雪片,倒像无数光棱的镜子。极夜时目不视物,难以清点物资,如今需要护镜,可一查之下,竟尽数不翼而飞。眼睑红肿、结膜疼痛的雪盲士兵不胜其数,日日有人失足掉落冰褶。阿斯嘉德的士兵尚未开战,已显露疲态、寸步难行,营地无一人高声,竟如白雪森森的墓地。
Garmr首次率兵,不肯铩羽而归,派出探子北上,无一全身回营。唯一一名幸存者,手脚灰黑,皮肤坏死脱落,一靠近火堆便哀哀惨叫,眼见命不久矣,唯怀揣半封约顿语信纸,字迹被雪水打湿,隐约分辩的几个字已让Garmr坐立不安。
信上笃定:“皇子未亡!”
Garmr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信,以不同的字迹,经不同的双手,在暴风雪的肆虐和冰褶的险恶中无所畏惧,穿越这一片茫茫冰原。
此前他自信约顿海姆群龙无首,已是一盘散沙,此次北上必定势如破竹,可如今他恍然明白自己屡屡受挫的原因。
Laufey王遇刺,可约顿海姆自鲜血与灰烬中,重又捧出一位新王。约顿人尚无人得见这新王的真容,已前仆后继,赴汤蹈火,宣誓为他而死。
Garmr颤抖起来。辽阔的冰原和无情的风雪让他平生第一次感到恐惧;他感到某种注视自天空投下,像巨大的探照灯滑过夜空,微微颤抖了一下,便捕捉到了他这只试图挣扎的黑色昆虫。他开始慌张,眩晕,东倒西歪。
他勉强甩掉这种莫名的惶恐,继续派出第五波、第六波探子,又暗中联系Malekith,吩咐黑暗精灵北上探访。
密探依然全军覆没。低温兼缺乏食水,如今踏上向北的路途,无异送死。阿斯嘉德的士兵拼命拽住帐篷以不被强风掀翻,当Garmr点派人手时,却像鹌鹑般沉默地瑟瑟发抖。黑暗精灵境遇稍好,但冰面强光依然阻碍前行,音信全无,归期难测。
Garmr已知此次北上不能成行,不得已开始缓慢退军。而与此同时,黑暗精灵递来了新的消息。
最初只是一些从冰宫藏书中撕下的签名落款,后来变成翠绿的手帕,后来又有口信,“皇子的嬷嬷死于大火”——可无一能证明约顿海姆皇子本人的身份。
等死气沉沉的阿斯嘉德军队即将退至特兰斯厄特那晚,不知如何交差的Garmr收到了一幅来自冰宫的画像。
破旧的羊皮卷已然泛黄,可几处裂口都新鲜潮湿,显然是路途风雪所致。来报的黑暗精灵说,这幅画收在冰宫主殿抽屉中,若非大火焚裂木材,且夹层时有翻动痕迹,这个暗格绝难察觉。
Garmr展开画卷。
这是Laufey王亲笔描摹的小皇子,乌发雪肤,翠绿眼眸,脸颊天真饱满,并非如今瘦削的模样,衣着并不隆重,只穿戴常服、露出脖颈,一点幽幽蓝光自衣领下闪烁。Loki Laufeyson眼神安静但不疏离,站在满是红玫瑰的布景中,眼睛和露珠一样熠熠,整个画面流露出难以形容的温情。
羊皮纸轻飘飘跌落在地。
Garmr不敢置信地看着和米德加尔特人别无二致的皇子画像,手抖得拿不住笔。
一切都有了解释。Thor对Kole的庇护与亲近,姆乔尔尼尔霜巨人的昂然赴死,约顿海姆境内生生不息的斗志……皇子未亡!
Garmr神经质地抖动信纸,墨渍稍干便匆匆揣进怀里,不顾随行士兵的惊呼,迎着风雪一路狂奔通过特兰斯厄特、避开毫无遮挡的铁树林和约顿海姆的大风,借灌木和树林的掩映,在深夜放飞了他班师后的第一只秃鹫。
“Kial vi estas ĉi tie?(你为什么来到这里?)”Loki温习他准备和Tony对话的句子,“Ni revenigos vin al Midgart。(我们会帮你回米德加尔特。)”
他过目不忘,又有Thor练习,已能用米德加尔特语做许多对话。
“Revenigos,”Thor纠正,“R发大舌音。”
“你当时说你不会发大舌音。”Loki扔开笔记,抱臂冷眼看着Thor。
Loki最近压力骤增,进食艰难,消瘦得厉害,雪白面孔上眼睛更大,睫毛乌黑,眼珠翠绿,瞪人时气势凌厉,可Thor一想到Loki幼时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模样,只觉秾丽,喜爱得恨不能将Loki揉进怀里。
“我的舌头没你柔软,弟弟,这我验证过多次了。”Thor分辩,“所以你的大舌音发得更漂亮。”
Loki默不作声去拧Thor的手臂,Thor笑着痛呼,却并不避开,只握住他的手腕,把Loki带到腿间,让他坐在自己膝上,Loki无动于衷,却在Thor乱拱自己颈侧时露出一点笑影。
Thor下巴搭在Loki肩膀,皱眉:“你瘦了太多。”
“我没心思吃饭。”Loki继续看笔记,Thor搂着他看向窗外,却面色一变。
Loki敏锐抬头,正巧对上Heimdallr金棕色的眼睛。Thor起来推开窗子,Heimdallr高大强健,却像羽毛一样轻轻一撑就翻过了窗台,闭紧窗帘后单膝行礼:“殿下。”
“查到了什么?”Thor急切地扶起他。
Heimdallr自斗篷下举起一只垂死的秃鹫:“就在我赶来的当口,恰好看到这只秃鹫往姆乔尔尼尔飞来,击落后我看到了它脚上绑的信,是Garmr寄给Hela的消息。”
Thor接过羊皮卷一看,神情大变。Loki瞥见画像中幼年的自己,心脏狂跳,和Thor交换一个眼神,问Heimdallr:“Eliudnir还不知情?”
得到肯定答复后,Loki松一口气,踉跄几步,迅速恢复了冷静:“纸包不住火,Garmr这就要回来了,我们瞒不了多久。”
Thor力气大得惊人,手指铁箍一样锁着Loki的手臂,蓝眼睛在灯光下灼灼发亮:“不能耽误了,我们立刻启程回金宫!”
Loki点头,却忽然意识到另一件事:“Tony Stark!——他是你我凭‘米德加尔特语’保下的人,你我一走了之,他和Peter在姆乔尔尼尔如何自处?”
“那我们就带他走。”Thor坚定道。
“Aviva还在农场,如果Eliudnir发现她……?”
“Valkyrie会保护她,那个孩子不会有事。”
沉默片刻,Loki看着Thor的蓝眼睛轻轻摇头:“不,你不能走。”
“不只因为Tony,或因为Aviva,”Loki脸色苍白,“姆乔尔尼尔全凭你牵制Eliudnir,你走后,特兰斯厄特和整个阿斯嘉德北境将彻底陷落,她攻下约顿海姆如探囊取物!你绝对不能离开!”
“……你要我留在这里?”Thor神情古怪。
“我会夤夜逃走。你和Tony毫不知情。你对Eliudnir说我欺骗你、伤害你;你说你后悔站在她的对立面,从而获得她的信任。”
Loki慢慢挣开Thor的手。他念Thor的名字时,舌尖依然那么轻巧地扫过牙关——Thor比任何人都知道那里甜蜜的温凉,像噙着玫瑰花蜜。可如今玫瑰干涸了、枯萎了,这让他心脏抽痛。
“Thor,我要你守住姆乔尔尼尔,守住特兰斯厄特。”
“父王将我贬至姆乔尔尼尔,确实为了让我制衡Hela,但我不可能永远留在这儿。”Thor说,“姆乔尔尼尔只是Hela的一枚棋子,他日若另有所需,她必然毫不犹豫放弃这座集中营。这里不是我们的战场。”
“我不会在此坐以待毙,尤其当代价有可能是你的生命。”Thor斩钉截铁,“弟弟,你不是可以牺牲的那一个。”
“你是在冒险。”Loki断论。
“那就和我一起冒险。”
Thor的眼神让Loki发抖。他感到毫无防备,仿佛Thor能伸进他的肌肤,取走他体内的任何东西,比如心脏、肺叶或其他任何脏器,而Loki甚至不会试图阻止他。
他想自己已知道答案。
“你们还有两个小时。”
显然同样知道答案的Heimdallr说完这句话,略一行礼,再次轻巧地翻窗离开。Loki将自己从无尽混乱的思绪中拔出,冲到窗外想提醒他小心巡逻士兵,却发现他的足迹比猫咪更浅,被他沉重的拖地斗篷扫过,一丝痕迹也无。
“Heimdallr知道该做什么。”Thor笃定,“现在我们需要带走Tony Stark。”
Loki唇角露出微笑。
“我也知道该做什么,哥哥。”
在姆乔尔尼尔的第十一夜,Tony Stark迎来了他的第一位客人。
守卫霍地推开门,Peter吓得一激灵,手忙脚乱扑到墙角,顿时房间里一阵叮哐乱响,Tony施施然站起身,好像身上穿的并非沾满机油的衬衫,而是笔挺燕尾服那样,冲来客伸出手:“Plaĉas renkonti vin, sinjoro majoro generalo.(幸会,少将先生。)”
Thor摘下兜帽,露出一头打理得宜的金发,去握Tony的手,Tony却像刚发现自己手心的污渍那样毫无征兆地缩手,让Thor握了个空。
Tony把手在衣角一顿乱擦,重又伸出来,对Thor眨眼睛:“Pardonu, generalmajoro——ĉu ni faru tion denove?(不好意思,少将先生——我们再来一次?)”
Thor眼睛一半隐在黑暗里,喜怒难辨,身躯高大,带来天然的威压,Tony却毫不示弱,似笑非笑举着手,颇似挑衅。
Thor沉默片刻,最终重新握住Tony的手。Tony正惊讶于Thor的隐忍,便看到Loki自他身后闪出来,明显比日前瘦削许多,面孔雪白,眼窝下陷,瞳仁却像暗处的猫那样发光。
“Neniu tempo,(没有时间了,)”Loki开口就是米德加尔特语,“La ina komandanto estas malkovranta mian identecon, kaj nun ni forkondukas vin de ĉi tie.(女指挥官即将发现我的身份,现在我们要带你们离开这里。)”
“kien iri?(去哪里?)”Peter抢先问。
Tony不赞成地摇头,Thor却已回答:“Ora Palaco.(金宫。)”
“Vi ne povas resti. La ina komandanto scias, ke la princo de la nordo ne parolas Midgard.Vi kaj mi interparolis, kaj i devas vin embarasi.(你不能留下。女指挥官清楚北境皇子不会米德加尔特语,你和我交谈过,她必定要为难你。)”Loki已在来路多次和Thor练习这段话,所以句子略长,但依然流利。
“Ĉu vi povas garantii, ke la palaco estas pli sekura ol ĉi tie?(难道你能保证金宫比这里更安全?)”
“Vi havos mian garantion.(你将有我的保证。)”Thor一字一句,“Se vi vere estas Antony Stark, la fama Midgard, la Ora Palaco certe ne difektos vin; post intertraktado kun Tutmonda, kun via valoro, vi baldaŭ povos reveni hejmen glate.(如果你真的是米德加尔特鼎鼎大名的Antony Stark,金宫必然不会伤害你;和Tutmonda交涉后,以你的价值,很快你们就能顺利回国。)”
Tony看着Peter,耸耸肩。
“Do vi vere scias nenion.(所以你们真是什么也不懂。)”他讥诮地扬起小胡子,但阿斯嘉德王子在场,他只能言尽于此。
Tony太明白怀璧其罪的道理,而如今他就是胸藏宝石的羔羊。一旦随Thor前往金宫,查实他身份的阿斯嘉德不可能意识不到他对九界的价值,他跨越国境、回归米德加尔特会是一场漫长的外交拉锯战,双方将不停叠加筹码;而与此同时,他将被软禁在金宫,这和留在姆乔尔尼尔又有何异?
另一方面,Tony阴沉地想,如果他真的回到米德加尔特——他当然要回去,毕竟这只是一场不光彩的逃避,纵然不情愿,但他总要回去面对那个人正直坦诚的蓝眼睛——在红毯、香槟、欢迎派对之后,人们渐渐淡忘这个嚣张科学家,等待他的会是政府高压。当当当当——!他被囚禁压榨的悲惨人生正式拉开序幕。
而姆乔尔尼尔地处偏僻,除来来去去的俘虏和少数军官外少有人迹;行事低调,反而有逃生的希望。
Loki看出Tony的抗拒,干脆放出杀招:“Restu ĉi tie, vi ne zorgas pri vi mem, ĉu vi ne zorgas pri Peter?(留在这里,你不在乎自己,难道也不在乎Peter吗?)”
“He, ne impliku Peter!(嘿,别把Peter扯进来!)”Tony不高兴,“Mia viro, mi nature havas manieron protekti lin.(我的人,我自然有法子护住他。)”
“Se vi estas en la Ora Palaco, mi certe protektos vin;sed tuj kiam ni foriros, vi alfrontos la inan komandanton sola i tie.Mi ne kredas, ke vi vere ne povas erari.(若在金宫,我必定保你;但我们一走,你就要在此独自面对女指挥官,我不信你真能没有纰漏。)”Thor说,“Mi ne scias, pri kio vi zorgas, sed ĉi tie okazas milito, kaj ne estas nekutime, ke du nekonataj fremduloj mortas. Li estas ankoraŭ infano, ĉu vi vere volas promeni lin?(我不知你在担心什么,但这里随时会开战,死掉两个无名无姓的异乡人也是寻常。他还是个孩子,你真想带他刀山火海里走一遭?)”
“Ne minacu per mi Mr.Stark!(别拿我威胁Mr.Stark!)”Peter跳起来,“Mi ne plu estas infano, mi mem povas decidi, mi ne bezonas vin——!(我不是孩子了,我能自己决定,不需要你们——!)”
Tony猛地伸手止住Peter。他视线自Thor转移到Loki脸上。灯光昏暗,四人的面孔罩满淡淡的阴影。
“Kio do estas la plano?(所以计划是什么?)”
Peter声音颤抖:“Mi povus resti ĉi tie, Mr.Stark! Mi estas tre forta, kaj mi ne timas doloron.Vi ne povas fari tion por mi……(我可以留在这里,Mr.Stark!我力气很大,也不怕疼,您不能为了我……)”
“Ĉesu paroli, Peter.(别说了,Peter。)”Tony安抚他,声音罕见地流露温柔。他伸手摸摸Peter乱糟糟的头发,对Thor和Loki眨眨眼睛,解开衬衫纽扣,“Mi pensas, ke mi havas ideon.(我想我有个主意。)”
守卫听从Hela吩咐,虽然听不懂他们说的任何一个字,也始终尽职尽责站在门口,观看四人交谈。但夜色已深,他不由转过头打了个哈欠。就在这火电石光之间,Tony已让两人看到了他想展示的东西。
一块圆形金属嵌在他胸膛中央,正放出奇异的幽蓝。
Thor和Loki还没从这一瞥的震惊中恢复,Tony已闪电般掩住了反应堆。
“Amikoj, ne aspektu tiel. Estas iom komplike klarigi... Simple dirite, ĝi estas mia alia koro, sed ĝi mallongiĝas.(朋友们,别这副表情。解释起来有点复杂……简单来说,这是我的另一个心脏,但它会短路。)”Tony慢条斯理系上扣子,“Se Antony Stark mortas, vi devas sendi min al pli bona kuracstacio.(如果Antony Stark性命垂危,你们得把我送到更好的治疗站。)”
“Do ni nur devas havi grandan batalon nun kaj diri al la ina komandanto, ke io misas en mia mekanika koro. Se mi ne ricevos medicinan atenton ĝustatempe, mi mortos.(所以我们现在只需要大吵一架,然后告诉女指挥官,我的机械心脏出了点毛病。如果不及时就医,我会死掉。)”Tony满不在乎地隔着衣服戳胸口的反应堆,“Ŝi ankoraŭ ne volas, ke mi finu ludi, ĉu?(她目前还不希望我玩儿完,没错吧?)”
Thor清清嗓子:“……ĉu vi estos en ordo?(……你会没事吗?)”
“verŝajne,(大概吧,)”Tony依然笑嘻嘻,好像这不是一场以生命下注的豪赌,“Viŝu viajn larmojn, Peter, mi kalkulas je vi, ke vi helpos revenigi la kablon al la reaktoro.(擦擦眼泪吧,Peter,我还指望你帮忙把反应堆的线路接回去呢。)”
Peter抽噎一声,乖顺点头。下一秒,Tony就一拳挥到了Thor脸上,他脚尖勾住了电线,台灯砰地掼到地上。伴随着灯泡刺耳的碎裂声,Tony浑身抽搐,在Thor手臂间一寸寸滑落。
“Mr.Stark——!”
tbc
Chapter 38: 巧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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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回事?”
即使是凌晨时分,Hela依然看起来依然傲慢、美艳、无懈可击,甚至来得及涂上薄薄的唇彩。
“少将先生带着翻译前来,和两个米德加尔特人起了争执,打碎了台灯。”守卫半恐惧半敬畏地看着Tony胸前熄灭的金属装置,“这个人的……机械心脏出了问题,眼看快活不成了。”
Hela审视车后座两眼紧闭的Tony。他呼吸已十分微弱,嘴唇灰败,皮肤泡在冷汗里,一片惨白。Hela挑开他的衬衣,端详了一会儿那个反应堆,又攥住他的手腕,脉搏果然若有若无。
“您为何和他争吵?尤其在这个时间?”Hela一针见血。她环顾四周,又问,“您的米德加尔特俘虏呢?”
Stark倒下时一片混乱,Loki简直像入水的鱼儿滑不溜手,一转眼就踪影全无。面对Hela的诘问,Thor的心脏几乎被烤成片片焦土,但他强迫自己相信Loki有脱逃的理由。既然他挣扎着不愿屈居Thor翼下,他就必须给予相应的尊重。
“他忘记了一句俗语的具体说法,所以来向这两个人求证,但后来起了争执。”Thor说。但显然Hela敏锐察觉到他话语中的回避。
“Kole Farley在哪儿?”
Thor张张嘴,正要说话,Peter恰好在此时放声大哭:“Mr.Stark!ĉu vi aŭdas min?Mr.Stark!(Mr.Stark!你能听见我说话吗?Mr.Stark!)”
Peter的声音听起来还彻底是个孩子。他哭得浑身打颤,靠着车门简直站立不稳,却还死死攥住导师的袖口,任谁都要觉得揪心。
Hela皱眉,示意Ganlati捂住Peter的嘴,眼睛依然鹰隼般盯着Thor。Thor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不说出Loki的去向,今夜的出逃计划必将付之一炬。
就在这时,隔着纷乱吵嚷的人群,他抬头看到了Loki的脸。他正剧烈喘息,雪白肌肤下渗出活泼的红粉,绿眼睛在呼出的团团热气后眨动,无异于薄雾遮掩下的夜星。
Hela注意到Thor的视线,转过头时,Loki已竭力平复呼吸,走近行礼。
“抱歉,少将先生,我没能找到工具。”Loki又转向Hela,“指挥官女士,Stark的机械心脏短路了,姆乔尔尼尔设施简陋,不能重新接线,现在他性命危在旦夕,请您允许少将先生带他去发电厂取工具,救他一命。”
“伸出手来。”Hela命令。Loki一愣,而Hela已沉下脸,“我不会说第二遍。”
Thor看着Loki瘦削瑟缩的脊背,本能地挡到他面前和Hela对峙,喉咙在Hela阴冷的注视下仿佛打成死结。
但Loki没有看Thor。他平静地摊开手掌,洁白的手指上染着几道黑渍,散发微弱陈旧的油脂气味。
Hela面容稍显松弛,但依然咄咄逼人。
“差人去发电厂把合适的工具拿回来也一样,这两个米德加尔特人不能离开姆乔尔尼尔半步!”
“一来一去就迟了!”Tony喉头喀喀作响,显然吸不进空气,Thor连敬语也不用,Loki听得心惊肉跳,一低头,却看见Thor悄无声息从背后伸过手来。他心头发热,踟蹰几秒,默默靠过去,勾住他暖洋洋的小指,顿时觉得安稳。
“指挥官女士,你要清楚,如果Antony Stark因你的延误死在这儿,你难辞其咎!”
Hela一时被他的凶狠和笃定镇住,犹豫几秒才说:“即使如此,你也没必要同去。”
Thor已坐进车厢,伸手将Loki一把拽进怀里:“我要对这件事负责,当然要到场!”
说话间,Fandral已开动吉普车,车轮卷起雪片扬长而去。铁灰色的天空沉沉低垂,压在白桦树梢,鹅毛大雪像一面洁白的幕墙,十步之外都看不清面孔。天地间一片死寂,只听见马达迅速远去的余响。
吉普车一驶出Hela视线,Thor就举起手电,示意Peter上前。
Peter年纪轻,脸颊挂泪,遇到这种性命攸关的大事,却惊人地并不失措。他手稳心细,迅速拆掉反应堆外壳。车厢中人人屏住呼吸,除了开车的Fandral,每双眼睛都盯着Peter的手探进反应堆,寻找他需要的那条线。
轻微的“咔嗒”声响起,Peter微微呼气,再三确认后才抹掉脸上的汗和泪,小心翼翼安好反应堆。
然而圆形金属并未亮起,Tony依然了无生气地躺在那儿,胸口几乎没了起伏。
Peter眼中猛地蓄满泪水。
“Mr.Stark!Mr.Stark!”
Peter屈指去敲反应堆,又怕没法控制力气,因而犹豫再三,力道放得很轻,反应堆始终暗着。Loki忽然侧耳倾听:“Garmr回到集中营了!”
他抹开后车窗的霜花,果然看见姆乔尔尼尔方向灯光晃动,疲惫的脚步和马蹄一起踩在大雪里,咯吱声接连不断传进耳朵。他探身到驾驶室,一掌拍灭了车灯,Fandral猛踩刹车,吼道:“你做什么!”
“不想被Eliudnir追上就闭嘴!”Loki锐声说,“继续开!”
“我什么也看不见!”
四周一片漆黑,鹅毛大雪让一切影影绰绰、看不分明。Loki咬牙,一言不发跳下车,扯开驾驶室车门,示意Fandral交出位置。Fandral已被他吓住,握住方向盘不肯放手。
Loki咒骂一句:“我能看见!”
Fandral这才想起Loki有一半霜巨人血统,忙不迭换到副驾。Loki连安全带都不系,轰满油门,车轮在湿滑雪地上空转几圈,总算抓到地,下一秒,车身便飞窜出去,大雪尽数扑在车前窗上,Loki不耐烦地摇下侧窗,刺骨冷风顿时卷进车厢,他恍若未觉,透过风雪眯起眼睛,脸上露出不顾一切的坚决神情。
后座Peter已开始啜泣。眼看事态不能再拖,Thor扔下手电,推开Peter,单手握拳,手臂灌力,对着Tony胸前迅速一击!
金属反应堆不确定地闪烁几下,终于稳定地亮了起来。
手电滚落在后座上,随着汽车颠簸而微微颤抖的光柱照亮了冲进车厢的雪花,在彻骨的皮革上经久不融。
提心吊胆的几秒钟后,Tony忽然吸气,因过于用力甚至发出一声哨音。他仰在坐垫上狠狠呛咳,借电筒余光看清了每个人的脸。
“……我是说——虽然只是处于谨慎考虑——但以防万一——”Tony虚弱地咕哝,焦糖色大眼睛严肃地逡巡。他显然已经清醒,因为他自然而然换上了阿斯嘉德语,口音纯正,完全听不出是个异乡人。
“——嘿,刚才没人亲我吧?”
Peter一下笑了。他手忙脚乱擦着眼泪:“Mr.Stark,Vi fortimigis min!(Mr. Stark,您吓到我了!)”
“并非我本意。”Tony像揉小狗那样抬手摸Peter的头发,眼神像融化的雪,“ne ploru,Kid.(别哭,kid。)”
凌晨四点时,雪势悄悄减弱,他们已成功逃离Hela Eliudnir的势力范围;五点半,乌云尚未散去,但天空已像抛光后的银器一样亮起微光,远方的山峦隐约自黑暗中露出轮廓,Loki终于同意停下车,让Fandral接过方向盘。
他一钻进汽车后座,Thor就把他裹进了大氅里。他手心暖融融贴着Loki冰凉的脸,指尖轻轻捻掉他眉头的积雪。
Thor的温存如羽毛拂在Loki紧绷的神经。他呻吟一声,才发现吹了一夜寒风,浑身酸痛僵冷。他任由Thor的体温暖着自己,探头看看后座睡得正香的Peter——清瘦的少年人躯体在大衣里缩成一团,脸上尤带泪痕。他和Tony的手腕用皮带紧紧扣在一起,Tony双手抱胸坐在后座,兜帽盖住脸,大概也睡了。
Loki忽然想起什么,抖抖索索从怀里摸出一沓信封,狡黠地冲Thor扬起笑容。
Thor不明所以,接过只看了一眼就脸色大变,眼睛不敢置信地在Loki的笑脸上逡巡。他尽力压低声音,但其中的狂喜依然显而易见:“诸神在上——你拿到了那些信!”
Loki窝在Thor怀里,只顾把冰块似的手塞进对方脖颈里去。Thor并不闪避,将他紧紧拥在胸前,灵光一闪,断言:“那时你溜进了Hela的办公室。”
Loki点头。他那样可爱地张开手臂揽着Thor的脖颈,动作中不自觉的亲昵和信赖简直让Thor浑身融化成黄油,训斥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Thor翻来覆去看那些信件,其中清楚记录着Hela和黑暗精灵通讯的铁证,“我至今也不知道她把这些信藏在哪里。”
“因为你是傻瓜。”Loki咯咯笑,笑声闷在Thor的军装肩窝里。他从大氅里抬起眼,面颊因发笑显出微红,“Fandral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
Thor看着下属从震惊转为了然的神色,越发摸不着头脑。Loki看着他迷惑的脸,笑得更厉害,Thor气得干脆低头吻他,Loki没有躲开,只是攥着他的衣领,温驯地仰起头。
Loki口腔也是凉的,Thor感到自己在吻一块狡猾而甜蜜的冰。
“我知道Hela要看你的手,是因为你没带来工具。”嘴唇刚一分开,Thor又问,“那你总该解释一下,你手上的痕迹是怎么回事?”
Loki简直被他的坚持打败,他不得不开口说话。
“我动了她办公室里的油画,颜料沾到了手上,看起来像机油。”Loki说,“信件就在油画背后的暗格里。Eliudnir自信藏在那里万无一失,甚至没落锁。”
Thor还想说话,Loki伸手捂住他的嘴,手心柔软冰凉,松节油的气味下透出熟悉的乳香。Thor猛地想起十四年前月光如水银泻地,冰林中那个孩子盖住他嘴唇的小手,心头猛地一颤,情不自禁捉住Loki的手腕,闭上眼睛,像吻神像一般,轻轻吻在他的手心。
Loki一阵忡怔。Thor近乎虔诚的神情让破碎片段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所有画面都像遥远的回声。他从未如此确定,十四年前失落的记忆将在这个男人身上寻得;仅仅是在他身边,他就感到奇迹一般的完整。
Thor的气息从四周包围,他闻起来像钢铁,也像裹了黄油的橄榄。他结束那个手心的吻时,颤抖的眼皮让Loki感到自己的心像蜡一样融化。
然后他们就像试图安稳过冬的两只小动物,四肢交缠,缩在大氅里。Thor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的脊骨,Loki看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象,忽然有种奇妙的体验,仿佛他在通过Thor的眼睛观看这个世界。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Loki的世界是昏暗、苍白、挂满冰雪;在那个世界里,雪吸走所有的声音,你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甚至连呼吸也听不到。
可现在这个世界不是。他从未如此明晰地意识到,这是Thor的世界。这个世界鲜艳而丰满,和他二十一年来认识的世界不一样;而他爱Thor的世界,哪怕他对自己能否融入感到恐惧。
他看着挂在天边的一颗星星,它异常耀眼,如燃烧的火焰;他听到春潮泛滥的声音,冰块坼裂、漂动,混浊河水在看不见的地方泡沫翻腾、奔涌得更湍急。
“这是……?”Loki难耐惊喜。
“南方的春天已经来了,”Thor小声解释,“你想下车看看吗?”
Fandral很快停车,Thor和Loki肩并肩往白桦林深处走。隔年的老草和刚出土的嫩草自雪下探出葱绿,绣球花、醋栗和桦树都生机盎然地萌芽了,看不见的云雀在树巅唱着歌。Loki惊奇地踩在草地上,随后,他听到了微弱的水声。
一片湖。
Loki见过约顿海姆的湖。那些湖往往辽阔平静,湖底的结晶岩体经历几亿年的沉寂,一圈圈有如荡开的坚硬波纹,湖心的孔雀蓝或靛蓝优雅铺展,抵达湖边时变为纯然的洁白。这些大大小小的湖泊嵌在茫茫无垠的冰层中,倒映出铁灰的天空和飞舞的白雪,如同无所不知的眼睛。
而阿斯嘉德南部的湖却不是这样。
乌云碎裂得像一块块羊羔皮,天空明朗了,太阳已在白桦林尽头的地平线蓄势待发,山坡都已沉浸在晨曦之中,他们身前的湖水还半藏在树林淡淡的阴影中,呈现半透明的灰绿,可不过眨眼功夫,层叠的树杈就把阳光筛成千万灿烂的光柱,无数耀眼的光点在湖面不知疲倦地跃动,迅速地吞噬了水面上薄薄的浮冰。
他看到明亮的珍珠自水深出升起,如镜的水面上飘荡着一个个水泡,天空的金红倒映其上。河水用一千只眼睛回望着他——翠绿的、莹白的、浅紫的、桃红的。
他站在湖边。他的舌头从未如此温顺地躺在口腔里,似乎旋转的色彩填补了语言所不能诉说的部分。
“你知道吗,弟弟,我今天很难过。”
Loki转头。他吃惊地看到Thor眼里金色的眼泪。
“我难过是因为……你让我放弃你。”Thor湿漉漉地看着Loki。他有点难堪,却坦然展示自己受伤的部分,这种全然的接纳让Loki感到心酸又释然。“就像你快要掉下去了,我死死拽着你,心想,如果没抓住你,我宁愿跟着你一起掉到随便哪个星系里去。”
“可你是怎么做的呢?你让我待在安全的地方,从此安安稳稳做九界之王,笑着跟我说‘永别了,哥哥’,然后纵身一跃、从我手心里滑掉,甚至不打算给我机会解释。”
Loki看到Thor眼中的海再次开始下雨。那些阳光灿烂的海水啊,因为他变得阴沉忧郁了。
怎么会这样呢。Loki握着Thor的手,感觉自己也眼眶发热。我面前是个傻瓜,可我要跟着他流泪了。
“因为我不想让我们两个都死掉。”Loki干巴巴地说,“而且我没有说‘永别’——那太戏剧化了。”
“可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得了吧,你有你的人民,你有金光闪闪的父母和金光闪闪的王座;你当然知道该怎么做。”Loki冷笑。
“没错。”Thor轻声说。
Loki没想到他这样回答,几乎愣住。
Thor把Loki的手抓到唇边轻轻蹭着。
“父王教导我把控全局,母后提点我爱民如子。他们希望我慷慨、无私,给所有人平等的爱与关怀。这么多年,我做我该做的,学我该学的。我大概是个合格的王储,却不是一个好的王储,因为我发现我不是天神,而是个人。”
Loki望着Thor。
“我有时会生出最最阴暗的想法。我甚至想感谢Laufey封锁冰矿,哪怕九界卷入战争水深火热,可至少你为此越过阿斯克尔山来到我面前。至少我有你了。”
“我也想像你一样全心全意珍爱子民,甘愿为他们牺牲一切。相信我,如果能让他们安居乐业,那我一定欣然赴死——但我不能牺牲你。今晚我没有说谎。你是我的兄弟,我的爱人,我的肉中肉、骨中骨,九界之大,没有任何东西有资格和你交换。”
“或许我的爱真的像永不枯竭的吉欧尔河,但这些爱我全都给你了,只剩下一茶匙给阿斯嘉德。如果和你相比,我情愿放弃一切。”
“我的爱和九界任何人一样自私,自私得只剩下你。”
冷冽的空气带着缓缓苏醒过来的大地的水蒸气晃动,那些来自土地、石头和树叶、堆积在地上的颜色与气息全部扩散开来,令两人的头发和双肩都变得光彩夺目。
Loki喉头哽住,默默伸过手和Thor十指相扣。
Loki从没承认,Thor的比喻是对的。他自私透顶,先放开了手,把Thor孤身一人留在光辉灿烂的彩虹桥上。
可他也没承认,放手坠落时,人永远会本能恐惧。
他想过这个。如果Thor答应他的提议,他逃离姆乔尔尼尔,北有Eliudnir重兵把守,南有黑暗精灵耽耽虎视。他是约顿海姆的唯一皇储,可九界之大,竟无他容身之所。
他知道自己可以熬过去。风神卡里在上,他孤身一人穿过了密米尔冰原,几次三番死里逃生;他是Loki Laufeyson,他比外表坚强。咬紧牙关,忍住眼泪——他当然有办法活下去。
但他知道他会想念那间办公室。他在那儿沐浴,和Thor亲吻;在厨房忙乱一天后,办公室里灯光温柔、壁炉毕剥,整个房间闻起来都像Thor的怀抱,他能从中感到安全的困倦,于是可以将脸颊靠在手臂上打盹。
除了那里,任何地方都不会更像港湾。
没有Thor的地方,任何地方都不可能像港湾。
他已经准备好重新被痛苦折磨,被苦难抽打,被命运压得抬不起头……可Thor说,不,你不是可以牺牲的那一个。
一切好像变成了多年以来萦绕不散的梦。冰林。月光。积雪。那个人的爱让世界变成金子,他的声音像涂抹在他伤痕累累的皮肤上的香膏,他的存在像蜂蜜糅杂着刚刚点燃的火焰。
Loki清楚,在Thor剖白时,他拼尽全力才能做到面不改色。他强忍着不落下泪来,这让呼吸像锯齿割着他的胸膛;可与此同时,他更清晰地感到自己心中迸发的喜悦,像糖浆划过喉咙。
谢谢你抓住我,哥哥。谢谢你。
tbc
Chapter 39: 金宫
Notes:
Warning:插入式同性性行为描写。
Chapter Text
见过金宫的人,此生都不会忘记阿斯嘉德。
阿斯嘉德取之不竭的光明是诸神的赐福,但金宫却是人民的杰作。这座宫殿如此光辉灿烂,仿佛由黄金铸就;他们抵达时,夕阳正恢宏地跌落,余晖庄重,洒满流光溢彩的长桥;霞天火红,金宫仿佛浴血重生。
侍从牵来马匹,Thor给Loki拉开车门,Loki腰背笔直,目不斜视,像压根没Thor这个人似的,一言不发翻身上马,用力一甩缰绳,头也不回向彩虹桥另一端奔驰而去。
Thor苦笑,草草接过侍从递上的披风,夹紧马腹,御马疾驰,追Loki去了,剩下Peter一头雾水:“Mr.Stark,Kio estas al ili?(Mr.Stark,他们这是怎么啦?)”
Tony用力未遂,骂骂咧咧滑下马背,翻个白眼:“Silentu,kid, ĉi tio ne estas via demando.(闭嘴,kid,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Peter乖巧地把导师举起。Tony双脚忽地腾空,吓了一跳,直到发现自己已稳稳坐在马背上。
“Via forto denove kreskis……?(你的力气又变大了……?)”Tony对没事人一样的Peter皱眉,嘟囔,“Ne faru tion venontfoje, kid.(下次不许这样,kid。)”
Peter笑嘻嘻不搭话,一个漂亮的翻身,威风地抓住缰绳,Tony看他如鱼得水的样子咋舌。他知道Peter运动天赋一向惊人,但依然没料到即使从未骑过马,这孩子也能如此熟练。
身下的小牡马打着响鼻,Tony战战兢兢摸了一把坐骑的鬃毛,被过于真实的触感惊得缩回手,立刻无辜地举起双手。
“Mr.Stark,kion vi faras?(Mr. Stark,您在做什么?)”
“Malsaĝulo, ĉu vi ne konas la vidkampon de ĉevalo?(傻瓜,你不知道马的视野范围吗?)”Tony不敢动,一边小声尖叫,“Ne necesas retrorigardi por vidi min!(它不用回头就能看见我!)”
Peter抿嘴笑,驭马始终落后Tony半个马身,以让导师安心。Tony勉强适应了身下坐着一个热乎乎的活物,还是忍不住对Fandral抱怨。
“嘿,我想问一下,你们阿斯嘉德到底是怎么回事?”Tony冲弃置在旁的山地吉普努嘴,“放着舒适便捷的现代交通工具不用,却要骑马?这是哪一年?公元1500吗?”
“我们坚持以传统方式穿过彩虹桥,已示对诸神和祖先的尊重。”Fandral答。
Tony撇嘴,颇感无趣,他拽拽缰绳,探头向桥下张望。俯瞰前,只瞧见阳光照亮绝壁上端,刀劈般的山崖上盘踞着葱郁绿树,鸟语不绝于耳,瀑布自金宫背后的山脊泻出,漫天水光映作彩色,一派美景,未成想一旦没了阳光,桥下万仞沉渊,深不见底,轰轰水声在两侧崖壁回荡放大,水流拍击带着千钧之力,听来胆寒,不敢多看。
Tony硬着头皮又多看几眼,才回马慢吞吞跟上Fandral。
Loki哪怕气极也未昏了头。眼见到了彩虹桥尽头,他拉紧缰绳,放慢脚步,果然听到背后马蹄哒哒,Thor张扬的红披风飘到身旁。
“弟弟。”
Loki狠狠瞪着他。
这个世界太荒谬了。你背负命运南逃,遇到一个像雄狮也像太阳神的男人,起初你以为他是敌人,后来你怀疑他想要的是性,而当你尝试为自己的种族向这个男人献出身体时,你的虚与委蛇猝不及防碰到了他坦诚的爱意、碎得一塌糊涂。
然后是吻、性、流血、心软、被击破的谎言和生死一线的逃亡。你发现这个男人和你站在同一战线、共尝你的痛苦,你们十四年前曾分享过一段被你淡忘的记忆——就在你几乎觉得你开始了解他的一切时,他忽然告诉你,你们早已订婚,他是你的丈夫。
风神在上,他忽然卷入了一场毫不知情的婚姻!
约顿语、阿斯嘉德语、米德加尔特语和他这些天辛苦编造的“米德加尔特语”——他恨不得拿这四种语言里最恶毒的脏话甩到Thor宝石般的脸上。
“你从没告诉过我!”Loki嘶声说。
Thor委屈地看着炸毛的弟弟。他现在不像太阳神也不像雄狮了,反而更像被冤枉的金毛狗:“我没想过你从没打开那封外交信……”
Loki双手扶额。
“因为我有比外交信更需要担心的事!如果你忘记了,我不介意提醒你,亲爱的‘哥哥’,”他咬字重音无不透露讥讽,“那时我在孤身一人跨越密米尔冰原!我在努力不被清理战场的士兵杀死!我在绞尽脑汁教你那该死的‘米德加尔特语’!”
“我们之后再谈这件事好吗,弟弟?”Thor恳切地握住Loki皮革手套下的手,Loki一把甩开,Thor却牵得更紧。Loki气得咬牙,正要发作,却发觉两人已行至宫门,守卫分列两侧,寂静无声,而Thor抢先呼唤:“母亲!”
这个字眼让Loki瞬间化为石像。
Thor察觉到他的无所适从,率先翻身下马,周身沐着阳光,坚定地向Loki伸出手来。
Loki垂着眼睛,犹豫地揽住Thor的脖颈,将全身重量压在对方手掌。Thor像托一只蝴蝶那样轻轻将他放下,一边抖开方才侍从递上的披风、把Loki裹进去,顺势拢了拢Loki的黑发,才扣着他的手向前行礼。
Loki脚步虚浮,单膝跪下,直到一双温暖的手扶住他的肩膀,他才终于敢抬头看。
一双温柔的眼睛。
Frigga弯腰来扶他,眼尾嘴角淡淡的笑纹于端庄中涌现温柔。
Loki起身。他礼节周全,眼睛却惊疑不定地瞅着Frigga。她飘逸的衣裙,柔顺的金发,颈间腕上闪闪的珠光——换作九界任何其他妇人,都断会被鸽蛋大的宝石盖过风采,可在Frigga身上,首饰黯然失色、沦为陪衬。
这是阿斯嘉德最尊贵的女人。
“母亲,您怎么亲自来了?”
“你都多久不回来了?我只想早点见到你。”Frigga嗔怪地瞥儿子一眼,却去牵Loki的手。Loki受宠若惊,条件反射便要藏起手来,Frigga却先他一步,暖融融地握住了Loki。
她笑盈盈地打量Loki。Frigga离得很近,足够Loki嗅到她身上无花果柔和的甜香。他紧张得脸颊发麻,面无表情,只一双翠绿眼睛无措得不知该看哪儿。
Thor赶紧说:“母亲,这是Loki,您知道的。”
Frigga摸摸Loki军帽下露出的一捧黑发,柔软手掌轻轻贴着Loki苍白的脸,对他微笑:“可怜的孩子,一路累坏了吧?”
Loki下意识点头,却又立刻否认:“不累,谢殿下关怀。”
“傻话。”Frigga拉着Loki走进宫门,一边给他暖手,好像Loki是她最最心爱的、嘴硬的小孩子,“你自然应该和Thor一样将我当母亲,不必拘泥这些礼数。”
Thor说:“快喊母亲呀,Loki。”
Loki灵巧的舌头此时一无是处。约顿海姆人身为双性,即使有生养,也有别于米德加尔特或阿斯嘉德女性,而今时今日,他终于见到了一位母亲,终于知道了“母亲”这个词所包含的馨香、柔软与温暖,九界最美好的一切事物不能与之匹敌。
那么我的母亲呢?Loki忍不住想。我的母亲若没化作冰像,也会是这般模样吗?她丝缎般的黑发会缀着雪花披在背上,还是高雅地盘起?她耳畔也会不经意垂落一缕发丝吗?若我远行归来,她是否也会在宫门翘首期盼?
他无数次想象过自己并未失去母亲的生活。他独自读书时,夜半狂风摇撼小窗时,孤身躲进冰林时,Laufey对他视若无物时,冷汗淋漓梦魇时……他渴望被拢入温柔的手臂,渴望冰雪中一簇等待的炉火;他奢望冰宫开满玫瑰,嫣红花枝溢出宫墙。
Loki心头思绪万千,一时语塞。他抬眼,看见Frigga鼓励的笑容。Thor的眼睛肖似Frigga,那种至清至纯的湛蓝,一览无余,那个称呼便不自觉溜出唇齿:“……母亲。”
“真是好孩子。”Frigga亲昵地揽着他,“既然你喊我一声母亲,那就不能对我隐瞒——告诉我,Thor刚才是不是惹你生气?”
Loki自知Frigga慧眼识人,不可能看不出自己和Thor方才的龃龉,可这是他和Thor两人的事,Loki不愿闹到Frigga面前。
“我想穿另一件,可Thor偏认准了这件。”Loki抖抖身上和Thor一模一样的红披风。
Thor松口气,连忙解释:“我觉得这件好看些。”
“我不觉得好看。”Loki瞪他,“红通通的,难看死了。我要绿色那件。”
他们逃亡匆忙,所带只有Thor的日常衣物,当然没有绿披风。Thor知道Loki心中愤愤,也乐得附和:“是我的错。只是这件更厚,我怕你受凉。”
“我哪那么容易受凉?”Loki冷脸,刚说完便打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这一下,连Frigga都含笑。Loki气得脸红,Thor顺势把Loki从母亲手中拉回自己身边。
Frigga笑着摆摆手:“你父王正在处理政务,暂时没时间见你们。你们去洗漱休息,换身衣服吧。”
两人称是。
一离了Frigga视线,Loki就想甩开Thor的手,但碍于四周都是侍卫,他最终没动作,问:“在这里你们不说那种话?”
“什么?”Thor明白过来,“‘阿斯嘉德万岁’?母亲不喜欢这些,所以私下我和她并不说。”
Loki抓住了关键:“但Odin王喜欢?”
“何止喜欢?”Thor大笑,带着Loki向寝宫走。“这两句本是我们王室在英灵殿祈福的祝祷词,是父亲将之作为告别语,没有人比他更希望‘阿斯嘉德万岁’了。”
Loki点头:“Tony呢?”
“Fandral会安顿好他们。”
Thor这样说,Loki安下心,默默跟着Thor七折八转。
此时南方虽暖,尚有春寒,但夕阳斜照,回廊弥散浅金的光线,奇花异草显出柔和的古铜色,幽香阵阵;花圃中央的喷泉不知疲倦地搅动池水,洁白的小天使雕塑天真无邪举着双手,肚皮圆鼓,憨态可掬。
Loki不知为何,竟驻足看了一会儿那雕像。Thor站在一旁,悄悄挥退侍卫,问:“你喜欢?”
“看着有趣罢了。”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弟弟?”
Loki冷冷移开视线。
如果他没有在旅途中接连呕吐,他不会在众人下车点燃篝火时仍留在车后座,也就不会看到行囊中露出的米德加尔特诗集一角绽放的小小玫瑰——那是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跟随他从北至南,他用这本诗集自证米德加尔特人身份才逃过一劫,却从未翻看哪怕一页;而那封自己一字未读的外交信,正是折进了诗集的封皮页。
逃离姆乔尔尼尔时,情况万分危急,他无论如何想不通Thor为何记得带上这本书。如今离开集中营,他和Thor不再是俘虏和将领的关系,他无所顾忌,思虑片刻,还是抽出了书中的外交信。
半分钟后,他明白了Laufey让他南逃的原因。
Thor将兴冲冲把烤肉端进车厢时,就看到了Loki寒冰似的眼睛和膝上展开的描金信封。Thor的表情出卖了他的知情。
Loki看着阿斯嘉德沐在夕阳中的花圃。
“好吧,弟弟,”Thor妥协了,他叹气,“我后来猜到你大概不知婚约一事;我没告诉你的原因是……我不希望你觉得这是一场政治联姻。”
难道不是吗?Loki真想反唇相讥。可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就算没有婚约,我也会在诸神面前跪下,请求你和我共度余生,”Thor握着Loki的手,坦荡诚恳,“我只想让你看见我的心。”
Loki知道Thor迟迟不提及婚约的原因。
为什么人们会结为伴侣?如果人们仅仅为爱才走进婚姻,那么诸神将少见证多少厮守的誓言啊。让我们直言不讳吧,婚姻不是只有爱情;尤其是Thor Odinson和Loki Laufeyson的结合,两个王储走到圣坛前,他们的命运绝非受控于他们自己,而同样和阿斯嘉德与约顿海姆的国势交织。
Loki扪心自问,若他早知Laufey应允了自己和Thor的婚约,在姆乔尔尼尔的日子,他难道能放任自己爱上Thor吗?他看着Thor时,难道能有一刻钟停止想象这个男人和自己结婚的目的吗?他难道不会把Thor对自己的温柔体贴归咎于他觊觎约顿海姆的冰矿吗?
那样的话,他就会永远错过Thor的真心了。
那颗心,寂寞等待了十四年,捧到Loki面前,却依然砰砰跳动、汩汩流血。这是九界最珍贵的、金子一样的心。
Thor还想说什么,但Loki的一根手指压在了他唇上,随后跟上来的是Loki的嘴唇。Thor熟悉他们的味道、温度和色泽,他知道唇面那些细小的纹路会在湿润之后消失无踪,他不必看就能想见Loki正垂下黑睫毛、而耳垂通红。
“嘘。”Loki呵气,“别说了。”
任何事都不会改变。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政治联姻,他们背后的两个国度将足以改变九界版图。利益。战争。博弈。无一避免。
但他们相爱。
水面反射的余晖像宝石,在昏暗的回廊波动。他们依偎着无声接吻,四周花叶窸窣,水声涓涓,每个声响听起来都像“天使”。
Thor握着Loki的腰把他压进床里,吮他的肚脐,Loki吃吃笑起来,那种可爱的震动一直传到Thor嘴唇。他猛地把Loki向下一拽,继而缱绻地吻他嘴唇,含混:“你在笑什么,弟弟?”
“笑那些侍女的表情。”Loki半真半假地躲开Thor,依然在发笑,“九界任何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你要做什么。”
“和我的丈夫做爱?”Thor笑,“我问心无愧,光明磊落。”
“请问Odinson少将,您这种‘光明’也是诸神的恩赐吗?”
Loki挡住Thor急不可耐解自己衬衫扣的手,Thor大笑着再次俯身吻他,Loki半撑起身,懒洋洋地把脚掌踩在Thor胸膛上,翠绿眼睛似笑非笑瞥过来。
“你先。”
Loki抬起下巴,露出一条极凌厉的下颌线,那姿态像睥睨九界的君王;可偏偏此时他衣衫不整,那条瘦削的线顺着凌乱的衣领一直延伸进胸膛,而他眼神迷离,嘴唇半张,苍白脸颊上两抹薄红,语气像命令更像撒娇。
Thor受到蛊惑。他脱了外套,这就要撕开衬衣,Loki却勾过他的腰,手臂隔着薄薄一层衬衫布料搂着Thor的头。Thor会意,极尽缠绵地吻他,可没等Thor的舌头探进去,Loki就毫不留情地推开了他:“继续脱——不许弄坏衣服。”
Thor依言解纽扣,急得手指打架,可下命令的人比Thor更急。下襟最后一枚纽扣还在扣眼里,Loki就又拽过Thor,手臂紧紧缠着Thor的脖颈,露出嫣红的口腔,像渴极了的孩子那样索要亲吻。Thor简直被他弄疯,用力吮吻着他身上自己能够到的每寸肌肤;Loki抬起腰,Thor顺势一气剥掉了他的裤子,Loki赤裸的双腿立刻绕上Thor的腰。
“吻我。”Loki发号施令。
“遵命。”Thor和他抵着额头,轻声问,“要吻在哪里,Loki殿下?”
Loki的指尖像冰凉的小蛇游走在Thor背上。那双摄魂夺魄的绿眼睛眨了眨,Loki亲了亲Thor金色的眉弓。
“这里。”他轻声说。
Thor回吻了他同样的地方。在嘴唇触碰Loki眉头时,他感到那里肌肉轻微的震颤。
“还有哪里,殿下?”
Thor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了。
“这里。”Loki吻了Thor的蓝眼睛。
于是Thor也吻Loki的眼睛。Loki一直在眨眼,睫毛像惊慌的蝴蝶,这让Thor几乎吻到了他湿润清澈的眼球。
“还有哪里?”问句听来如同叹息。
“这里。”Loki吻鼻尖。
Thor也吻鼻尖。
“还有哪里?”
“……这里。”
他们终于再次吻到了嘴唇。
世上有许多不同的人,随之而来有许多不同的吻,但没有任何吻会比这一个更奇妙。往日冰凉的变得热烈,往日温暖的倒紧张出汗;伤人的嘴唇变得柔软,热烈的嘴唇却变得笨拙。位置颠倒了,感官模糊了。破碎的完整了,凝结的融化了。
此前所有的吻只是两个人嘴唇贴近,可现在,他们相碰的嘴唇变成了无形的镜子,透过这面镜子,绿眼睛看着蓝眼睛,蓝眼睛看着绿眼睛,他们看见彼此如同看见自己。阴影与光明,自私与慷慨,邪恶与正义,他们紧扣的手打破了那条纤细的界线;如同晨与昏、昼与夜,自宇宙初始之日,他们就本该是一体的。
他们注定是一体的。
Loki本以为会痛,可当Thor的阴茎闯进来时,他的尖叫却充满欢愉,他的叹息亦心满意足。某一刻他甚至觉得他一直在等待一个人,用这样的方式将他填满、将他捂暖,让他不再孤独、直至融化。他能感到Thor的阴茎撑开自己肠壁的褶皱,那翘起的头部一直抵到最深的地方,Thor沉甸甸的囊袋也贴住了他的会阴;Thor紧紧抱着他,他壮硕的双臂隐藏着能摧毁也能拯救宇宙的力量,而这双手臂现在如此自私啊,除了拥抱Loki竟一无所求。
情欲涌动间,他呻吟着去攀Thor的肩膀,感到那蓬勃的肌肉散发出野性与活力,随着Thor每一下楔入的动作绷紧又舒展,他忽然想到这双肩背之上担负的重量;他想到自己少年时曾伏在这面宽背上入眠,而四周是雾凇、头顶是月亮。Loki忽然开始流泪。他的银舌头僵住了、失灵了。语言失去意义,动作失去意义,可唯独灵魂——他那被风雪相逼、寒冰所苦的灵魂,他那破碎的、孤单的、骄傲的、无所依傍的灵魂——终于在此时发出欣喜的声音来。他要说,他要说。他这辈子编造了太多谎言,隐瞒了太多真情,可唯独此时、此地、对着此人,他不想再说谎,他知道Thor为他付出的、承受的、忍耐的,他知道这个赤诚的灵魂如何为了他而在孤寂中踟蹰、在烈火里熬煎。他要说,他一定要说——
“我爱你——”
说这话时Thor同时吻了Loki。
“我也爱你,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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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0: 舞会
Chapter Text
Thor匆匆解下披风,还没来得及洗手,便先大步走到床边。Loki还在睡,只从被单里露出漆黑的发梢和一点雪白的侧脸。Thor把脸凑到Loki旁边,亲昵地吻了吻。
“滚开。”Loki翻个身,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
“我见到了父亲。”
Loki昨夜并没睡几个钟头,但此时听到他声音凝重,还是掀开了被子。
“Odin说什么?”酸痛的腰让他不由皱起脸,“你把信交给他了?”
Thor点头,一边往Loki腰后垫枕头,按揉的力道不轻不重,神奇地驱散了疲惫。
“父亲要提前召开国会,否则再等下去,议员将全变成Hela的党羽。”Thor握住Loki的手,“但在那之前,父亲将举办一场全国舞会,把你正式介绍给阿斯嘉德。”
“我想,参加舞会的不乏国会议员?”Loki轻飘飘地问。
Thor沉默片刻,点头。
Loki耸肩。
“为什么苦着脸?我不希望战争,你不希望战争;既然我有利用价值,那就利用我。”
“‘利用’。我讨厌这个词。”Thor低声说。
“那好吧,不是‘利用’。”Loki靠在他肩膀上笑。他捶着自己简直像泡在果醋里的腰,看着Thor反而容光焕发,有点生气,但又不得不承认,他发自内心喜爱Thor宝石一样耀眼的脸。“你要什么时候向阿斯嘉德宣布我是你亲爱的丈夫?”
“今晚。”Thor苦笑,“明天就是父亲决定的国会日,我们时间有限。”
“吃点东西?”Thor接过侍从端上的小餐桌摆在Loki面前,“我让厨房准备了牛奶布丁。”
送餐的侍从提醒道:“殿下,Fandral大人提醒您,车已经备好了。”
Loki闻到鸡蛋吐司的腥气,只觉一只冰凉滑腻的手揪住食道,呕吐感翻涌而上,不由脸色一白,扭过脸一阵干呕。Thor忙递过痰盂,但Loki捂着嘴推开。他转过脸时,眉头紧皱,额头已汗湿一片。
“给我五分钟。”Thor看一眼侍从,转过来端详Loki,拇指摩挲他漉湿的额发,“你怎么还是吃不下东西?”
前几日旅途奔波,Loki食欲不振,呕得撕心裂肺,可胃里空空如也,什么也吐不出。Thor始终以为是舟车劳顿所致,如今看来似乎不然。
“你瘦了太多。”Thor手心贴着Loki苍白的脸。他骄傲漂亮的颧骨如今更突出,支棱在翡翠色的眼窝下,显得格外脆弱。“我会让医生过来。”
听到“医生”,Loki终于回过神。
“当然,我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完全不了解,所以我很乐意看医生。”他假笑。
Thor皱眉:“别耍脾气,弟弟。”
Loki呻吟。他一身冷汗,却凶狠地瞪着眼睛:“别让我看医生,否则舞会、国会……一切免谈。”
“你不能拿身体和我谈条件。”Thor不买账。
“听着,Thor,我会看医生,但不是现在。我要处理完所有这些事。”Loki看出Thor态度强硬,只能暂时妥协,“你离开金宫多日,现在国会在即,你要见所有该见的议员,争取尽可能多的支持票;而我,我要试礼服,我要确认Tony平安,肯定也要恶补一点阿斯嘉德的礼仪知识。”
Loki语气放软。
“我清楚我一切都好,只是不适应这里的气候,所以别担心,好吗?”
侍从焦急地看着Thor。
Thor叹气,捧过Loki的脸,吻吻他的额头。
Thor走出几步,便问传话的侍从:“说吧,是谁要见我。”
他在金宫内始终骑马往来,侍从却说给他备了车,Thor立刻知道有人来访。Fandral自拐角转出来行礼:“殿下。”
Thor本要示意Fandral起身,却猛地止住动作。
娇小的棕发身影自Fandral身后缓缓走到Thor面前。
Jane Foster抬起头,对Thor微笑。Thor注意到她化了妆,嘴唇丰润,眼下却难掩憔悴。
“殿下,好久不见。”
“Foster小姐。”
Jane苦笑,却换了平语:“你不肯直呼我的名字了,Thor。”
这句话说得暧昧,Thor皱眉,Fandral显然也始料未及,眼睛在两人身上穿梭。Jane似乎对微妙涌动的尴尬气氛毫无察觉,继续说:“我可以单独和你说几句吗,Thor?”
Thor止住准备退下的Fandral:“就在这里说吧,Foster小姐。我知道如果你不想让别人听到我们的交谈,你会有其他办法。”
Jane脸色发白,开口时却依然未换成米德加尔特语。
“你不记得我们初见的小酒馆了吗?我们一起看星星的那片草地?你在靶场手把手教我射击?这些事你都忘了吗?‘Foster小姐’?——你迢迢万里回到金宫,我即刻梳洗妆扮来见你,而你就这样对我?”
Jane眼底泛起泪光。她缓缓走近Thor,身上花香氤氲。
“Thor,你不再爱我了吗?”
Thor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的手轻轻挪到她后腰抚摸,脸上最后一丝温和的表情也褪去了。
“Jane。”他如她所愿喊了她的名字。Thor的脸半沉在阴影里,他轮廓分明的骨骼浸浴金色,在明晰的光线中如威严的雕塑。
“是谁让你来的?”
“……没有人。”
Jane后退一步,而Thor已欺身上前,扯开Jane的衣领,纽扣惊惶地四下掉落。Jane惊叫一声,徒劳地掩住衣襟蹲下身去,然而Thor已看清她胸前贴着的电线。
Thor看着手中从Jane后腰扯下来的电子监听器,手臂青筋暴起,电子监视器在他手中应声而碎。
“Jane,你我都清楚,你不是这样的人。”
Jane Foster撑着膝盖慢慢起身。她动作不快,却毫无被拆穿的颤抖,仿佛衣不蔽体的并非自己。Jane抬起手,Thor躲都不躲,任由耳光落在自己脸上。
Thor品咂嘴里的血腥味,无所谓地抹了抹唇角。
“抱歉。”Jane坦言。Thor清楚这句道歉并非为了刚才的耳光。
“回答我的问题。”Thor步步紧逼。
“我不能说。Erik在他们手上。”Jane低声说,“放弃婚约,这是他们开出的条件。”
Thor语气沉沉地往下坠。
“我不会,放弃婚约。”
Jane苦笑。“我当然知道你不会答应,但我没法再听他们给我播放Erik的尖叫。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所以你选择来找我演戏?”
“所以我选择来见你一面。”Jane纠正,“他们不相信我们从不是那种关系。如果这场闹剧能让Erik少受折磨,我心甘情愿。”
“……你原谅他了?”
“你呢?”Jane反问。
她此生不会忘记Ulik一战,十万阿斯嘉德战士全因养父埋骨边境,漫长的哀悼中,金宫为战士的鲜血失色,而她直到三个月后才得知Erik的米德加尔特间谍身份。
那是Thor少年时下过最愚蠢也最令人震惊的命令,全境上下都以为王储为孤女神魂颠倒,王子与灰姑娘的浪漫爱情一度传为佳话。
“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他做了什么?”Jane记得无意探知真相的自己冲进Thor的寝殿,泪流满面质问王储,“为什么只隐瞒我一个?”
她至今记得Thor回答的每一个字。
“我不想让你难过。”他这样说。
Thor心知肚明,Jane接近他不是怀着灰姑娘的美梦,而是为了洗刷养父在米德加尔特的罪名。她有一种令人惊愕的冷静,如有必要,脸庞和身体都可作为达成目的的手段。虽然难以认同,他却不得不欣赏这份坚毅,并愿意成为她的助力。
可Erik Selvig玷污了养女赤诚的牺牲。
他从未对任何人解释为什么下发那个封锁消息的命令。可他又该怎么说?他在Jane Foster身上看到一部分自己,以某人的悲哀而悲哀,以某人的幸福为幸福,怀着百折不挠的爱,甘愿作养父洗刷罪名的踏板——他不忍眼睁睁看着她毕生所求以最不可思议的理由轰然坍塌。
但也是从那时起,Thor真正窥见了人性的复杂面——一个被当权者迫害、被国家抛弃的人,在庇护所平静生活数十年,为养女敬爱,为国王赏识,却依然渴望回归故土,以十万士兵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我无法劝说你放弃婚约,也不能告诉你掳走Erik的人是谁。”Jane说,“但我想告诉你,你的敌人比你能想象的更多。Thor,睁开眼睛看看,战争迟早会来的。”
“不会有战争,这是我对阿斯嘉德的承诺。”
“阿斯嘉德库存的黑油所剩无几,燃料在枯竭,经济在衰败,失业的人只差最后一把推力就会走上街头。除了攻下约顿海姆的冰矿,九界没有第二条路。”Jane质问,“Thor,你能承诺什么?”
Thor默然。
“会有办法的。”他空洞地重复,“会有办法的。”
“或许将来会有办法,但你没有时间了,否则Odin不会今夜匆忙举办舞会,你对此一清二楚。”Jane说。
“我给你发去了舞会的请柬,”Thor更换话题,“虽然很抱歉,但我希望你不要出席。”
“你怕绯闻前女友的到场会让未婚夫为难?”Jane展颜一笑,疲惫和哀愁短暂退场,她模仿好友Darcy夸张的语气时依然有一张明媚的脸,“哇,Thor Odinson——”
“别担心,我不会参加舞会。”Jane说,“他们会找到我,我要在那之前尽快离开。”
“……离开阿斯嘉德?”Thor问,“如果你留下,我可以派人保护你。”
“或许吧,我不确定。”Jane故作轻松,“谢谢你的提议,Thor,但我想我会试着过远离人们视线的低调生活,没有王子绯闻男友或者间谍养父的那种。”
Thor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蓝眸幽深,和往昔她隔着脏兮兮的酒馆玻璃所见别无二致。这么多年他似乎并未改变,灵魂深处某种坚定的情感支撑着他经过岁月和命运的考验。
“所以这就是再见了,Thor。”Jane轻轻说。
轻柔夜风吹起大殿的窗帷,金色长桌摆放的鲜花香气随风溢散,蜿蜒彩绘铺满了高高的殿顶,记述着自九界混沌之时至太阳落在九界一隅、而阿斯嘉德从太阳碎片中孕育发轫的神话,也描绘着阿斯嘉德几经战乱、几度辉煌的悠长历史。水晶吊灯宝光璀璨,将浮雕大门、雕花扶手和廊柱都映得鎏金灿烂、光彩夺目——这是九界独一无二的黄金之宫。
Loki和Thor走过一段长长的回廊。两侧火把熊熊,地面像镜子般光亮,明明已近傍晚,回廊却亮如白昼,两人的脸没有一寸藏在阴影里。
Thor在外奔波一天,如今刚洗了澡,换了王储的礼服,胸前军功累累,肩头流苏晃荡,一扫连日奔波的疲惫,金发柔顺,眼睛如刚从天上舀下来的星星,整个人松弛自如,诸神看到他这副样子都要宽容。
“走过这段回廊,我们要走下一段台阶,才能进入大殿。”Thor向Loki解释,Loki便点头。
“你怎么了,弟弟?”Thor去捏Loki的后颈。事从紧急,Loki的礼服是从Thor的衣橱中挑的,量体后改了尺寸,可两人身高相仿,身量却悬殊,Thor的衣服在Loki身上依然空荡,Loki裹在宽大衣袍中,愈发显得脸颊瘦削。
“没有的事。”Loki语气淡淡的。
Loki没躲开Thor亲密的手,这是个好兆头。Thor抓着Loki的手不肯松开。
“怎么?”他瞄Thor一眼,绿眼睛亮得在半空划过一道亮弧,“你紧张吗?”
“有一点。”Thor坦言。
“因为明天的国会?”
“因为你。”
Loki看着那双眼睛——像平静海面洒满了星光。他忽觉心口抽痛,不敢望他的眼睛。
两人已走到回廊尽头,并肩站在辉煌的台阶顶端,盛大的舞会就在阶下。
面前垂落的织物遮挡了他们的表情。
Loki咬唇:“松开手吧。你是王储,该走我前面。”
“我偏要和你并肩。”Thor冲他眨眼睛,“难道我不是你的丈夫吗?”
Loki不答,颇有技巧地使力,将Thor推出了帷幔。顿时,掌声雷动,欢呼鼎沸,几乎要掀翻宫殿。Loki默默瞧着Thor冲阶下众人挥手致意的影子。他能想见Thor在大殿中意气风发的模样,仿佛他就是阿斯嘉德高悬的太阳。
他沉默了一会儿,隔着垂帘低声对Thor说:“我会跟在你后面。”
然而Thor并不答话。他似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大殿渐渐静下来,Thor微微弯腰,冲帷幔伸出手。
那是个邀请的姿态。他在金碧辉煌的大殿躬身等自己的丈夫,压根不在意千百双眼睛齐刷刷落在他身上;好像他可以永远这样无声且温柔地等,等一个人和他并肩走,而非落步在他身后的阴影里。
Loki想起自己下午和Tony Stark的交谈,一时百感交集,嘴唇发抖。
万籁俱寂,连乐队都停止了演奏。只见帷幔轻轻一抖,一只瘦长的手探出来,慢慢搭在Thor掌心。Thor脸上绽出笑容,替来人挑起帷布,手的主人便彻底走到了光里。
那是个瘦削的青年,肌肤像雪一样白,嘴唇像玫瑰一样红,头发像夜色一样黑,一双翠绿眼睛嵌在蝴蝶触须般细长的眉头下,乍看是高傲,再看隐隐有狡黠,看第三眼时这青年露出微笑,眼睛顿时比春湖更柔和。他身上礼服被殿内无处不在的光线一打,衣袍上的金线和珠宝便熠熠生辉,可没一样能抵过他脸上的光彩。
侍者高呼:“Thor Odinson王子、约顿海姆Loki Laufeyson皇子——!”
一秒的寂静。
两秒。三秒。
然后是惊天动地的欢呼。祝福的酒盏高高举起,声浪不知疲倦地一波波涌来,Loki和Thor并肩走到最后一级台阶时,看着Thor嘴唇张合,却听不见哪怕只言片语,几乎疑心自己从此耳聋,直到Thor笑着附耳过来:“——人人都爱戴你。”
Loki看着他宝石般笑意洋溢的脸,不忍揭穿这欢呼为的不过是约顿海姆的冰矿。Thor兴奋得紧紧牵着他的手,一路走到王座下,拜见国王和王后。
“父王。母后。”
Loki跟着他行礼。这时他才亲见Odin的模样。他须发尽白,一身金丝华服,头戴王冠,端坐嵌满珠玉的宝座,手执国王权杖。Odin在笑,可那只独眼深不可测,审视着Loki,Loki毫不怀疑,视线若有实体,Odin早将他剖骨析肉。
Odin对Loki抚掌大笑:“欢迎来到阿斯嘉德,我的孩子。”
Loki恭顺低头。
Odin缓缓站起身,权杖敲击地砖三下,声音在柱子和墙壁之间回荡,传来无数回声,许久方止。
“约顿海姆和阿斯嘉德的联姻是九界大事,我在此为你们带来英灵殿的祝福——愿你们结合带来的辉煌在地上,如同在天上;愿诸神不叫你们遇见苦痛,救你们脱离凶厄!”Odin高声道,“阿斯嘉德万岁!”
殿中响起一片高呼;又有无数酒杯高高举过头顶,香甜的酒液粘稠地舐着水晶杯壁:“愿诸神赐给光明!”
Loki不易察觉地皱眉。
这句问候语带给他的回忆充满朝不保夕的恐惧、肃杀和死亡。他克制自己不要想象阿斯嘉德军队是如何呼喊着这句口号踏上密米尔冰原,但嘴唇依然不由自主紧闭。
然而,Loki没想到的是,Thor瞧着他的神情,竟也没说话,只接过侍从端来的酒杯略微举起。
“你在做什么?”Loki刻意尖锐地质问,以掩饰那种席卷而来的、潮湿的狼狈。而Thor对他恶劣的语气毫不在意,只和他十指相扣,安抚的力量直传到Loki四肢百骸。
舞会宣布开始,乐队奏起弦乐,火把熄灭,只大殿中央的一盏水晶吊灯仍亮着,被成百上千的铜镜反射,无数火苗交相辉映;风拂动烛火,镜中所有火光都屏住呼吸般抻得纤细,影影幢幢,显出一种恰到好处的昏暗。
“听说你下午学了阿斯嘉德的舞步?”
两人挨得很近,胸口贴着胸口,手掌叠着手掌,呼吸都交融。
Loki头也不抬,“嗯”了一声。
“……Loki,你怎么不肯抬头看我?”
Thor总觉Loki今日情绪不对,所有猜测却像捉摸不定的水流,最终他小心地开口:“你生我的气吗,弟弟?”
“傻瓜,我为什么生你的气?”Loki掐了一把他的手心,总算抬起头来,绿眼睛在摇曳烛光中潋滟生辉,“我明明是怕踩了你的脚。”
Thor失笑。
“你尽管踩,我不怕疼。”Thor更紧地搂着Loki,耳语,“我只怕你不理我。”
Loki默默把脑袋埋在Thor肩膀上。他胸前一枚枚军功章硌着Loki的胸口。
“愿意跟我聊聊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吗?”Thor问。
他们四周已逐渐有他人跳舞,光线晃动中,Loki贴着Thor健壮的侧颈,鼻端充满了苹果和橄榄木的淡香。
他想到几分钟前Odin玩笑般提起Thor向他请求联姻的往事,而他吃惊地抬头看向Thor时,那人耳廓发红,蓝眼睛却不闪不避,向他心中缓缓倾入温暖的洋流。
金发碧眼的诸神宠儿,心甘情愿为爱人低下高贵的头颅。
和Tony的对谈犹在耳畔,被Thor这样抱着旋转,温柔的弦乐如流水在他们身侧荡开,Loki忽然有种流泪的冲动。他竭力维持语气平稳。
“你的裁缝抱怨我太瘦,你的礼仪老师严格得要命,高跟舞鞋一直在咬我的脚趾,吃午饭时我记错了刀叉的顺序,还被你寝宫的金红配色搞得头晕眼花……”Loki小声说。
“唔,真是糟糕的一天。”Thor亲亲Loki的耳朵。
“对,糟糕的一天,”Loki将脸埋进Thor肩头,“但葡萄味道很好,而且你还算不赖。”
Thor笑了,从臂弯里和他贴着脖颈。
“我打赌你会喜欢今晚的酒,弟弟,”Thor说,“我父亲一向认为那年阿斯嘉德产出了最甜的葡萄,酿成的酒风味最好。等会儿我和你一起去尝一尝。”
“不用了。”Loki断然拒绝。他发觉自己语气太生硬,又解释,“午饭时我喝过葡萄酒,一点也不喜欢。”
事实是,他在尝到酒味后又将酒匆匆吐回杯中,并冲到盥洗室漱口。
Thor定定看他几秒。
“所以我赌输了。”Thor微笑了一下,但Loki敏锐察觉他故作轻松的语气下藏着沉重的东西,“作为交换,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些事,因为不希望你从别人那里听到。”
“今天我见到了Jane Foster。有人挟持她的养父,想通过她阻止今晚的婚约。”
Thor在他的沉默中心慌。他忍不住辩白:“我说过,她和我从来不是那种关系……”
“是谁?”Loki打断他。
Thor愣了一下才明白,他问的是挟持这对父女的幕后人。他似乎完全没有被Jane这个名字扰动。
“她不肯说。如果她告诉我,那些人会有更多手段用在Erik身上。”Thor回答。“她提醒我敌人不止一个,但除了Hela,我不知道还有谁会想到利用Jane达成目的。”
“但如果你不帮她,那个米德加尔特人就会死不是吗?”
Thor苦笑。“她只是找我演一出戏。我想,她希望他少受折磨,但并不确定是否要将他拯救。”
Thor看着Loki明显不解的脸。他眼睛瞪得溜圆,像一只小猫,Thor忍不住摸摸他的头发:“Erik是她可亲可敬的养父,也是害死她十万同胞的敌国间谍。这很复杂。”
“大概爱和恨并不矛盾。”Loki说这话时忽然想起Laufey。他感到一种奇怪的悲哀,好像忽然变成自己父子关系的旁观者,居高临下,冷漠但精准地掷下评注。
“其实对我也是一样。”Thor低声说,“他教我米德加尔特语,教我看星象,我曾给予他的信任,并不比对亲生父亲少。正因为此,我险些死在平叛Ulik的战争中。”
Loki察觉到他语气中久已愈合的伤口。他默默向Thor贴近。
“但我在那场战争中所得到的,比失去的要多上太多。”Thor揽着Loki,“如果诸神给我足够的勇气,或许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现在的话。”
“你决定怎么做?”
“我已经派出Hogun去查Erik的下落。只要他有生还的希望,我就不会放弃。”Thor显然已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他侧过脸去吻Loki的耳朵。“让我们专心跳舞吧。你该放松一晚了。”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因为你是尊贵无双的Thor殿下?”
Loki挑眉,绿眼睛里藏着许多可爱的促狭,Thor感到他心中僵死的石头被那个笑容轻轻抚摸。在提及Ulik大战后,他忽然觉得,或许今晚就是那个他将向诸神乞求赐给勇气的时刻。
“因为我给你准备了礼物——”Thor低语。
Thor的声音仿佛某种蛊惑。没错,这里是金宫,Odin是温和的主和派,明天国会上Eliudnir勾结黑暗精灵的罪行就会被披露,他们宣布了联姻的消息,九界很快就会安定下来——抛开他和Tony的谈话,一切都在变好。
而Thor。他和Thor抱在一起,毫无缝隙,音乐自半空中优美地滑开,Loki跟着他前进、后退,旋转、停留,他感到他能信任这个男人,他承认他真真切切爱着这个男人。
啊,他一边跳一边想,不管此后发生什么事情,这一刻他都感到幸福。他在舞池里神采焕发,在Thor怀里,简直变成了最最快乐的孩子。
他已经失去了时间感,也不知这种陶醉延续了几个小时。他也没有注意,楼梯间空无一人,灯光不知疲倦地燃烧,舞厅的乐队一个接一个地演奏,他和Thor在跳舞。Thor扣着他的手,在他旋转时稳定他,在他跳跃时托举他,在他感到眩晕时重新抱住他。他感到自己完全溶解了,在那充满醉意的舞蹈的漩涡上漂游。他闻到香气,听到音乐、叹息、言语声,不认识的人向他致意,给他以温暖欢乐。一切都是陌生的,可Thor却给了他熟悉的脸、嘴唇、脸颊、肩膀和胸膛;他是光怪陆离中唯一的坚定。当音乐像波浪那样把他抛起来,是Thor让他能随着节拍在水面上欢笑着颠簸飘荡。
他们站在那里,互相凝视着。他忽然听见下面什么地方一扇门砰地一声碰上,玻璃哐啷啷地被打碎了,一阵吃吃的笑声陡然停住,接着响起汽车发动机的急促的噪声,鎏金大门轰然打开,料峭夜风灌进大殿,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冲到Odin面前。
所有人都停下了跳舞。
“发生了什么事?!”有人问。
那个被守门侍卫放进殿的士兵满脸脏污,军装泥泞,凝满雪水,只剩一只的手套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跪在Odin面前,颤抖着自怀中掏出沾血的军书,高举过头顶。
Thor几个迈步走到Odin身后,接过Odin读完的书信,扫了几行。方才他笑着的样子,仿佛九界最灿烂的太阳照耀在他身上,而如今他面色凝重得可怕,Loki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不要是大战。不要是大战。
Loki在心中默念,他和Thor相扣的手指节惨白。
Thor和Odin对视后略一点头,牵住Loki大步疾走。Loki任由他拽着自己,途径一张张模糊又惊慌的面孔,可他都记不分明,只在迈出殿门前一秒听到Odin清晰的宣布:“……阿斯嘉德全境即刻进入一级备战!”
跳舞时他构想的那个完满温馨、金光无瑕的九界,轰然崩塌。
Thor匆匆披挂上战甲。Loki心神不宁地看着Thor戴好最后一块护心甲。寝宫只燃着一根扑朔的蜡烛,一切都混沌不清。
“……Eliudnir对约顿海姆宣战了?”
“不宣而战。”Thor绑起头发,Loki下意识伸手把他漏掉的一缕头发拨到耳后。“Hela已率兵越过特兰斯厄特。她杀死了飞出姆乔尔尼尔的所有渡鸦,因而我们收到消息为时已晚。”
Loki想起他们奔波的七日。第一日寒风刺骨,第二日汽车驶入峡谷,暖气流沿山体爬升又冷却,云层于崖顶沉甸甸地聚集,山雨喧腾整整三日,第四日第五日大雾翻涌,第六日阳光才利剑般穿透了阴霾,金色的阿斯嘉德映入眼帘。
“我以为她至少会在获得国会支持后再发兵。”Loki喃喃,他忽然意识到什么,“Hela察觉了信件的遗失,她怕议员因为黑暗精灵而倒向你们,才一声不响匆匆发动——我不该拿走那些信——我的那些小聪明——”
“别犯傻,弟弟。”Thor说着。即使在这样紧迫的关头,他依然扳过Loki的肩膀,平静地注视他,蓝眼睛充满闪亮的高天和温柔的潮水。“你知道那些信是多重要的证据,军事法庭会给她公正的判决……”
“——军事法庭不会处置Eliudnir,除非你赢下这场战争。”Loki低语,“她有黑暗精灵,你有多少胜算?”
Thor默然。Loki惊觉自己失言,垂下头,恍惚地看着Thor收拾行囊。
Thor年少头次领兵便是平叛Ulik,在震耳欲聋的炮声、贴着头皮飞过的子弹、硕大肿胀的战马尸体里摸爬滚打,误一刻钟号角便可能输掉一场战争,整理行李早已轻车熟路,很快便把行囊往肩上一扔,腾出手来抱着Loki。
他的每个肢体语言都昭示着一种近乎溺爱的宽容。他似乎永远不会责怪他。
“你们也要发兵特兰斯厄特?”Loki问。
Thor点头。
Loki低头不语。若在今日之前,他必然坚决要求随军同行,可如今,这种话他已说不出口。
收到消息的侍女跑进寝宫,险些被裙摆绊倒;Loki接过托盘,默默将腰带绕过Thor的腰。他垂着眼睛,感到Thor灼热的鼻息扑在头顶,手指不住打颤。
他拿起了Thor的铁手套。
“戴上吧。”
殿外已传来点兵号声,铠甲叮当,护城士兵的沉重步伐盖过了彩虹桥下隆隆水声,而他们挨得太近,Loki甚至不必提高声音就能被听见。
就在这时,唯一一根蜡烛燃尽了。小小的火光挣扎了一下,“噗”一声彻底熄灭了,所有色彩隐入夜色,黑暗迅速爬上墙壁和床幔,Loki猝不及防被抓住手腕带进怀里。隔着厚重盔甲,他听到Thor砰砰的心跳。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感到一个坚硬的指环不容拒绝地套上了自己的手,轻柔但果断地一把撸到指根。那个指环是温热的,似乎在最贴身之处放了很久。
“……这就是你说的礼物?”
“阿斯嘉德边陲的祖母绿,自中央取出最绿的一块,着能工巧匠嵌制成戒指。”Thor说,“命运曾把它送到我面前,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Loki低头要看,Thor却死死抱住他,力度之大,几乎折断他的腰。
“诸神啊——”
Thor的话仿佛从砸烂了、揉碎了的胸腔里缓缓压出来那样,随着长长的呼气逸出喉咙,说不清是心怀期待还是心有不甘、是祷告还是叹息。他箍着他唯一的、亲爱的弟弟,想把Loki嵌入身体那样猛地使力,然后又忽地松开了他,像疼得浑身发抖的病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杜冷丁那样。
Loki给他戴上铁手套。给Thor扣上最后一排搭扣时他碰到Thor的手腕,他不知为何,一时把呼吸放得很轻很轻,像唯恐吹断一缕蛛丝似的。
“你该走了。”
沉重的宫门开启了,彩虹桥闪烁,火把熊熊,桥对面车灯前的一片土地光芒刺目。但更耀眼的是头顶倾泻的银河。玫瑰色星云瑰丽异常,却也沦为布景;巨大旋臂如将无数钠块甩进黑沉沉的水里那样,真空隔绝了所有声音,唯独猛烈的燃烧像烙印般留在了视网膜上。
Thor翻身上马。他在这样壮丽的星空下回马看Loki最后一眼。
痛苦忽然像岩浆灼穿地面、海啸拍散船只那样,势无可挡,汹汹而来。Loki眼底一片滚烫,喉头腥甜,胸口剧痛。他的手脚早在大脑之前奔向了Thor,踉踉跄跄,明明是平坦大道,他却几度险些跌倒。
他扑到Thor马旁时,脸颊已湿透,沾满泪痕的苍白肌肤在星光下如彻寒白玉。
Thor要下马,Loki却不许。那双绿眼睛近乎仇恨地瞪着他,一言不发,颤抖的嘴唇却出卖了一切。他反手掏出Thor靴子中的匕首,闪电般往脑后扬手一划——
一绺黑发塞进Thor手心。
Loki说不出话,只怕一出声便要流泪。他死命攥住Thor坐骑的缰绳,嘴唇哆嗦得厉害,只有Thor看清他眼睛深处的恐惧与坍塌。
Thor沉默地拉过Loki的手,俯身缓缓将嘴唇印在他指间幽绿的宝石上。Loki感到Thor不稳的呼吸落在自己指面,那细微的气流像小凿子一下下狠钻着他的心脏。
他吻戒指时深深看着Loki,仿佛九界万物也在这个连肌肤都未触碰的吻里尽数消弭。若一秒真能比一百年漫长,让星斗停转、时钟停摆,让圣光照黑夜、奇迹变寻常,那一定就是他们相望的这一秒。
Loki抓住缰绳的手指渐渐泄力。垂手。后退。
Thor高喝一声,手腕一抖,马鞭脆响,骏马长嘶,奔向彩虹桥的另一端去了。
tbc
Chapter 41: 孕育
Notes:
Warning:流产提及。
Chapter Text
“Vi estas graveda。(你怀孕了。)”
Tony斩钉截铁地说。
Loki前来探望时,Tony正和Peter在空地中央架起一块锃亮的反光板,乱七八糟的支架和电线扔得遍地都是。Loki闻到机油味猛地捂住了嘴,Tony立刻转过来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然后说出了这句话。
Loki态度冷冰冰:“我知道。”
“你拿旅途疲惫这种狗屁借口骗Thor Odinson,但别拿它糊弄我——嘿,站在你面前的可是Tony Stark,我做过调查!冰霜巨人的繁衍是我在九界中见过最神奇的……”Tony忽然意识到Loki刚才说了什么,他“哗啦”扔了扳手,差点咬了舌头,“你、你知道?”
Loki抬抬下巴:“这是什么?”
“一些小玩意儿。”Tony不肯换话题,“说真的?在这个时候?你怎么还能这么平静?”
Tony看着Loki近乎冷漠的脸色。
“……你不打算留下他?”
“‘它’。”Loki纠正。他饶有兴致地拧反光板上的一枚螺丝,Tony却从他毫无血色的指尖瞥见他不平静的内心。
“那么请问,Loki殿下,您到底有何贵干?我不认为你需要我告诉你一些你早知道的事,也不认为你会对我这些沾满机油的钢铁玩意儿感兴趣,所以你为什么来这儿?”Tony抱臂,“如果你需要我帮忙,请开尊口吧。”
“我宁愿说得婉转些。”
“我不愿意听婉转话。”
Tony把扳手拾起来,焦糖大眼睛审视着Loki。
Loki深吸气。
“我查过你在米德加尔特的履历——完美。”Loki说“完美”的口气和说“劣迹斑斑”没什么两样,Tony忍不住咧嘴。
“我很难不注意到,你发明了一种具有安全穿透力的器械,能让——嗯——妊娠的女性,亲眼‘看到’她们体内的胎儿。”Loki斟酌措辞,“而现在我恰好想利用这项科技了解我目前的状况。”
“如果你压根不想留下他,”Tony固执地没更换人称代词,“为什么还要费心做这些?Thor Odinson呢?他知道吗?还是说你瞒着他——”
“——是‘它’!”
Loki罕见地发怒了。冰霜巨人的血统加之多年难捱的独处,他绝非情绪外露之人,但如今他却高声打断了Tony,目眦欲裂,声音嘶哑,似要杀人。
Tony被他一惊,可下一秒Loki便收敛了失态,似乎方才那一吼已耗尽他全部精力。他沉默地垂下眼睛,浓黑睫毛像少睡的眼圈般显出刻骨的疲惫。Tony这才注意到他比日前更瘦,颧骨下的阴影清晰可见。
“这不是一个好的时机。”Loki低声说。“——糟糕透顶的时机。我不能等事情无可挽回才被迫接受现实。”
Tony几乎立刻明白了他的顾虑。
封锁的冰矿。一触即发的战争。寄人篱下的尴尬。孩子是天赐的礼物,可礼物送出的时间不对,反成负累。
“看过他——它之后呢?”Tony试探,“你会怎么做?”
Loki默然。
“如果我说我不打算留下它,你还会帮我吗?”
“大概吧。米德加尔特主张人人生而平等,而我父亲多年前起草了平权法案——别惊讶,他确实是科学家,但同样是个权利战士;他是那种不同意你的话、但绝对会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的那种人——所以我当然尊重你,也相信人人都有选择的权利。”Tony说,“更何况,真正需要做决定的并非我这个局外人,不是吗?”
Loki避而不答。
“你需要多久才能,”Loki思索了一下动词,“‘组装’好那种器械?”
“很快。”Tony扯嗓子叫自己的学徒,“Peter!Helpu min trovi la dorsosakon kiu tenas la sondilon!(Peter!帮我找找把那个装探头的背包!)”
屋里一阵叮哐作响,Peter像兔子窜出来,把手里的背包放在地上。Tony夸张地翻个白眼:“Ĉio, kion mi diris, estis 'serĉu', ne ke vi alportu ĝin ĉi tien, Peter。(我只说‘找找’,没说让你送过来,Peter。)”
说着他就去提包,然而双手灌力,背包却纹丝未动。幸好Peter终于察言观色,立刻乖顺地拎起背包,跟着Tony向房内走。
Loki瞧着Peter轻巧的样子,暗暗咋舌。Tony颇失面子,不管Peter还拿着包,把脑袋埋进去一通乱找,大叫:“Kiel vi metis la telegrafon en mian sakon?(你怎么把我包里的电报机装进来了?)”
“La telegrafo estas peza,(电报机很重,)”Peter赶忙说,“Mi timas ke vi estas tro laca。(我怕您太累了。)”
Tony大翻白眼。
“我们进去吧,”Tony对Loki说,“坐在那儿,你很快就能看到你想看到的了。”
Peter听从Tony的吩咐紧闭门窗。
“Ĉu mi ne povas resti?(我不能留下吗?)”Peter鼓着脸,又好奇又委屈。Tony像对付黏人的小狗一样把他赶到了隔壁才落锁。
Loki解开衬衫,露出肚腹。他身形始终瘦削,本应凹陷的小腹却能看出一点弧度,肚脐边印着一块扎眼的吻痕。Loki徒劳地想遮盖那点红痕,最后还是干脆放弃了。
Tony把冰凉的透明啫喱挤到他肚皮上时,Loki感到自己浑身都冒起了鸡皮疙瘩。
“确实会有点冷,但等下就好了。我不知道这个东西用约顿语或者阿斯嘉德语怎么说,我们管它叫‘Kunliga Agento(耦合剂)’,可以消毒,也能传导和润滑——你看,有了这个,探头和皮肤之间不会有缝隙,这样就能看得更清楚些。”把探头放到Loki身上的过程中,Tony始终喋喋不休,Loki固然忐忑,但此时他倒觉得更紧张的是Tony,于是忍不住出言安慰。
“我没事。”Loki说,“你看到了什么?”
“暂时还没有。”Tony耸肩,“说实话,你了解过霜巨人的生育吗?”
Loki看着屏幕上一片混沌的黑白,摇头。
“霜巨人的繁衍是难以解释的奇迹。”Tony说,“为了在天寒地冻将消耗热量降到最低,霜巨人的第二性征以隐性形式蛰伏;为了预防漫长寒季导致的食物短缺,霜巨人胎儿前期发育缓慢,给霜巨人父母充足时间储存食物,到孕后期胎儿才会快速增重——啊!”
Loki心头狂跳。他同样看到了屏幕上轻微的脉动。
“那是……?”
Tony慎重地点头。他把探头滑向另一侧,Loki紧盯着屏幕,他觉得他看到了一只小拳头。他不能确定。但那看上去像极了婴儿小小的手,在羊水里软乎乎地握着。
那是他的手吗?——Loki几乎要问了。这句话已到了他的嘴边,抵着他的舌头,可他猛地别过头去,一声也没有出。
过了半天,Loki才问:“你有把握拿掉它吗?”
“我也是第一次真正参与霜巨人生育——而且恕我直言,你是个情况极其特殊的霜巨人——所以我没法下定论。”Tony凑近屏幕,又仔细查看了一会儿,才转过来问,“你觉得大概多久了?”
Loki摇头。刚到姆乔尔尼尔时约顿海姆还沉在漫长的极夜里,离开那座钢铁囚笼时阿斯嘉德已春意盎然。一切从他踏进那间办公室开始,期间发生了太多事,他简直忘记了时间以何等迅捷无声的方式蜿蜒而过。
“我不能确定。”Loki犹豫,“三个月……四个月?”
Tony研究着屏幕上小小的手指。Loki绝望地注意到自己确实看清了那些小手指,他开始想象他们从羊水里伸出来时柔软的褶皱。他感到呼吸困难。
“从胎儿发育来看,不止四个月。”Tony总结,扯下布巾扔给Loki,“如果你想拿掉他,我的建议是尽快决定。月份越大,它的存在会越接近‘生命’,从你身体里剥离的代价也会也大。”
“可是它那么小,我根本察觉不到它在那儿。”Loki挣扎。
“我说过,霜巨人的生育是九界神奇的例外。”Tony收起器械,“想想你见过的霜巨人,是否只有大腹便便和寻常身形两种?孕晚期胎儿才会迅速增重,孕前和孕中期的霜巨人和往常无异,母体的能量消耗甚至都更少些。”
Loki沉默下来。他木然地擦拭着腹部的液体。
“明天,你能准备好吗?”
Tony没想到他定得如此早。
“可以倒是可以……但为什么是明天?我以为你需要时间消化这个消息,或者需要和Thor商量。”Thor顿了一下,直直盯着Loki,“Thor不知道你要拿掉这个孩子,对吗?”
“那么就明天。”Loki避而不答。他系上最后一颗衬衫扣子后站起来,身形依然高挑纤细,任谁也无法想象他体内已孕育了一个着床五月有余的生命。
“我真不想说这话——但是Thor不会同意的。这也是他的孩子。就算你不把‘它’当成孩子,哪怕这是个动产,那也是你们共同所有的财产,你不能自己做决定。”Tony说,“你该问问Thor的意见,或许你担心的事会有更好的解决……”
“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更爱Thor。”Loki猛地开口。每个字他都说得格外清晰,似乎只有被爱的人不在场时他才能坦坦荡荡说出爱语,“我知道他会做出什么,而我不会让他做。”
“你放弃这个孩子,他早晚会知道。”
“但现在他不能知道。”Loki毫不犹豫地说,“我已经决定了。明天见,Tony。”
而现在,Loki再次出现在了软禁Tony的偏殿。他还穿着舞会礼服,衣料缀的珠宝让他看起来在阳光下晶莹闪烁。他看起来一夜未眠,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眼睛却亮得可怕。
Tony下意识扔了扳手迎上去。
“我听到了消息。”昨夜彩虹桥外人马鼎沸,宫内窃语不断,即使Tony也有所耳闻。
“Thor领兵出征,Odin留驻金宫,国会因战事推迟——但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个。”Loki说得又急又快,他将攥在手心的东西递到Tony眼下。
那正是一天前Thor自Jane胸前扯下的电子监听器。
“我从没想过这是米德加尔特的东西,直到我看到上面写着‘Stark工业’。”Loki逼问,“所以我来问你,这是什么。”
“电子监听器——你知道,一些用来窃听对话的小玩意儿,你戴着它,窃听器另一端的人就能听到你听到的。”Tony翻来覆去端详这个碎了一半的窃听器,“哈,去年的款式——看来我离开之后,研发部开始偷懒了。”
Loki得到确认,神色却更凝重。
“我们从没出口过监听器,你怎么拿到的这个?”
Loki摇头。Thor走后,他在殿中心烦意乱,开始整理Thor收拾行装时拉开的抽屉,却发现了这个。
Loki全然不知窃听器出现的前因后果,可他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踩进了更扑朔迷离的阴谋。
Thor曾猜测是Eliudnir意欲阻止婚约,可Eliudnir反而毫无牵挂挥师北上。这个来自米德加尔特的窃听器,向Loki指出了另一种可能。
米德加尔特……米德加尔特……阿斯嘉德和约顿海姆开战,与米德加尔特又有什么相干?米德加尔特闭锁多年,从国境线流出的只有黑油,如今连黑油也即将断流,一向避世的米德加尔特何苦搅入九界大战?
Loki神经质地摩挲着手指,Tony这才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戴了一枚戒指。戒指造型简洁古朴,金色指环嵌着一枚硕大的祖母绿。那祖母绿成色极好,绿得纯然透亮,仿佛在宝石里锁了个翠绿的精灵,令人过目难忘。
“很漂亮的戒指。”Tony试图缓和气氛。
Loki颇有些尴尬地松开手,可过了几秒便又开始无意识地抚摸那枚宝石,似乎自戒指中汲取力量。
他的视线忽然重新落在Tony身上。
Tony眨着大眼睛,一脸无辜,迎上Loki探究的目光。
米德加尔特通过Erik掌控了最可能接触阿斯嘉德王储的Jane Foster,他们想毁掉他和Thor的婚约,或以此为要挟——要挟什么?两国除了黑油,既无通商,也无边境之争,甚至米德加尔特语已多年不于九界响起,他们要的到底是什么?
换个问题,什么是米德加尔特不惜以入世为代价寻回的宝贵之物?
哦,风神在上。
“……米德加尔特想要的是你。”Loki喃喃,“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想我早就自我介绍过了——Antony Stark,是米德加尔特小有名气的科学家。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认同你的话,”Tony Stark在Loki震惊的注视下终于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为了让阿斯嘉德遣返我,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
“Odin还不知道你对米德加尔特的重要性。”Loki断论。显然米德加尔特不会主动暴露自己对Tony Stark回国的热切,从看守偏殿的兵力看,Odin对Tony在米德加尔特统治者眼中的地位依然毫不知情。
“现在问题是,你是否想回米德加尔特,Tony?”Loki问。Thor已把Tony Stark的身份告知Odin,可米德加尔特为Tony不惜涉险一事却只有Loki知道。若Odin同样知晓,只怕绝不会放Tony回国。
Loki满心以为Tony会立刻给出否定的回答,然而Tony却罕见地沉默了。
“坦白说,我不喜欢米德加尔特的政治。你们不会理解的,因为你们讲究世袭和血统;但在米德加尔特,多的是‘政客’,他们把自己包装成民众喜爱的样子,给妓女、毒品和弃婴一个完美回答,不留情面彼此陷害攻讦,然后胜利的一派开始推行一些听起来漂亮的狗屎政策,但没等他们的措施真正落地——嘭!又到了选举年,一切周而复始,所有问题都解决不了。”Tony一口气说完,“政客是我所能想到的最虚伪的人,因为他们考虑的不是创造,而是垄断;他们嘴里说着奉献和责任,实际却是最最自私的代言人。你试图发明一些能帮助这个地球的东西,他们便找出各种理由限制你把这项技术带离国境;他们说这是米德加尔特的财产,而你成了泄露国家机密的头号犯人。”
“所以,你不想回去。”
“……我不知道。”Tony说。他的声音变得软弱,一点破碎的东西自他向来骄傲张扬的面具下显露端倪,“有人在等我。”
Loki默然,他看着Tony脸上茫然的神气,忽然觉得他年轻时应当有一张相当秾丽、惹人神魂颠倒的脸。皱纹、胡须和机油给这张脸增添了沧桑气韵,向久经发酵的醇酿,但Loki自酒香中窥见了葡萄的模样。
Tony这才想起昨日Loki找自己商论的事,强打精神。“我以为你今天来是为了……?”
Loki不自然地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头发,Tony发现他右边发尾缺了一截。
“我改变了主意。”
“你能确定吗?一旦胎儿进入迅速发育期,你就绝无退路。留给你反悔的时间不多了。”Tony直言,“如今九界大战在即,阿斯嘉德主和派对战Hela Eliudnir显然兵力不足,我知道Thor神勇无当,可刀剑无眼,他毕竟也是血肉之躯……即使如此你也要留下这个孩子?”
Loki他抚摸着光滑的戒面,想到匕首割下头发时头皮微妙的松弛感,他把头发交到Thor手里时他手心的温度。他想到漫天星河下Thor坚定的蓝眼睛。
给他头发那一刻,Loki就做出了决定。
“我确定。”Loki轻声说,“你会帮我吗?”
“乐意至极。”
tbc
Chapter 42: 第一封信
Chapter Text
身处和平的人们也会谈论战争。他们谈论的资本来自九界漫长的战争史——九界的历史波折回转,而战争是一个又一个阶段的衔接;战争的理由,从争夺浆果、水源和猎物,变成争夺农田、耕牛和湿地,最后变成争夺矿山和黑油。
但战争史和战争是彻头彻尾两回事。
书写历史的人分两类:一类人创造历史,也讲述历史,他们是头脑和唇舌,他们给九界留下胜利者的历史;另一类人记录历史,他们是手、凿子或纸笔,他们听命于前一类人,但往往有卖弄文采的嫌疑。正是这两类人美化了战争史。他们揩掉了腥血、摘去了碎肉、藏起了碎肢、掩饰了哭号,反而给战争取些冠冕堂皇的名字,比如“内战”——战争何来内外?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外战吗?人与人之间的战争,不都是兄弟之间的战争吗?战争的性质难道不是只取决于其目的吗?
但不幸的是,目的,这一决定战争正义与否的试金石,却被我们说的这两类人埋没了、含糊了、镀金了。诸神把和平赐给九界,九界却拿它做交易、编故事,编出一部磅礴浩荡的战争史来;史书描述夕阳如何洒落胜利的旗旌,玫瑰如何自血海盛放,重获自由的人民如何在颓圮的城墙后高声欢呼、抛起骄傲的将领。
听我说,关于战争的事实不是这样的。
战争是子弹炸开碗大的血洞。是刀尖断在肋骨间。是和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搏命。是从死人脚上剥靴子。是麻木的眼睛。是日复一日的冷漠。是发问得不到回答、祈祷听不见回音。是茫然的行军、偶尔的停驻。是沉默。是死亡嚼你的骨头。是捏碎后方每一个妻子和母亲的心。是枯萎的金钮花和小白菊。是死树的枯骸。是乱飞的群鸦。战争是谎言。
Thor举兵东行,便踏入这样一场战争。
他的作战计划向来是杰作。多年前Ulik一战,他直赴叛军阵线中心,洞穿敌阵,把它截为两半,把吉欧尔河的一半驱逐到铁树林,伊米尔山的一半驱逐到穆斯贝尔海姆[1],大开大合,行军神勇。
可这次不同。他所率兵力不足Hela Eliudnir半数,何况Hela已得黑暗精灵助力,他清楚此战凶多吉少,却不见忧色。他眉宇平静,眼神坚毅,士兵看着他便觉安定——他是九界难能可贵的将领。
白日他风驰电掣、紧急行军,深夜短暂的休息时,他的大帐亮起微光。守卫士兵见他伏在简陋书案上苦思,笔尖搁得干涸了便蘸墨,可蘸了墨又落不下笔。Thor就这样一字字地写,闪烁烛火将他的头发映成黄金。
是军报吗?可军报向来简短,少将送出的信却一页又一页。
那么,是家书吗?
若真有人胆敢溜进少将的帐篷,拿起信纸细细端详,必然要满腹狐疑,因为Thor Odinson写的并非阿斯嘉德语,也非约顿语,每个单词全然脱离了传统词根,任谁也猜不出他到底写了什么。
“亲爱的弟弟,”Thor如是写,却又顿笔,在“亲爱的”前加了一个“我”。
“我亲爱的弟弟。”Thor满意了,继续写,“正在姆乔尔尼尔修整部队,距特兰斯厄特只余一天路程,进入约顿海姆境内时想必正值长昼,我军不习夜战,日光也能抵挡黑暗精灵来犯,诸神保佑。”
“北上天气愈发寒冷,今晨见帐角已结了霜花,战士也换上了置备的冬衣。昨日路过农场,我让F去看望了那个孩子、告诉他你一切平安,F说他胖了些,但依然怕人,不肯说话。”
“我真想念在农场石屋那夜,你像小时候那样在我臂弯里听我讲故事,星光和烛火交映在我们脸上。”
“现在我掀起帐门便看到姆乔尔尼尔,阴惨惨、灰扑扑匐在雪地里,月光和雪色照着铁丝网和砖墙,真像一座荒坟。半个月前我们夤夜逃离此处,现在我却重临故地。集中营已变成一座死堡,H撤离前将所有霜巨人赶进毒气室……”
Thor想了想,将最后一句全然涂去,重新提笔。
“我知道你憎恨这座集中营。我也是。H离开前命人放火烧毁姆乔尔尼尔,但她没想到随后的大雪保留了大部分营房。九界的后代需要记住姆乔尔尼尔的存在。如果我们赢下这场战争,姆乔尔尼尔将永远控诉她的罪行;在风神卡里无法抵达之地,阿斯嘉德的积雪将永远祭奠霜巨人俘虏的灵魂。我想你会认同我的做法。”
“出征前你食欲不振,是否看了医生?我距你千里,你独留金宫,纵然有母亲关照(告诉母亲我想念她),陪你的人终究不是我。我将你的头发编进了发辫,可一想到和你分离两地,我还是心痛如割,好像过去的十四年旧事重演。照顾好自己,好吗?答应我,弟弟。”
“明早我军开拔。以及,提醒父亲给我回信。”
“我想念你,弟弟。夜深了,我真想亲自跟你道晚安。”
“思念你的 丈夫。”
少将先生:
已将信大部分译给母亲听,她不关心战事,只挂念你。你父亲的回信已寄出,务必耐心等待。
极昼是好事,只是雪光反射,只怕罹患雪盲症,故请全军戴起遮光眼镜、无一遗漏。
听你说Aviva很好,我放心许多。谢谢你记挂他。
你不肯让我知道,但我猜得出。霜巨人俘虏全部惨死对吗?她率兵北上,俘虏无人看管,自然不可能留下活口,我不是傻瓜,你何必隐瞒?
我也想把姆乔尔尼尔彻彻底底烧成一把白灰,可就像你说的,它的存在便是不可磨灭的证据;我要你赢得这场战争,我要九界永不能忘记她犯下的罪恶。
我身体并无大碍。
我发现了坏掉的监听器,那是我们的米德加尔特朋友的发明,他在国内身份重要异常,却每每回避话题。下次探望他时,我将用他那个学徒的安危激将,若有结果便会告知。不论如何,米德加尔特的参与让事情更扑朔迷离。
至于养父女下落,养父死状凄惨,养女不知去向。
我收到信时并非晚上,看到你写的“晚安”真不合时宜。深夜不眠给我写信不可取,何况你又写得这么长。行军最忌休息不足,下次还请早些、简短些。
但如果你想听——晚安,少将先生。
“你不该出现在这儿。”Tony满手沾着机油低声说。
“没人在意这些。”Loki瞥了一眼门口的守卫,又吞一颗葡萄,反复看Thor的来信,“我从一开始就想问了——你到底在捣鼓什么?”
Tony把巴掌大的黑色晶体板放在阳光下,晶体板两侧的导线歪歪扭扭连到显示器上,他聚精会神看着显示器,浑似没听见Loki发问,逃避姿态明显。
“近日战事棘手,无人提起引渡你回国一事,但Odin早晚能查出米德加尔特视你如眼珠。”Loki直直看着他,“你不能什么也不说,又指望我帮你。”
“我没让你帮我,怀孕的人可是你哇,殿下。”Tony怪腔怪调,黑色晶体随着他调整角度的动作,反射出极刺眼的光斑,“我反正就在这里,不逃不躲,要命一条。他们争他们的,你一个亡国皇子,又能怎么帮我?”
Loki知已踩到他软肋,并不恼怒,却捕捉到他言外之意:“哪怕你一心求死,Peter怎么办?”
“真正的东西在这儿,不在Peter手里,”Tony指指脑袋,无所谓地耸肩膀,“他会没事的。”
“米德加尔特和阿斯嘉德可不会这么想。”Loki冷酷说,“你一了百了,Peter却是替你受苦的那个人。Thor的手下在下水道出口找到了Erik,你猜怎么?他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浑身泡得溃烂,皮肤下的脓液里蓄着蛆虫,你的同胞硬是吊着他一口气,就为了威胁他的养女来阻止两国联姻。你是米德加尔特人,最清楚他们能做出什么——”
“——Erik?Erik Selvig?”
Loki点头,Tony愣了片刻,摇头苦笑。
“我认识Selvig。最古怪也最天才的天文学家。酒量浅,酒品也差,偏偏爱喝酒,喝醉了就光着身子乱跑。”Tony终于放下显示器,不可一世的焦糖色眼珠流露出哀切,“当年总统签发最高指令,要以叛国罪处决他,他提前得到消息,潜逃到阿斯嘉德请求庇护。”
“他到底做了什么?”Loki问。
“黑油开采难以控制,只是泄露伤亡事故都被压了下来,直到那年的大灾变,水源土壤严重污染,死了不少人,黑云也遮天蔽月,彻底打乱了Selvig的星相研究。”Tony叹气,“他那个人一向有股呆气,米德加尔特每双眼睛都瞧着,可只有他一张嘴敢说,所以当局想要他闭嘴——Boom!欢迎来到政治世界!”
“别岔开话题。我知道一切都是因为你研究的这些东西。”Loki语气放缓,“为Peter想想吧。米德加尔特能用Selvig控制他的养女,何尝不能控制Peter?只怕到时候,你想死也不是容易的事。”
“……你知道吗,当年研究开始时我还怀有崇高理想,觉得有朝一日能拯救人类乃至整个星球。我跟Peter说,嘿,睡衣宝宝,项目成功后,你就能看到真正的银河了——不是那些电子投射的狗屎星星,而是在光年外熊熊燃烧的天体。”
“后来呢?”
“记得我在密米尔冰原给你那盏永不熄灭的风灯吗?那盏灯用了九界最先进的风能发电技术,损耗最小,效率最高。人们说约顿海姆贫瘠荒芜、风雪纵横,可只要利用得当,一场暴风雪可以点亮约顿海姆全境的灯。”
Tony眼前又浮现出辽阔冰原上将万千雪片吹出形状的狂风,其中蕴含的伟力让他觉得这趟北行无异于朝圣。
“人们太依附于习惯了。燃烧要用黑油,取暖要用木炭,发电要用熔炉——可世界并非一成不变!黑油干涸了,人们说这是枯竭和灭亡的前奏,可这个星球给予我们的,远比我们现在认识的更多,只是经验和自大让人类眼盲。约顿海姆的大风,阿斯嘉德的瀑布和阳光,米德加尔特的矿藏——我们并非只有燃烧什么才能生存下去!”
“我要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创造一个奇迹,能够重燃希望的火种,延续人类的文明。但你猜怎么?米德加尔特想要的是战争。我想你不难理解,战争是一些国家的灾难,同时是另一些国家的印钞机。米德加尔特在阴暗地拨算盘,想在约顿海姆和阿斯嘉德的大战中坐收渔利,而我,我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你离开了米德加尔特?”
Tony疲惫地点头。他尽力不去回忆一些汗湿的金色短发,和一些落在脸颊上的、彬彬有礼的吻,和弥漫酒气的清晨。他不能想起那个人。“另一方面,是我要实地收集数据。实验室里的完美模型,在约顿海姆的冰层面前就要露馅了。”
Loki忽然想起那些无法在冰原安装的巨型风车,Tony接着说下去:“对,你想的没错。政府当然在我的实验室里安插了人手,还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出售了一些半成品——Stark工业的国际名声可是被毁得一干二净。”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现在你可以取笑我了。”Tony耸肩,“骂我是个想当救世主的疯狂混蛋吧——因为我确实如此。”
“你确实是个混蛋,你早该告诉我这些。”Loki骂了一句,又问,“风能已经为你所用,那阿斯嘉德的阳光呢?”
“太阳能转化效率不高,我需要时间,更何况这里没有合用的工具。我可不敢在这个当口向Odin提要求——那个国王老头儿到底是不是叫那个名字?”Tony哈哈大笑。
“但我已经攻破了聚变反应堆发电的难题。这件事米德加尔特一无所知,哈哈,因为谁也想不到这个九界独一无二的反应堆就藏在Tony Stark的胸口上。”
“你是米德加尔特的王牌,它们绝不可能放你走……”Loki喃喃。
“当然。”Tony洋洋得意咧开嘴,眼底却一片深色。
“我已经被卷入斗争、抽不出身了,我已经认命了。头脑总会被当作武器,古往今来的天才悲剧我早就背熟了,我也知道没法反抗国家机器。如果最终不得不被遣返回国,我情愿找个机会死在软禁下,也算落叶归根,可是Peter……”
他猛抬头紧盯着Loki,一向吊儿郎当的眼里隐有乞求。
“只要在这座黄金牢笼待一日,我就会拼尽全力保护你的孩子。我只有唯一一个请求,不管发生什么,你要保全Peter。他是个好孩子,值得躺在草地上无忧无虑看银河,而不是跟着我身不由己永陷囹圄。”
Loki已说不出话,只能紧紧握住Tony的手。
“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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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Múspellsheim:穆斯贝尔海姆,北欧神话中的火之国,在九界最南端。
tbc
Chapter 43: 围笼
Chapter Text
少将先生:
希望这封信及时送到你手上。
我们的米德加尔特朋友已研制出风能发电机,或许可为战争所用,米德加尔特想必急于引渡他回国,但又怕暴露其重要性,我将抓住这一时机,极力把他留在金宫。
愿你一切平安。如入夜时收到信件,那么,晚安。
我亲爱的弟弟:
军队明日便会越过特兰斯厄特、踏上密米尔冰原,我将率军追踪叛军一路北上至冰矿。关隘会有布兵,为防通信被截,我会在渡关前放飞渡鸦。军中配备电报机,但北地严寒,能源宝贵,不能耗费在你我的长篇通信上。
告诉母亲我一切都好,不必挂念。
仍未收到父亲回信,渡关前或许再无指望。告诉父亲,在关隘内捉到叛军南下的探子,她正在九界上下找一样东西,可具体是什么,我没能在叛军服毒之前审出。
不必向我道谢。Aviva是你的责任,便也是我的责任。
我并非隐瞒,只是不想你难过。你已承受了太多,我只想要你快乐。
如果真如你所言,那这场战争绝不仅是阿斯嘉德的内战。
我为他的死感到抱歉。另一个继续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至于你抱怨我写得太长,说实话,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写这样的长信,或许是因为想到每一封信都可能是最后一封,才恨不得一直写信写到一千五百岁。
年幼时,我曾以为我们拥有全世界的时间,谁能想到我们竟分离了十四年,短暂重逢后,又再次分隔阿斯克尔山两侧。只不过这次,你在南边,我在北边。十数年我再未涉足冰宫,如今再次北上,却要将战火烧到约顿海姆,命运如此捉弄,想来不胜唏嘘。
阿斯嘉德将士苦于严寒,但我喜爱北地的风雪,因为风自你的家乡吹来。我爱你便爱你的全部,爱孕育你的家乡和家乡的风雪。
上一封信中我没写“我爱你”,因为我觉得在“我”和“你”之间夹着Sigyn会有些古怪。“爱”自Sigyn的名字而来,对吗?所以我尽量不用这个词。我知道你的“爱”并不只指我们的感情,而是你饱受磨难的子民;你总不愿承认,但你确实爱他们,也爱现在离我咫尺之遥的冰雪国度。你说你是九界最自私的人,可你明明愿意为约顿海姆的子民牺牲一切。
我觉得爱是神奇的东西,你曾经或许真的只顾自保,如今却普爱万民;我向来待人热情,可现在却无论如何都最先考虑你。爱让你变广阔,却让我变自私了(是的,我把“syn”换成了“aman”,因为“晚安”才是我们真正的情话)。
——我说所有这些是因为,我在一遍遍读你的信。除了你的头发,我只剩下你的手迹以寄相思,可你的措辞太冷淡。你总是隐瞒,总是讳莫如深——可是,亲爱的、亲爱的弟弟,你难道没有想过,如果不幸真的降临,我所拥有的便只有绑进辫子里的你的头发,和放在胸口的一封措辞模糊的短信?我的爱人以“少将先生”作为家书的抬头?
坦率地写信,好吗?
刚才收到了你的第二封信。你做得很好,不必问我意见。如今我把后背彻底交付给你。你是我的丈夫,我的肉中骨、血中血,我不在的日子,你和我有同等的权力和威仪。
月光明亮,但因为墨瓶已结了两次冻,我不得不点着蜡烛,以防写完一长句之后蘸墨、结果笔尖戳到硬邦邦的冰块上。蜡烛已快燃尽,我不能再写下去。
务必寄信给我。渡鸦或许不来,但我将始终等待。
晚安。一千次、一万次晚安。
思念你的 丈夫
Thor的第二封信送到Loki手中时,Thor已率军越过特兰斯厄特。
Loki身份敏感,不能参与军政决断,只听闻关口争夺战持续了三天三夜。战术是死东西,更何况是在那样逼仄的小小关隘,剩下的只有混战。
特兰斯厄特的战争不是精密的几何学。那是不受控制的飓风。士兵像波涛那样汹涌而上,鲜血就如溪水那样流淌而下,阿斯嘉德战士死伤不可计数,热血融化了特兰斯厄特以南十里的积雪。只有一小队人马不惜以自杀式袭击冲过关口,携带小批食物继续北上、踏入密米尔冰原的暴风雪中,至今生死未卜。
特兰斯厄特成为死亡关隘,地平线从此失去了渡鸦的行迹。
和金宫所有人一样,Loki彻底失去了Thor的确切消息。
他在哪里?今晚在风神卡里的第几道衣褶下安眠?是否躲过了Hela的子弹?能否捱得住饥饿和严寒?他手下的兵士是否拖着残肢、是否冻僵在呼啸北风中?他未动用宝贵的电报,是否意味着暂时平安?
压抑降临在阿斯嘉德的每一条街巷。
Loki将Thor刚寄来的第二封信反复卷起又展开,手掌无意识抚摸着尚平坦的小腹,终于找到一点坐直身体的力气。然后他阖上眼,把信纸静静按在心口,想着Thor的臂膀、嘴唇和气息。
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Loki思索几秒,披上衣服往外走。
路过花园时,Loki留意到那小天使雕像正不休不倦地掬着水。花园是Frigga精心打理的爱物,植株高低错落,异香扑鼻,沐浴在白亮的月光下,叶脉莹莹,水波粼粼,恍如仙境。
他眼底一热,猛地别开脸,快步往鸦棚走。他对金宫尚不熟悉,七拐八折,终于抵达。
渡鸦是阿斯嘉德的通信工具,宫中对外通信频繁,因而单独建有棚屋,有专人看守。鸦倌认得Loki,给他行礼,问他是否有信件要寄。
Loki犹豫几秒,还是递出封好的信。
“还是寄给殿下?”鸦倌把信条卷进信筒里。
Loki点头,要跟着鸦倌进鸦棚。
鸦倌受宠若惊:“您别进来,这里面挺脏呢。”
Loki笑笑,便站在窗外。
为方便渡鸦进出,鸦棚的窗口往往修建得宽阔,且日日通风,避免疫病,因而即使站在窗口,也将棚内看得很清楚。
屋中架子上正立着几只渡鸦,通体漆黑,唯独眼睛透亮,显然被惊醒,一声不响盯着他瞧。很快,棚里其他将脑袋藏在翅膀下熟睡的渡鸦全醒过来,满棚都是乌溜溜的鸟眼。
“您很关心殿下。”鸦倌把信绑在一只渡鸦脚上。
“又不是只有我给他寄信。”Loki慢慢地说,“陛下今早不是也来了吗?”
鸦倌笑了。“您打哪儿听的消息呀,殿下?陛下可没来过。”
“大概是我记错了。”Loki一语带过,又指着角落敞开的鸦笼,“那几只渡鸦倒是很不一样。”
“那是陛下亲手养大的渡鸦,只有他能用。”鸦倌咧嘴,拍拍渡鸦,低声说了几句,渡鸦便用力振翅,飞到硕大的月亮中央去了。
“陛下很有耐心。”Loki附和,“陛下当年一共养了几只?”
“七只。可惜一只病死,四只在平叛Ulik时被杀,”鸦倌扳手指,“如今只剩两只了,但都飞得又快又稳,送信万无一失。”
Loki看着鸦笼中的两只羽毛黑亮的渡鸦。
“饲养渡鸦耗费心力,”Loki问,“如果又在战火中失掉渡鸦,一定让人心碎。”
鸦倌心有余悸:“是啊,上次渡鸦牺牲,还是因为多年前那场大叛乱。”
Loki心里一震,再次确认:“你确定?”
鸦倌一脸茫然:“当然,宫里的渡鸦都好好地回来了,一只也没少。”
Loki张张嘴,感到喉咙一阵可怕的干涩。
Thor始终没能等到渡鸦。
阿斯嘉德大军越过特兰斯厄特,趁着漫长的极昼降临,在密米尔冰原湿滑彻骨的冰盖上急行军。七天后,翘首等待金宫信件的Thor收到了礼物。
麻袋里,一只开膛破肚的阿斯嘉德渡鸦已冻得梆硬,浸透羽毛的鲜血在营帐中渐渐融化,浓烈的血腥气冲人口鼻。
Thor打开了死鸦脚爪上的信筒。
短短一行字——“问候,来自赫特密密斯山”。[1]
营帐外狂风呼啸,帐顶的油灯惊心动魄地摇晃。Fandral接过字条,同样一眼认出了书写人的笔迹。他浑身一震,看着一言不发的少将,只觉无可抵挡的暮色沉沉压将下来。
他们迎来了极昼后第一个短暂的夜晚。
Thor早就知道,他们卷入的是一场必输的战争。
噬人的冰褶,不堪行走的冰盖,铺天盖地的风雪。Hela在赫特密密斯山脚下守着冰矿好整以暇时,Thor Odinson就已经在面对考验了。
这是比黑洞洞的枪口更残酷也更可怕的考验,除了霜巨人,九界几乎没有人还在被此纠缠,但只要你踏上密米尔冰原,这头匍匐的巨兽就会站起身、拦到你面前。你开始恐惧,开始颤抖,开始意识到一切于事无补,而你无路可退,于是你试图把自己拼凑起来、竭力站好,这时你能真正看到它尖利的脚爪和獠牙,它口腔喷出的腥臭,以及多少人曾葬身腹中。
这个考验包括食物、饮水和保暖。这个考验叫做“生存”。
这是比战争更可怕的考验。战争会被记载、被美化——史书有这样一种妙用,文字如同光明,并在光明所到之处涂上一层阴影;它把开战的双方造成邪恶与荣光的对立,让它们互相攻讦、分出胜负,最终把蹂躏、奴役和屠戮变成反抗、正义和解放。但自然的考验则因其一丝不苟的一视同仁而显得彻底冷酷无情——只有幸存,没有赢家。
Hela甚至不需要动手。只要派兵驻守特兰斯厄特,截断粮草和通信,不费一枪一弹,等随军的饮食告罄,密米尔冰原的暴风雪就能吞噬掉Thor大军的每一根骨头。
而自收到渡鸦尸体的第二天,Thor才知道,这并非Hela给他的唯一惊喜。
包围圈。
最早发现黑暗精灵的是放哨士兵,那是极昼结束的第一个夜晚,短暂的黑暗终于降临在密米尔冰盖,而相伴而来的,还有蠢动的黑雾,和浓雾中闪烁的血红眼睛。
他惊慌失措冲进将军主帐,Thor掀开帐门时,稀薄的晨曦已渐渐驱赶了黑夜,但阿斯嘉德军队四周的黑雾却并未随着光线的到来迅速退去。窥伺的血色眼睛挨挨挤挤,隔着不足几百米,默默包围着寒风中烈烈作响的军帐。
于是Thor知道,Hela手下的黑暗精灵已不再是传说中绝对无法在光明下生存的生物。在过去的几个世纪,情况悄然变化,黑暗生物竟开始能忍受阳光。
平坦无垠的密米尔冰原不能提供哪怕一丝掩护,他们是密米尔冰原上移动的活靶子,而黑暗精灵则神出鬼没,永远掌握先机。
Thor试过突破重围,可代价是白昼到来时的十来具森森白骨。筋膜都被啃食得干干净净,冰盖被染成浅浅的粉红。Thor弯腰审视时,看到莹莹冰晶上遍布毛细血管似的纤细血丝,像罩着一层薄薄的蛛网。
那是他派出的一队将士的鲜血。
第二夜,黑暗精灵如期而至。翻涌的黑暗里,Thor嗅到夹雪的狂风送来新鲜的腥气。
他默默站在军帐外,感觉喉头塞满了滑腻的血块,指尖攥进掌心。
他们不得不开始追随日光赶路,在天光微微泛亮时便整军出发。然而,就在Thor以为每晚的包围只是为了限制他们北上冰矿的速度时,他又惊又怒地发现,黑夜来临时,尝过活人血肉滋味的黑暗精灵嘈杂起来。那种令人毛骨悚然、连绵不绝的磨牙声,被风吹到军帐中,清晰得如在耳畔。
随后他意识到,包围圈真的在缩小。
血色的眼睛,腥臭的尖牙,漆黑的手指。黑暗精灵叫嚣着要进食,而包围圈中的阿斯嘉德军队是垂涎欲滴的美餐。
看着手下将士苍白的脸,Thor当机立断,在军帐四周浇下黑油。火柴掷下,火焰“蹭”地蹿升,金红的火舌挑衅地舔着每一点氧气,火墙两侧,Thor的蓝眼睛和黑暗精灵的红眼睛冷冷对望。
于是他们又捱过了一夜。
没有鏖战。没有短兵相接。Thor不得不悲哀地接受,黑暗精灵是逃不开也甩不掉的。它们只是在阳光下退去,又随着夜色一同涌上,形成纯黑的、彻底沉默的包围。
自此,约顿海姆虚弱的太阳一旦坠下地平线,阿斯嘉德军队就在驻军四面燃起熊熊火把,恫吓着四周注视的眼睛。
风雪呼号中,那种可怕的安静,简直将阿斯嘉德军队每个人的神经都拉扯得纤细。
日光照射时长的迅速缩短,似乎也预示着希望的退潮。燃料的消耗远超Thor预料。为避免成为黑暗精灵的腹中餐,军帐中已不再点燃炉火保暖,将士青紫僵硬的脸和手指让Thor意识到,这正是Hela希望看到的。
邪恶的黑猫盘踞在赫特密密斯山脚,饶有兴味看着他这只踏入圈套的老鼠踌躇挣扎。
是选择和黑暗精灵浴血奋战的死法,还是选择耗尽燃料食水、忍饥受冻的死法?
Thor痛恨这个。他宁愿和Hela对峙在冰盖两侧,枪膛对着心口,鲜血浸过脚底,酣畅淋漓死在子弹下,也不愿等一场漫长的、不荣耀的死亡;可他已不再是Ulik一役时容易冲动的毛头青年了,如今他是三军领率,他的决定不只影响自己,还有手下千百将士的存亡。
每个士兵,背后都是一个家庭。是母亲和妻子的眼泪。
他不能再看到将士的献血染红密米尔冰盖。
他感到自己在枯萎,在结束——不止因为Thor将自己的食物分给了下属。比空洞的肠胃和虚弱的四肢更可怕的,是整支阿斯嘉德军队都笼罩在灰霾下。彻头彻尾的绝望扫荡着这队阿斯嘉德人的心灵,且毫无挽回的可能,他们感到自己在劫难逃。“我们会死的”。每个人在冰冷坚硬的冰盖上趔趄着踩出下一步时,心中都盘旋着这个念头。
那种绝望就像河流。就像承载着数万吨河水和泥沙的巨河所产生的能量,已经超越了人类的心灵所能承受的极限。在这样无望的等待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死掉,像吸满水的织物,沉甸甸坠着每一颗心脏。
于是,在下一个向北急行军的白昼,变故陡生时,坚硬的雪球接二连三破空砸来,护兵和Thor都没能及时做出反应。
Fandral的惊呼还卡在喉咙里,就眼睁睁看着自家将军在巨大的冲击下缓缓跌倒在冰面上,主将披风被压在身下,沾满了脏污的雪水。
而就在眨眼间,薄薄的刀刃已经抵上了Thor的喉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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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Hoddmímis holt,赫特密密斯森林,北欧神话中的森林。在诸神黄昏大战之后,两个名为利布和里普特拉西尔(Líf and Lífþrasir)的人因为躲在赫特密密斯森林(Hoddmímis holt)而幸免于难,他们被认为是后来的人类的祖先。本文赫特密密斯是约顿海姆北境的山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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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4: 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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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身形高大的霜巨人像从空气里现身那样,闯进了病恹恹的阿斯嘉德军队,身手矫健,出其不意,如入无人之境,几下就直取将领命门。与此同时,队伍两翼都掀起一阵骚动,两队霜巨人包夹上来。
“不要开枪——!”Fandral吼道,“重复一次!所有人听令,不要开枪——!”
窃窃私语、枪支上膛、刀剑出鞘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队伍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Thor慢慢抬起眼睛,审视制住自己的霜巨人。这两人显然是纯血霜巨人,皮肤幽蓝,眼睛血红;四肢修长,裸露在风雪中,浑然不觉严寒,上下摸索、给Thor搜身的手指比冰盖更冷。
军靴夹层里的匕首被扔在冰盖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你就是Thor Odinson?”
其中一个霜巨人用生硬的阿斯嘉德语开口。
“我是。”Thor说的则是流利的约顿语。
刀刃戳着跳动的脉搏,只前进一寸,他今日便要命丧于此。但Thor平静地和对方对视,仿佛受制于人的不是自己。
两个霜巨人交换一个眼神,于是Thor看到霜巨人中走出一人,身形更魁梧,手臂大腿的肌肉强健、清晰可见。Thor还没来得及定睛看清这个首领模样的人,一个冰凉的小身子毫无预兆啪嗒啪嗒扑到他怀里来,与此同时,虽然Thor的双手仍被扭在身后,压在他喉咙上的刀刃却忽地消失了。
若不是受制于人,Thor几乎要下意识搂住怀里的人。
那孩子从他胸前抬起脸来,Thor险些没能认出。
或者,从某种意义上,他从未真正结识这个孩子。即使在农场石屋那晚,这孩子的半边脸颊始终埋在Loki胸前,只露出一只兴味盎然的红眼睛;更何况,由于种族差异,和其他阿斯嘉德人一样,Thor很难辨认冰霜巨人的样貌。
Fandral却低声抽了一口气——渡过特兰斯厄特之前,Thor曾派他去农场看望这个孩子,因此Fandral尚存有印象:“……Aviva?”
Thor浑身一震。他想到Loki在信中提及对Sigyn的承诺,可Aviva却置身无疑是如今九界最危险的地方。
Aviva伸手摸摸Thor的脸。他皮肤坚硬粗糙,遍布细小的血痕;刚才被冰球击中的鼻梁下挂着鲜血。Aviva小心地给他拭去血渍,凉凉软软的手心捧着Thor的颧骨,笑起来:“我就知道是您。”
两个霜巨人放松了对Thor的钳制,Thor却没有即刻站起来,而是单膝跪在冰面上,伸手抱抱这个小孩子,眉心绷起:“Aviva,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不待在农场里呢?”
Aviva小声说:“那个很酷的姐姐被抓走啦。”
Odin心里一紧,正要再问,为首的霜巨人却止住了他。
“那位女战士吸引了特兰斯厄特守卫的注意,才让Aviva通过关隘、回到故土。”霜巨人说,Thor闻言抬头,终于看清这人的模样。一道深深的刀疤斜贯全脸,鼻梁断折,可怖异常,裸露在外的右臂上有一片惹眼的烧伤,“Aviva有霜巨人的本能,对他而言,密米尔冰原比你那个被血洗的农场更安全。”
Thor想到Valkyrie生死未卜,一时默然。那是他最忠心的女战士。几乎没人知道她效忠于Thor,即使知情,也没人会把一个玩忽职守、多次被贬的女酒鬼视作威胁。Thor喜欢她爽朗的大笑,也喜欢她喝空酒瓶后敲击墙砖高歌的潇洒态度。Valkyrie漂亮的古铜色皮肤下藏着一个最自由的灵魂。
可他没想到,把Aviva托付给她,竟成了她的死因。
对方发话:“作为一个被刀指着喉咙的人,你很镇定。”
“如果你们真心想杀我,击中我的就不是雪球而是箭了。”Thor说,“而且我今天还不想死。”[1]
霜巨人挑眉。
“我是Baugi,”[1] 霜巨人说,“跟我来,我会找个避寒的地方供你们休息。”
“如果真有这样一个所在,我们也不必疲于奔命了。”Thor苦笑,“密米尔冰原上何来没有风的地方。”
“风神卡里赐给我们广袤的土地,自然也赋予冰霜巨人应对的智慧。”
Thor最终还是把Aviva抱了起来,孩子的手臂像柔软的冰环着他的脖颈。
Baugi看着Aviva,露出一个短暂的微笑。
“感谢这孩子吧,他不忍看你成为冰原上的又一座冰雕。”
Thor贴着Aviva冰凉柔嫩的脸颊,又想起姆乔尔尼尔那个寂静无风、沉沉落雪的夜晚,Loki和他并肩站着,四周黑茫一片,唯独远处的车灯照亮簌簌白雪,仿佛另一个世界投射的闪光。那个人定定看着他,乌发雪肤,九界所有翡翠不及他眼睛明亮的分毫。
他知道Baugi决定放下偏见、援救这支阿斯嘉德队伍,不止因为Aviva的坚持,更是因为Thor的未婚夫是约顿海姆的皇子。
那晚,Loki说,哥哥,阳光会再次照耀在我们身上。
现在,绝境之中,希望已来到他手里。
与此同时,阿斯嘉德已被夜色笼罩。极低的云层渐渐浮起、布满天空,月光使浮云构成一种乳白的圆顶,像悬在天边的圣殿。
Loki正抱着厚厚的阿斯嘉德编年史往藏书馆走。
Loki和睡眼朦胧的守卫打了个照面,轻车熟路走到他要找的书架。这套编年史他已经看完了第一册,现在来拿下一本。
这是只有阿斯嘉德王室能够借阅的藏书馆,殿中窗帘紧闭,吊灯熄灭,成千上万的图书沉睡在书架上,恢宏的拱顶高而深远,任何动作都激起空荡荡的回声。四下一片漆黑,甚至让人错觉那黑暗是有实体的,提灯的微弱光亮被浓稠的黑暗一口吞下,只够照明脚下一小块地方。
Loki不得不一手举着灯,一手抽出新书。可是编年史重得要命,他手一软,书册就重重掉到地上,一时整间大殿都是轰隆隆的回响,像经久不息的海浪。
Loki小声骂了一句,把提灯放在地上。这些书有些年头了,纸张黄脆,他得赶紧检查书页是否破损。
然而,正翻着书,一张纸飘飘悠悠掉到灯光外的一片黑暗里去了。
Loki叹气,摸索到窗边把厚重的绒布窗帘拉开,明亮的月光顿时打进来,他好不容易借着月光摸到了那张纸。然后,只是扫了一眼,他却忽然睁大了眼睛。
纸上寥寥几句话,Loki却认出了笔迹的主人——哪怕笔触稍显稚嫩,这人写字母z的手法始终没变,最后一钩斩钉截铁、力透纸背——毕竟,他曾对着这字迹心慌意乱一筹莫展。
可怕的猜想在他头脑中疯狂沸腾,心脏砰砰撞着肋骨。
出征约顿海姆前,Thor早已知道,密米尔冰原平整无垠的冰面是千万年积雪的产物。自海水推动沉重的大陆北上,北地的极寒就开始妆饰这片土地。气候经年累月的侵蚀已彻底改变了密米尔的本相——原有的溪流河谷被暴雪填积,山峦丘陵被狂风抚平。暖季来临,冰晶在稀薄的光热下缓慢坍塌、融化,又随着寒季和极夜的到来迅速凝结,最终成为奇迹般平滑的冰盖。
若有人能不受肆虐风雪所苦,敢于真正睁开眼睛,端详洁白广袤的冰原,欣赏几十吨的浮云在灰色天空中被狂风堆砌成冰雕玉砌的白雪宫殿,聆听北风由远及近奔涌而来的浩荡雄浑,他便不得不承认,和阿斯嘉德金黄平静的河流、米德加尔特缤纷奇巧的矿石不同,密米尔的风雪特有的灵动诡谲、桀骜宏伟,同样是造物无可替代的杰作。
Thor幼年随Odin游历约顿海姆,对密米尔冰原的壮美略知一二。然而,若不是这次远征,他将永远不会知道,不近人情的密米尔冰原,对这片土地滋养的子民、对冰霜巨人,竟怀着一腔不足为外人道的柔情。
冰褶。
只有约顿人把密米尔冰原的冰谷称为冰褶,传说这是风神卡里衣褶的痕迹;约顿海姆之外,人们都叫它们冰刃,是为了警醒前往约顿海姆的旅人,这些冰谷会反射光线,如同平地,狡猾地欺骗你的眼睛,但一旦踩空,便会被比碎镜更锋利的边缘割伤。坠入冰刃的人若有幸能被运送回乡,往往只剩一截切面整齐、冻得脆硬的断臂。
Thor从未想过,九界人的丧命之地,竟然是约顿人的求生之所。
他们正在冰褶中行走。
冰谷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狭窄。攀着特制绳索下到谷底,风声高悬头顶,却已不成威胁。四面冰壁比九界最纯净的水晶更透亮,内部清晰可见巨大的冰棱,折射的光线随着走动而微微闪烁,仿佛置身水晶宫殿。
没有了风雪相逼,也没有了黑暗精灵的围攻,阿斯嘉德军队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在这里得到暂时的修整。
Thor坐到Baugi身旁。
“谢谢你肯帮我们。”
“不用假装和我亲近。我救你,只是因为你保护过Aviva和……”Baugi顿了一下,没说Loki的名字。
“现在我们两清了。你要去赫特密密斯山,就沿着冰褶一路向北。除此之外,你不要奢望再得到任何帮助。”
“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Thor语气诚恳。
Baugi抬头看他一眼。
“我们观察你们很久了。你们这些没有常识的阿萨人,始终在冰盖上行动,太显眼。”
Thor耸耸肩,并不感到被冒犯。
“你们是约顿海姆剩余的主力吗?”
“我们只是游击队伍中的一支。”Baugi说,微微扬起脸,面容显出骄傲,“全境冰霜巨人都是约顿海姆的后备军力。”
“游击队……”Thor思索片刻,“那你们有办法抵御黑暗精灵吗?”
Baugi摇头:“但冰面是天然的镜子,一根蜡烛就能让这里亮如白昼,黑暗精灵不能进入冰褶。”
黑暗精灵是九界都无计可施的邪恶生物,除了阿斯嘉德的阳光,至今没人找出彻底杀死他们的方法,可听到Baugi的否认,Thor的表情还是不由一变。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说,尤其在Baugi慷慨地帮助他们来到冰褶下休息之后。
但Baugi读懂了他的表情。
“是的,我们击杀的是阿萨叛军,而非黑暗精灵。”
Thor定在原地。
Baugi直视他的眼睛,毫无退缩。
“正如你们在姆乔尔尼尔集中营虐杀的是约顿海姆的平民,而非你们口中的‘贱民’。”Baugi冷静锐利得像一把刀,“别让我后悔搭救你,阿萨人。”
Thor默默垂下头。他忽然感到铺天盖地的疲惫。
“抱歉,我只是……”他徒劳地揉了揉脸。
“我的兄弟是特兰斯厄特的守兵头领,也是这场战役中最先牺牲的人之一,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仇恨。”
Baugi抚摸着右臂的伤痕。即使烧焦的皮肉已被剜去,灼痛却如影随形。
“我是冰宫守卫,Laufey王遇害那晚是我当值。我侥幸活下来,然而恢复意识后,收到的第一封信是弟弟的死讯。”
“没有人比我更恨阿斯嘉德。那时我想杀死每一个阿萨人。战士。女人。孩子。我想把阿斯克尔山以南烧成灰烬——相信我,即使现在,我依然愿意亲手杀死那个死亡女神手下的每一个阿萨士兵,哪怕代价是力竭而亡。”
“你也可以杀死我,”Thor低声说,“但你做了另一个选择。”
Baugi看着Thor诚恳的脸,他的愤怒慢慢平静下来。
“或许我尽我所能保护了Aviva和Loki,但我没能救下集中营的所有霜巨人。我努力了,但最终没成功。”Thor说,“他们是Loki的子民,不是我的同胞,但我没法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为什么?因为除了是阿斯嘉德人,我首先也是个人!”
Thor紧盯着Baugi的红眼睛。
“每个死亡都会摧毁一个家庭,无论是阿萨人还是约顿人。阿斯克尔山南北不能彼此憎恨,因为这场战争根本不该是约顿海姆和阿斯嘉德的战争,而是人和黑暗精灵的,是生存和死亡!——难道你不明白吗?别让仇恨蒙蔽你的眼睛!”
Baugi沉默半晌。有什么东西在他脸上渐渐软化。他似乎是从长长的台阶下,迎着恒星的光辉,仰视这个狼狈但坚定的阿萨人。
“……你和那个女死神不一样。你想要的是另一样东西。”
“我想要的和你发誓效忠的皇储一样,和九界所有人一样。”Thor说。
Baugi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了冰霜巨人队伍。
过了很久,他重新走到Thor面前,面容疲惫,却以一种镇定、清澈的视线回应Thor的眼神。
“约顿海姆愿意和你们结成同盟。我们会一起前往赫特密密斯山下的冰矿。”Bugi说,“你在姆乔尔尼尔保护了约顿海姆的希望,再次,我们感谢你。”
Thor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他不由回望在姆乔尔尼尔那些无风落雪的日子,从隆冬到初春,那个绿眼睛的青年人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编着谎话,像刀子一样瘦削,像刀刃一般单薄,时常带着一种讽刺挖苦的表情微笑。
Thor惊讶于爱的本能和人类善良的天性回馈给他的礼赠。在这颗濒临枯竭的星球,九界彼此倾轧、喋血而生,但即使在这样一个时刻,仍然有一群人愿意放下成见,仅仅以“人”这个最纯粹的身份,诚挚地回应他的声音。
“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请你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Thor说,“Hela Eliudnir在找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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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I have no plans to die today.
[2] Baugi:巴乌吉,北欧神话巨人,是Suttung的兄弟。关于他的故事,出现在奥丁(Odin)偷取智慧密酒里。用智者克瓦希尔(Kvasir)的血做成的密酒,据说只要尝了一口就可以得到诗的智慧。得到密酒的苏图恩将酒藏在山里,但被奥丁利用诡计给骗走了。在这个诡计中,奥丁变成一个农夫接近巴乌吉,答应要帮他完成收割的工作,巴乌吉只好协助奥丁去取得智慧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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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5: 周旋
Chapter Text
Thor的电报来得突然。
Loki匆匆赶到寝殿时,Frigga也在。她裹着晨袍,眼底隐约可见淡淡的阴影。Odin半倚在床头,鬓发花白。失了权杖和王冠,他看上去如此苍老且羸弱。
Frigga从他脸上读出恐惧,率先说:“别担心,我的孩子,Thor一切平安。”
有那么一瞬间,Loki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甚至不知道支撑着他的是谁的腿,肩膀上的又是谁的头。在险些天崩地裂的那一秒中,他感到骨头里充满了泡沫,而只有紧紧攥住Frigga的手,他才能压制住哭泣的强烈欲望。
Frigga抱住了Loki。她闻起来像一朵白色的花。
“没事了,可怜的孩子——没事了,别害怕。”
Loki终于慢慢找回一点力气。他拖着脚坐下,开始缓慢地思考,并确信这封电报并非只为报平安,否则Odin不会特意深夜召见他。
Odin果然开口:“电报里有话给你。”
Loki接过电报。纸上寥寥几句,大意为所率军队已顺利北上,将前往冰矿所在的赫特密密斯山脚,唯独最后一行是用“米德加尔特语”所写。
一千个月亮升起时,出宫。
“Thor写了什么?”Odin端详他的神色。
万千念头压得他喘不过气。这句话显然是写给自己。Thor为什么要让自己出宫?要见什么人?为什么刻意避开Odin和Frigga?一千个月亮升起是什么时候?
所有问题都得不到解答。他被Thor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抛掷在Odin探究的眼神中,只感到孤立无援,而Frigga温柔期待的眼神让任何隐瞒都显得羞耻。
即使面对Thor,他说起谎话也能游刃有余,可九界唯独有一个人他不愿向她说谎。他喉头一阵发紧,脸颊开始升温。
“是写给你的悄悄话吗?”
Frigga对着他泛红的面孔露出笑容。她声音像最最轻柔的羽毛那样安抚着Loki,怀着视若己出的温情摩挲他紧绷的背脊。
“我去拿点宵夜好吗?再泡一点热茶。瞧瞧你的脸,苍白得真是不像话。”看似询问,其实Frigga根本没给出拒绝的机会。她拢紧衣襟走了出去,一时寝殿里只剩Loki和Odin。
“你来金宫后,我始终没问过Laufey遇刺的事。”Odin叹息,“当时你是否在他身旁?”
Loki点头。
“他嘱咐了什么?”
“……父皇命我南下阿斯嘉德。”
Odin安抚地握住他的手,手掌熨热,让Loki不由想起Thor来。而Odin摸到Loki手上的戒指,目光落在宝石戒面上。
“Thor把它给了你?”
Odin端详着那颗流光溢彩的上等祖母绿,神色忽然变得深远。
“Thor对这枚戒指,简直像眼珠那样珍爱。他从没说过,但我想这背后有一个意义重大的故事。”Odin说,“我该想到的,这枚戒指他最终会交给你。”
Loki低头,无意识抚摸着戒圈。黄金指环套在指根,竟有一丝暖意,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已比春夜的金属更冷。
Odin继续问:“你是否听过‘宇宙魔方’?”
“宇宙魔方是一块陨石,坠落在约顿海姆境内后被冰封,我曾祖父在位时才发掘。”Loki解释。
Odin若有所思。“这东西十分重要,是否在你身上?”
Loki垂下眼睛,再抬头时,Odin愕然发现他眼圈已泛红。他脸颊瘦得可怜,血色全无,泪水噙在眼眶里,贴着漆黑睫毛凝成巨大的泪珠,像钻石那样亮,随着他抬眼的动作,忽地一下砸在Odin手上。
他声音低而轻,眼神闪避,像是难堪于在长辈面前流泪。
“逃出姆乔尔尼尔时情况紧急,我遗失了父皇交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
“你把宇宙魔方丢在了哪儿?”Odin问。
Loki将脸埋进手心,肩膀无法自抑地颤抖,看起来已经濒临崩溃,寝殿充满他微弱的哭泣,Odin不得不出言安慰。
“只有宇宙魔方才能打开冰矿,Hela Eliudnir正举国搜寻它的下落,孩子,你要坚强起来,告诉我,你把宇宙魔方丢在了哪里?”
“姆乔尔尼尔的守卫不会检查营房,我把它藏在了床板下的凹槽。从铁丝网向左数第三间营房,靠近倒数第二扇窗子的下铺。”Loki攥着胸口的衣服,指节苍白,呼吸急促,“那晚追兵就在身后,我们根本来不及回集中营带走宇宙魔方……”
Odin看了他几秒,长叹一口气。
“我知道你尽力了,孩子,”Odin宽慰,“你能在集中营活下来已经是一个奇迹。丢掉宇宙魔方虽然可惜,但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宝贵。”
“Thor在信中说Eliudnir北上之前烧毁了姆乔尔尼尔,如果您派人搜寻,能不能找到宇宙魔方?”Loki攥住Odin的手,“父亲,我请求您,无论如何,一定不能让她开启冰矿!”
这是Loki第一次开口喊父亲。
雪肤黑发,一双翠眼。他的模样和阿斯嘉德皇室没有半点相似,可说出这个称呼的语气如此自然而诚挚,Odin忽然觉得他像自己从未有过的幼子,敏感,阴柔,对父亲充满近乎天真的敬仰。
“还有一件事,是关于我们从姆乔尔尼尔带回的两个米德加尔特人。除了您,没有人有资格决定。”Loki低声说。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Tony咕哝。Peter毕竟还是个孩子,心事全写在脸上,看着院子中央杂陈的器械和矿石目瞪口呆,简直像兴奋得吐舌头的小狗。
“一着险棋。”Loki说,“我向Odin和盘托出了你的身份。”
没等Tony发作,Loki接着说:“现在他清楚了你在米德加尔特的分量,愿意提供所有研发器材,但代价是你不能离开阿斯嘉德。”
Tony定定看着他,冷笑出声。
“哈,我居然还在等你的道歉。”
“——至少Odin在位期间。”Loki补充。
“我承认你是个聪明人,但我讨厌这些诡计,或者说,没人喜欢被利用。你听过那句话吗,‘人不是工具’。”Tony毫不留情,出言威胁,“剧透预警——我可能带着Peter提前退出这个狗屎游戏。”
“现在除非遵守我的规则,你不可能全身而退。”Loki直言,“你清楚我的计划同样提高了你的胜算,这叫共赢。”
Tony瞪视几秒,最终还是败下阵。他揉揉脸,虽然不喜欢自己的命运被强行绑定,但还是默认了Loki耍的小手段。
“所以……Odin?”
Loki点头。“你必须竭尽全力。我只能给你二十天。”
二十天,这是士兵彻底搜查姆乔尔尼尔以及路途往返的最长耗时。
Tony夸张地瞪大眼睛。
“你知道,哪怕我确实是个天才,要研制出能投入使用的太阳能发电机,二十天也实在太短了。”
“先做出风力发电机。”他必须尽快联络Thor。
金宫和姆乔尔尼尔又有什么分别?他所能信任的人依然屈指可数,度过每一天都像吞咽必服的药物,永远无法确定自己徒劳的挣扎能否改变战争的结局,或者至少,拯救遥远的爱人。
“但你要怎么把发电机送到Thor手上?”Tony一针见血,“约顿海姆的寒季即将到来,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已经有了人选。”Loki说。
他语气不容置疑,Tony盯他半晌,转头敲敲Peter的脑袋。
“Ŝajnas, ke ni devas labori, kid, stariĝu de via bela azeno kaj movu la rulon.”(“看来我们得干活了,kid,快从你漂亮的小屁股上站起来,把那卷导线搬过来。”)
Peter出其不意被导师叫了名字,蹭地跳起来,结果被导线狠狠勾住,身体重心一歪,本能地单手翻了个跟头,又差点撞上其他器材,这样接连躲闪、轻轻巧巧跳出四五米总算站稳,仍是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懵懂,惹得Tony一阵笑骂。
Loki反复摩挲戒指,心里说不出的惘然。
战火尚未燃至金宫,和平的假象却已维持不住。
Loki不止一次出宫,戴着斗篷行走在居民区。
他看到幽暗小灯下缝补衣衫的老妪,从窗缝听到女人给孩子唱歌。铁铺彻夜不休亮着灯,重锤一下下敲着淬红的刀刃,火星甩到地上,火镗映红那独眼铁匠沟壑纵横的脸——他在多年前平叛Ulik的战争中缺了一只腿,因而此次未被征往前线。凌晨的粮店依然有人排队,像姆乔尔尼尔集中营中排队领取黑面包和馊菜汤的霜巨人俘虏,队列中的一个个女人困倦呆滞,像一缕缕黯淡的影子;特兰斯厄特渡关一战凶多吉少,而她们已把丈夫和儿子送上了战场。
Loki眼睁睁看着他和Thor的婚约曾在这些人眼中点亮的希望一点点熄灭下去了。死亡、饥饿、寒冷和绝望掐灭了那微弱的焰火。
事情不能这样下去了。Loki痛苦地想。和Thor身在约顿海姆一样,Loki在金宫面对的考验同样不再是善恶,同样是生存;他要对抗的不是邪恶,而是冷漠麻木的人性,是求生本能。
你不能指望和饿殍讲道理。一个人饿得奄奄一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你费尽口舌也不能让他追随高尚和正义、以身殉道;相反,一块面包、一张暖床就能让他抛弃信仰和感情、变成行走的皮囊。可我们怎么能责怪人性呢?难道谁能不害怕死亡吗?所有的一切中,死亡是层层叠叠压在头上、一堆最最可怕的东西,让人心胆俱裂,让一切都变得渺小、微不足道,难道我们能责怪这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吗?
除非。除非能给他们希望。
能拯救这一切的非得是真正的希望才行。不是癫狂的口号,不是恐惧和愤怒,不是那种阴暗惨白、让被统治的人民不敢也不能抬头看的新政权,不是从黑油换成冰矿或者其他什么。
真正的希望。
如果真的有这样一天,如果人类不需要再燃烧任何东西,只靠阳光的照耀、风的吹拂就能捱过寒冬、点亮灯盏、发动机器,这颗孕育人类的蓝星才可以在宇宙轨道上继续昼夜交替、四季更迭,那才是最长久也最真切的希望。
这是Tony为他描述的图景。
Loki不知道他能相信这张蓝图中的多少。但事到如今,战争、奴役、死亡接踵而至,九界重新陷入恐怖与疮痍,飘渺的希望总比绝望来得好些。
Frigga走进阿斯嘉德王储的寝殿时,月光正穿过窗帷一角,宫殿四角都浸在浓墨里,唯独桌前投下一块银亮。这道纯白的光柱里,隐约有灰尘游走,远看像潋滟浮动的水光。
一个极瘦削的人影枕着手臂伏在桌面上,压着一封信,像睡着了。
他露出的半截手腕像月光那样白,轮廓几乎在这样的光线里溶化。他身体薄得不可思议,似乎也要随月光消失一样,幸而光线顺着他脊骨顶起的衣褶一缕缕垂到地上,勾出浓黑的影子,才使他不至化成月光——他简直像被困在水银铸就的深井里。
Loki对Frigga的靠近无知无觉,Frigga悄悄叹气,要给他盖上毯子。凑近时她才看清他的脸——
皮肤纹理在这样纯净的月光底下隐去了,那张脸像水洗过的大理石一般平滑无瑕,不像活物,只有半凝固的亮银色像蜿蜒的小蛇爬过鼻骨。鸦黑的睫毛紧闭着,为月光所偏爱,在睫毛尖端微微闪烁,好像睫毛底下藏了许多碎钻。
然后她终于意识到,他脸上的熠熠光辉,是未干的眼泪。
Loki在哭。
Frigga试图给他蘸泪时他猛然坐起来,水淋淋的眼睛惊疑不定扫视来人,看清是Frigga才重又松弛。
“母亲……”他试图将自己重新拼凑。可宇宙中有一个称呼,绵柔,坚韧,伸到万物深处,喷射生命本初的爱的泉水,故作坚强的伪装在这个称呼面前只会成为一眶摇晃的眼泪。
一种难以忍受的苦痛充满了他的心。他抖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一遍遍喊着“母亲”。Frigga去抚摸他的脸时,他像捉住浮木那样将她柔软的手掌紧贴在额头,在久违的温暖中寸寸坍塌,眼泪争先恐后打湿她的手指。
“我该怎么办,母亲?我该——我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告诉她,姆乔尔尼尔无数霜巨人苦苦的牺牲和虔诚的眼睛,像传递种族的火种,穿过染血的铁丝网,将Aviva送到他手上。而Hogun却告诉他,那蓝玻璃花一样柔嫩的孩子、阿斯嘉德境内最后一个霜巨人,即使身在农场,也最终难逃Hela屠刀。
他该怎么开口,他在试图从她丈夫手中营救她的儿子,为此他放弃了联络Thor的最后一次机会、让渡鸦寄出一张白纸。然而即使如此,没有了Aviva,没有了霜巨人穿越冰原的本能,送不到Thor手中的风力发电机也不过一块废铁。
孩子,你为什么哭?
——他该怎么回答?
然而Frigga什么也没问。她只是慷慨地给出怀抱,手掌温热,摩挲着Loki颤抖的脊柱,像收容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他缩在Frigga的臂弯中。那是他自幼年便时常构想的梦境,庞杂且明亮,像暖季傍晚时分的风景,万物沐浴在清晰柔和的光线中。
被痛苦彻底压垮前,他找到了全宇宙最安全的庇护所,她的体温将他安抚,他在她构筑的小世界中渐渐平复。
“一切都会好的,我的孩子,别哭。”
Frigga捧着他的脸,拇指内侧轻轻擦拭他湿润的颧骨,Loki不由在这个充满宠爱的动作中体味到一丝熟悉。办公室灯光昏暗,那个人眼中涌动海浪,手指温柔,像安慰一个年纪很小的孩子。
“不用向我解释,Loki。”Frigga柔声说,“每当命运需要一个英雄,它就把一个人丢在试验杯里,给他最可怕的试炼。不要惧怕苦难,也不要耻于暂时的软弱,因为坚强稀有的性格就是这样创造出来的。”
“当你感到无法忍受时,我的孩子,不要忘记,我的怀抱永远会接纳你。”
Frigga俯身给了他一个绵长的拥抱,时间在她宁静的吐息中忘记滴落。松开手臂时她看着他微笑,Loki在她柔和的注视中终于感到肢体渐渐恢复力量。
“谢谢您,母亲。”Loki小声说。
Frigga摸摸他的头发,自然地给他收拾书桌,拿起那张被压皱的信纸又放下。这张难以阅读的信被夹在阿斯嘉德编年史里,在诸地人文物产一编,紧挨着一张宝石晶簇的图像。
“这是你写给Thor的信?”
“嗯,是第四封。”Loki低声说,“但我写第三封信时,他就已经度过特兰斯厄特了。”
而Frigga看了看书页上的宝石图样,忽然说:“你戒指上的宝石就产自这里。”
Loki愣了一下。
“Thor当年征战Ulik,从阿斯嘉德边陲带回唯一一块祖母绿,被他做成了这枚戒指。”Frigga说,“那次战争险些要了他的命,许多随行将士都说,他能活下来是一个奇迹,是诸神的恩赐。但我想,他心里大概将这个奇迹归功于这块宝石,否则不会带着它奔波千里。”
Loki看着指间的戒指。宝石幽绿,像锁着一个枝繁叶茂的春天。
“您能再抱我一次吗?”Loki轻轻地问。
“当然,只要你需要。”Frigga踮起脚将他揽在怀里,Loki温驯地垂下头,脸庞埋进她馨香的金发,“但拥抱总会结束,更重要的是,你要坚强,要继续前进。”
“我相信你可以做到,Loki,你是我的骄傲。”
傻瓜!
长大点吧!
是否坦言是我的事,而你最不该做的,就是拿自己的安危逼我坦诚。所以长大点吧,Thor Odinson!
Sigyn当初拼了命也要救下Aviva,我将Aviva独自抛下,虽然农场比姆乔尔尼尔安全,但依然唯恐不能保全他、了却Sigyn一桩心愿。于我,Aviva是我对Sigyn做下的最后承诺;于你,他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霜巨人孩子,我没想到你竟然记挂他。我感谢你把我的责任当做你的,这很亲密。现在我坦言,我喜欢这种亲密。
农场那夜是我流亡到阿斯嘉德少有的平静夜晚。当天整个集中营的人在我面前惨死,我心痛欲绝,但抱着Aviva,你声音在耳畔,我在悲痛之余又生出许多勇气。
初到姆乔尔尼尔时,我向你隐瞒了身份,用“米德加尔特语”愚弄你。你会杀了我吗?会因此迁怒我的族人吗?这种恐惧始终逼问我,使我不敢剖白。
然后你对我说你爱我,那一刻我吓坏了。哪怕你在我胸口压上全宇宙的石头,或者把我扔下彩虹桥,我都不会那样恐惧。
指责我是个怀疑主义论者吧。那时我只能问自己,我能相信你的爱吗?你到底是真的爱我,还是享受对阶下囚居高临下生杀予夺的感觉?
你不会明白,我多希望我从你那里得到的,是前者那种真实的、超越身份的爱;可内心深处,那时的我同样知道,你所给予的只可能是后者,而我的谎言只会撕开这张名为“爱”的遮羞布,露出你我之间赤裸裸的情欲来。
我不想失去你。哪怕是虚假的爱,我也不想放手。
你太温暖也太明亮了。我来自极夜的冰雪国度,可你是照耀我的太阳。
这就是我当时撒谎的原因了。
你听起来真可怜,但你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我给了你我的头发,难道这还不够吗?我不知道还能写点什么。
我不是不善言辞的人。我可是独立创造了这门“米德加尔特语”,我读过的诗比你所能想象的更多,我也能舌灿莲花地勾引人、欺骗人,但不知为何,现在和你写信时我只觉文笔枯涩,好像你就在我面前,而我不必辞藻修饰,只需要说最简单的句子,你就能毫不费力地理解我,像阿斯嘉德理解阳光那样。
傻瓜,我给了你我的头发,这不是胜过千言万语吗?
……
我不想浪费笔墨谈论情爱。你的最后一封信让我有了十分可怕的猜想,随后我去了鸦棚,又被你父亲召见,如今这猜想已不幸得到证实。你身在前线都审不出H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他一封信都不肯寄给你,对此却一清二楚。我不知道你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执政多年、绝非愚蠢,我不敢想我这样做戏能隐瞒到几时。
在这里,我只是微不足道的亡国王子,是你无权无势的未婚夫,对抗一国之君,即使努力,或许我也不能改变任何东西,但你领兵在外生死难测,而我身在金宫。你是剑,那就让我成为你的盾。
有一件事,你我心知肚明,九界战火的祸根是黑油短缺。一切都在崩塌。几日前我出宫时已听闻抱怨物价的声音,但我们又能做什么?九界会迅速堕落,而战争只会加快所有分崩离析——想想吧,我们又要退回人们为了物资彼此倾轧的时代吗?生计吞噬道德,饥饿腐蚀礼仪,男人出卖劳力,女人出卖身体,孩子出卖童年,人人都像石磨里被压榨的渣滓,最后一点带血的价值顺着凹槽淌出来,还不够点亮一盏油灯。
我不敢想象那样的世界。我们决不能任由这种事发生。或许我在说傻话,但是否我们真的可以不必燃烧什么就能生存下去?我们的米德加尔特朋友或许真的能成为九界命运的转机吗?
我知道我正在一场九界最庞大也最危险的赌博里下注,但既然赌注牵动你的性命,我宁愿全押。
……
少些信,多些睡眠,别弄丢脑袋或四肢,最重要的是——不管怎样——活着,好吗?
这封信不会送到你手里。我寄出的第三封信会被截获,因为你已越过特兰斯厄特,H绝不会允许任何一只渡鸦将信送到你手上,所以我有这种预感。
晚安。
……
风神在上,我爱你。我爱你。我该死地爱你。我怎么会爱上你这种傻瓜!
不许死,不然我会亲手杀了你。发誓我会的。
活着回来我身边。我只要你活着。
这就是Loki从未寄出的第四封信。一颗遥远的、封缄的心。
Tony挂着黑眼圈宣告发电机只剩最后一道工序时,离约定的二十天已所剩无几。
Aviva的死彻底打乱了原定计划,Loki不知道还有谁能不惊动Odin而将发电机送到Thor手中,但他已决心不轻易被绝望击垮。
他的爱人在经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任何软弱和犹豫都会导致两个民族的灭亡。他们面对的是Hela Eliudnir和黑暗精灵这样强硬又凶残的敌人,必须有足够坚强的神经去承受一次次最可怕的打击和令人震惊的损失。
受阻并不意味着结束,最重要的是想方设法继续前进。
会有办法的。他告诉Tony,告诉Hogun,也告诉自己。他反复比对阿斯嘉德的地图,和脑海中密米尔冰原的路线交叠;他记录特兰斯厄特的风向气温和昼夜长短,推算约顿海姆的暴风雪何时再来。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
内心深处,他知道Thor电报中的暗语是自己咬牙坚持的支撑。他在等待一个预兆,等待一个声音,等待一千个恢宏的月亮同时升起,然后告诉他,这就是改变九界命运的重要时刻。
那是一个普通夜晚,直到Loki注意到四周不同寻常的亮度,而夜空中已不知何时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月亮,黑夜变得比白昼更明亮。
无数个淡黄色的光源在夜空中上升、漂浮,从各个角度投来光线,于是影子不再浓黑,反而像窸窣的柔纱漂浮在脚下。视觉欺骗了触觉,便感觉脚底也踩在棉花中飘飘悠悠,仿佛一时间置身光明的宏大交响。
Loki终于意识到,空中的并非星月,或任何运行的天体。那是燃烧的、自由飞舞的火,纸灯里的空气被火苗吻得温暖、轻盈,让天灯挣脱了地球的引力,反而接二连三、轻轻飘向夜空。
这是记载在阿斯嘉德编年史中的传统。人们相信为客死他乡的亲人放飞天灯时,亡灵会跟随灯光升入英灵殿。
一千个月亮升起时,出宫。
Loki的心脏正在一千个月亮的光辉下砰砰直跳。
阿斯嘉德的街道在无数摇曳的灯火下影影绰绰,不远处传来断续的呜咽,哭泣声乍一听极低,却如浪潮般,回声经久不绝,直让人心里皱缩酸楚,好像一颗颗心淌出最后一捧泪水。
战时气氛紧张,Loki的兜帽显然引起了巡逻士兵不必要的注意。在为首士兵叫住自己之前,Loki率先比出噤声的手势,一边主动摘下兜帽。
为了节约能源输往前线,金宫的路灯已调到最暗,仿佛困得睁不开眼,唯漫天烛光如同金色的珠串从天而降,Loki尖削苍白的脸像上好瓷器从阴影下显露,巡逻队伍认出他身份,立刻噤声。
队伍经过后,Loki和自愿留下护送自己回宫的侍卫对面而站,树木枝叶轻轻摇晃,在他们脸上印出错综繁复的影子。
烛光下,那侍卫的脸隐在头盔的阴影中,唯独眼珠呈现奇异的金棕色,如半融的黄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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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6: 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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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ki再次见到Odin,是在半个月后的议事正殿。
空旷大殿烧着寥寥几只火把,只勉强把金碧辉煌的王座和阶下Loki站立之地照亮,火光通红,一跳一跳,焰心烤焦木头的哔剥声在殿柱和墙壁之间发出细微的回响,整间大殿像一颗巨兽的心脏。
Odin稳坐王座,一手支着权杖,大半身子沉在阴影里,浮出朦胧黑暗的半张脸像一个人面浮雕,没有一丝表情。那只独眼如波澜不惊的死水,看着台阶下的Loki。
“宇宙魔方不在姆乔尔尼尔。”Odin声音低沉,像铅块坠入黑水。
“……怎么会?!”Loki捂住嘴,不敢置信地看着Odin。
但Odin没让他说完。
“那天晚上你喊我一声‘父亲’,情真意切,所以我想,你是惊慌失措,记错了遗失的位置,情有可原。”Odin说。
Loki保持掩面的姿势,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一动也不动,像两颗翡翠,灯光在宝石深处引起波动的光与影。
“于是我查到了你最初被俘的地方——特兰斯厄特出关后的白桦林边缘,对吗?你被关押进集中营后的第四个月,姆乔尔尼尔的将士曾在那片林中打猎,Thor坚持带你一起。”Odin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平缓得可怕。
Loki身形微微摇晃。
“抵达集中营的第一天,Eliudnir对我说,‘没有人能活着离开姆乔尔尼尔’。您听过这句话吗?”他的手缓缓从脸上滑落,垂到身侧,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火光在他黑玉一样的长发上起舞。
“姆乔尔尼尔只剩下成百上千的死人,您究竟是怎么查到这些?”
Odin丝毫没被他的质问影响。
“白桦林边有一棵被积雪掩埋的空心树,你应该很清楚。”
他每吐出一个字,Loki就不由自主颤抖一下,仿佛Odin的话语是刺进骨头的刀尖。
Odin扬手掀开覆盖托盘的绒布,一团幽光赫然出现在他手上。
空气好像生出许多细小的牙齿,狠狠咬着Loki的气管,他死死盯着Odin手中的光球,不由急促地将气流吸入又呼出,快要站立不稳。
Odin居高临下俯视他。这个青年看起来这样瘦削而弱小,在摇晃的灯影中毫无反抗之力。他的问话如隆隆雷鸣轰然炸响。
“所以现在我要问你,为什么胆敢对你的国王说谎?!”
“你从来——从来不是我的国王。”Loki声音很低,却好像是从灵魂里叫喊出来。
“我将成为九界至高的国王,即使死人也要对我俯首朝拜。”Odin说。离他们最近的一支火把忽然发出爆破声,一簇金黄的火花迸到半空中,火焰猛地拔高,两人的影子直飞到殿顶描金重彩的壁画上。“你认为你有权利拒绝?”
“所以所有这些都是为了扩展阿斯嘉德的版图。”Loki仰起头。那张脸在火光里显露出如此艳丽的颜色,黑的漆黑,白的雪白,绿的碧绿。那样的黑发绿眼让Odin不由有一瞬间的晃神。
“阿斯嘉德已经备受诸神宠爱,多少霜巨人此生从未见过自头顶照射的太阳,即使如此你也不肯满足?”
“九界本就是阿斯嘉德的领土,几经战乱才会四散分裂。”Odin说,“更何况,我需要米德加尔特的黑油,也需要约顿海姆的冰矿——阿斯嘉德的旗帜将在我的统治下重新在九界飘扬。”
“Eliudnir也这样想吗?”Loki扯动嘴角,讥诮藏在他柔滑的嗓音中,像刀刃腾地挑破那张美丽的脸,“——或者,我该说‘Odin的私生女’?”
Odin猛地站起来,踉跄两步,权杖不由自主从手中滑脱,伴着金属相撞的尖锐声音滚下长长的台阶,在四面令人窒息的无数回声中,最终落在Loki脚下。
“不,你不该知道这些……”Odin喃喃。
他当然不该知道。Hela Eliudnir是光明王的私生女,是扰动太阳的黑子,是火焰投射的阴影。得知真相后Loki在Frigga面前一再隐瞒,心脏在她温柔的眼神中皱缩泛白。
那晚藏书馆的月光中,Loki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辨认出了Eliudnir的笔迹。而除了Odin,他想不出第二个可能被她以“父亲”相称的阿斯嘉德皇室。
那张字条解释了Odin从未放飞的渡鸦,解释了迟迟未公之于众的、勾结黑暗精灵的罪行——所有难以捉摸的暗线在这里收束,直直指向阿斯嘉德宝光灿烂的王座。
“Thor是你的儿子,而你派他北上约顿海姆!”Loki低吼,“什么样的疯子会亲自把骨肉推进死亡陷阱?!”
“Thor会活下来,并成长为真正的王储。”Odin语气中的平静让人汗毛凛凛,“他会明白情爱在利益面前不值一提,一切都必须为阿斯嘉德让步。”
“你亲手助长她的野心,纵容她的残忍,现在却寄希望于她对从未相认的半弟手下留情?”Loki怒极反笑,“你设计Eliudnir替你背负黑暗精灵的骂名,你坐在金宫当光芒万丈的国王时,难道顾念过她是你的亲生骨肉吗?——你自己都没做到的事,怎么敢向她要求?”
Odin张张嘴。他的声音比砂纸更粗粝。
“Hela不会杀死自己的弟弟。”他艰涩地重复。
“如果你亲眼见过她折磨人的手段,就不会说出这种话。”Loki说,“她不再是崇拜你的小女孩了,哪怕收下你借出的书都要写一封感谢信;人都会变,可为什么你傲慢地认为她会永远乞求你偶尔的施舍?”
“……什么感谢信?”Odin问。
Loki愣住,终于明白过来时他爆发出一声粗哑的大笑,Odin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精神错乱的疯子。
“承认吧,Odin,你从没在乎过她!她是你的错误,你的耻辱,你的工具,唯独不是你的女儿。”
他几乎可以想见,多年前高挑的黑发女孩如何怀着忐忑而甜蜜的心情,将感谢信夹进书页,睁着崇拜的眼睛,送还给亲生父亲,然而Odin从未再打开那本书。
活脱脱另一个Loki。
可他比Eliudnir幸运得多。即使命运向他露出严酷冷峻的面孔,当他以为他再也活不下去,以为灵魂的灯火已经熄灭,以为自己永远陷入黑暗,他所得到的爱却带来拯救——代他而死的人,给他帮助的人,在他掌心放入太阳的人——他在这样绵延汹涌的爱中得到治愈。
“现在Eliudnir想要的是你的王座,而非你该死的认可!”Loki断论,“Odin,是什么让你觉得一切尚在掌控?”
他直视Odin,清楚地看到那只独眼中有什么在倾塌。托盘在他手中不自觉地歪斜,光球叮叮当当滚下幽暗的台阶。
“我做错了吗?”他自问。那些围绕着独眼的皱纹在不稳定的光线里显得干枯而深黑,仿佛藏满了岁月的灰尘。阿斯嘉德至尊的王此刻看起来苍老得不可思议。
“你做错了。”Loki说,他的言语比最薄的匕首更锋利。
拿刀剑刺穿他父亲胸膛的另有其人,但Odin手上无疑也沾着Laufey的鲜血。
这是他的亡国敌人,他的杀父仇人,他从北到南、饱受折磨的元凶。被鸟雀啄食的皮囊,大雪覆盖的血肉,漆黑腥臭的焚尸炉。一千万个灵魂在姆乔尔尼尔归无定所。
复仇的快意让他浑身发抖,可他为之颤栗的很快变成另一种更深切的悲哀,他无比憎恨此时自己过分清醒的头脑、逼迫他必须从中选择。
自己面前的人,同样是Thor的父亲,Frigga的丈夫,他腹中孩子的祖父。战争的结局或许将在今夜更改,在Odin手中。
“——但并非彻底无法挽回。”Loki说。他的意识抽离一半,像旁观者似的倾听,并为自己语气中的镇静感到吃惊。说完这句话,他胸腔中已灌满泪水。
“他还好吗?”
这是Loki对Heimdallr说的第一句话。看到Heimdallr点头,他稍微放松,问:“他让你来做什么?”
Heimdallr递过一个小小的绒布包裹,那形状和重量让Loki触手就大吃一惊。
“殿下有幸受您族人的帮助,暂时脱离危险。这是Hela穷尽九界寻找的东西,殿下命我交还给您。”
“我已经设法把Odin的注意引向姆乔尔尼尔,你不该带着这东西回来。”Loki声音压得更低,“你既然是先知,就该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金宫才是最不安全的地方!”
“我不能泄露命运的走向,也不能违抗王室的命令。”
Loki看着他铁面无私的模样,只觉头痛。他小心地组织问题。
“我可以向你提问吗?——不涉及未来的那种。”
Heimdallr点头。
“你能穿过特兰斯厄特、在冰原上找到Thor?”
“如果阿斯嘉德王室成员下令,我能找到九界任何人。”
“作为Thor的未婚夫,我也算阿斯嘉德王室的一员吗?”
Heimdallr肃穆的脸上缓缓浮现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他点头。
Loki的肩膀彻底松弛下来。群狼环伺,此时他终于感到心安。
“现在我将向你下达第一个命令——把发电机交给Thor。”Loki贴身收好包裹,重新戴上斗篷。“请跟我来。”
这是天灯点亮阿斯嘉德那一晚,阗寂无人的小巷中所发生的事。
可他没想到的是,Odin低声说:“来不及了。”
“怎么可能来不及!Heimdallr正把风力发电机送给Thor,Tony在试图利用阿斯嘉德的阳光。Eliudnir得不到宇宙魔方,她无法开启冰矿。”Loki一把抓起脚下莹莹的光球,“这根本不是宇宙魔方!这是——”
“——我知道,这只是一盏风灯。”
Loki蓦地静下来。
火把煌煌地跳动,一切都是影影绰绰。Peter曾在密米尔冰原送给他的风灯攥在手里分明很轻,却不知为什么,把他的半边身子扯得沉沉向下坠。
“……你知道?”Loki一时找不到自己的舌头。
“你很聪明。九界极少有人亲眼见过宇宙魔方,这盏灯模样奇特,你便想到拿它骗我。”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天晚上你的眼泪和恳求都太夸张,我早就看出你在说谎,今晚的一切只是障眼法。”Odin低声说。
“你让我来,是为了搜查我的寝宫?”Loki浑身僵硬。他感到自己的声音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勉强微笑。
“但他们不会找到的,因为我把宇宙魔方放在了——”
“——藏书馆,对吗。”Odin说,“除了Frigga的寝殿,你最常去的就是藏书馆。我比你年长太多,Loki,对我来说你是一本摊开的书。”
Loki彻底说不出话。
“或许还来得及。或许——或许还没有找到。”Loki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他感到心中破开一个绝望的黑洞,此前所有谋划都在今夜付之一炬。“你快下命令呀!”
“你听到他说的,来不及了。”一个可怕的声音响起。
Loki猛地看向Odin身后。
“你已经不再有价值,Odin王,是时候说永别了。”
巨大的黑影从黄金王座后攀升,吐息送来腥气。那像一团蠕动的黑雾,一摊恶臭的浓浆,本能的恐惧自脊柱辐射到四肢,尖叫卡在喉咙。而那个人——不,那不能称之为人——那个黑暗精灵已经抬起了尖利的手爪。
急促的脚步。搅动的空气。
皮肉被刺穿的噗呲声。
Loki死死瞪着眼睛。Frigga不知何时飞扑到了Odin身前,一把将丈夫推开。滚圆的血滴从她胸前探出的漆黑指间一颗颗滑落,刺目的赤红迅速在柔滑丝缎上大片蔓延。
黑暗精灵从Frigga胸腔中缓缓抽出手,继续转向Odin,而Odin似乎无知无觉,将倒地不起的发妻抱在胸前,和她额头相抵。Loki咬牙抓起大殿旁的火把,借权杖的支撑,三步做两步冲上台阶,竭力送出手臂,将火舌烧向那双贪婪的血色眼睛。
对方停下动作,嘎嘎诡笑,黑雾中显露出两排尖牙。
“哦,原来是约顿海姆的小皇子,阿斯嘉德王储的婚约者。”黑暗精灵说,幽幽蓝光自他手中闪现,“死亡女神会很高兴你死在这里。”
Loki强压下呕吐的冲动,高高举起火把。火焰随着他身体一起颤抖不定,他的脚在台阶粘稠的血浆中不住打滑。
那是Frigga的血。她就倒在他面前一臂,而他却不敢分神查看她的情况哪怕一眼。
“火把总要燃尽,黑夜随之降临,”黑暗精灵嘲笑。在他身后,大殿暗处又喷吐出如出一辙的黑雾,尖利牙齿交错的摩擦声让人头皮发麻。“你还能阻止我多久?”
然而Loki并没有听。他只听到Frigga声带微弱的翕动:“……我……原谅你……”
Odin压抑着发出哭声。Loki从未想过,冷酷威严的阿斯嘉德王,会在爱妻的鲜血中哭得像个孩子。
而就在这时,此前大殿上漫长的对峙早已快耗尽燃料,Loki手中的火把忽明忽暗,发出不祥的滋滋声,Loki还没来得及反应,火光已骤然熄灭,在阶下风灯微弱的光芒中,两排覆血的尖牙向Odin靠近,高高扬起的手爪一闪而过。
“TENU SUR LA TERON!(趴下!)”
一声嘶吼忽然在动荡的黑暗中炸开!
Loki本能弯腰,一蓬热流毫无预兆喷在他背上,他脚底一滑,整个人猛得向前扑倒,而他的身体早先一步反应,将腹部蜷缩,手肘承托着全身重量、狠狠撞上台阶。他发出一声痛极的闷哼,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到一道刺目的火光自殿门射出,在阶梯上方惊天动地地爆裂!
“殿下!殿下!您还好吗?!”
是Peter。紧张让他的声音更尖,刚刚成年的学徒听起来只有十三岁。
“到处都是黑暗精灵,所有守卫都被杀死了!Mr. Stark和我设法逃了出来,但您不在寝殿。黑暗精灵都向这里聚集,我们想或许能跟着他们找到您——果然您在这里!”Peter一气说完,风灯在他手中微微发亮,这孩子卷发漉湿,一向活泼的圆脸也因恐惧而苍白。
Loki借着这点光勉强撑起身,手臂细微的位移让他的冷汗簌簌而下。
“Ĉesu diri ĝin denove,Peter,por kontroli ke la afero mortis.(别再说了,Peter,去检查一下那个东西死了没有。)”Tony声音沙哑。他正单手给枪械喀喀上膛,炫目的强光从他另一只手的掌心射出,照耀之处,黑暗精灵纷纷哀嚎着退散。
Loki这才察觉那个中枪的黑暗精灵已瘫在台阶上,变成看不出形状的一摊软泥,恶臭的黑烟从中逸出,混入满地粘滑的鲜血。
血。
他惊醒一般爬到Frigga身边,正要查看她的情况,却发现Odin原本紧搂她的双臂已悄然松垂。Loki的视线顺着那浸透热血的袖袍上移,直到看见Odin脖颈上狰狞翻卷的伤口,断裂的白色软骨随着呼吸微微张合,血液滚着气泡汩汩流出。
Odin张张嘴,气管中已填满湿滑的血块,他于是竭力伸出手去摸索Loki的手。
Loki一时已分不清身处现实还是梦境,也看不清握着他的手是否也是攀满金纹的深蓝色,是否也戴着一大一小两枚戒指、小的那枚盛开着小小的银玫瑰。他只能茫然跟随Odin仅存的力气,摸到他胸前的信。
是他从姆乔尔尼尔盗回的、Eliudnir的信件。
Loki无望地去抓Odin垂落的手,手心却只抓到无边无际的黑暗。他失掉了言语,心灵感应一般低下头,怔怔看着鲜血像快活的溪流,争先恐后从Frigga身体里涌出。
她染血的嘴唇轻轻颤抖,而Loki读出那个一如既往温柔的口型。
别怕,我的孩子。
从在金宫门前见到Frigga第一面开始,他就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对他的关心,说到底不过是对儿子的爱的附属品。他从未与她以脐带相连,从未在她的子宫中安眠。那种母子之间无条件的爱,他永远无法得到。
可他从未想过,她给出的如此多。
Thor离开后,忧惧夜夜将他啃噬,金宫于Loki不过又一副富丽的牢笼,是她敲开殿门,给他带来阿斯嘉德编年史。
Thor提过你爱读书。Frigga说这话时坐在床沿,给他拢起乱发,指尖怜爱地触碰他眼下的乌青。他惊讶抬头时看到她自然而然的笑容,像在开导闹脾气的幼子,无限的耐心像九界上下最柔软的织物,将他芬芳地包裹。
Loki陪她烤饼干,阳光透过玻璃窗,把胡椒和蜂蜜的气息烤得酥甜,他举着擀面杖如临大敌,她把一小块生面团喂到他嘴边。不许多吃。她警告,但眼睛分明在笑。Thor小时候爱吃这个。
面粉和蜜糖的甜味在口腔中弥漫,他的心脏变成融化的黄油,胸口潜伏二十一年的伤口在她的微笑中尖叫。
Frigga的存在,让这里有“家”的错觉。
但Loki知道,赠礼标着价格,她付出的情感同样期待回报。阿斯嘉德不是故土,金宫更不是家园;在这里,他是约顿海姆全部价值的缩影,是可以争夺的冰矿,行差步错就是深渊万丈,他怎么敢被情感动摇。
Loki自以为他的回避难以察觉——他时常微笑,彬彬有礼,收下她带来的图书,也夸赞她展示的刺绣。可他瞒不过Frigga的眼睛。
她足够聪慧,轻易看出他如何渴望地睁着眼睛,却又咬牙将心闭锁。
某天傍晚,晚霞呈现草莓色,小花园的流水在夕阳中镀金,Loki着迷地被阳光浸浴,她忽然低声说,我知道我永远不会成为你真正的母亲。
Loki听出她语气中细微的受伤,羞愧得简直不敢抬头看她。他想不出Frigga如何保持声音的柔和,也想不出Frigga有任何原谅他的理由,可他确信Thor幸运地遗传了她的温柔。不知为何,这对母子对他怀有一种广博的爱,即使被伤害,也依然愿意包容一切。
有时我不确定你对世界存有警惕是否是一件好事;它让你从今往后少受欺骗,但同样昭示着你曾经的伤痕。Frigga说,她为Loki难过的姿态和Thor如出一辙。你受了很多苦,我的孩子。
约顿海姆信仰风神是吗?Frigga问。
风神卡里。Loki点头。
阿斯嘉德信仰以太阳神为首的诸神,但你知道吗,我信仰的不是这些。Frigga说,似乎毫不在意这段宣言的惊世骇俗。诸神如果真的存在,也不一定愿意倾听我们的声音。
Frigga看着Loki睁大眼睛,微微一笑。
我知道你在吃惊什么。没有信仰的人,死后的灵魂无法升入英灵殿,也无法被神拯救。Frigga眨眨眼睛。但我有信仰,和任何人信仰他们的神一样虔诚。
我信仰真爱。Frigga说。我相信爱的声音能够被希望爱的人听到,爱的恩泽会像夏季的雨水洒入九界,我相信我的灵魂将被爱拯救、免于烈火的炙烤。
Loki隔着月桂馥郁的枝叶望着她。他说不出哪怕一句话。
我想要给你爱,是因为我听到你心中想要被爱的声音。
她轻柔的语句终究将他软化,使他消融。他心中涌起铺天盖地的海浪,面具和伪装随之滑脱。他向她走去时,变成最最温顺的孩童,渴望被爱,向爱敞开,而她的怀抱坚定承托。
鲜血浸透了Frigga的金发,九界最耀眼的金子变成肮脏暗淡的铁锈。
Loki想起每次他给Frigga翻译Thor寄来的信件,熏风扬起窗纱,她支起一边手肘撑着脸,含笑听他念一段又红着脸沉默一段,满头高高盘起的金发比阳光更耀眼。
他想起那些他感到无法承担世界的重量的时刻,他跪在她脚下,头颅压在她膝上,从母亲身上汲取力量,而她安静地用手指为他梳理头发,或轻声唱歌,那些曾经唱给Thor的歌谣随着星星一起点缀暮色,她长而柔顺的金发随着拍打的动作滑下肩膀,他忍不住伸手去捉。
那双蓝眼睛终于在Loki面前熄灭。
剧烈的疼痛猛地捣碎了Loki的肺,他感到眼前发黑,呼吸困难,眼泪夺眶而出。
Peter急促的惊呼和子弹破空的锐响遽然将他拉回现实。
金宫。黑暗精灵。宇宙魔方。死亡。
他猛抬起头。
Tony掌心原本不能直视的强光忽然变得暗淡,四面的黑暗精灵开始彼此推搡着试探靠近,眼看尖利的指甲就要戳破喉咙,而Peter随即暴起,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攀上殿柱,摘下了最后一支尚未熄灭的火把,在稳稳落地的同时向黑暗精灵奋力刺去。
火光暂时逼退了黑暗,可Tony的掌心光却有气无力,挣扎着不停闪烁。Tony咒骂着试图调试,这时Loki猛地出声:“小心!”
Tony本能矮身,腥臭强风在下一秒擦过他的头皮,在镀金地面砸下可怖的凹坑——刚才倒下的黑暗精灵竟已重新站起身,仿佛毫发无伤,赤色眼睛紧盯Tony,缓缓收回手,地砖碎屑从翻滚的黑雾中片片抖落。
Tony沉默举枪时,伴随着微弱的“咔嗒”声,他掌心的光亮彻底消失。
黑暗精灵静默两秒,猛然爆发出粗哑的大笑。
“子弹不可能杀死我们。”那个黑暗精灵说,他俯下身,隔着Peter高举的火把和Tony对望,浓重的腥气拂动Tony的睫毛,“米德加尔特人,你该做好你的功课。”
“哇哦,谢谢你宝贵的提醒。以及,友情提示——你该刷刷牙了,史莱姆。”Tony面无表情,又将一颗子弹轰进对方的脸,黑暗精灵发出一声拖长的嘶吼,而Tony下颌紧绷,默不作声扣动扳机,手臂因后坐力接二连三弹动,眼睛在迸溅的弹壳中眯起。
然而包围的黑暗精灵数量太多,子弹金红的尾线尖啸着,眨眼就沉入浓稠的黑暗,像被吸进了寂静的巨大漩涡,毫无反抗之力。
Peter忍不住小声喊了一句“Mr. Stark”,带着哭腔的颤音像抛入池塘的碎石,兴奋的涟漪在挨挨挤挤的黑暗精灵中荡开。来自地狱的低语。
“Ne ploru,kid。(别哭,kid。)”Tony说,他端着枪,一手在Peter湿润的脸上摸索,像安抚一只不配合洗澡的小狗,“La mallumaj elfoj manĝas malespero kaj timo, kaj vi ne devas preni la iniciaton montri malfortecon.(黑暗精灵以绝望和恐惧为食,你绝不能主动流露软弱。)”
“Mi ne timas!(我没有害怕!)”Peter简直要跳起来,“Mi maltrankviliĝas pri vi……(我是为您担心……)”
“Tiam ne zorgu pri mi. Ĉu vi povas fari ĝin, Peter?(那就别为我担心。你能做到吗,Peter?)”Tony问。他依然像在哄孩子,可Peter足够了解他,除非生死关头,Tony不会说着命令的话却不扭头看他。
他抽抽鼻子,小声说:“Vi scias, mi pretas fari ion por vi.(您明知道,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这惊心动魄的来回只在瞬息发生,Loki强撑着站起身,和两人背脊相贴。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们背着巨大的行囊,坚硬而沉重。
“你不该来找我。”Loki低声说。
“现在说这个实在有点儿太晚啦,殿下。”Tony开玩笑。他感到Peter小心地挨近。这孩子上一秒还在哭鼻子,他几乎可以想见那泛红的眼眶和鼻头——这傻孩子,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却总爱为别人掉眼泪。如果还有机会,他真该好好教育他才行。
如果还有机会。
火把的光线闪动不定,但足以让Loki看清越收越小的包围圈。黑色自四面八方漫上来,暗处的无数牙齿兴奋地等待撕裂肌肉、吮吸热血。
火把在Peter手中燃烧,而Loki已听到熟悉的滋滋声。重现的某种诅咒。
他们会死在这里。
这个想法出现的下一刻,一辆重型机车毫无预兆地嘶吼着冲进大殿,刺眼车灯将黑暗精灵的包围硬生生撕开一个口子,随后一个急刹摆尾、停在三人面前。Loki还没来得及反应,车门已砰地弹开,驾驶室里的人一头浓密鬈发,对他大吼:“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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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7: 奇兵
Chapter Text
这是Valkyrie被调派到姆乔尔尼尔属下农场的第十一个月。
没人想来这儿。阿斯嘉德北地的农场荒芜、偏僻,没有热闹的集市,没有精美的餐食,没有银器、绸缎和桃花心木家具。这里只有动物粪便,尘土飞扬的小路,和一望无际、一成不变的旷野。
但Valkyrie喜欢这里。她喜欢草垛干燥的气息,喜欢折断的青草汁液涂满脚底的感觉,喜欢清晨鸟儿落满树梢,犁过的土地散发清香,平展展躺在永远蓝得不可思议的天空底下,坦然显露丰实与贫瘠、荣光与伤疤。
她喜欢远离人群。
人们谈论她的表情总带着点儿揶揄,眼睛斜乜着,意有所指,且心知肚明。
那个不像女人的女人。人们说。
她知道自己的模样不算美——鼻梁不挺翘。牙齿不特别小巧。因为爱无拘无束冲进太阳光里,脸上总留有晒痕和雀斑,皮肤也有点粗糙。相比踩着打蜡的柚木地板、穿着鲸骨裙和高跟鞋才能跳的那种舞,她更喜欢练剑比武,或在田野间奔跑,或干脆爬上烟囱。年复一年锤炼的肌肉在皮肤下肆无忌惮地鼓胀起来,于是她的四肢也和纤细相去甚远。
Valkyrie经常想,如果她是个男孩儿,人们会说他是个挺有活力的小伙子,手臂和大腿都像脖子那样浑圆结实,脚底装着弹簧,浑身用不完的劲儿,能扛着原木一气走上一公里。她一定会为人们所喜爱,像每一个二十来岁的平凡男孩儿那样。
如果她是个男孩儿,大概会是个普通人,有着在同龄人中一抓一大把的品质:乐观,勇敢,一点儿不切实际的天真,和对国家的热爱。乐观,但也会偷偷哭鼻子;勇敢,但还是挺怕疼;天真,但还没天真到宽恕谋杀犯;热爱国家,但不得不说确实也有点私心。她会拥有简单的生活,充满简单的快乐和简单的烦恼。
可她是个姑娘。
于是她被塞进关于“女孩”的条条框框里。
不能皱鼻子大笑,不能放声尖叫,不能在阳光下暴晒,更不能奔跑;头发应当柔顺,牙齿应当整齐,头颅应当低垂,扇子应当时时掩住下半张脸,手指和腰肢应当纤细,胸脯和小腿应当在衣料下若隐若现;要读诗歌,要弹钢琴,要跳华尔兹,要经常晕倒,并随身携带鼻烟壶;要大方得体,要美丽优雅,要善良温柔,要有思想但不能太有思想,要有能力但不能太有能力——女人被要求站在一个微妙的临界点,一半是男人剑鞘上闪亮的装饰,另一半才是被重重束缚的人。
多年前Valkyrie曾想,如果她天生是个符合社会要求的美丽姑娘,有一张宝石般的脸,或许她也不会破罐破摔、放任天性伸出自由的枝杈,或许她会努力迎合、将自己塞进尖头鞋和束腰裙,修剪成一位淑女,等待某个男人来吻她的手。或许她不会成为今天的Valkyrie。
但后来她渐渐明白,这是和容貌无关的反抗。她厌恶成为任何人的附庸,厌恶因女性身份而不得不承受的无数要求,厌恶像商品一样因为“出格”而被评价和挑剔。
在给金宫投递的信中,她对世界发出质问——英俊的男人也是少数,为什么人们偏偏热衷于审判女人的外貌?为什么姑娘不能穿着裤子张开腿骑马,不能在淌满酒液的桌子上比赛掰手腕?为什么不能想要什么便开口要求、而要矜持地等待别人送到手中?
如她所料,所有信件石沉大海。如果那座黄金灿烂的宫殿中果真有人读到这些信,想必也只会认为写信的人是个疯子。传统难以撼动。她的质问没有人听到,更得不到回答。
她开始在沉默中怀着愤怒生活,也是从那时她开始酗酒。
征兵是转机的到来。
那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改革。阿斯嘉德开始征选女性入伍,不是作为战地护士,而是作为真正的士兵。
这一提议甫一提出就遭到反对的声浪。战争自古以来就是男人的事;女性的身体素质不适宜长途行军和激烈作战;军营中没有管理女兵的经验和准则……但Thor Odinson,阿斯嘉德唯一的王储,毫不动摇为这一提案背书。
传统的并非是正确的,管理经验可以积累和改进,女性会有她们自己的作战方式。据说,Thor在国会桌上这样说,年轻的王子气势惊人,竟无人反驳。这项制度并非强制女性入伍,或许即使投入施行也少有人响应,但我请求各位将选择参军的权利交还到她们手中。
Valkyrie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一个递交入伍报名表的女性。
她是阿斯嘉德第一批女兵的一员,在几年的军事训练后,又自愿通过层层选拔,加入阿斯嘉德历史上第一支女性战队。
战队授名仪式上,Valkyrie第一次见到Thor。王储和画像中毫无分别,头发像金子,眼睛像海水,肩膀宽阔,面容明亮。等待典礼时他和Sif聊天,笑容像阳光倾泻而下,天光都为之更显明亮。
众所周知他们自幼相识,Valkyrie想,当年他在国会上不遗余力支持那个提案,大概也是为了Sif。
轮到给她授勋时,Thor高举宝剑轻点她双肩,她站起身双手接过他递来的勋章,王子念到她的名字时顿了几秒。
恭喜你,Valkyrie。Thor说。他对每一个单膝跪下的女战士都说同样的话。
直到礼官宣布王储为战队选定的名字,Valkyrie才察觉不对。女武神。这分明是她少女时代向金宫寄出的无数封信中的只言片语。女武神这个名字很酷,听起来好像能身披银甲、驾驭飞马、所向披靡。
她又惊又疑地抬头,金色王储对她点头致意。
我读了你的信,每一封。后来Thor对她解释,金宫的信箱是Odin在他开始学习辅佐政务后给出的第一项任务。看到信时我想,这个叫Valkyrie的姑娘应当是自由的,所以我决定为飞鸟打开笼门。
当时你真的理解我写了些什么吗?Valkyrie问。那时他们看似毫无交集,但私下已极为相熟,足够聊起女性的束缚、地位和未来。在Thor之前,她从未和任何人谈论这个问题。
在那之前,我从未想过这些事;但成为统治者的第一步,就是愿意听取臣民的声音,我想这是父亲希望教给我的第一课。Thor说。
即使我的每一个字都在抨击现有的制度?作为生活在金宫里的男性,读那些信时,你不会觉得被冒犯吗?Valkyrie问。
或许有一点。当时Thor笑了。但我母亲常说,真正的国王会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
从那时起,Valkyrie知道她将心甘情愿永远追随他的脚步,成为他的剑与盾,护卫他的王座。他的身份决定了他永远不可能真正体会底层女性在阿斯嘉德的处境,可他愿意倾听,愿意理解和接纳,也愿意顶着国会的压力做出改变。
他会成为一个出色的统治者。
很快边境爆发战争,Ulik异动,女武神和Thor率领的大军一脚踏进硝烟战火里。
和战争相比,再严苛的训练都像儿戏。战争是残酷的,任何一个经历过战争的人都不会渴望战争。战场上,死太容易,死离每个人都太近。孤单太可怕,而他们还将孤单下去。战争的巨浪席卷了他们。战壕里本来圆鼓鼓、生气勃勃的灵魂,眨眼就老了。
即使身处农场,她依然会做那个梦。焦树,浓烟,野火。落日鲜红,在她面前骤然下坠,尸体堆积如山,同胞和战友的血浆漫过她视线。她冷汗淋漓睁开眼睛时,百叶窗透进微光,光辉灿烂的太阳沉在地平线下,尚未升起。
在阿斯嘉德边陲,她失去了全部战友。而她则成为阿斯嘉德最后一名女武神。
更悲哀的是,她甚至开始怀疑这场战争的意义——或许她们的死没有价值,十万将士的牺牲没有价值,一切只是金宫捍卫王座的附带损伤,一场可笑至极的政治游戏——她们拼命维护的到底是什么?她们不惜与血肉同胞对抗厮杀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耻辱的幸存者,再也无法坦然地举起枪。
战争结束后,她再次见到Thor。王储的脸像被文火烤过,骨骼变得沉重但开阔,眉骨的伤疤仍未愈合,却带着几分金属的坚利。战争真正将他锤炼。
你依然拥有我的忠诚,但我需要时间。Valkyrie说。让我暂时离开人群吧。
她离开金宫,带着酒袋四处流浪。她来到每个战友的家乡,在黄昏时分登上山坡,步入谷地,或穿过河流,走进深林,喝着酒独坐一整夜,然后在北斗星舀尽夜色时,迎着晨光埋下一枚勋章。
她花了两年,几乎走遍阿斯嘉德全境。阳光和风雨给她的脸增添皱纹,酒精麻痹痛苦的回忆,最后一枚勋章妥帖地归于泥土时,Valkyrie接到了Thor的渡鸦。
离开金宫时,你给出过承诺。Thor在信中这样写。现在,阿斯嘉德需要和平,而我需要女武神的力量。
彼时,黑油紧缺的消息传遍九界,阿斯嘉德主战派势力迅速膨胀,但关押“劣等”霜巨人的集中营只是一个构想,和平条款依然约束着阿斯克尔山南北。已被人们遗忘的女武神束起鬈发,穿上军装,来到了靠近特兰斯厄特的农场。
三个月后,Hela Eliudnir主持建成姆乔尔尼尔,任总指挥官。
七天后,Thor以少将军衔被调派到集中营。
调派到农场的第十一个月,Valkyrie见到了Loki Laufeyson。
青年人抱着一个蓝皮肤的孩子,坐在在摩托车斗里一言不发,套在Thor宽大旧衣里的骨架几乎伸手便能折断,眼角的霜花晶莹层叠,皮肤比雪色更白三分,偏偏眼睛绿得无可挑剔,仿佛翠藤从中蓬勃蔓生。春天和严冬在他脸上激烈缠斗,以至于好一会儿Valkyrie才意识到,他眼角的冰霜是在寒风中凝固的泪珠。
当晚Thor抛下一切驱车赶来,走出谷仓时,疲惫和悲伤几乎压弯了王储挺拔的背脊,但他强撑着不肯流露软弱。
为他开一份死亡证明,明天Fandral会带他穿过特兰斯厄特、回到故国,我要放他自由。Thor说。
他想走吗?Valkyrie很快消化了谷仓中藏着约顿皇子这件事,但她不是傻瓜,这人若真想逃离此地,想必有一千种方法摆脱农场松散的看守。
他不能留下。Thor斩钉截铁,显然早已替对方做出决定。我无法时刻保护他,姆乔尔尼尔对他而言已不再安全。
如果你罔顾他的意愿,就并非是给他自由。Valkyrie坦言。你不是傲慢的人,至少应该把选择的权利交还到他手中。
Thor轻易从她的劝说中分辨出当年自己在国会捍卫征兵提案时义正辞严的名言。他试图微笑,但嘴角还没提起就在中途垮塌。
诸神在上,我知道什么是正确,但我无法做到。哪怕只是想到他被伤害,我就已经感到成倍的痛苦。Thor低声说。我等了他十四年,不是为了看他死在我面前。
不必他说,Valkyrie也看出爱在他胸中如同一团烈焰。他或许有金刚不坏之身,可单手阻断行星的轨迹,但没有人能对爱免疫,这份爱直把Thor灼烧得皮肉脱落、骨头焦黑。王储垂爱子民,游刃有余,他可以给出任何人选择的权利,唯独那一个——尊重和在乎在他灵魂里拼命撕扯。
他爱得太深,爱到愿意独自忍受分离的创伤和漫长的孤独,Valkyrie毫不怀疑他愿意为了谷仓中陷入睡眠的人做任何事,把云朵装进坛子,或把心抛入焰火。只要能让那个人活着,跌下王座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桩后果,九界覆灭兴许才能与之抗衡一二。
当Loki拿枪指着Fandral,那是Valkyrie见过最荒诞的闹剧,自身性命反倒成了威胁他人的筹码。她不知道他制住Fandral时是否想起,中校也不过只是某个人支配他的手臂,Fandral的忌惮也分毫不差印证着那个人的恐惧。
而当Loki毫无芥蒂地把那个霜巨人孩子托付给她,即使几分钟前他的枪口正指着她同僚的额头,Valkyrie才惊觉,其实这鲜绿眼睛的青年始终清楚Thor不会真正伤害他,猜疑和争斗背后从未言明的信任反而昭示着沉默但别无二致的情感。
汽车卷起残雪,而Aviva在她胸前努力踮起脚尖张望保护者的踪迹,那一刻Valkyrie从未如此确定,Thor的保护欲同样在刻蚀另一个人的心脏。
后来,Thor夤夜逃离姆乔尔尼尔,Hela北上前下令屠杀集中营所有俘虏。焚尸炉超负荷运转了三天,死亡的臭气笼罩方圆十里,无人留意偏僻农场中昏沉酗酒的少校竟藏匿着一个霜巨人幼童。
Thor北上特兰斯厄特前,她披挂夜色走进他的军帐,目睹王储放飞渡关前最后一只渡鸦。Thor那凝望的姿态,仿佛自手中起飞的不是渡鸦,而是一片不可追回的灵魂。她从侧面看他,发现那捧灿烂金发中混入一缕黑发,在泠泠月光下黑得泛蓝,一丝不苟编入发辫。
然后他向她提出了那个请求。
她从未自认为能成为任何人的底牌,可当Thor让她结束云游、接管农场,她已从九界摇摇欲坠的危局中读出这一安排的未尽之意——如果战争果然到来,她将成为Thor留在特兰斯厄特的最后一枚棋子。她必须听命于她发誓效忠的王、重新拿起刀枪。
可她没想到,最终,Thor的命令无关自身。
我知道你受够了战争,此生不愿拿枪,可除了你,我再没有第二个人。Thor说。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保护Loki Laufeyson。
孤军深入约顿海姆的前夜,离暴风雪和刀锋区区百米之隔,通信即将受阻,她是唯一可能可靠的后援,而他向她索求的是另一个人的安全,铺设的是另一个人的后路——Thor Odinson义无反顾把生的希望向爱倾斜。
这到底是怎样一种爱?战争筑起的高墙轰然倒塌,九界在这样的情感下不过尘与灰,他分明是将更宝贵之物向她托付,可Valkyrie只觉得喉咙烧灼。
我答应你。她最终说。
Thor突破重围、踏上密米尔冰原后,Hela余部向南逃窜,Valkyrie于几日后的深夜遽然惊醒,枪声炸响时,她猛将簌簌发抖的Aviva按进怀里。
即使疏于练习,女武神的本能从未消失。刀刃刺透最后一个敌人的气管,她立在原地,枪管垂向地面,鲜血在月光下呈现一种噩梦般的浓黑。她几乎重新陷入当年大战的回忆,月亮灰白,冷眼旁观,死神赶来收割亡灵。剧烈的眩晕袭来之前,那个抽泣的孩子像一块柔软的冰撞进她胸前,她几乎下意识扔掉枪将Aviva紧紧揽住。
谢谢您。Aviva说。谢谢您救了我。
她抱着Aviva时感到新生命的蓬勃,死去的记忆在生的喜悦中淡去,而她从未如此确定,和平叛Ulik不同,这是一场毫无疑问正确的战争。正如女人不应当因性别而被审视和束缚,霜巨人同样不该因为Hela Eliudnir口中的“劣等血统”无辜枉死。
命运的河汊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在那夜的农场汇合。多年前她敢于为女性斗争,如今这种勇气重新在她胸中翻腾,她惊讶于自己沉溺于回忆的无助与怯懦,并清楚从今往后,袖手旁观将被剔出她的词典——
她愿意重返战场。
Aviva坚持北上,让Valkyrie得以毫无挂碍前往金宫保护Loki。她并不认为阿斯克尔山以北会更安全,但失去农场的庇护,不能变换肤色的霜巨人幼童跟随孤身一人的女战士,幸存希望过于渺茫。
于是她护送Aviva越过特兰斯厄特。
那是另一场恶战,守关士兵以为是又一次大军奇袭,万枪齐鸣,火光激射,几乎将黑夜燃尽,Valkyrie如愿吸引了全部火力,子弹爆开掩体,弹片呼啸着割开她手背的皮肤,敌军试探着向藏身地靠近,但她岿然不动,直到石铸高墙上抛起小小火苗——那是她和Aviva约定的通关信号。
她在被捕前顺势滚下山坡,锁骨的弹孔汩汩流血,和雪水一同浸透衣领。
Valkyrie活了下来。一点擦伤和挫伤无足挂齿,即使是被子弹贯穿的肩膀,对经历过Ulik一战的人而言,也并非难以忍受。她吃下消炎药,包扎好伤口,一路西行。
最初Valkyrie只能徒步前进。阿斯嘉德北部的料峭春寒直钻进缺失棉絮保护的弹孔,她不得不走入农家,换下染血的军装和磨损的皮靴。农妇邀请她搭乘牛车,直送她到峡谷入口。爬上山谷的暖气流带来丰沛降水,深夜野兽在山林中嗥叫,她在树上和衣入睡,满月将乌云映照得如同五彩贝母,月光宁和,落在她脸上。
此时距Aviva越过特兰斯厄特已过去半个月。
走出峡谷便到达阿斯嘉德中部,虽不及南地回温迅速,这里的春天也已葱郁招展,凛冬渐远,只余尾声,冰壳融入淙淙流水,溪边探出快乐的蒲公英。早晚大雾弥漫,Valkyrie速度不减,湿润的乳白色空气在女武神面前敞开又闭合,她头顶凝成晶莹的冠冕。
多年的云游使她比预估时间更早抵达彩虹桥。她不敢贸然惊动守卫,始终在宫外徘徊,直到夜色再次降临,而她确信房屋树木投下的阴影不会平白无故生出森森白牙、向金宫行进。
挟持审讯传话的侍卫,打晕守兵,偷到称心的机车,扮演某个人的天降英雄,这简直是叛逆少女时代的野梦成真。十年蹉跎,可她的十八岁不肯死去,在她心中挺着胸脯捏着拳头,依然骄傲,依然鲜活。
机车呼啸着穿过彩虹桥,轮胎覆上千百年来回的蹄印,Valkyrie忽然感到一种微妙的兴奋。沸腾的焖锅猛地掀开,那些滚烫的、新鲜的情感一股脑跟着蒸汽喷薄而出。
那个不像女人的女人。那个苟活的女武神。那个玩忽职守的酒鬼。
她想起那些揶揄窃语,并发觉其中的尖刺已无法使她受伤。她的斗争没有错,幸存没有错,哀悼没有错,伪装没有错——多年以来让她呼吸困难的无形玻璃罩,雕满精美繁复的传统纹饰,在这个飞驰的瞬间,终于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引擎轰鸣下,黑暗精灵尖牙咬合的声音近在耳畔,清晰得毛骨悚然。Valkyrie探身钳住Loki手腕拽他上车,Loki的挣扎被她轻易化解。
“它手里有宇宙魔方!”
“任何东西都没你的命重要!”Valkyrie不顾肩头剧痛,手臂肌肉暴起,一把拖过Loki。另一边,Peter不顾导师的反抗,单手把Tony推进车厢,巨大的背包却卡在车门,一时进退不得。
Tony咒骂一声扔下枪,但手指混着血汗,湿滑异常,无论如何解不开绳扣。Loki眼疾手快,抓起仪表盘的匕首干脆一刀,Tony随着惯性整个人扑进车厢,Loki下意识调转刀尖抬手格挡,受伤的手肘硬生生承受Tony的冲撞,两人痛得都是一声闷哼,却交叠着不敢再动——明晃晃的匕首正颤巍巍悬在Loki胸前半寸。
两人迅速在狭小车厢中调整姿势,Peter在车下托住背包后一把抛进车内,抓住车门,身体悬空、灵活一扭,正要钻进座位,Loki忽然屏息倾听:“不好!”
车内同时警报大作,仪表盘红光狂闪,后轮胎压数值乱跳。Valkyrie扫一眼后视镜,毫无预兆一脚把油门轰到底,咬牙猛打方向盘,机车低吼着原地急转,橡胶疯狂尖叫,火花四溅,将正用指甲尖牙和轮胎较量的黑暗精灵碾在车下。
天旋地转中Loki紧攥座椅靠垫,一手死死揪住Tony衣领,而Tony已不管不顾半身探出车门,抱牢Peter的腰腿,使学徒不至被甩出车外。
Valkyrie眯起眼睛,一边狠踩油门,机车吼叫着毫不留情地压过挨挤层叠的黑暗精灵,车灯在接二连三的撞击中明灭,横冲直撞奔向大开的殿门。
剧烈颠簸让Loki几次从座位上弹起来,他恐惧地捂住小腹。Tony总算把Peter拖进车厢,显然想到同样的事,一把扑过来用体重摁住Loki。而正是在这个角度,他清楚看到了仪表盘上刺目跳动的红灯。
“你的车快没油了。”Tony说,“我真希望你告诉我这也是营救计划的一环。”
“什么?!”Valkyrie低头看了一眼指针,脸色大变,“该死!那些黑暗精灵划破了油箱!”
后视镜里,黑暗精灵悄无声息但穷追不舍。翻滚着、涌动着,即使Valkyrie已将油门踩到极限,车外景物模糊地飞逝,狂风钻进窗缝,在车厢每一寸角落尖啸,可车后的黑暗精灵依然腥臭地不断逼近。无法摆脱的黑雾。
现有燃料不够撑到天亮。
Loki还没来得及反应,Tony已和Peter对视一眼,师徒二人同时拆开了背包。
金属令人牙酸的碰撞摩擦声取代了车厢中此起彼伏的沉重呼吸,Tony毫不理睬Valkyrie濒临爆发的询问,一个类似反光板的装置在他手中迅速成形,组装完成后几乎占据了大半空间,所有人不得不缩起肩膀紧贴座椅,车速因此略有减慢,胎压报警又立刻尖叫。
Valkyrie猛捶仪表盘,重新轰满油门:“把那玩意儿收起来!”
“如果收起来,今晚我们才真的会死在这里呢,小姐,还请你别冲我发脾气。”
Tony嘴上不饶人,却早已费劲地伸出手,Peter抢先帮他叠起光板,一把夺过抱在胸前:“Lasu min iri——Mr. Stark! Mi povas fari ĝin!(让我去——Mr. Stark!我能做得到!)”
Peter指节苍白,那光板简直像焊在他手里那样纹丝不动。Tony对上这孩子漉湿泛红的下垂眼,不由一阵心软,可他一言不发伸出手,总是戏谑爱笑的焦糖色大眼睛定定盯着Peter,显然立场毫不动摇。
短暂的僵持后,Peter发出一声响亮的抽噎,低头交出光板。
“Bonvolu vin, Mr. Stark……(求求您,Mr. Stark……)”Peter忍不住哀求,而Tony恍若未闻,冷着脸往身上系安全绳,缠完最后一圈,终于开口。
“Vi supreniras kun mi.(你和我一起上去。)”
Peter不敢置信地抬头,从乱七八糟的泪痕中露出一个近乎孩子气的笑容。即使四周一片昏暗,他那样牙齿咬着下唇雀跃的样子依然像闪闪发光的玻璃糖纸,甜蜜而青涩,好像只有十三岁。
Tony张张嘴正要叮嘱,Peter已两三下把器材缠在身上,降下车窗,伸手攀住车顶,腹部发力,下一秒便轻轻松松翻上车顶了。
“他要做什么?!”Valkyrie看得心惊胆战。她从未见过这小胡子男人一样不负责任的监护人。“这种速度,那孩子会被甩下去!”
“你以为我不担心吗?操!”Tony骂道,“现在难道还有其他办法?!”
他撑着Loki的手臂,抖抖索索探出车窗,烈风顿时卷起他的头发、遮挡视线,但Peter稳稳抓住他的手,将他拎上车顶。
他四肢着地趴在车顶上依然飘忽摇摆,Peter双脚站着反倒如履平地,Tony气堵,勉强起身,三两下把安全绳绕在Peter腰上,威严地抓着这孩子。Peter心知肚明导师是为了保持平衡,别过脸抿着嘴偷笑。
“Mi scias, ke vi ridas(我知道你在笑),Peter Benjamin Parker。”Tony忍无可忍。
Peter赶紧敛了笑,蹲到一旁放好支架。Tony瞪他一眼,掏出袖珍焊枪。Peter跟随他多年,默契无人能及,递来螺帽,接过小刀,送上光板,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等待中他忍不住低头——为了发挥最大效能,Tony决定在车尾安装光板,这也意味着,车后的黑暗精灵距离他们不足一米。
“Ne rigardu. (别看。)”Tony出言制止,但为时已晚。
车尾包绕着重重叠叠的黑雾,其下的地面反竟显得模糊。红褐的黑暗,铜绿的黑暗,黑色的黑暗,仿佛重重黑暗中藏着血痂、渗着污水。惨白尖牙从中无声显露,一个被压下,另一个又幽灵般无声浮起,那场景恐怖又怪异。
Peter不由打个哆嗦。Tony犹豫几秒,抬手摸摸他的头发:“Ne rigardu, kid. (别看了,kid。)”
“Se vi mortos kun vi, mi ne timas.(如果和您死在一起,我不怕。)”
Peter低头扶着固定了一半的光板,一段细细的脖颈露出帽衫——这孩子饭量和力气都大得出奇,却始终胖不起来,肌肉薄薄地覆盖骨骼,看起来仿佛总也长不大,永远像某种机敏迅捷的猎兔犬——卷发汗湿,黏着皮肤,竟和当年他在Tutmonda街头奄奄一息的样子微妙重合。
“Sed——sed vi ne volas min.(可是——可是您别不要我。)”
Tony听出他几乎竭尽全力的乞求中隐忍着恐惧,不由一愣。他模糊地感到这孩子会错了意,毕竟他捡回他并不像收留一只流浪小狗,更不可能将他随意丢弃,可现在显然不是纠结教育方式的合适时机。
“Se vi ne plori tiel, eble unu tagon mi permesos al vi nomi min Tony.(如果你不这么爱哭鼻子,或许有一天我会允许你喊我Tony。)”Tony边开玩笑边拧动螺丝,不理会Peter蓦然睁大的眼睛。
“Mi ne plu plori, Mr. Stark! Mi promesas!(我不会再哭了,Mr. Stark!我我我保证!)”
如果没扶着固定架,Peter早已双手高举庄严立誓。Tony哭笑不得,示意他安静,Peter凑过来先给导师戴上墨镜,Tony正要按下开关,然而身体猛地一歪,膝盖从冰冷的金属上腾空,下一秒他已被抛出车顶——!
“MR. STARK!!!”
安全绳发挥了应有的作用,Tony循着惯性狠狠撞上一侧车厢,而此后愈发激烈的颠簸让他在坚硬的铁皮上反复摔打,五脏六腑都翻江倒海地移位。
但这并不比直接掉进黑暗精灵的利牙好上多少,不用回头Tony也知道死亡离他不足一臂,眼角余光里,闪光的利爪已举到半空。
哦上帝,这可不是什么体面的死法。Tony头晕脑胀地想。那个向来很正经的男人若代表政府来阿斯嘉德认领尸体,看到这些张牙舞爪的伤口,会放任自己在异国宫殿中流泪吗。
然而他并没得到琢磨墓志铭的时间。自前方而来的子弹灼热地爆开气流,腰间绳索同时重重一紧,他已被提到安全高度,险些了结他性命的黑暗精灵哀嚎倒地,转眼就被同类踩在脚下——如果那能被称为“脚掌”的话。
Loki自副驾探出半个身子,肩胛死死抵住窗框以对抗车身剧烈的抖动,腋下夹着枪单手上膛。约顿皇子的脸颊一丝血色也无,眼睛却冷静得不像置身生死逃亡。
“刚才后轮炸了!”Loki抬高声音,“你还好吗?!”
Tony勉强点头,这时他才察觉到热辣的血腥气早在鼻腔里蔓延,心脏砰砰撞得肋骨生疼——大概不怪心脏,他悬在车边时或许真被敲断了几根肋骨。
Peter很快把他拉上了车顶。Tony还没等缓过气,就跌跌撞撞扑到车尾,一拳砸向开关!
下一秒,光芒从机车尾部喷射而出,刺眼的车头灯在这样纯然的光明面前也不过一颗远星、一盏将熄的烛火、一只最最渺小无助的萤火虫。强光比最薄的匕首更锋利,刺啦一声划开了夜色浓黑沉重的幕布,那光束像白凤凰华丽的尾羽,像晴天雪地里一千万面镜子增强的反光,像挑开太阳的外皮后迸出一线鲜亮得触目惊心的动脉血——若高悬天上,这分明就是太阳。
光柱所及之处,黑雾转瞬化为青烟,连惨呼也不及发出。光明竖起无可跨越的高墙,粘稠浩荡的黑暗在这样无往不胜的光芒中被割裂、被蒸发、被击垮,密不透风的围捕终于裂开口子,贪婪凶狠的追踪者不得不放慢速度,惴惴止步于光柱之外。
Peter默不作声将Tony的安全绳在车顶护栏上牢牢打了死结,才接过导师递过的胶带,像只灵巧的蜘蛛攀附着车壁,翻下去修补油箱。
Tony乘胜追击,趴在车顶挣扎着调整光板角度,直将黑暗精灵逼退到数百米之外。
“滚回该死的瓦特阿尔海姆吧——!”
Peter很快爬回车顶。Tony兴奋地支起身,伸手要去捏学徒的脸,却蓦地静下来。
Peter的膝盖毫无缓冲砸上车顶,他近乎凶狠地将导师抓进怀里,手臂从Tony腋下绕过,在后背死死扣住。但那样几乎能杀人的力道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刚刚成年的孩子把头脸埋进导师肩窝,手指毫无章法在Tony背上摸索,在失而复得的怀抱中抖得几乎抱不住。
Tony耳畔全是Peter压抑的哭声,烫热的眼泪几乎同时打湿了他的衣领。
“Vi ne povas——ne povas lasi min sola——(您不能——不能丢下我一个人——)”Peter哭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Mi ne permesas vin forlasi min! Mi ne permesas! Mr. Stark, bonvolu……(我不许您丢下我!我不许!Mr. Stark,求您……)”
Tony等他情绪渐渐稳定才开口。
“Mi vere devas rekuperi la proponon, kiu permesas vin nomi mian nomon, kid.(我真该收回那个让你叫我名字的提案,kid。)”
Tony怜爱地摸摸Peter脸侧突兀的一块红肿,清楚这是自己掉落时Peter受安全绳牵拉所受的伤。起初给Peter套上安全绳是为了保障这孩子的安全,结果反而救了他自己的命。
Peter哭得打嗝,湿着一张脸,即使咬牙切齿也毫无威慑力。他永远是个长辈面前的孩子,永远不可能镇住Tony Stark。
“Vi ne plu povas timigi min!(您不能再吓我了!)”Peter控诉,眼泪又掉下来,“……Mi vere timas vian akcidenton.(……我真的很怕您出事。)”
“Mi ne povas doni al vi ĉi tiun garantion,(我没法给你这个保证,)”Tony巧妙地避开他索要的承诺,“Sed mi povas promesi, kid, unu tagon vi kvalifikos nomi min Tony.(但我可以保证,kid,总有一天,你会有资格喊我Tony。)”
“……Ĉu vi estas serioza?(……您说真的吗?)”Peter小声问。Tony笑了,给他蹭掉睫毛上一颗将落未落的眼泪。
“Kompreneble.(当然。)”Tony说。
机车拖着光芒万丈的尾巴,在荒无人烟的道路上飞驰。四周隐约传来无数不知来自何处的微渺的声音,让春日将近的田野沉浸在一种温馨的静谧之中。死亡威胁仿佛已是一世纪前的事,Tony只感到骨头都在身体里呻吟着融化。他情不自禁伸开双腿躺在车顶,而此时光板也已到强弩之末,挣扎着明灭几下后,终于彻底暗了下去。
“Ankaŭ plibonigu la teknologion.(还要改进一下技术。)”Tony喃喃地总结,但他连一根手指也不想动。Peter像小动物似的热乎乎地蜷在他身边,和导师一起仰望头顶不被人造光打扰的夜空。
比地球大一千二百倍的木星在夜空底下,像一块炽炭似的发着光。天空一片黑暗,唯独群星闪烁,银河泼洒,令人惊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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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8: 孤雏
Chapter Text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也很高兴认识你,尊敬的女士。”Tony疲惫地钻进车厢。他的肋骨在皮肤下钝痛。
Valkyrie不可思议地看着几个小时前Loki扣动扳机的枪,它沉重的后坐力导致了后视镜上蛛网般的裂缝,然而在这个小胡子男人手指灵活的动作下,一挺机枪转眼就变成许多无害的零件,被跟在他身边的娃娃脸男孩收进背包。
她亲耳听到枪响后黑暗精灵的哀嚎,也目睹了浓烈的黑暗被光柱阻挡在百米之外。但这是不可能的。子弹无法伤害它们;而九界之内,除了阳光,没有什么能真正消灭黑暗精灵。
然而面前这个男人同时做到了这两件事。
“刚才真是太可怕啦所以没能自我介绍,我叫Peter,是Mr. Stark的学徒。真的真的非常谢谢您救了我们,不然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那娃娃脸男孩笑着伸出手。颧骨上一块瘀紫触目惊心,这孩子的笑容依然干净可爱,眼睛弯弯,牙齿小而洁白,汗湿的鬈发在车厢里冒着热气,像一种机灵又天真的小动物。
Valkyrie注意到他说阿斯嘉德语时发音位置靠前,即使用词流畅,也能轻易分辨并非母语者。她握了握他的手,发觉这孩子比看起来力气更大。
“Valkyrie。”她说。
“您开车好酷呀,我一直都很想学开车,但Mr. Stark总说我年龄不够,在阿斯嘉德年满十八岁能学开车了吗?”Peter跃跃欲试,那个姓Stark的男人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学徒的头。
“Mi diris, ke vi ankoraŭ estas internulo.(我说过,你还是实习学徒。)”Tony对Valkyrie点头,“Tony Stark。”
“你从哪里得到这些东西?那把枪还有——反光板。”
“得到?”Tony怪腔怪调,仿佛受到很大侮辱,“这是被软禁金宫期间鄙人打发时光的小小发明——哦,用不着吃惊,天才的头脑总是与众不同。”
Valkyrie毫不掩饰翻个白眼。“你可真是个自命不凡的混蛋。”
被扣上混蛋名号的人反而咧嘴笑了。他乱糟糟的小胡子里藏着几块没清理干净的血痂,胡茬尖端在熹微中闪闪发亮。
“你是第三个当面骂我混蛋的人。”Tony说,“这让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我居然只是第三个?”Valkyrie吃惊,“好吧,感谢诸神我不是第一个。”
“哦,你想得倒美。”Tony垂下眼睛。有那么几秒钟,他陷入回忆的表情变得柔和而安静,仿佛一个全新真实的Tony Stark从平日玩世不恭的硬壳里露出一点马脚。但这种错觉转瞬即逝。
“子弹只会穿过黑暗精灵的身体,但不能造成伤害。”Valkyrie陈述。
“因为你手里是普通的枪。”Tony晃晃手指,“但这,这是伟大的Antony Stark的得意设计。简单来说,由于枪膛独特的构造,这把枪射出的子弹有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旋转模式,至少能在某种程度上搅碎黑暗精灵的‘身体’,争取一点时间。”
“那些光板也是你的发明?”
Tony点头。
“我还没给这玩意儿取名字——‘太阳能转换器’实在太难听了——虽然就功能来说倒很贴切。”Tony回想起昨晚可悲的滑铁卢,嫌弃地摘下手心的金属链丢给Peter。Valkyrie看到手链中心嵌有一块圆形微缩光板,显然是某种便携版本。“但这项作品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否则我们一开始也不会被困在大殿。”
“别灰心丧气,伟大的Antony Stark,如果不是你的阳光什么什么器大显神通,现在我们不会坐在这儿。”Valkyrie说。
Tony打量Valkyrie一眼。
“说真的,你没有看上去那么——嗯,我该怎么说——招人讨厌。”他看了看Valkyrie的肩膀,从背包里递过一块纱布。“礼尚往来,我不得不承认,女士,昨晚你气势汹汹冲进来,哇哦,简直天降神兵。”
“我真不知道这是不是赞美,所以我打算把同样的话回敬给你——嘶!”Valkyrie按住崩裂的伤口,消毒水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除了恶劣的初印象,我想你应该算是个不错的人。”
“总之我们都在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情况下救了彼此一命。”Tony挑挑眉毛。“休战?”
Valkyrie笑了。她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和Tony轻轻撞拳。
“这个问题可能不该由我来问,但我忍不住好奇,你怎么会出现在那儿?Loki从没提过你。”
Valkyrie迟疑,下意识去看坐在两人中间的Loki,却发现他已悄无声息弯下腰去,手臂紧紧环着小腹,她落在他背心的手掌感到一阵潮湿。他浑身湿而冷,简直像一块正在融化的冰。
Tony几乎立刻捉住Loki的手腕数他的脉搏,问了一个让另外两人都莫名其妙的问题:“你在出血吗?”
“我确定他没有受外伤——”Valkyrie说。
“你在出血吗,Laufeyson?”Tony声音中微弱的颤抖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可靠的坚定。“如果得不到确定的答案,不管你是否愿意,此时此地我必须为你检查。”
“……没有出血。”Loki的声音低得近乎耳语。“但我觉得疼。”
红炭曾在他手臂上嘶嘶烧灼,这样微弱的坠痛本不该引起风波,可他曾在昏暗屏幕上看到那些小手指尖儿,它们柔嫩得不可思议,他不可避免地意识到肚腹中的生命甚至比一棵苇草更脆弱。疼痛轻微,但固执地不肯消散,这让恐惧摄住了他,他感到胸腔发麻,几乎喘不上气。
Tony看到他嘴唇上渗血的细小伤痕,不由责怪自己没能从Loki长久的沉默中发现异样。而Loki猛地抓住Tony,力道大得惊人,他的腕骨在Loki手指下几乎喀喀作响,他头一次确信霜巨人的血流淌在约顿皇子体内。
Tony差点咬碎后牙,但还是把险些冲上前保卫自己的莽撞学徒一把扣进怀里,终于听到Loki断断续续的威胁:“我向风神发誓,如果你违背约定——”
“嘿,放轻松,斑比——Kaj vi, Peter(还有你,Peter)——Tony Stark不会因为离开金宫就背弃承诺。不管你是否相信,我算得上是个好人。”
那两片薄唇凶狠又锋利,不信任像浸满毒液的匕首抛掷在Tony面前,可Tony把绿眼睛里一片惊惶的湿亮看得清清楚楚。那分明是春天的湖,冰面脆弱得不堪一击,尖锐反而昭示着无可辩驳的恐惧。
Loki默默松开手。Tony揉揉缺乏血液流通的手腕:“给我一点参考——1到10,你有多疼?”
“……大概是3,但那是对我来说——那对他呢?”
于是Tony知道,相比疼痛,疲惫和不安才是元凶。
他松口气。
“听我说,Loki,你不会有事。”Tony保证。他开始指挥Peter搬移后排的杂物。“过度疲劳和情感波动都会导致疼痛,但你的症状在合理范围之内,这都很正常。”
他行动得似乎每一步都会牵动神经那样谨慎缓慢,却拒绝了Valkyrie的搀扶。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一段瘦削的下颌,冷汗凝成半透明的霜花,仿佛美丽的细鳞无声覆满苍白的肌肤。
盖毯子时Loki依然不肯示弱,那种倔强模样反而让Valkyrie想起Thor赶到农场那晚,她巡逻时透过木门的缝隙,恰巧目睹那米德加尔特俘虏闭着眼睛,放任身体的重量一寸寸压在Thor臂弯里,Thor的金发像阳光跃动在他侧脸。
“是Thor让您来的吗,少校女士?”Loki低声问。
他虚弱得仿佛吹一口气便要消散,Valkyrie哪怕断定Thor生还希望渺茫,也不敢在此时说出口,只能默默点头。
“那个霜巨人孩子呢?”Loki问,一点希望的焰火在他眼底忽闪摇曳。“Hogun说Eliudnir余部血洗了农场,可您还活着,那Aviva现在在哪儿?”
“Aviva已经平安越过特兰斯厄特。”Valkyrie说,“他知道他在阿斯克尔山以北更安全。”
Loki颤抖着闭上眼睛,有那么几秒Valkyrie确信他在向神明无声祈祷。
“Aviva是个坚强的孩子。”他终于露出一点微弱的笑影,从毯子下伸手来和Valkyrie交握。Valkyrie余光察觉他手心里一抹鲜红,可等Loki的手伸出来,手指根根苍白,血管深蓝,从薄薄的皮肤下透出颜色。“谢谢您,少校女士。谢谢您。”
他的手在Valkyrie手掌里凉得让她心颤。Thor把Loki托付给她,这人在自己面前委顿下去而她束手无措。自称发明家的Tony Stark看似了解内情,反而成了三缄其口的三脚猫医生,自顾自埋头在背包里一通翻找。
Valkyrie忍不住扭头想询问,却见这小胡子男人冲泡出一杯鲜绿的浓稠液体。不假思索,她一把盖住了杯口。
“你不打算做任何解释吗,Stark?”她质问,“你认为我可能让他喝下一杯功效和来源不明的药水?”
“呃,遗憾的是,这是给我喝的,在没有咖啡的时候我不得不靠这玩意儿保持清醒。”Tony推开Valkyrie,把叶绿素一饮而尽,吐出舌头,脸皱成一团。他把脏杯子扔给Peter,一边把暖袋递给Valkyrie,压低声音,“你看,他只是需要放松和休息。”
Valkyrie这才发现,几句话的工夫,Loki竟已悄无声息睡着了,眉头微微蹙起,鸦黑的睫毛疲倦下垂,使那张线条锋利色彩浓烈的脸显出一分毫无防备的孩子气。
他身量高挑,可骨架纤细,长腿折在胸前,整个人蜷在毛毯下像只倦极了的猫。Valkyrie轻手轻脚把暖袋塞进毯子,Loki便不自觉把热源抱在腹部,这时她终于看清他手里紧攥的东西。
那并非她误以为的血渍,而是一块暗红的丝帕,手帕边角用金线绣着一个小小的方锤。
Thor猛地惊醒。
他茫然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那个人分明遥隔千里,但梦中他冰凉柔嫩的脸颊仿佛仍贴着Thor手心,四周是燃烧的幽蓝荆棘,他攀上Thor颤抖的手臂,Thor几乎能看到疲惫和悲哀在爱人瘦削的身体里涨潮,即使明知是梦,他仍从那近乎温驯的依靠中体味到一种强烈的不安。
他缓缓抬起头,在冰面上看到无数个Thor Odinson的倒映——一模一样散乱的金发,罩着一双迟钝的蓝眼睛。那蓝色在昏暗的冰褶中看不分明,像浅灰色的玻璃珠呆呆地嵌在眼眶里,并无阳光下那样坦然自若的神气。
Baugi察觉到了他细微的动作。
“您醒了。”
“我们还要多久才能抵达赫特密密斯山?”Thor问。声带震动,他才察觉自己喉咙干涩得厉害。
“天亮后我会上去探查情况。”Baugi说。
Thor抬头,冰褶割开了一道狭长的星空,在头顶熠熠生辉。夜幕云层消散,昭示着冰原将幸运地迎来日出——虽然白昼越发短暂,但阳光足以驱散黑暗精灵。
“黑夜越来越长了。”
“两个月后,阳光将不再是我们的盟友。”
“必须在极夜到来之前杀死Hela。她清楚这是我们的最后机会,试图拖慢我们脚步的黑暗精灵就是铁证。”Thor沉声说,“但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她开启冰矿。”
冰矿意味着锻炉重新喷出焰火,工厂恢复正常运转,意味着闪闪发光、甜蜜熟悉的旧生活。人类永远逃不脱坠入既定轨道的惰性。失业者找到工作,银币叮当作响,烛火馨黄,炖菜在炉子上咕嘟冒泡,谁在乎黑暗精灵是否参与了这场战争?时间过去一世纪,谁还在乎侵略战争以正义之名被记载和传颂?
Thor太清楚人民真正渴望之物,也清楚历史的走向永远充满模棱两可的选择,但这场战争并非处于灰色地带,这也不是可以妥协或退让的时刻。作为阿斯嘉德未来的统治者,他比任何人都需要区分正确与错误。
如果平静愉悦生活的代价是践踏约顿人的骨肉鲜血,是阿斯嘉德北境一夜之间建起集中营和焚尸炉,是Hela Eliudnir的唯种族论,那他宁可亲手打碎美好幻影。
“您能确保宇宙魔方的安全吗?”Baugi终于问出这个问题。他亲眼看着Thor字斟句酌发出电报,而其中只字未提宇宙魔方。
“我不能。我甚至并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宇宙魔方。”Thor低声说,“但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它就该交还原主。”
除了避开Hela的监视,这也是Thor在电报对Odin隐瞒的原因。宇宙魔方是约顿海姆的宝物,更是开启冰矿的关键,Loki的处置不应受任何干扰。
Thor近乎苦涩地想,自己不会再替他做决定了。Loki Laufeyson不是他的俘虏,不是他的负累。他是知己,是爱人,是伴侣,更是约顿唯一的皇子。
置身姆乔尔尼尔时,他尚可自欺欺人,以保护之名将他左右,可现在他们身后各自站着一个国家,Thor已彻底丧失阻拦的立场。
他爱护他,但更尊重他。但这一次,他心甘情愿,彻底将选择权拱手相让。
“天亮了。”Baugi说,冰刀薄刃反射的冷光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我和你一起。”Thor装作没瞧见对方迟疑的神色,系好安全绳,站到冰壁下缘,率先把冰刀凿进凸起的冰面。
冰霜巨人长手长脚,天生善于攀缘冰封绝壁,即使Baugi有意放慢速度,Thor依然被落在了后面。中途停下喘息时,他和剔透冰层中自己冻僵的脸对视。汗水在发梢结成霜白,那白发的模样像极了老Odin。梦境中模糊的痛苦卷土重来,某个瞬间Thor几乎错觉冰中人有话想说。
可下一秒,他呼出的热气已将那影像轻轻掩去。
Thor忽然感到一阵胆怯。他尽力不去思考这些古怪的不祥预感,将刀尖深深凿进冰壁,冰屑四溅,刺骨地擦过他的脸。
爬到冰壁上缘时,Thor抓住Baugi伸出支援的手。五十多个昼夜后,他终于再次踏上密米尔冰原的冰壳。此时群星尚未隐匿,但东南方已大亮,太阳呈现出营养不良似的淡红色,很低地钉在灰白的天空底下。
Baugi示意他看向北边。
赫特密密斯山巍峨高耸,深褐色的山腰之上,雪山以一种冷漠的洁白浮动半空,山巅顶着一团没有一丝阴影的白云,让人疑心中间某处有一泓镜湖,而云线只是雪顶模糊的倒影。
“一个月。”呼呼风声让Baugi不得不抬高音量,“一个月,我们会抵达冰矿。”
Odin点头。他忍不住极目南望。阿斯克尔山岿然横贯东西,浮云都唯恐被尖锐的山脊割伤,纷纷避而行之,群山绵长赤裸,显出一种类金属的冷黑,而代表特兰斯厄特的那处凹陷小得不可思议。
金宫,婚约,舞会,逃亡,办公桌上交叠的手掌,那个人接吻时不由自主颤抖的睫毛,好像早已是前世的事。
冰原细微的起伏从不同角度反射日光,仿佛粼粼波浪随疾风细雪翻涌颤动、磅礴而来。Thor在长久的注视中感到眼睛酸痛,渗出泪液,正要移开视线,却察觉炫目光海中,一尾硕大的黑鱼向两人站立之处缓缓游曳。
一瞥之下,Thor已毛骨悚然,头皮炸开,手按在配枪上蓄势待发,Baugi却一把止住他。
鱼嘴细微的抖动终于让Thor意识到,那只是被晨光拖长的影子。不消多看,他已清楚来人是谁,忍不住快走几步迎上去。
九界再没有第二个阿斯嘉德人,能在此时孤身穿越密米尔冰原。
“你该走冰褶。”Thor看着疾风给Heimdallr留下的割伤,凝结的血珠和霜花一同挂在祭司颧骨上。
Heimdallr缓慢摇头。“走冰褶就赶不上您了,殿下。”
他脚下踉跄,脸上罕见流露出疲惫,Thor连忙去托他手肘,这才发觉对方身上的毛皮斗篷已被融雪结结实实冻住。白昼缩短让Heimdallr的模样比上次更狼狈。
“他还好吗?”问这话前Thor踌躇又忐忑,可一旦问出口又恨不得Heimdallr立刻回答,一秒钟也不能再等。
“金宫并不安全,但Loki殿下一切都好。”Heimdallr短暂微笑,对Thor解释,“他和您问了同一句话。”
Thor愣了一下,胸口和眼角毫无预兆一片火烫。
他真想再多问问Loki的近况。他在信中说身体无虞是否是实话,他瘦了还是胖了些,穿什么衣服,手上是否戴着他临行赠予的戒指——他恨不能借Heimdallr的眼睛亲自看看Loki,借他的手抚摸那张总是似笑非笑的脸,借他的耳朵再听一次Loki喊他名字时舌尖咬在齿间发出的可爱气声。
可Thor知道他不能再问,永远有比情爱更重要的事横亘在他们之间。永远是这样。
他竭力压制喉头的酸热。
“金宫不安全,这是什么意思?”Thor问,“父王和母亲都安好吗?”
Heimdallr沉默片刻。
“在我离开时,是的。”
Heimdallr说着肯定的话,Thor却从中品出截然相反的意味。他还没来得及开口,Heimdallr已解下包裹。那是一台前所未见的机器,金红配色,极尽张扬。他按下侧面机关,凹槽中顿时张开四个微型风轮,受劲风吹拂,一阵嗡鸣。
“这是Loki殿下交给您的风力发电机。”
“留下来,Heimdallr。”Thor尚不敢置信这小小机器只需放在风中便可供给能源,但看到Heimdallr整理行装,他不假思索便出言挽留。“和Baugi在冰褶中同行比你一人在冰盖上行走安全得多。”
Heimdallr摇头。“Hela签发了全境通缉令,黑暗精灵已发现我的行踪。如果同行,我只会连累您向北进军。”
Thor明白,Hela想从Heimdallr口中探知未来,或干脆改变它。
依附阿斯嘉德王室固然能求得荫蔽,可如今九界陷入乱局,被觊觎、被争夺,先知既定的命运再次书写。Heimdallr被诸神选为祭司,便无可逃避。
而下一秒,Thor意识到,这是Heimdallr第一次拒绝他的命令。
他惊愕地看着那双空无一物的金棕眼瞳,梦中的不安重新涌现。四面翻滚着光浪,寒风肆意侵袭,脚下的冰层仿佛毫无预兆融化成海洋,他踩在层叠的波浪之上,不由身心摇晃。
“你不再听令于我了。”
Heimdallr默认。
“你的家族发过死誓,要世代效忠王室。”
“我必须且依然忠于誓言的每个字,但这场战争我已无权干涉。”Heimdallr说,“王室下达的最后一个命令已经完成,现在我该退场。”
Thor张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寒风将每一个音节自他口边硬生生抢走,一如面前的祭司,阿斯嘉德全境上下最强劲的弩、最锋利的剑,竟毫无预兆被褫夺而去。
“殿下,无论身处九界何处,我都会坚持为阿斯嘉德寻找生存的希望。”Heimdallr把一卷纸条递给Thor,上面写着不同于金宫电报的通信频率和呼号。
“您可以联系Loki殿下了。”
Thor只能目送Heimdallr离开。
光照并不强烈,但每一寸冰面都晶莹闪亮,若从高空俯瞰,广袤冰盖上应当仿佛浮着一层圣光。太阳已急不可耐走了小半,却好像行动得很艰难似的,依然疲软地擦着地平线,Heimdallr走出老远,那个踽踽独行的影子仍直直拖到Thor脚下。
Heimdallr想起十四年前自己做出的他迄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预言。请求他的那个孩子有金子般的头发,大海般的眼睛,最后一颗乳牙刚刚脱落,裸露出粉红的牙床。王子满怀期待地仰着头,他从那张幼嫩的脸庞中窥探出来日坚毅的轮廓和尚未挥落的刀锋。
光明预言往往被作为绝望中奋而求生的套索,但Heimdallr知道,自始至终,九界上下Thor渴求的唯独一人,而自己已履行职责,隔着漫漫风雪,在他们之间牵起微弱但绵长的电波。
风声呼啸,他的低语转眼就被风割得七零八碎。
我们会再见的,殿下。
Thor返回冰褶的第一件事就是取出行军电报机,连上发电机。调整通信频率后,他颤着手输入了新的呼号。
出乎意料,那边很快传来了回复。电报嘀嗒声不绝于耳,通讯员记完最后一段电码,Thor已在一旁同步译出电报内容,笔尖却屡屡刺破纸页,他才发觉掌心已濡湿得抓不住铅笔。
他长久地盯着那段话,感到一阵可怕的空茫。那种感觉十分模糊,难以言喻,身体仿佛变成一个无知无觉的沙袋,沙粒顺着一个肉眼瞧不见的孔隙窸窸窣窣全淌了出去,到某一个临界便蓦然停止,可那种空茫却是真实的,心脏在半空的胸腔发出巨响,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确信那是自己活着的证明。
风筝的引线轻轻响了一声,那样飘悠悠地断在半空中,再也抓不住了。
冰门訇然开启,通道中只燃着寥寥几支火把,凝冰的石壁上隐约微光跳动。火焰噼啪声在地道中异常清晰,夹杂着液体不急不缓滴落的声响,前方微弱痛苦的喘息被放大了几百倍,幽幽灌满狭窄的甬道。
自Laufey王闭锁冰矿,赫特密密斯山便成为继特兰斯厄特之后的约顿海姆第二重镇。Hela率军抵达山脚后,清理了负隅顽抗的守军,进驻堡垒,储藏室很快被改作地牢。
Ganglot缩起脖颈,呼出的热气转眼结成白霜,窸窸窣窣掉落胸前。她轻车熟路避开地面的凹坑,经过“衣帽间”时,却并未如往日一般走近整理和拍打那些僵冷的人皮,反而加快脚步,向更深处前进。
哀求和哭泣声渐渐转高。她整理了一下军帽,挺起胸膛,这才走进地道尽头的房间。
指挥官女士,令约顿全境闻风丧胆的死亡女神,正背对着她。
橙红的火把映照她的黑发,只显出慑人的冷光。大衣下露出一截金光潋滟的裙摆,麂皮绒靴细细的高跟正若无其事踩着一只变形的蓝手,鲜血喷泉似的自创口喷溅出来,嗬嗬的喘息时断时续,在四周冷壁上撞出回声。
Garmr自阴影处现身,血点儿和碎肉挂在他虬结的胡须上。Ganglot低头向他行礼。
Hela闻声转头。光影显得那对高耸的颧骨更锋利,毛领也不能使其柔和些许,衬着她斜挑的绿眸,有种残酷的美丽。
“给我点好消息,Ganglot。”Hela说。
“您要的东西刚刚已经送到了。”Ganglot谨慎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霜巨人。
“接着说,”Hela把沾血的绒皮手套抛在脚下,“就当这是个死人。”
“工匠说,外层的刚玉虽然坚硬,但不难切开。工具已经备好,只等您的命令。”
Hela点头。
Ganglot鲜有机会进入这间牢房,Garmr正是在这里和Hela一同审问出了冰矿谜语的谜底,彻底埋没了她在这冰天雪地里大费周章准备餐食的功劳。但此次她有备而来,见Hela反应平淡也并不灰心,接着报告。
“通讯站监测到了新的电波信号。”
Hela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Thor Odinson向金宫以外的人发送了电报。我们的电报员截获并记录了通信内容,但电报中并非阿斯嘉德语或约顿语,我尝试了多种解密方法,都没有得出答案,于是我想起您随军带着米德加尔特赠送的俘虏。”
Ganglot将电报双手交给Hela。
“这是翻译的文本,请您过目。”
Hela接过电报,脸上罕见流露微笑。她扫了一眼内容。
“Laufeyson居然逃了出来……能定位发电报的位置吗?”
“距离太远,风雪也导致信号断断续续,通讯站无法定位。”Ganglot说。
此前她们截获了Thor的电报信号,但同样没能获得确切定位。Hela点点头,把电报递给Garmr,正要开口,脚下奄奄一息的霜巨人竟毫无预兆暴起,挣断了铁索,自身后锢住Hela,手指比钢铁更坚硬也更冰冷,在她咽喉处寸寸收紧。
Garmr大惊之下抽出军刀,惊慌之下使了十二分的力气,竟硬生生齐肩斩断了霜巨人一条臂膀,鲜血狂涌,顿时浇了Hela一头一脸。
“指挥官!”
Garmr扑上去,那断臂却仿佛仍生在主人身上,死死陷入Hela的气管,Garmr不得不将手指一根根拗断,Hela才终于剧烈咳嗽出来,脖颈上已是五道青白指印,触目惊心的血色迅速从皮肤下浮现。
不顾Garmr的阻拦,Hela重又俯身蹲在那个俘虏面前,手掌撑在粘稠的血泊里,泼满血浆的脸上露出天真得令人悚然的笑容。
“不许你伤害……Laufeyson殿下……!”那霜巨人嘶声说。
“我不仅要伤害他,我还要他死在我面前。就像你现在,衣不蔽体,遍体鳞伤,无望求死。”Hela柔声说,手指血淋淋滑过霜巨人泛起濒死金纹的皮肤,如同情人爱抚,“宇宙魔方已送到我手上,冰矿即将开启。你们这些该死的冰霜贱种,都会成为我的一件衣服。”
“……你不可能杀……死所有……”大量失血显然已让他头晕目眩、语无伦次,可最后一句依然从他口中铮铮怒吼而出,“北境绝不屈服!”
“真是遗憾,你活不到北境屈服的那天了。”Hela说完,已轻轻巧巧划开了他的喉管。
她站起身时有些踉跄,却避开了Garmr的搀扶。Hela走到Ganlot面前,鲜血已在她脸上凝成嫣红的面具,随她嘴唇的翕动片片无声崩裂。
“你做得很好,Ganglot。”
Garmr又惊又疑,缓缓展开已沾满血渍的电报。
La Ora Palaco estis kaptita de la malluma elfo, la universo Rubik's Cube, la Reĝino de Reĝino mortis, ni estis bonŝanca fuĝi al sekura loko.Kaj ĉio estos informita de li detale ĝis Lia Alteco vekiĝos.
这段米德加尔特语之下,是附上的译文。
金宫被黑暗精灵攻陷,宇宙魔方易主,国王王后身亡,我们已侥幸逃至安全地带。一切等殿下醒来再由他详细告知。
狂喜自Garmr心底席卷而上。他快步跟上Hela,狭窄的气窗外,赫特密密斯山覆满白雪,近在咫尺。
冰矿开启后,战争结局已再无悬念。
tbc
Chapter 49: 再逢
Chapter Text
Loki醒来时,阳光已穿过车窗落在他耳畔。他近乎恍惚地看着那根耀眼的金线缓缓挪动,从发梢终于移在他脸上,那一点暖热让他感到目眩。
Loki不由想起和Thor第一次相拥而眠的早上,分明是九界最深邃最纯粹的湛蓝眼睛,却在阳光中变得透明透亮,仿佛泡在摇曳的铜水中那样柔和褪色。
那时他浸在那个人的气息中,Thor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另一个宇宙里的太阳,饱含着莫大的无法形容的爱。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身在何处,关于霰弹和逃亡的回忆涌入蜷在Thor臂弯中的温暖画面,他惊喘一声,本能地在毯子下去摸肚腹。
他记得当时一波波难以忽视的坠痛,而如今那里平坦如常。他忍不住憎恨冰霜巨人的体质,这孩子生根发芽已六月有余,却依然没有心跳或胎动,在这个恐惧的时刻,他甚至无从判断他是否还沉睡在自己体内。
他蓦地发起抖来。
“别担心,他很安全。”Tony的声音忽然响起来,Loki勉强撑起头看着车前座,对上Tony安抚的视线。车里只有他们两个。
“任何人经历了你所经历的,都会产生或大或小的反应,这很正常。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再为你做一次检查,看看他的发育情况,帮助确定具体的妊娠时间。”
趁Valkyrie下车生火,Tony把脚舒舒服服翘到了操作台上。
“哦对了,你那位不爱说话的朋友已经把发电机送到了,你睡着时我们收到了Thor的电报。”
Loki愣住。
送别Heimdallr的头几天,他几乎寸步不离守着电报机,哪怕知道穿越密米尔冰原非一日之功,依然咒骂时间过得缓慢。随后他陷入难以言喻的绝望,甚至疑心Heimdallr已被狂风骤雪埋葬,或许Thor也早变成一尊冰雕,他这只金宫中悲哀的囚鸟,无论如何反抗都不可能撼动Odin分毫,所有筹谋终将一一落空。
再后来,有时午夜惊醒,色彩在黑暗中隐没,世界只剩模糊轮廓,半梦半醒间他不由恍惚,好像一切尚未发生,那个金发碧眼、天神般的男人正躺在身后,只隔薄薄一层被单。心旌摇荡间他伸手去摸,丝绸像流水在指间空荡荡滑过。
时间蹑足而过,却生着看不见的尖牙,把情绪的棱角悄无声息啃噬殆尽。最终,所有焦灼、期盼和恐惧都只剩可怕的平静,以至现在毫无防备接到Thor的消息,他反而飘飘悠悠踩不到实地似的,只觉身如梦中。
“我把情况简单告诉了Thor,但没收到回信。”Tony递过电报,“Hela可能会破译米德加尔特语,所以后续通信要靠你维系。”
Loki点头。
只要见过Thor在母亲身边的模样,任谁都能清楚Frigga在他心中的重量——雄狮收敛了爪牙,抬起下巴任人搔刮,那种全无防备的松弛快乐是Frigga的专属。
Frigga。
Loki心脏一阵皱缩。她是Thor的母亲,可她给出的爱与关怀,并不比Thor得到的更少。他喊的每一声“母亲”,都心甘情愿——她又何尝不是Loki的母亲。
Tony降下车窗,温暖沉闷的车厢重新注入鲜活的空气。Peter以为导师有吩咐,跑来趴到窗边,却看到Loki在后排坐起身来。
“您终于醒啦!”Peter欢呼,哗啦一声拉开车门(“Lumo!Peter!(轻一点!Peter!)”),“当时您真是把我们都吓坏了,但Mr. Stark说您只是需要休息。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Loki开口才明白Tony主导对话的用意——他的喉咙片片龟裂,发声无异吞下钝锯。“我睡了多久?”
Peter开始掰手指。“足足三十多个钟头呢。您饿了吗?我去给您拿点吃的。”
“Dio, ne diru al mi ke Valkyrie kuiras.(天啊,别告诉我是Valkyrie在煮东西。)”Tony怪叫,“Mi ĵuras al Dio, ke tio ne devas esti ŝia boneco.(我对上帝发誓,这一定不是她的擅长。)”
“Mi kuiras.(是我在煮啦。)”Peter解释,“Plej granda sinjorino veturis tre malfacile, do mi lasis ŝin ripozi dum kelka tempo.(少校女士开车很辛苦,所以我让她休息一会儿。)”
Tony抛出一个响亮的飞吻。“That’s my boy!”他对Loki挤挤眼睛,“Peter做饭还不错,至少喂饱他自己不成问题。”
大概他确实沉睡太久,四肢简直遗忘了它们该如何撑起身体。Loki下车时踉跄得厉害,幸而Peter扶着他在篝火边坐下,递过一杯水。
夕阳将万物镀上金粉,Valkyrie散在背后的鬈发黑沉沉的,融进影子里,而被火光映照的额前碎发、脸和手臂都像有金色光泽的木头,看起来如此饱胀生命力,健壮而美丽。
Loki默默端详她。他忽然有点明白Valkyrie成为Thor亲信的原因——他们灵魂里都埋着火种,都是光明的信徒。
“你……您没事了?”她问。
Loki点头。“您和Thor也以敬语相称吗,少校女士?”
Valkyrie知道他察觉了她说敬语时的不自然。
“当然不。”她干脆承认。
“那也对我说平语吧,Valkyrie。”Loki说,“现在我们要去哪里?”
“农场。”这是Loki沉睡时,她和Tony商讨的结果。“被洗劫过的废墟不会再有人光顾,那里安全也僻静。”
农场给Loki留下的记忆并不美好。集中营惨死的同胞,兜头抽来的寒风,打颤的牙齿,Aviva倚靠在他怀中的孤单与恐惧,无处不在、充斥鼻腔的灰尘……可谷仓中那个宁静雪夜却被他小心珍藏,似曾相识的童话故事,跳动烛火中Thor绕过他肩胛的手臂。
仅仅只是回忆那个夜晚,他已经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幸福和怅惘。
“很好,农场不会引人注意,在那里Tony能继续他的研究。”Loki说。他注意到Peter停止了搅拌陶罐里的肉汤,呆呆地瞧着他。这孩子从不懂如何隐藏想法。
“……可是殿下,宇宙魔方不是被黑暗精灵夺走了吗?”Peter小心得好像Loki是个失忆患者,“Hela会用那个蓝色方块打开冰矿不是吗?我们——我们已经输掉这场战争了。”
“你也认为宇宙魔方是钥匙?”Loki转向Tony。
“Hela寻找宇宙魔方,一定有她的理由。”Tony耸耸肩。“除了冰矿,难道还会有第二个解释?”
“如果她是错的呢?”
“你想说什么?”Tony放下咖啡杯。
“我或许不了解Laufey,他对我来说也并不像个真正的父亲,但至少有一点我很清楚:他亲手封闭了冰矿,就不可能任人轻易开启。”Loki说,“他从未要求我带上宇宙魔方南下。”
“你是说……?”
“冰矿尚未开启,Thor还在阿斯克尔山以北,Eliudnir还没把九界收入囊中。此刻绝不是终结。”Loki的脸苍白得厉害,可他的眼睛亮得仿佛翠绿的火焰在水里燃烧。
Valkyrie笑起来。
“我是阿斯嘉德的女武神。我随时愿意投入战斗。”
“你已经有计划了。”Tony断论。“不如分享一下吧,殿下。”
“我需要足够多的证据——人类不必燃烧黑油就能生存的证据。”Loki说,“这是你告诉我的。现在我需要你亲自证明,你能做到吗?”
“天啊,别告诉我你要拿这些证据做什么。别告诉我是我想的那样。”Tony猛地醒悟过来。所有俏皮话都掉进深渊里,他看着Loki,简直说不出话。
“我是约顿海姆唯一的皇位继承人,是阿斯嘉德王储的婚约者,除了我,没人有资格寻求九界的力量。”Loki说,“Eliudnir的亲笔信足够坐实她的罪责,而你会给我另一种证据。”
Valkyrie终于理解了Loki在说什么。
“这太冒险了。”Valkyrie感到自己的声带被扯得尖锐,但她根本控制不住。“你公开游说任何一个国家,都是把自己推到Hela的枪口下!所有太阳会落下的地方,黑暗精灵都能轻而易举杀死你!”
“我逃出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Valkyrie一时难以分辨他脸上轻柔的光芒究竟来自夕阳余晖还是他嘴角微微的笑弧。他的面容和Thor绝无半分相似,可Loki下定决心时却有一张和阿斯嘉德王储一模一样的脸。
“我的责任是保护你。如果Thor不能活着回来,这会成为他的最后一个命令。”她不能不说。她必须说。“我曾向诸神宣誓永远忠诚,他的命令我必须执行。”
“我不是需要营救的、危难中的少女(damsel in distress),他也不是斩断荆棘和烈火的骑士。如果他要保护我,那我同样可以,正如他是我的丈夫,我也是他的。我和Thor是平等的。”
“他希望我活下来,难道我就该放任他死在我的故土?”Loki的质问忽然变得那样轻,仿佛最细的丝线,不知会在哪处断掉,而即使断裂也无声无息。
“那我呢,Valkyrie。那我呢。”
她知道她不可能说服他,一如她不能改变Thor的决定。
Valkyrie叹息。
“Thor让我保护你,并非干涉你。你当然可以做任何你认为该做的事。只要诸神还没收走我的灵魂,我就会隔在你和死亡中间——这是我的承诺。”
“但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更隐秘更安全的方法?”Valkyrie问。“虽然我不怕死,但说实话,如果能少点惊心动魄的桥段,那真是再好不过。”
“我或许有蛊惑人心的银舌头,但没有军队和枪弹,这条舌头救不了任何人。”Loki说,“要对抗Eliudnir和她的黑暗军队,别无他法。”
“好啦,看来现在所有压力都被扔到我头上了。”Tony抗议,“你需要发电机——这倒是不难;但你想要让我再施展一次击退黑暗精灵的奇迹——啧啧,这可没那么容易。”
“可是我们依然没有钥匙。”Peter忽然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显然让他变得局促。他艰难地清清嗓子。“我是说,要确保冰矿不被打开,我们最好能掌握钥匙不是吗?但现在我们并不知道钥匙到底在哪儿,甚至连钥匙是什么都不确定。这——这个听起来很不可靠。”
“Peter是对的。”Loki低声说,“所以我要去一趟金宫。”
如果宇宙魔方不是打开冰矿的关键,那么真正的钥匙只可能在Laufey临死前交给他的外交文书上。那是破解谜语的最后线索。
“……如果我没有肩负着保护你的责任,我真该欢天喜地恭喜你回去送死。”Valkyrie只觉得荒谬。“黑暗精灵肯定还没撤离金宫,而你打算把脖颈伸到它们的手爪下面?”
“呃,其实我也要去。”Tony迎着Valkyrie的怒目干笑两声,“如果真要保证Loki以后能活过黑暗精灵的追杀,我需要Odin堆在我院子里的那些材料。”
“当然不是现在。”Loki说,“Eliudnir需要她的同盟,黑暗精灵不会一直留在阿斯嘉德。我们该提防的是人。”
“这是什么意思?”
“Eliudnir的拥趸者。”
Valkyrie恍悟。Hela始终在暗中培植势力。金宫陷落,她的追随者不可能视若无睹,必然会守护金宫、等待女王自冰原凯旋。
“你打算什么时候潜入金宫?”
Loki眯起眼睛望向天空。靛蓝已浸透半边天空,亮银的月牙昭示着他们已错失无月之夜,而一味等待只会让金宫的把守愈发森严。时间紧迫,他们的行动宜早不宜迟。
“明晚。”
“看来你需要调转车头了,少校女士。”Tony幸灾乐祸。“我希望你的油箱足够支撑我们抵达金宫再逃出来。”
“我比你更清楚在哪里能灌满油箱又不被暗哨盯上。”Valkyrie反唇相讥。“而你,Stark,如果要保证Laufeyson的安全,你需要快点动动你聪明绝顶的屁股了。我想天才的屁股应该也与众不同吧。”
Tony翻个白眼,最终还是大笑出声。Peter在一旁捧着碗,呆望着导师被篝火点亮的脸。直到Tony屈起手指敲他的额头。
“kid, kion vi ridas?(kid,你在笑什么?)”Peter额角泛起红印,Tony不由一阵懊悔,伸手去揉他的脑袋,可这孩子被打了依然直愣愣瞧着自己,尚现稚嫩的圆脸涨满快乐,好像压根感觉不到痛。
“Ĉar vi ridis.(因为您笑了。)”Peter傻乎乎地说,“Kion vi ridas?(您在笑什么?)”
Tony用力掐一把这孩子的脸:“Mi ridas ke vi estas malsaĝa.(我在笑你是个傻瓜。)”
第二天傍晚,机车已抵达彩虹桥对面。他们隐匿在山坡底,等待夜色降临。
Tony抱着咖啡杯凑到Loki身边,把毯子搭到他肩上。
“我以为你去睡了。”Loki对着Tony的黑眼圈皱眉。这疯子喝下的浓缩咖啡和叶绿素让人害怕,眼白爬满血丝,眼眶凹陷下去,可他丝毫没有睡觉的打算。
“或许再等等。”Tony含糊地说。Loki也没指望对方回答,继续看Odin最后交给他的书信。
当然是把她送上军事法庭——他还记得自己暗自嘲笑Thor说这话的天真。他才不要法庭装模作样的审判;他宁可亲自挥刀行刑,提刀俯视那颗头颅骨碌碌滚到脚下。
可如今,这些字句却将变成他游说九界的凭据。
“Thor回复你了吗?”Tony忽然问。
Loki心头一跳,装作若无其事。
“还没有。”他指甲无意识抠着信纸上深褐的凝血,“他要顶着暴风雪一路北上,不会一直守着电报机。”
Tony深深看他一眼,没再追问。
“你没有告诉Valkyrie。”Loki说。Peter正在溪边卖力地清洗陶罐,Valkyrie忙着加固油箱,他终于有机会和Tony独处。
“哦,你确实该好好感谢我。她逼问我的语气可怕得要命,我打赌猛犸象都要在她面前屈服。”Tony说,“但那是你的私事,她又是Thor的下属,这件事不该由我来说。”
“我说过,如果你担心,我可以为你检查。但那位少校女士既然受命保护你,就绝不会让你离开她的视线,更不可能任由我拿着探测仪在你肚皮上戳来戳去。你没法对她隐瞒。”
“你和Valkyrie相处得很好。”Loki转开话题。“我以为你们不可能停下争吵。”
“啊,我们确实时不时有点小口角,但诚实是一种高尚的品质。我挺喜欢她。”
“看来你十分厌恶我。”Loki说。
“或者我只是个超级受虐狂,不可自拔地喜欢那些当面骂我混蛋的人。”Tony眨眨眼睛,“你是第二个——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Tony看着Loki紧闭的嘴,叹口气。如果你想从别人口中听到实情,最好先坦诚地对待他人。好吧,看来现在是实践的好时候。
“我很少睡觉,你知道原因吗?”
Loki有点惊讶。他不明白话题的走向。“如果你想说的话。”
“我想——如果今晚幸运地没人死掉——之后一段时间我们要住在一起,所以我得提前告诉你。我有夜惊症。那是一种多发于青少年的睡眠障碍,很多孩子在青春期结束后就不会再在深夜里尖叫着醒来,但对我不是这样。”
“对我来说,夜惊症会更严重一点,因为天才的大脑即使在睡梦中也是天才。我会开始组装杀伤性武器,无意识中试图杀死别人或自己。这意味着,睡眠中的我非常危险——出于安全考虑,甜心,我希望你永远不会看见睡着的Tony Stark。”
Loki在听。
“在米德加尔特,医生管我的夜惊症叫‘创伤后应激障碍’,一方面我认为这是因为他们找不出其他理由,另一方面我也认同这个解释,因为我确实,有很严重的信任危机。”
“对大多数人而言,睡眠是一种休息,但在我的潜意识中,睡眠反而是危机四伏的战场,你能理解吗?我甚至不能信任我的床铺。在Peter之前,Stark大厦里只有机器人为我服务,即使Peter也住在离我最远的房间。”
“关于我的创伤如何产生,这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一个没有任何人赴约的灰色圣诞节。但我想说的是,Loki,”Tony说,“我这样混沌地过了很多年,直到一个人告诉我,我可以信任他。他说到做到,他会遵守哪怕最微不足道的约定,他会去很远的地方执行任务,但我知道他永远会回来。”
“我的夜惊症没有好。我想或许这辈子我都不能像普通人那样放松地陷进枕头里、做那种迪士尼公主会做的美梦,但我知道我在变好,因为那个人给了我一个实实在在的抓手,让我可以通过他重新信任这个世界,相信一些事情真的会如约发生。”
“你想说什么,Tony。”
Tony沉默。Loki足够聪明,Tony知道他不需要再说。
Loki的视线沉甸甸地越过山坡。彩虹桥下瀑布轰隆的水声衬得寂静如此庞大而难堪。
“Thor不知道我能怀孕,”Loki平静地看着Tony惊愕的脸,“因为之前我也并不知情。”
米德加尔特闭锁多年,约顿人也绝少远离故土,千百年来,Loki是九界唯一一个混血霜巨人,毫无前例可考。他模样肖似生母,更没有双性器官,任谁也想不到他体内竟隐秘保留了冰霜巨人的生殖腔。
他不是傻瓜。食物改变了口感和气味,布丁粘腻,肉类腥膻,肠胃不分场合涌起酸液——身体的变化让他恐惧,而更可怕的是他隐约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真相蛰伏在他体内,一日比一日更确定。
如果霜巨人双性基因在他身上有万分之一的表达,Thor每次浓稠地射到最深处的精液早该孕育出新生命。
食欲不振导致消瘦,胃肠烧灼带来疲惫,这是Thor不知道的事——他把Loki的虚弱归咎于责任重压或舟车劳顿,恨不得把Loki抱在膝上轻轻摇晃,让他蜷进自己剖开的心脏、用血肉煨着焐着,压根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他知道他该停止玩弄词语,停止“选择性告知真相”。九界再没有人能像Thor爱他那样真挚深切,除了Thor,他还能信任谁?更何况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充满欺骗;如果诸神不再垂怜,如今生死关头,难道谎言要成为他们最后的对话?
他自我安慰着,现在的九界如同经历一场自焚,人的命运和生活都成为抛给战争烈焰的牺牲品,太多太多不确定构成摇摇欲坠的此刻。Thor身处战争中心,他需要的是冷静理智,而非狂喜、焦灼或忧惧。
而现在,他所知悉的真相则成为另一重枷锁。
他不能再想下去。
“我会在适当的时机告诉Valkyrie。”Loki说,“但不是今晚。”
“呃,其实我想讨伐的不止这些——‘我向风神发誓,如果你违背约定’。”Tony唱歌似的背诵,他笑嘻嘻地斜睨Loki,“这是你当时威胁我的话,没错吧。”
Loki的假笑圆滑而冰冷:“难道那时你没有一秒钟的动摇?”
带着Peter逃回米德加尔特是Tony的最优选;留下则毫无疑问是在九界战火中选择了阵营,更高的收益意味着更大的风险。
“是,我考虑过和Peter离开阿斯嘉德。人性或许趋利避害,但我做出了选择。”Tony说,“我们已经同生共死很多次了,你该知道我不会一离开金宫就丢下你不管。”
“这确实挺伤人,但我说这些并不是想指责你对我没有基本的信任,因为我理解这种感受。但你瞧,如果我这种不能更糟糕的人也能试着给出信任,你一定也可以。”
Loki望着Tony焦糖色的眼睛。从见面开始,这人视线总是玩味里藏着锐利,丝绒包着的刀刃似的,一副看透人心的花花公子模样,可现在他的眼神却显得彻彻底底的柔和。
“我看起来不像能做知心朋友的人,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成为一个。”
就在Tony以为Loki不会开口时,他听到对方轻声说。
“我从未真正了解我的父亲。他为爱情发了疯,打破约顿海姆皇室每一条先例,迎娶一个米德加尔特女人。他在她死后拔除全境的红玫瑰,封锁冰矿,以至九界为之陷入战争。”
Loki望着手中簌簌的信纸。他想起Odin将它们按在自己胸前,粘腻热血浸透手指。
人类趋利而动,只要清楚对方渴望之物,行为便不难预测。Loki是冷静得近乎冷酷的旁观者,他观察人们的举止抉择,如同欣赏玻璃房子中搬运砂糖的蚂蚁。厨娘包在手帕里的羊奶酪,平民孩童望向他手中糖果时的恐惧与踟蹰——在洞察人性的游戏中,他绝少失手。
Odin渴望权力,渴望疆域,渴望一个神勇无俦的继承人,并将不遗余力将之锤炼。这简直是人性课程101,Loki得出真相时虽然悲哀,却并不讶异。
而Laufey,除了那连坟墓都无可铸刻的亡妻,他或许早已不再在乎任何。
这样一个毫无挂碍的王,又怎么可能在临死前指明钥匙的方向?
“我不知道宇宙魔方是不是钥匙,Eliudnir是否已打开冰矿,Thor或许终究会死在北境——我依然要求你们赴汤蹈火,即使这些我一无所知。”
他说服他们继续战斗的同时,也在艰难地说服自己。
“我不知道,Tony。”
Tony默然。
“安慰人应该是我为数不多的缺点之一,但Hela得到冰矿并不会使反抗失去价值。”Tony问,“你认为她能统治阿斯嘉德吗?”
“Thor才是人民真正的庇护者。”Loki不假思索。“Eliudnir只是用蜜糖装饰刀子,人们最终会从甜蜜之下尝到自己的鲜血。”
“和Hela对抗,我们永远不会有最好的时机。相信现在所追求的是正义的事业,这就是最重要的理由。”Tony说。Loki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但Tony更清楚,他需要这句话从别人口中说出。
“更何况,就个人经历而言,只要子弹还没射进心脏,我就敢说,一切还没有结束。”
“我该说谢谢你,还是告诉你这实在是很差的pep talk?”Loki掀起嘴角。他开始嘲讽人,这是个好迹象。
“你擅长说谎,为什么不骗骗我呢?‘Tony,你说得太好了,我好感动!’”Tony看看手表,“好啦,聊天时间结束。该行动了。”
他们打晕了几个守卫,弄到制服,把脸藏进帽檐,Loki在Valkyrie保护下前往寝殿,Tony则带着Peter走另一条路。
软禁Tony的偏殿巡逻人数少得可怜。他们悄无声息摸进院子,所有东西都在它们该在的地方。一切都顺利得过了头。他甚至跟Peter开了一个关于三个小偷走进酒馆的烂俗笑话,以缓解这孩子第一次盗窃的紧张感,尽管Peter声称自己“非常自在”。
他们成功把制作光板的材料尽可能多地装进背包,剩下的就是离开宫殿,Valkyrie的机车会在那个无人把守的出口耐心等待。或许需要再解决一两个疑心重的侍卫。他不会让Peter动手,Tony Stark多年练习的搏击和格斗术足够他在对方发出声音前放倒敌人。
至少在那个黑影闪进殿门前,他是这样想的。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挥拳全靠求生本能。对方肌肉强壮得吓人,他简直错觉格挡自己的是一块钢板。Peter还在后院,没有任何可能他发出声音提醒Peter又不惊动其他守兵。
输掉这场黑暗中的肉搏,他和Peter将失掉活命的机会。
上身被死死桎住,Tony发了狠,不管不顾伸脚去绊对方的腿。如他所料,没有人是一面毫无破绽的盾,过于强健的臂膀往往意味着另一个弱点。他身不由己跟着这人一齐摔倒,花岗岩地砖磕得Tony眼冒金星,然而对方的手臂紧箍着他的腰,很快就要站起来。
Tony太熟悉这招。教他这一手的人说,永远别陷入这个姿势,对方会摔断你的脊柱。
他拼命挣扎,可不知为何,对方动作一滞,并没把他掼到地上,力道也随之放松,Tony毫无提防,从禁锢中松脱的拳头已招呼到对方脸上。他使了全力,手臂都因猛烈撞击而隐隐发麻,对方受这一重击,再次滚倒在地,却连闷哼都无。
此时Peter已听到动静赶来。这孩子连背包都顾不得,几乎是连滚带爬越过黑暗中的无数障碍物,挡到Tony身前。没等看清角落的人影,Peter就要冲上去,而Tony自后方抓住学徒的手臂,每根手指都掐进肉里。
“Mr. Stark, li altiros pli da gardistoj!(Mr. Stark,他会引来更多守卫!)”Peter发出焦急的气声。
Tony不说话。他甚至没法绕过Peter向前走。他的双腿早已颤抖得难以支撑身体的重量,只消一步就暴露端倪。
乌云蓦地散去,月光如水银泻地,将宫殿一隅照彻。
那个人趔趄了一下,终于从黑暗中站起身。
tbc
Chapter 50: 花花公子的哲学
Summary:
Warning:本章盾铁,涉及隐晦性行为描写。
Chapter Text
Tony Stark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讨人喜欢的那类人。
“人人都爱Tony Stark”只是句宣传标语,只有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才会看着海报里西装笔挺双手抱胸的Tony连连点头——前提是他这辈子从没拿起过任何一张街头小报、没瞄过一次那些夺人眼球的粗体标题。
但事情是这样。Tony想。他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这在所有花边新闻里已经写得够清楚了。高清照片。月刊女郎。香槟豪车。哈,这很Tony Stark。
这么多年,Tony已经习惯了对所有人说,嘿,我就是这种人,忍受我或者远离我。他满不在乎地在鲜艳跑车上狂飙而过,表达得不能更清楚:他坐拥金钱和权力,站在九界的金字塔尖上(如果阿斯嘉德和约顿海姆也有金字塔的话),压根不在乎你们任何一个。
没错,是挺伤人的。
但Tony习惯了。他习惯扮演天才混蛋角色,并乐此不疲。
直到Steve走过来,用那双温柔而悲悯的蓝眼睛俯视他,轻轻说,天啊,Tony,你不能因为害怕被看穿而故意扮成讨人厌的混蛋。
他很难不爱上Steve,哪怕他知道这是个错误。他这辈子犯了太多错误,其中99.9%都能用金钱摆平,但Steve显然并不是其中之一。他们的队长太正直,以至不能被物质收买,也不能被胡搅蛮缠打败。作为道德标杆,他清楚地看到事实,也坦诚地说出事实——这就是Steve Rogers。
这是一个巨大的、荒谬的错误。
Tony不是那种会为错误后悔的人。人人都犯错,而且有些错误甚至不用改正——你瞧,时间就能冲淡人们的记忆,比如他拯救一次世界,报纸上的溢美之词就会彻底掩盖此前他和名模出双入对的抓拍,连新闻发布会都不需要。
可Steve Rogers是一个太可怕的错误。
你知道,两个太清醒的人最好不要产生情感关系,尤其当其中一个人责任重大循规蹈矩,而另一个人离经叛道四处点火。就像背道而驰的弓发现彼此的尾巴缠到了一起,这会让他们都失掉自己原有的轨迹。
如果米德加尔特最终发现他和Steve Rogers搞到了一起——他尽量避开那个字眼,所以读者必须接受“搞到一起”的说法,不然Tony依然会端出他那独家的Starkish傲慢态度,说,要么接受要么滚蛋,反正他不会改变——Tony能猜到人们脑子里会想什么。那些基于他和Rogers的公众形象编造而出的庸俗爱情故事。Tony率先告白,而且大概喝了不少酒,兼之死缠烂打软磨硬泡投怀送抱。总之,风和日丽的某天,Steve羞涩但英俊地微笑着答应了Tony的求爱,从此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陈词滥调。毫无新意——21世纪的好事之徒和几百年前一样,依然乏味、愚蠢、缺乏想象力。
事情从不是这样——或者说,事情大概是这样,但主角需要对调一下。
最先迈步的总是Rogers。当然,正直完美的Rogers队长,勇于行动的Rogers队长。
Steve Rogers队长不耻于爱情。睁着那双温柔蓝眼睛说出爱语的是Steve,转身打包行李连夜逃离米德加尔特的反而是Tony。
花花公子不相信真爱(“那玩意儿大概确实在地球某个地方存在,但肯定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我敢打包票,Pepper。”说这话时甜甜圈的巧克力酱糊着他的小胡子,他从没想过会踩进自证陷阱,过去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辩论博弈),不相信亲密关系,自然也不相信婚姻(“谁会寄希望于一张纸把固定性对象的性行为合法化?”)。但不得不说,虽然违背自由意志,基于肥皂剧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大肆宣传,花花公子还是令人惊讶地保有一些关于告白的哲学,并借此泡到一打月刊女郎。
Tony Stark的哲学是,迫不及待踏入爱情坟墓的那些傻小子们,说“我爱你”这三个字时,总该有一个吻在唇边等着拆封,手里总该捧着玫瑰花;如果戏剧性一点,加一个单膝跪地的姿势和一枚闪闪发光的鸽子蛋。不过至少至少,语调应当是甜蜜的——神啊,你要踏入爱河了,你当然该是甜蜜的。
但Steve不是。
那是个很普通的下午,Tony在Stark大厦研究他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地下室白炽灯扭到最大、亮如白昼,他完全没注意到Steve走了进来,直到他闻到芝士汉堡的香味。
在看到汉堡前,他先看到了穿着白色背心的Steve。刚运动完的Rogers队长有那种只会在最湿的春梦才可能出现的躯体,完美饱满的肌肉上滚下汗珠,紧身背心绷在身上,每一寸线条都像大卫在世。
Steve正在试着揭开玻璃窗上的铁皮——Tony猜Steve会这么称呼它们,尽管这些“铁皮”真正的名字叫“安全模式防护罩”,但那一刻他们都不太在乎这个。Steve一心想让地下室晒晒太阳,Tony则心猿意马地抓起汉堡走到离Steve很近的地方,闻到他身上强烈的汗味。
Steve闻起来依然像最简单但最实用的须后水,淡淡的留兰香,很好闻,Tony为了掩饰,咬了一大口汉堡。
气氛不知为什么有点尴尬。Tony觉得自己需要说点什么,所以他说:“嘿,这些汉堡胚一定挺难做吧?面包师傅怎么才能把外面这层做得这么薄呢?”
Steve笑了一下。他终于找到了打开窗户的关卡,阳光刷一下自那道狭窄的窗户喷涌而入。
“不需要那么复杂,”Steve站在灰尘翻涌的光线里说。他的睫毛像小刷子那样浓密整齐,比阳光更灿烂的短发乱糟糟湿漉漉地支楞着,鼻梁和下巴都漂亮地分割出阴影。他对Tony解释,“只是面团内外在烤箱里受热不同,所以产生一层薄皮。”
Steve太耀眼了,Tony看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晌,他才蹦出一句。
“哦。”Tony说。
“Tony,”Steve的声线和他本人一样温和、坚定,像晒过太阳的某种金属。他浸浴在阳光里用那样的语调喊Tony的名字,Tony只感到浑身一阵发软。
“我必须说,我不认为我们现在的关系‘可以’或者‘应该’继续下去。”
Tony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着他(哦,这该死的身高差)。Steve的声音轻柔,但足够清晰,这让Tony没法假装听不清他接下来的话。
“我爱你,Tony。”
他的声音太平静,太日常,好像他们已经在一起太久,彼此的心意都明晰,因而不需要试探和确认,只需要陈述。Steve听起来像一床老式棉被,厚重,踏实,蓄满了阳光;像他们携手走到一百岁的人生,然后自然而然告诉对方“我爱你”一样。
Tony一刻也没耽误。把最后一枚备用螺丝扔进背包的下一秒,他就关闭所有通讯设备,冲进了米德加尔特的夜色。
当然,很不幸,在最需要独自消化这一告白的旅途中,Tony Stark并非孤身一人。
他带着他的小尾巴,Peter Parker。
这个脸颊总是鼓起来的孩子,看起来永远比实际年龄小,手脚灵活,做事从不发出声音。当Tony发现这条尾巴时,他们已经离开Tutmonda几百公里了。
他的尾巴小心翼翼从车后备箱探出头来:“……Mr.Stark,我们要去哪儿?”
Tony一脚踩在刹车上,Peter猛受惯性,身姿漂亮地翻到副驾驶,扒着皮座椅惊魂甫定,瞪大眼睛瞧着Tony,不自觉露出那种可怜兮兮的小狗表情。
于是Tony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走了之。
他没法甩掉Peter。这是他亲自从大街上捡回来的小尾巴。那个脏兮兮的小男孩,明明自己瘦骨嶙峋奄奄一息,却还把呼吸面罩送给素昧平生之人。Tony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自己像收养流浪小狗一样把他带回了Stark大厦,Peter会心甘情愿给出身上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成为街头又一具没有面孔的饿殍。
收养Peter并不比养一只小狗更麻烦。彼时米德加尔特时局混乱,死亡人数逐日飙升,没人在乎手续和资质——讽刺的是,在此之前,没有一张盖了戳的纸,一个人甚至不能合法地经过米德加尔特国境——而Peter又乖巧懂事得不可思议,扔给他一张床垫,一些干净食物和饮水,就足够这孩子活下去了。
恒河猴实验的结果明明白白,更何况Peter也不是一只毛茸茸的可爱小动物,Tony清楚行为背后的责任。他糟糕的家庭模式并不能提供多少帮助,他试着给Peter讲故事(虽然最后总以物理学补课告终),给他买死星模型(Tony实在没耐性陪他拼装那些小孩子玩意儿),或者带他去天台用望远镜看星星。Tony尽力了。
他不太擅长表达情感。作为一个靠机械心脏维持生命体征的人,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心,更不确定给出的方式是否正确。总之,他怀着聊胜于无的心态,一脸不在乎地将伪装得十分潦草的关心丢到Peter怀里,而在受困Stark大厦暗无天日的那段时日,这孩子因为崇拜和兴奋而发红的鼻尖所给他的安慰,比Tony想象的更多。
当时Peter说了什么?
“我听到了。”Peter怯怯地觑他的脸色,“您和队长吵架,我刚好经过,所以我藏到后备箱里。”
“Mr.Stark,别扔下我,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他眼圈通红,看起来更像小狗,谁见了都会心软几分,“我只有您了。”
本想硬起心肠赶他走的Tony因为这句话动摇了。
然而,他刚流露一点松动,Peter就又问:“您为什么逃走?”
那天他差一点就大发脾气。他真想对着Peter吼,他没有逃走;他并不是因为恐惧而离开Tutmonda,而是为了研究约顿海姆的风能和阿斯嘉德的太阳能——可他压根说不出来,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是的,他临阵脱逃了。
Steve说完那句话之后,Tony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做出了反应。他把一大串质问劈头盖脸甩到Steve面前。
“你到底在想什么,Rogers?你觉得我们睡过了,你就有义务说这个?哈,那么现在,我作为一个完全知晓自己行为后果的成年人,清醒地、冷静地通知你,性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你不需要对我负责!收回那句话!”
他看着Steve受伤但依然宽容的蓝眼睛,后悔淹没了短暂的快意。他又想起Steve是如何像温柔但坚定的海浪那样占有自己,如何闻起来像薄荷伏特加,如何吮着他的嘴唇直至进到最深处。能够放倒一头牛的酒精也没让这个男人完全失去控制,如果不是Steve潮红得不像话的脸和半阖的眼睛,Tony简直怀疑他压根没醉。
那件事不该发生,即使Tony无比渴望它发生,但错误就是错误。
他是那种口是心非的小孩,把礼物盒推得老远,再三保证绝不偷看,结果三更半夜袜子也不穿、跑到圣诞树下拆蝴蝶结,明知事后无法收场,可他就是百爪挠心、夜不成眠,还不如一口气拆开了事——至于无法复原的缎带和包装纸,那是之后需要担心的事。
他们第一次见面并不体面。
为了反抗米德加尔特高层对一众科学家的软禁令,Tony举办了有史以来最疯狂的派对,狂欢音乐扭到最大,地板在激烈的鼓点中震动,Stark大厦五光十色的射灯旋转着刺穿黑云。Steve Rogers带着他的咆哮小队闯到Tony面前时,他腿上坐着兔女郎,领带半松,侧颈糊着唇膏,一杯马提尼刚喂到唇边,而他甚至有心情在Steve的逼视下悠游自得喝完那杯酒,才抬起眼皮似笑非笑打量这个男人。
火辣但不太聪明的老古板——这是Tony对Steve的初印象。这人金发碧眼嘴唇饱满,潜行服下的宽肩窄臀简直是行走的大卫,偏偏拧着眉头正气凛然,穿着最不合时宜的衣服气势汹汹冲进一场狂欢,像秩序掉进混乱里一样荒谬,而更荒谬的是,正义本身和混乱的制造者两相对峙,Tony满不在乎却占据上风。
嘿,金发甜心,你也收到了请柬吗?
这是Tony对Steve说的第一句话。
在无数种相遇里,这大概是最最差劲的开头,而随后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就人权和自由问题剑拔弩张,显然告诉观众,这个故事还能更糟。
“宪法上写着我开派对的自由,却没赋予你叫停的权利,就算你代表政府也不行!”Tony看着明哲自保的宾客一个个噤若寒蝉鱼贯而出,怒极反笑,两手一摊,“现在好啦,Rogers队长,你吓走了我的客人,那你就负责留下来陪我把派对开完吧。”
“我会留下来,Stark先生。守护Stark大厦的治安和你的安全是我的责任。”Steve一板一眼地说。Tony看得出来这人分明濒临发怒,可良好的教养和惊人的自制力让他语气依然平稳得像和邻居问早安。
“你很快就会后悔接下我这个责任。”Tony气冲冲扔下这句话。
咆哮小队下楼给宾客搜身,Tony扭过脸继续和应召女郎调情,Steve沉默的在场让Tony压力陡增。他猜测这人能看穿自己虚张声势,可这并不是私人矛盾,这是一场包着糖衣的反抗,如果不进行到底,一切都失去意义。
反抗的结局是Tony喝了太多酒,多到他忘记怎么回的卧室,更忘记把自己锁起来,以至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被那个两小时前还针锋相对的男人紧紧扣在怀里,卧室比被龙卷风袭击过更狼藉。
“你得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儿,Stark。”Rogers听起来如此疲惫。Tony大概知道自己的夜惊症有多难缠,他看到对方的潜行服被扯开了领口,健壮的脖颈里已蓄满汗水。
“你可以把我锁起来。”Tony说这话时并没有试图挣脱Steve的怀抱,而酒精的侵蚀只是原因之一。拒绝回答Steve的问题,他闭上眼睛,很快再次睡了过去。
很多事是Tony后来才知道的,比如Steve和他的咆哮小队刚结束一次凶险的维和行动回国,广受敬爱的Rogers队长被分配到的第一件任务就是“控制”Tony Stark的派对事态升级;比如那晚他没有用锁链困住Tony,而是心惊胆战抱住他一整夜,直到Tony有醒来的迹象才悄悄离开;比如他以私人原因申请继续监管Tony Stark,从此搬进了Stark大厦。
但有一件事,Tony从一开始就清楚——他无可救药地希求得到这个男人。
Steve Rogers是圣诞树下最酷、最气派、包装最漂亮、他最垂涎的礼物盒。他身上有种无法被更改的东西,一种仿佛比着直尺画出来的线条,一种向来为Tony所厌弃的秩序感,他为此感到困惑的同时,也受到致命吸引,对此毫无抵抗。
他们当然不是一类人。或者说,他们简直是截然相反的性格代表。他们该划清界限,该毫不相干,该分道扬镳,否则即使童话故事降临,他们的结局也注定不会完满。
但事与愿违,Steve出现在他家门前,出现在他的餐桌上,后来又出现在他床上。
Tony对Rogers队长的高度责任心感到不可思议,这人完完全全把Tony视作了自己的责任,刚从西伯利亚出任务回来的Steve走进Tony的卧室时,那张脸严肃正直得和席梦思、软毯和抱枕格格不入,好像他身上没穿着Tony恶作剧给他准备的星条旗睡衣。
但Rogers队长真是该死的英俊,Tony着迷地看着他的嘴唇翻动,却直到Steve把方方正正的行军被放在大床另一边,他才想起来问:“你在做什么?”
“阻止你伤害自己。”Steve回答,那语气和他本人一样,值得信赖,且不容置疑。
那双蓝眼睛太温柔,Tony说不出话。他低头系束缚带,而不出所料,Steve止住了他。
和那场让他们纠缠到一起的疯狂派对一样,Steve下定决心的事无法更改,Tony也没自负到去挑战对方真刀实枪淬炼而来的肌肉。他松开手,任由Steve把束缚带收进抽屉——上帝,即使在这种时候,Rogers队长依然能保证每根束缚带都对折整齐。
“如果你要睡在这儿,除了你我都知道会发生的那件事之外,我必须警告你,而且这也是你咎由自取,”Tony说,“今天你逼着我吃了不下五朵花椰菜,那玩意儿毫无疑问会导致肠道气体发酵。”
Steve笑了一下。许多星星在他眼里闪闪发亮。
Tony哼一声,卷进被子里。“祝你好运,Rogers队长。”
共享床铺这件事,即使因为Tony的夜惊症而充满危险,也依然带有过多的亲密色彩。某些深夜,Tony在Steve臂弯里大汗淋漓地醒来,两个人就着半缠斗半拥抱的姿势,在昏暗的夜灯下一起仰望天花板上的虚拟星空。Steve会讲起他的维和见闻,偶尔提到他的童年——那是和Tony迥然相异的经历。说这些时,他的呼吸从背后扑在Tony脖颈,温热而发痒。
有一回他们聊起那个派对。
“所以你根本没有哪怕一次质疑为什么被派去做那种任务?一个在国境线上摸爬滚打的维和队长,回到Tutmonda当一个治安警察?”即使知道Steve就是这种人,Tony依然难以相信。
“觉得奇怪吗——是的。但确实,我没有质疑,因为我想他们有更好的理由。”Steve说,“国家,Tony,是一个最复杂的集体。如果每个人都滥用特权、质疑上级的决定,那么没有人能真正行使管理的职责,国家也就不再成其为国家。”
“哇哦,一个伟大的爱国主义者睡在我旁边,我还能感到更荣幸吗?”Tony怪腔怪调。他感到Steve扯动了一下嘴角,但那不是真正的笑容。他没看到,但他就是知道。
“国家给了我一切。”Steve说,“你知道,如果不是当年的特别征兵计划,我不会有能力保护远在国境外的同胞,更不会……有现在这一刻。”
“可你热爱的国家想要夺走我的一切。”Tony低声说,“我不是你手下一个面目模糊的士兵,Rogers,我是物理学家、能源学家、慈善家、花花公子……叫我什么都行,那些头衔多得我都记不住——但我首先是个人,我不是政府可以随心使用的一件工具。”
Steve的回应是一声叹息,但直到再次睡去,他也没有松开他揽住Tony的手臂。
Tony一直知道他们是不同的。即使身体亲密无间地抱拥在一起,无可调和的矛盾依然横亘其间,再深厚的爱也难以填平这条价值观念的沟壑。
更何况,他不认为Steve对自己抱有不适当的情感。
Steve Rogers向政府许下承诺、成为Tony Stark的保护人。他控制Tony牵动舆情的过激行为,确保他的天才脑袋源源不断为国家作出贡献,保护他免受自己带来的伤害,为此他情愿忍受和一个他看不惯的花花公子同桌饮食、同榻共眠。这是为维护米德加尔特统治稳固而做出的伟大牺牲。
他所做的一切是出于信仰,出于责任,而非其他。
Tony在这种相处中感到痛苦,那个任性的小孩子在他骨头缝里尖叫。他想要什么就必须得到,无论通过什么方式,而现在他最渴望的人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每晚躺在他身边,他不可能无动于衷束手待毙。
他耍了一点小心思。
地球人都知道那些手段。老情歌,昏暗灯光,安静舞池,和很多很多酒精。Steve本该识破这些小把戏的。但这个金发碧眼的老派甜心,他的信任一旦给出就不再怀疑,他理所当然把接连不断的输牌归因于运气不好,或者Tony太聪明,并毫无怨言地几乎喝空Tony的酒柜——当然,是小型的那个,即使十个Steve Rogers也喝不完Tony Stark的全部珍藏。
所以Tony轻而易举和他搞到了一起。他攀着Steve健壮的脖颈,把这悲悯全能的圣像拉到自己唇边,手指情不自禁描摹对方覆满汗水的腹肌,然后平生头一次在做爱时发出那种根本没法抑制的尖叫。
哦,难忘良宵。
除了第二天推门撞见Peter的尴尬,可以称为完美的事后早晨——当然,从Tony的情况来看,完美的事后“中午”。
Tony压根没给Steve冷处理的机会。光明磊落的队长遇到米德加尔特最擅长耍无赖的对手,一身力气和作战头脑毫无用武之地,他赤身裸体在沾满体液的床上醒来,被他扣在怀里的小胡子男人把眉毛挑得老高:“队长,这可不怪我。虽然实在不太乐意承认,但就算你也能看出来,我可不是在上面的那一个。”
那么现在到复原缎带和包装纸的时候了吗?Tony的回答是NO。粗体。大写。于是这个错误又在Tony的提波助澜下犯了许多次。毕竟,鉴于Steve坚持要保障Tony的安全,他们依然分享同一张床,所以性这件事变得,怎么说,没有名分,但顺理成章。
Tony想,他大概知道他们搞到一起早有先兆。他吃掉Steve拨到他盘里的花椰菜,默许Steve接管酒柜的钥匙,经常陪Steve看那些黑白战争片——虽然他没法让自己停下吐槽,但至少他依然坐在沙发上,和Steve一起——他喜欢在沙发上装睡、Steve小心翼翼把他抱回卧室时肩膀用力的坚硬感。他在Steve身边那么自在放松,这种万事无虞的安全是他成年后再未享受的。
在约顿海姆和阿斯嘉德的日子里,Tony有时会想,如果Steve没说出那三个字,自己大概会留在Stark大厦,当米德加尔特豢养的金丝雀,定期交出点科技成果,便可享受政府无偿附赠的Rogers队长。他可以变得温顺,变得低调,可以不琢磨那些疯狂的念头。他可以像Steve那样,不发问、不反抗,遵守规则、讨人喜爱。只要愿意,Tony Stark可以做到很多事。
但他不愿意。
Rogers队长有他的信仰,花花公子Stark也有自己的,但他们相信和追寻的是完全不同的两样东西。维护秩序和打破规则的人不该结合,所以事情不能变得正式起来——让一切停留在性,这会简单许多。
你知道的,人在做错事时需要找一些或许蹩脚得过头的借口,而性,性可以归咎于本能——人类历史上最好的借口——去他的弗洛伊德吧!谈论性时,我们只需要交缠的肢体,汗湿的鬓角,紧绷的脚趾,不知羞耻的呻吟,乞求对方把自己操进床垫里,然后彼此拥抱,极乐登顶。
性是简单的。爱是复杂的。
Tony在下意识降低自己叫停一段关系的标准。上床,可以。接吻,可以。坐在同一张餐桌前吃饭聊天,好吧。窝在沙发里看最最无聊的纪录片,也能接受。大多数人在第二步已经被Jarvis彬彬有礼送出Stark大厦,Steve是被Tony偏爱的特例——唯独“我爱你”,这是一种禁忌,是潘多拉魔盒。
结束一段不合时宜关系的最好方式,就是根本不要开始。Tony深谙此道。
“正式”对Tony来说不是个好词。就像如果他不得不穿上西装开一场新闻发布会,那绝对意味着发生了什么不能更糟的坏事。而Rogers的“正式”毫无疑问意味着承诺、婚姻、誓言和永恒,这些对花花公子来说都是最最可怕的字眼。
不要爱一个人。或许至少,当你爱一个人时,不要承认,更不要诉之于口。
这是花花公子的哲学。
tbc
Chapter 51: 回音
Notes:
Warning:本章有微微盾铁。
Chapter Text
他从不知道Tony拥有这样一张脸。
Loki不得不承认,这是他第一次看见Tony Stark陷入沉睡。这人平时趾高气扬,叫嚣着自己比九界所有人更聪明,可他一旦睡着却变得如此柔和,睫毛一动不动耷在黑眼圈上,双眼皮的深褶直扫到眼尾,让人想起他确实有一双美丽的眼睛,不需要夺目色彩的点缀,就足以倒映银河。
也或许是因为那个男人的在场,Tony才能卸下成年人的面具。他不再是导师是支撑是智囊,他终于可以任性地疲惫。
Tony甚至没介绍他的全名。
“这是Rogers队长。”Tony只说了这一句话,走过来慢慢压下Loki手里上膛的长枪。他鼻骨和嘴角的伤痕都狰狞地张着口子,但单单一场恶斗不可能让他脸上出现那种平静的神情。
然后那个宽肩窄腰的影子自暗处走到月光下。
月光皎洁得近乎蓝色,滴溜溜泼到街石上,陌生男人的金色短发简直在发光,沉毅的蓝眼珠被映得透明。那张脸充满利落简洁的直线,眉骨和鼻梁比黄金分割更端正,一点胡茬和肿胀渗血的嘴角无伤大雅。
他和Peter一样,背着硕大的背包,脊背却依然笔挺。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军人。
Valkyrie还想说什么,而Loki拦住她。他们看着Rogers托着Tony受伤的膝盖,帮他坐进车厢,并以同样严谨的姿态安顿好背包,然后垂手站在车下。
“你在等我给你邀请函才肯上车吗,队长?”Tony低声说,“我可没有那东西。”
Rogers短暂地笑了一下。他微笑时半低着头,目光却始终落在Tony身上。Tony不耐烦地挪开一点位置。Rogers腰背挺直,手掌扶住膝盖,相比一旁陷进坐垫的Tony,这位陌生人简直是行走的军官仪态教学图。
Valkyrie的视线在沉默的后座转了几圈,始终没作声的Peter说:“队长不是坏人,少校女士。”
Tony则打定主意不再开口,一味扭头望向窗外。从Loki的角度,只能看到山峦和树林在他面孔模糊的倒影上飞逝而过。
Loki已隐约知道这人是谁。更何况十分钟后,Tony已挨在这人肩上酣眠。只有婴儿才能像他睡得那样香甜,仿佛宇宙都无关紧要,因为他回到了安全熟悉的巢穴。一个值得信任的肩膀是Tony入睡所需要的一切。
Rogers没能正襟危坐很久。他换了个姿势,小心地让Tony靠得更舒服些,并情不自禁伸手摘掉他脸上的血痂。但很快他在后视镜里察觉到Loki的注视,那双蓝眼睛顿时流露出和他本人亳不相符的羞赧。
但他还是伸手摸了摸Tony乱糟糟的小胡子,像试探着爱抚一只不肯配合的刺猬——Tony最近疲于奔命,没有精力打理那些任性的毛茬。
Loki移开眼睛。机车没开头灯,单凭月光指路。那月亮比他此生见过的所有都好,高而圆满,月光灼灼的白亮,衬得夜空更深更漆黑。他呆看着前车玻璃角一抹雾似的水痕,心里纷杂得厉害,却又刹那安静,像挨挨挤挤站满了许多敛气屏声的人影。
那一刻,他为Tony感到一种酸涩的幸福。
Steve Rogers是你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旅伴——Tony不再强迫自己保持清醒,Valkyrie从驾驶座中解放,他行军袋中的调料提升了Peter的手艺。那身漂亮肌肉显然不是摆设,Loki亲眼看见这位队长撕开合抱的原木,Tony陷在树枝里的短柄小斧简直变成笑话。
而这些都不是Steve最优秀的品质。他以惊人的洞察迅速确认了每个人的擅长,并公平分配,使众人得司其职,发挥最大效能。松散的小团体在前往农场的中途摇身一变,成了一支紧密结合的队伍。
“我说过,他是个队长。”Tony说,“就像牧羊犬天生就要牧羊,他天生就要领导。”
“但他没能领导你。”Loki说。Tony和Steve的相处方式很怪。安排任务时Tony满腹牢骚,Steve则拒不退让,而Tony真要做事时,却往往发现篝火已生好,壶嘴早就坐在火舌上,噗噗冒热气。
“彼此彼此吧。”Tony撇嘴。
是的。Steve领导所有人,除了Loki。Tony剥夺了他开车(“你知道久坐会有什么后果。”Tony这样威胁Loki)或砍柴(“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话?”)的权利,就不再有什么工作剩下给他。
更何况Steve已知道他是谁。
所以Loki不得不和Tony消磨时光。除了重获自由,一切仿佛回到他们身在金宫时——大多时间Tony对着图纸沉思涂抹,偶尔他拿改进后的光板做实验。
有一次,光板汇聚的阳光烧着了他的裤子,Tony不得不把咖啡淋淋漓漓一股脑浇到身上。那是离开金宫后,Loki头一次笑得那样欢畅,暖阳像快乐的蜜糖淌到他身上。
“别笑了。”Tony跳着脚穿上新裤子。他闻起来像一颗不太高兴的咖啡豆。
“我没笑。”Loki笑得扭开脸,却迅速察觉到Tony不同寻常的严肃。那绝非逗趣的表情。
“刚才在车里换衣服,我顺便检查了一下电报机。”Tony咬字清晰异常,足够Loki体味出其中压抑的怒火。
“Laufeyson殿下,请问这就是你所谓的‘没有回复’?”写满字的电报轻飘飘打在Loki脸上。
Loki缓缓双手抱胸。十足的抗拒姿态。Tony可不管这些。
“我需要你和Thor联系!”Tony低吼。
“我‘在’和他联系。”Loki强调。“你要告诉他的所有话,我都替你翻译过了,你还有什么不满?”
“他明明回复了——!”
“我想我没必要向你报告私人通信的内容,Stark。”Loki讥诮。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Tony抓着头发。“你不该只是传声筒,你应该——你应该——”
Tony竭力控制,才没把Loki砰地推到车门上。他揪住Loki的衣领向上逼视。
Loki直勾勾地回看,翠绿深处有细微的波动,一点泪光闪闪掣动,钻石似的钉在眼底,那双美丽的绿眼睛仿佛囚在玻璃匣的蝴蝶标本,鲜艳而凄怆。
Tony一下泄了气。
“……你不是爱他吗?”Tony低声问。他的手松松拢着Loki细得不可思议的脖颈,力量蓦地自手臂抽走。“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该和他说什么?”Loki说。他的嘴唇和声音一起轻轻哆嗦,他咬嘴唇咬得那样狠,笑容渗着鲜血,Tony看得心惊胆战。
“告诉他Odin是这一切的幕后推手?还是告诉他Odin谋害了我的父亲?”
是的,他爱着一个比太阳更耀眼、独一无二的男人。这动荡不堪的九界中,他们以万分之一的幸运重逢并相爱,甚至命运宽容他在腹中孕育新的生命。他们本该有光明的以后。
可正是这个男人的父亲谋划了自己父亲的死亡。
他说他不在乎Laufey的死,不在乎他的遗愿,不在乎约顿海姆的存亡。可他终究是在乎的。那个冰雪国度是他生长的地方,他的子民付出一切代价只为保全国家最后的希望。这是白雪混着鲜血铺就的道路,无论因何种原因踏上第一步,他已不可能不在乎。
他做梦,不止一次。严寒侵噬骨头,子弹灼伤皮肉,恐惧中他紧攥Thor的手,阳光自他们交握的手心照耀,黑暗退去时他俯瞰约顿海姆和阿斯嘉德,招展的金红旗旌转眼褪为银绿,Thor站在长长的台阶下,手脚被缚,仰望王座中他的弟弟、他的丈夫,毫无怨怼的蓝眼睛中静静淌出一滴泪,顺着金色睫毛无声落在地上,却在Loki心脏砸出巨响。
他是自由之身,手握权杖,君临两境,Thor的锁链却好像死死坠着他的手,磨损皮肤,铁锈快意地自伤口饱饮鲜血。他的父亲杀了我的父亲。他不敢看那个曾贵为王储的阶下囚,却又隐约知道这是今生最后一面,而忍不住贪婪扫视他的每一寸面容。我是爱他的。我是爱他的。原来爱竟是一种诅咒。
那种痛苦即使在梦境之中也几乎让他发疯。Loki似乎悬在半空,恍惚间听到自己冷酷的声音,机械地发自喉咙。他要将叛国罪犯的独子剥夺所有权利,列为不受欢迎的人,从此流放,永远不得重回阿斯嘉德。
王座变成囚笼。他身不由自看着那个宽肩阔背的身影走出殿宇,在刺目阳光中变得渺小和瘦长,倏忽变成一把闪亮的盐粒。你是我的盐巴。他近乎绝望,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目睹爱人在光线中散落。他亲手流放的爱人。
他从这样重复的梦中醒来,夜复一夜,胸腔某处汩汩流血。
他当然希望Thor活着。他敢在诸神的注视下发誓,发誓他情愿付出一切,只要Thor平安重归故土——可他不知能对Thor说什么。
哪怕从未流露一丝柔情,但Laufey是他唯一的父亲。
“……抱歉。”Tony讪讪垂下手。
“我可以充当翻译,Tony,只要你需要。但我无法做到你希望我做的事。”Loki低声说,“至少现在不能。”
“是米德加尔特计划了Laufey王的死。”
Steve忽然开口。
两个人对他的到来毫无察觉,乍听到他的声音都心跳漏拍。但这句话中的信息已让Tony无心追究。他了解Steve,没有把握的话,他不可能对约顿皇子说出口。
Loki愕然转头,怔怔看着他,仿佛没听清他的话。
“我想如果我拿着官方文书或者录音带,你会更愿意相信。但很遗憾,虽然有阅读权限,我不可能把它们带离Tutmonda。”Steve说,蓝眼睛温和而哀伤。
“觊觎冰矿的并非只有阿斯嘉德。米德加尔特政要在秘密会议中决定借阿斯嘉德使团访问的机会暗杀Laufey王,Odin并不知情。”
这就是给了他一切的国家,他发誓效忠的国家,他高举盾牌为之抵挡子弹的国家。原来再坚固的堡垒,坍塌时也如流沙;又或者Tony的控诉早早埋下怀疑的种子,表面不动声色,可根系早虬结蔓生,只等待一个躲闪的眼神、一点暴露的端倪。
他利用Phil Coulson的愧疚得到了通行证,而机密室里不止有约顿海姆的资料。得益于米德加尔特繁琐的文官制度,所有早该销毁的文书不得不暂时被锁进不见天日的匣子,直等到Steve拉开扣环。
他看到了所有记录,时间地点,经手人姓名,无一遗漏。
而名单上还有另一个熟悉得扎眼的名字,那个人曾睡在他怀里,抬起头来不知靥足地吻他的嘴。
“我很抱歉。”Steve低声说。Loki摇摇欲坠,却执意推开他的搀扶。Steve还想伸手,Tony抓住他,任由Loki苍白着脸钻进车厢。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Tony说。
Steve看着Tony的神色,喉咙忽然一阵发紧。重逢和对峙,这是他离开米德加尔特时已在头脑中构想过的场景。这一刻他清楚Tony要问什么,可所有准备好的回答都在那双眼睛的逼视下烟消云散。
是的,我背叛了我的国家。为了正义,为了真相,也为了某人的安危。
Thor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发来“米德加尔特语”电报的分明是Loki,可字里行间客气疏远,告知他米德加尔特军官(当然,匿名)的加入,问他行军到了哪里,问他暴风雪的频率,让他试着用手边工具测量日出的角度。他猜出Loki在为Stark翻译,却想不出Loki不亲自通信的理由。
起初他担忧(“告诉我你一切都好!”),他怀疑(“你真的平安吗?即使知道这是你翻译的信件,我依然不敢相信电报机那头是你。你真的平安无事吗?弟弟!”),他愤怒(“你不能缩在别人的话语后,永远不和我通信!你难道是懦夫吗?”),他哀求(“你不能再用沉默折磨我,那无异于把我的心按在绷直的丝线上,而我的肋骨下并不是石头!”)。
然而,公事公办的电报有来有往,他的关心与担忧却石沉大海。
可Thor不肯放弃。他不能放弃,哪怕对Loki沉默的原因一无所知,他也知道,他必须把那口是心非的绿眼睛孩子抓在身边。他心甘情愿,他甘之如饴,一次次向那个人伸出手去。
Baugi亲眼看着阿萨王子身上焦灼的愤懑慢慢冷却,变成一种令人吃惊的心平气和。他又开始在队伍中四处走动,关切士兵的衣物粮食;即使白昼日渐缩短,他也坚持和Baugi一道攀上冰壁、确定行军方位。那双蓝眼睛重在疲惫的金睫毛下焕发另一种光彩。
Thor不再期待回信。他只是不停地写信,一封接一封,并清楚哪怕得不到回应,信件也已循着电波穿过阿斯克尔山,到达收信人眼前。
他询问Loki的健康,描述火把如何照亮整条冰褶,告知行军情况。每次休息间隙,他都把电报机横在膝头,手指往往被冻得僵冷,可他发电报的速度却一日快似一日——少将竟成了队伍中名副其实的联络员。
然后,他终于得到了回复。
那时北境仍沉在黑夜中,风声呼啸,但云层退散,群星璀璨,宁静的光辉笼罩荒原。月亮是长圆形,亮光冲淡了夜色,使四周显出一种郁郁的苍紫,倒仿佛是月亮边沿被晕上一道若有似无的淡红,像枚紧实洁白的红菊苣,伸手便可握进掌心。
Tor。
Loki在电报中写道。没有解释,没有道歉,只有这个以Thor名字为词根的单词。Thor却直觉这时Loki在哭,他知道那双绿眼睛正为了某个他无从得知的原因浸在泪水里。
他是这样需要他的安慰,却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写下Thor的名字。
别哭,弟弟。别哭。
狂风无法下潜,只有呼呼风声撞击着冰壁,抵达冰褶底层时只余若有若无的呜咽。Thor忽然感到一种深重的无力,铺天盖地的重压让他情不自禁闭上眼睛,眼球湿热,在颤抖的眼皮下灼灼跳动。
tbc
Chapter 52: 纸短
Chapter Text
少将先生,
不要埋怨我长久的漠视和沉默。前往农场的旅途使我心力交瘁,但更重要的是,你失去了父母,而我是亲眼目睹他们生命消散的人。
我不知该如何开解你。华丽的辞藻不该用在这种场合,熟背吟游诗人的诗歌反而让我在这封电报中词穷。
我想母亲那时是平静的。如果我们之中真有人能窥破命运,那只会是她。不必诸神怜悯或拯救,她的灵魂本身已是一颗粲星。
至于你父亲,我没有评价国王的立场,但我确信,人生最后一刻他同样感到爱与被爱,并向你我寄托了无限希望。
请节哀,少将先生。死亡只是暂时的分离,他们动身稍早一些,但你们终将在英灵殿重逢。就像你说过的,那里有金色的穹顶,四周高悬星星,每个人穿着丝绸衣服,从水晶器皿里饮酒。
请像在集中营那晚那样,将你沉重而温热的头颅靠在我一边肩膀上,让我分担你的悲伤。
我亲爱的弟弟,
H送来发电机时,我已从他言语中察觉端倪,之后那个令我不安的梦再次印证了最坏的猜测,即使你不说,内心深处,我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收到电报时我固然悲痛,但那一刻我不由想到你。这个世界的重压本该由我同你共担,但一年前的你,是怎样孤身一人在冰宫面对父亲的惨死,又不得不踏上逃亡之路?我越是渴望你的安慰,就越是想到你曾经也是这样一只顶着风雪的、凄恻的雏鸟,而那时我竟不在你身旁。
祖父离世时我还年幼,母亲对无法止住哭泣的我说,死亡不是万丈深渊,死亡只是把本就一无所有的生命引到另一个一无所有的地方。
接到电报时,她的话忽然在我脑中回响。或许你是对的,母亲不信奉宗教,却最接近天国,所以这句劝慰时隔多年,依然能安抚此时的我。
是的,我们终将在英灵殿重逢。
感谢你的肩膀,弟弟。我惊讶于你还记得那个夜晚,受制于人的滋味让我不寒而栗,连骨髓都隐隐作痛,我感到自己在庞大的九界中是如此孤立无援,于是情不自禁挨着你的肩膀。你把手放在我头顶,你掌心噗噗的心跳和我的脉搏渐渐分享同一个节奏,好像我们的心脏悄无声息滑入彼此身体。那时我才明白我对你的渴望,足以打败九界所有阴惨而荒凉的现实。
虽然处境艰难,但和你一同对抗世界这个念头,即使遥隔千里,依然减轻了我的苦楚。
请允许我吻你一千次。
以及,现在是谁和你同行?你的两位米德加尔特朋友想必并不熟悉阿斯嘉德的道路。告诉我你的位置,或许我能提供一两个可靠的当地人,你前往西北投奔他们,或许会更安全。
少将先生,
鉴于我的成长经历,我很少相信“幸运”,但现在这个词确实发生在我身上,因为我有最好的旅伴同行。农场的少校女士找到了我,并在金宫陷落当晚救我于为难。她坦言保护我是你下达的最后命令。我从未想过,你身在冰原,还能赠予我一个生的奇迹。
而且,现在你该说“三位”米德加尔特朋友。T的朋友R(他毫无疑问是T的情人)中途加入了我们。他正直坚韧,值得信任,似乎在米德加尔特身居要职。这位队长正和我们一起前往农场。
至于你对我们此行终点的疑问,我的回答是:已焚毁的农场更隐蔽,能让T继续他的研究。T和他的发明会成为改变战局的关键,我从未见过有什么和阳光一样击溃黑暗精灵,然而他做到了。
还有一个好消息,我认为你应当知道:V护送Aviva成功越过了特兰斯厄特。我以为Aviva已死,没想到他已北上返乡。他像蓝玻璃花一样娇嫩而幼小,却比那么多人活得更久。在这个灰暗时刻,那孩子的生机又驱使我竭力重振勇气。
一千个吻未免太多,你不能这么贪心。我允许你吻我一次,在脸颊上,其余的吻,请你在战争结束后向我讨要。
我亲爱的弟弟,
感谢诸神V还活着!或许你不敢相信,但Aviva正在我身边。他说服你的族人B伸出援手,阿斯嘉德军队才未被黑暗精灵拆吃入腹。
在王室游行中,Thor会接过妇女怀中的孩童,亲吻额头以示祝福。可第一次真正和孩子相处,是这次和Aviva一同行军。这孩子的坚强简直不可思议,背着小行囊埋头赶路,从不落后。Thor时常把他拎到背上,Aviva会小声道谢,亲热地贴着Thor的头发。
“他喜欢你。”Baugi评价。
是的,孩子喜欢一个人的方式永远最直接也最熨帖。午饭时,Aviva把烫碗在手里倒来倒去,撅起嘴唇一个劲儿吹气,然后把碗举到Thor嘴边,看到Thor吃下第一口,自己才开始吧嗒吧嗒享用这碗千盼万盼的热汤。
递来汤时,这孩子脸上洋溢着一种焕发童心的信赖。Thor从未想过会在一个孩子身上受到触动,可那时一个念头忽然占据了他的大脑——如果他果真有亲生骨肉,那会是怎样的感觉?
此刻我看着他的睡脸,依然惊讶于诸神做了这样精妙的安排——我们以为已不在人世的人,却分别来到对方身旁,将你我自困厄中拯救。你来信中那句话得到了印证,“我以为希望已死,但希望已一路北上”。纵然风雪交加前途渺茫,我也不由为此重拾信心。
最初的艰难时刻已经过去,我相信是你的爱给我保佑,使我得到北境人民的帮助。他们指引我们在安全的冰褶中行军,找到充足的食物和饮水。我亲眼看见他们丝毫不受狂风影响,一箭射穿猎物的眼窝。B告诉我,这是每个冰霜巨人从小的必修课,皮毛完整的猎物才能卖出好价格。
这是我头一次在集中营外真正接触你的族人,融入他们的日常生活。他们行动敏捷,沉默寡言,行事果决,恶劣环境反而锻造了他们的智慧,我敢断言,冰霜巨人有着不亚于任何种族的聪明头脑(当然,在你身上我对此已深有体会)。只要恢复约顿海姆与九界的交流,我相信H宣扬的种族论将不攻自破。我已在期待那一天的到来,蓝皮肤和白皮肤的人民共享阳光、土地和食物,那时你会在我身边,和平在九界降临。
谨慎地吻你一次,吻在脸颊。是否可以让我预支一个吻?我要吻在嘴唇。
少将先生,
你真该看看阿斯嘉德现在的模样。哪怕远离战场,所有后方城市也已满目疮痍,H的拥趸者为了源源不断向前线输入食品和燃料,许多房屋都被拆毁,以修建铁路,直通特兰斯厄特。主要街道已变成种植蔬菜的自留地,长凳、围栏和绝大部分树木则变成了柴火。在经过的第一个城市中,我们在路边看到一架砸烂的钢琴,琴身的漆木已被哄抢一空,但琴键竟幸免于难。我试着弹了一首曲子,听起来像战争的悼歌。
那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走进城区。Loki想。他怎么可能忘记那架钢琴,残损的琴键在他手指下颤抖着发出一点声音,约顿海姆的童谣变了调,焦木一旁还存有早春的积雪。那点熟悉的凉意让他想到故乡,却不敢想象约顿海姆在Eliudnir掌控下将是何种惨状。
城区几乎看不到汽车,为了避开不必要的关注,我们不得不绕过主城,选择颠簸的乡野小路,而黑油的匮乏迫使我们夜间潜入仍在运行的工厂窃取燃料。R对此很不赞同,但为了抵达目的地,现在已别无他法。
Steve Rogers当然不会赞成这个,但鉴于时间不允许以及技术不成熟,他们不能冒着抛锚的风险让Tony就地改造汽车。虽然Peter更灵巧敏捷,但Rogers始终不赞成Peter参与这类“道德败坏”的事情(“他还是个孩子。”他和Tony异口同声),这位队长不得不和Valkyrie成为盗窃的主犯。
我们仍在向农场全速前进。摄政王下发了“通缉令”,即使有意掩盖行踪,留给我们的时间也已不多。
另一方面,全境通缉令已下达。那些张贴在大街小巷的告示看起来更像寻人启事——约顿皇子在动乱后音信全无,摄政王怀着尊敬而焦急的心情等待皇子回宫——但只有当事人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在寻找自己。
“这太卑劣了!”Peter把告示揉成一团。
“或许现在更该关心的是我们的安危,kid。”Tony则指着另一旁的通缉令。哦,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通缉令,明令通缉两名米德加尔特逃犯,窝藏者与逃犯同罪。
“但这是好消息。”Loki说。
虽然不愿承认,但Tony清楚,简单粗暴的通缉反而印证了阿斯嘉德尚未得知Tony对米德加尔特的意义。一旦他的身份被查清,米德加尔特也会迅速介入这场搜捕。
“被流弹杀死还是被政府高层秘密软禁?这是个问题。”Tony开玩笑,但Loki听出他的忧心。
这样铺天盖地的通缉,只怕米德加尔特当局很快会得到消息。他们的逃亡只会更艰难。
我们不得不兵分两路。相信我,只有这样才会为我前往农场争取时间;更何况,要赢得这场战争,仅凭我们五个人是不可想象的,我们需要西北军队的支援。
“我不能走!”Valkyrie咬牙,“你知道我接受了怎样的命令。远在千里之外,我不可能保护你——”
“——‘我会隔在你和死亡中间’,这是你的承诺,对吗?”
Valkyrie点头。Loki继续说:“凭你一个人,只会增加无谓的牺牲。你是聪明人,Valkyrie,有其他方式完成你的使命。”
“据我所知,Thor还有一个女战士曾受制于Eliudnir,Hogun为我探听消息时曾说起她。”
“Sif受伤后被Thor重新派回西北领军,”Valkyrie答,“Hela的势力未到达那里。”
“立刻启程前往西北,找到Sif,集结尽可能多的人马。是阿斯嘉德的国土在被摧残,是阿斯嘉德的人民在被分裂,他们的痛苦最真实,所以抗争的力量才最可靠。”Loki握住Valkyrie的肩膀,“我要你为我带来阿斯嘉德的力量。”
“而且你离开,会吸引搜查队的注意,这是最直接的好处。”
Valkyrie还要反驳,Loki忽然将Valkyrie的手拉向小腹。她对此举的用意茫然无知,而Loki的眼神却让她猛地明白过来,比闪电劈开乌云更快。Valkyrie烫着似的抽回手,又犹犹豫豫地重新隔着衣料抚摸那几乎难以察觉的凸起。
诸神在上!一个蛰伏的生命。
“如果Thor死了,即使我活着,这个孩子将迎来怎样的命运?你了解Eliudnir,没人能把我一辈子藏在她的统治之下。”Loki低声说。
“……还有谁知道?”Valkyrie声音出奇地冷静。
“只有Tony,你是第二个知情人。”Loki简短地说,“某种程度上,他是我的医生。”他倾身逼视Valkyrie的眼睛,“你不能告诉Thor。他肩负的责任已经够多,你应该清楚,此时此刻,他不能再承受这样的消息。”
“去西北,为我带来这场战争的胜利——否则一切都没有意义。”
以及,可以预支。请吻在嘴唇。
我亲爱的弟弟,
我为你描述的画面感到悲伤,阿斯嘉德本该是属于欢歌和美酒的金色国度。我写下这些话并非为了宽慰你,但据B得到的消息,约顿聚落并未受到不可挽回的摧残。
这是实情。靠近冰矿的村落和守军不可避免遭到了大规模屠杀,但由于Laufey遇刺的前例,早在Hela率军入境前,约顿全境已进入紧急状态,国民兵役制使各个聚居区的民众自动组成自卫军,青壮年则和其他村落的民兵队伍或驻军取得联络,最终形成地区游击主力,凭借丰富的打猎经验,几次截断Hela的物资运输。
即使我私心不希望你派遣走身边最忠诚的卫士,我不得不承认,如果你将在农场长期停留,可靠的守兵才能保证你的安全,让V前往西北请求支援是明智的选择。我相信你的决定。
日出角度距我上次测量又有新变化,新数据记录如下。T想确定我们的位置,这很好,但我不认为这些不准确的数字有所帮助。
“我不相信有人能通过这些数字计算位置。”Baugi说,而Thor认同他的看法。Antony Stark或许有科学家的盛名,但没有精准称手的工具,他难道能从这些粗糙的数据中得出正确的结论?
事到如今一切都动荡而不确定,所有正义都有缺欠。Hela有黑暗精灵,有宇宙魔方,在赫特密密斯山脚以逸待劳——而他们有什么?无休止的艰辛跋涉,勉强果腹的食水,三个他从未熟识的米德加尔特人(甚至其中一个还是孩子),阿斯嘉德西北所剩无几的援军,仅靠微弱电信号隔着荒原将他和爱人相连。
九界袖手旁观,他们终究是一座行将覆灭的孤岛。
急于行军,不能多写。告诉我任何事,哪怕是你认为不值一提的琐事。细节连接着现实世界,你的每句话都无比宝贵,让我透过你的眼睛再看一次故土,也让我不在寒冷与孤独中失去关于你的最后索引。
吻你,再多一次。
少将先生,
T说数据的准确性不成问题,只要你始终采用同一方式测量。
他已全身心投入研究,哪怕用“废寝忘食”来形容也嫌程度太轻。我能理解你的担忧,因为你认识他的时间很短,更没见过他怎样工作。这人日以继夜伏案埋头,计算得太快,以至双手像在哆嗦。哪怕只是看着他奋笔疾书,这个世界上嘤嘤嗡嗡袭击神经的种种噪音全都寂静无声、完全不存在了。
对这样一个人,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他能给出让人满意的答案。
在上一封信中你想知道我的生活,那么如你所愿。
现在P正歪在车垫上打盹,像疲惫的小狗。V前往西北后,他分担了很多守夜工作。我们能避人耳目顺利行进,大半要归功于他。
R负责开车,T坐在副驾驶暂作休息。
Loki看了一眼驾驶室。Steve一手握方向盘,一手圈住Tony的手腕。被牵制一方似乎睡着了,算了一半的公式还攥在手里,脑袋本能歪向可以信任的方向。
这很好,至少现在他们不再就“谁来开车”这个问题争吵了。
其实并没有所谓“争吵”。Steve的隐忍使Tony的愤怒无法升级为“争吵”。Valkyrie的离开让驾驶的责任全落在了Steve一个人肩上,Tony不愿Steve疲劳驾驶,而Steve以睡眠不足为由同样不允许Tony开车。(“如果你一直在驾驶室,我不可能得到睡眠!”“那你更不能碰方向盘,Tony。”)
这场无法平息的纠纷最终以Loki出面才勉强了结,他指出自己手脚健全,显然可以在Steve疲惫时暂时接过方向盘。(“我每次的驾驶时间不会超过一小时,这对所有人都有好处。”Loki这样对Tony保证。)风神在上,这次他们达成了共识。
你还记得我们逃出姆乔尔尼尔时经过的那片湖吗?昨晚我们就在湖边露营。那里地处阿斯嘉德南域,但春天的湖水依然寒冷,P带着鱼爬上岸时浑身哆嗦,哪怕他只把脚踩进了水里。
战争给阿斯嘉德村落带来的冲击远没有城市那样大,但细小的变化依然能被观察到。农人开始频繁巡逻自己的田地,原有的集市被取消,所有交易只能在不引人注目处进行,比如农舍后院。
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们就是通过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买到了鸡蛋和一小桶淡奶油,R用它们炖了逃亡途中我们喝过最美味的蘑菇汤。
当然,Loki隐瞒的是,这是长久以来他第一次没有因为食物的气味呕吐,而Tony立刻带着Peter挨家挨户询问是否有多余的淡奶油,Peter的娃娃脸显然博得了农妇的同情,让此行收获颇丰。
“别太感动,这不是为了你。”Tony冲Loki眨眼睛,“这里没有芝士汉堡也没有巧克力甜甜圈,你总该允许我犒劳自己一点儿奶油。”
与其说“购买”,不如用“交换”更妥当。阿斯嘉德的通货膨胀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今天价值十枚铜币的货物,明天便会涨到二十乃至更多,金币之外的所有钱币已失去基本的流通信用,铸币权显然已不受控制。笼络军队和黑暗精灵都需要黄金,导致这一局面的原因显而易见。
我们依然在向农场行进。旅途颠簸,我将在下个歇脚地继续与你通信。
弟弟,
你上封信的内容让我无法平静。如果最靠近食物的农村也开始忍受战争的苦果,我不敢想象城镇的居民将如何被迅速贬值的铜币拖垮。诸神在上,这个世界到底要何去何从?
今天一个小伙子倒下了。我认识他——如果你和一行人一起穿过暴风雪,一起隔着火焰与黑暗精灵对峙,相信我,你和这些人产生的联系几乎和世上最亲密的关系一样紧密——他刚满二十岁,身体里充满希望和光明,可北境的寒冷还是没有对他展现仁慈。
我默许其他人剥下了他的衣物。多年前我亲历过战争,在战场上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战场上没有时间和精力考虑其他不实际的事,比如尊严和命运,唯一对这些士兵重要的是活下去,而在约顿海姆,“活下去”意味着温暖和食物。
我站在那个青年的尸体面前,他眼球上已覆满冰花,惨白的颧骨高耸着,骨头顶着萎缩的肌肉,暴露出年轻的牙齿。那一刻我感到痛苦,因为长久沉默的行军,因为该死的寒冷天气。暴风雪依然在头顶呼啸,黑夜依然在延长,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本该引领这些年轻人走向文化、职业和家庭,走向更美好的世界、更光辉灿烂的未来,可就在此刻狭窄的冰褶中,我感到我带领他们走上的是另一条黑暗、向下的道路。我和头顶冷眼旁观的远星有什么两样?
电报不是书信,我已开始懊悔不能收回写下的话。天啊,我不该对你说这些。
弟弟,忘了我上封电报中的话吧。
哥哥,
上次我提到了那片湖,但我没有说的是,我在湖边坐了很久,坐在我们曾经并肩站立的地方。
我记得那天清晨的这片湖呈现出怎样令人惊叹的绚丽颜色,湖水清澈得不可思议,又在远处变成柔纱般美妙的浅绿色,映衬着融雪的白桦林,东边的天空像黄金熔化那样夺目。
我坐在水雾弥漫中等待太阳升起,却始终没能再次看见那种景色,好像这片湖忽然变得羞怯内敛起来。我不禁花费很长时间思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我意识到,并不是这片湖面目大变,而是因为,所有色彩好像随着你的缺席而消失了。
现在我向你坦言,我有恐惧,而这种恐惧无关我自己的生死。我害怕你死在我的故土,我害怕你死了而我活下来,我害怕面对一个你不存在的世界,沉闷灰暗,永远罩着一层了无生趣的灰纱。
瞧,我同样向你倾诉了恐惧,所以你不必为你流露的不安和软弱感到羞愧。
我们始终没有谈及宇宙魔方,我知道你沉默是不希望我为此内疚,但这是不能回避的话题,对此我很抱歉。正是宇宙魔方的失落使我们处于劣势,没人知道何种命运在前方等待你我,等待跟随你的将士。而你,你是领袖,你承担责任,千万人的生命就系在你的选择上,这是不可思议的重担,你有全部理由感到痛苦。
我不会用九界的前途命运鞭策你,哥哥。和我通信的这一刻你不是任何人的少将,不是任何国家的王储,你只是我的兄长、我的丈夫。你可以消沉,可以脆弱,可以不愿忍受痛苦,和我缔结婚约的不是天神,而是凡人。哥哥,我们都是。
你说你爱我,我从未向你索要证据,现在向我证明吧——无论如何都竭力前进,并答应我你会活下来,因为我将在阿斯克尔山这头为你长久等待。
我们将在一天后到达农场,抵达前我能收到你的回信吗?
我亲爱的弟弟,
我的电报迟到了吗?如果抵达农场,请第一时间告知。
你无法想象说出那些话后我有多后悔。我从未意图指责你丢失宇宙魔方,面对黑暗精灵,你还活着已是奇迹,生命才是九界最慷慨的赠礼。
但我不否认,H得到宇宙魔方确实使我焦虑难安。我经历过战争,端着枪麻木地踩进一个炸裂的肚子,鞋底全是幽蓝滑腻的小蛇。可至少当时我深知自己终将取得胜利,现在呢?哪怕每个灵魂都像筛子一样被战争打得稀烂,或许黑暗依然会笼罩阿斯嘉德。
这是你第一次向我坦言内心的感受,
不是第一次。看到这里,Loki不由在心中反驳。他曾在月光下变成被爱情俘虏的疯子,在书信中不知羞耻袒露一切,然而那封信在寝殿抽屉中不曾寄出,而Thor将对此永不知情。
我感激你的坦诚。你这样冷静而柔和,抚平我所有悲哀的皱褶,让我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我相信你的每一句话,因为如果九界只有一个人真正理解我的痛苦,那只会是你。
你是对的,身处首领位置是无法不感到痛苦的。但这种痛苦不该阻止我,反而该成为我的动力。拒绝引颈受戮,才能获得胜利的可能性。
我从未如此真切地意识到,即使我无比希望你依然在我怀中汲取温暖,脸颊挨着我手心,我能将你那缕向来顽劣的黑发掖到耳后,就像十四年前那样,但你已不再是需要我呵护的孩子,也不是刻意掩盖锋芒的俘虏。
我渴望给予庇护和支撑、成为你的保护者,却忘了搂住身体的双臂也会带来囚禁和窒息。所有令我心痛的伤痕都是你宝贵的经验,使你成长为北境真正的统治者。
你说过只想和我平等。那时我说,我们永远不可能平等。
那个遥远的耳光依然在他脸上烧灼。Thor记得Loki鸦黑的睫毛托着的满是眼泪,像幽绿玻璃窗里晃动着灯光,那眼神是爱的,也是憎恨的——它死死钉住Thor,叫他动弹不得。
我说错了,弟弟。我说错了。
你怕我死在你的故土,我又何尝不是?现在置身在这深的暗的风雪里,九界有那么多人,我想起真心所爱的活着的人,无论如何仅剩你一个。
对已被死亡摄住的人而言,死亡并不可怕;真正可怕之处在于,生者不得不咀嚼亡逝的苦果,你的恐惧也是我的恐惧,我已不能承受你也向死亡倒戈。
所以,请遵守你的诺言,务必为我等待,战争结束时,我会比渡鸦更早归来。
吻你的手,吻脸颊,吻额头。吻你的一切。
少将先生,
我们终于抵达了农场。昼夜颠倒的长途旅行让所有人腰酸背痛,跳下车时我差点不会走路,但每个人都很愉快。至少奔波暂时结束,我们头顶有了一块像样的屋檐,仓库中还有足以度日的食物,
田间所有界树都被烧毁,焦枯的枝干像悲哀的手指伸向天空,但早春的农场闻起来依然清新凛冽,我能在气管里感受生机萌动,我的肺随之变成绿色。
南下叛军遗漏了一棵树,或许因为它太庞大,烈火不能将之摧毁。那棵白桦矗立在远处,星星和月亮使它的枝干像从内里镀上锡,天空、原野、铁黑的群山无限延伸,它是整个大地上唯一的一棵树。
孤独是人的灾难,不是树的。
我不知道是否会在这个临时避难所中得到短暂的平静,也不知道这种平静何时会被打破。一切好像昨日重现,我藏身在此,等待命运的屠刀挥落。
战争的漩涡多么令人恐慌啊,可你的信让我再次感到双脚踏在大地上。
当时你希望送我到阿斯克尔山以北,而我威胁F带我返回集中营。我对那天印象深刻,并非因为手臂上的烙印,或诈出了H藏匿信件的地点,而是在我那样践踏你的权威后,那晚你依然抱着我说,我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从那时我意识到,你爱着的不是木偶引线,不是操纵某人的控制欲,而仅仅是我。我向来觉得人们的幸福大多只是表面看上去如此,实际往往不然,可那晚我真真切切感到一种心神荡漾,为了我第一次与爱如此接近。
既然我作出了承诺,就必将遵守。我讨厌重复,但你是我的丈夫,我还能怎么办?你可以一直向我确认,直到重逢那天。
Loki走进谷仓。石砖阻隔了大火的侵袭,中央的草垛大而松散,依然散发着饱含阳光的干燥植物气息,谷仓外是银镰刀似的月亮。一切都熟悉得可怕。
Loki几乎疑心下一秒Thor就会提着灯推开门,把他结结实实抱在怀里,他们在草垛上相拥而眠时,他的手指摩挲着Thor袖子手肘弄皱的地方。那样充满信赖的可爱姿势,仅仅是现在回忆起来,都让Loki感到一种暖融融的快乐的逆流激荡着全身。
他倚着草垛,屏住呼吸,像捧着世界最后一只蝴蝶,将信纸缓缓压向嘴唇。
谢谢你的吻。吻你,比你多一次。
北征前,她从未踏上约顿海姆的土地,更未见过冰矿如何燃烧,但始终记得童年画册中神秘的幽蓝火光。她曾梦见那些跳动的蓝火,融汇成一片耀眼的蓝海,她自礁崖俯瞰,冰焰照亮的九界在她脚下匍匐。
而如今,冰矿入口已在面前。
经年冰雪层层覆盖,士兵用火把几经炙烤,才终于剥下坚冰外壳,这扇几乎和雪山融为一色的铁门终于展露本来面目。
Laufey丧妻后便封闭冰矿,严令禁止一切开采活动,在运送矿石的通道口引燃火药、浇灌铁水,以落石、熔铁和冰冻将之彻底封死,已开采的矿石则在冰宫储存,不得在市面流通,冰矿仅剩这一个入口。
这样不起眼的小门,背后竟是通往赫特密密斯山腹地的唯一甬道。
Hela抬手,Garmr立刻毕恭毕敬送上宇宙魔方的绒盒,陨石的幽幽蓝光将猩红天鹅绒隐约映照成黑色。
Hela闭上眼。不开花的树,高得不可逾越的宫墙,金宫拱顶剥脱的壁画上斑驳的面容,在她脑海中飞掠而过,比疾风更快。她托着宇宙魔方的手陡然暴出青筋。
欢迎来到我的美丽新世界。
她将宇宙魔方嵌入铁门的凹槽。
tbc
Chapter 53: 苦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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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缓慢攀上火红的岩石,那触目的红色在月光下沉默地变黑。入夜后,车厢断电,Loki在手边点了一只白蜡烛,胭脂红的光圈一跳一跳。轱辘哐当哐当撞着铁轨,车帘窸窣摇晃,Loki却觉得这火车里简直一片死寂。
他想起在姆乔尔尼尔时,Thor踩着雪把他送回营房。战时资源紧缺,电灯早早掐灭了,看守也这样点一只蜡烛,抱着长枪打瞌睡,光焰映在混浊的玻璃上,晕着一小团朦胧的金黄。在雪色和灯光中,那个人的蓝眼睛是温和而明亮的。
Loki默默把手搁在小腹上。
那里已开始显出轮廓,他不得不去除腰带,换上宽松衣物遮挡。
抵达农场后刚满半个月,轰然巨震自赫特密密斯传来,连阿斯嘉德都被摇撼,Loki自沉眠中惊醒时,坠石已滚落满地,Peter顶着落尘冲进谷仓,不由分说将Loki扛出门外。动荡的地壳上他们勉强站稳,而Tony死死抓着他的手,眼底火焰燃烧,一阵看不见的小浪涛在他皮肤下汹涌。
那次强震是Hela开启冰矿的尝试,即使尚不知结果,Loki也清楚,时间的重压一天沉似一天,他们必须有所行动。
“你亲眼看到他很好,记得吗?”Tony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Loki当然记得。
跋涉竟唤醒了蛰伏已久的食欲,前往穆斯贝尔海姆途中,饥饿已开始一刻不停挠着他的胃,他的每个味蕾、每颗牙齿都疯狂渴望着甜蜜的糖分,渴望柔嫩的脂肪在唇齿迸溅出丰盈的汁水,渴望撕咬鲜甜的肉质纹理、咀嚼甘美的成熟果实。
等他回过神,他的胃已成了无底洞,吞下的每一口食物转眼就无影无踪,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空虚。
Tony再次为他做了检查,并告诉他,这是进入孕晚期的征兆,距离预产期只剩不足两个月。那时Loki为不显露身形,已拼命克制食欲,饥饿来袭时他甚至吮自己的舌头,直到在口腔中尝到鲜血的腥甜味。
黑白屏幕上充斥着时隐时现的雪花,那孩子阖着眼睛嘬拇指,让Loki不禁担忧自己的谨慎是否将他牵累。
他还那样幼嫩和天真,对危险与恐惧无知无觉,Loki却不得不带着他踏上游说九界的长路。
我们即将出发。在电报中他这样写。自战争开始,这是我们相距最近的时刻,哪怕分隔在阿斯克尔山南北两侧。但今夜我将再次南下,将农场抛在身后。
你有你的战争,我也有我的。我理解你的担忧,但请尊重我的决定。
这会是一场苦旅,和你并肩战斗这个念头将支撑我走到最后。
第一站是华纳海姆[1]。翠树环绕着高山,宫殿的塔尖在山巅反射出紫罗兰色的光彩,钟声穿越花楸树,直荡到车厢。阳光晴好,树影掩映房屋,柠檬黄和靛蓝的旧墙上开满依达花,男女的裙袍在腰间挽褶,饰以玛瑙珠玉。黄油和面粉的气息使空气香甜蓬松,交谈声和店铺门前松石绿的铃铛响仿佛柔和的波涛,浸过满是疲惫和尘土的脚踝。
在那里Loki尝到了有生以来最美味的柠檬挞,他甚至吃净了盘中掉落的酥皮。厨娘又额外赠送一枚,这让Tony警铃大作。
“我们不该引人注意。”Tony试图给她封口费时,Loki拦住他。
她眼神慈爱,而Loki从中体味到熟悉的关怀——晚霞铺洒的金宫花园中,他曾从他心甘情愿称作“母亲”的人身上体会到如出一辙的温暖。
在成为阿斯嘉德的王后前,Frigga曾是华纳海姆的公主。
与华纳海姆的交涉给他们开了个好头,胞姊的惨死与两国世代姻亲足以成为华纳海姆发兵的理由,Loki终于发出了第一封真正的军报,“即刻增派部队前往安德赫利姆尼尔和艾瑞尼尔的港口”[2]——根据最新签订的租借法案,补给开始通过华纳海姆的船舶抵达那里。
无法破译的“米德加尔特语”电报迅速由Baugi传至游荡在冰原中的约顿游击部队。
不同于阿斯克尔山以南的渡鸦送信,冰霜巨人另有对抗狂风暴雪的通信手段,这是风神卡里教授给冰原居民的智慧,而Hela Eliudnir对此束手无措。
于是,在艾达华尔[3]平原,约顿游击队夺回了梵格尔夫[4],约顿的银蓝旗帜取代了象征死亡女神的黑绿旗;在塞斯伦姆涅尔[5]前线,Eliudnir丢失了瓦尔格兰[6],游击队得以推向西北部,恢复格拉希尔[7]河的粮食供应,收复了原有的黑油储蓄点。
军情之外,Loki的电报照常传往冰原,并在苦旅中少数轻松愉快的时刻中谨慎选择:
大雨中的石头异常湿滑,P本该翻个漂亮的跟头,却滑了一跤。我觉得他摔到了脑袋,因为他摇摇晃晃,像误穿了不合脚的高跟鞋,并在T试图赶他去洗热水澡时挂在T身上嘟嘟囔囔不肯松手。
或者他谈起Tony。
今晚我们在确信安全后点燃了篝火(或者称为“小火苗”更贴切,真正的篝火或许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我们玩了个米德加尔特的猜拳游戏,输掉的人要唱歌。不得不告诉你,我就是头一个。
这是在华纳海姆的事。金橙的火星涌向华纳海姆静谧的夜空,竖琴被轻轻拨动,他坐在篝火边,看着Rogers和Tony跳舞。他们两个显然都不精于此道,一个太木讷,一个太不规矩,但他们挨得很近,手臂搭着肩膀,低语混着呼吸吹进对方耳廓。或许这才是跳舞的全部意义。
那是旅程中为数不多真正轻松愉悦的夜晚,他身处人群中,却感到如此孤独。
因为他无可救药地爱着一个远方的人,哪怕这种爱在供他温暖和依傍之余,也给了他无尽的痛苦。
本以为会顺利的艾尔夫海姆[8]之行,情况却急转直下。
艾尔夫海姆是名副其实的绿叶之城。高树重叠,如森森巨人垂手伫立,偶有月光穿过,光柱也混入枝叶湿润的苦香。鸟鸣和树叶翻动声隐约自遥远的高空传来,如此微弱,林间只有万物生长的静音,如同古老缓慢的吐息。
首相拒绝露面,宫殿路段禁止车辆通行,他们不得不踩着苔藓一步一滑,虬结根脉更不时绊住脚步,Loki几次重心偏移,总算有Peter腾出精力抓住他,走到临时居所时他已然汗湿后背。
在艾尔夫海姆的午餐会面被一推再推,Loki最终不得不“彬彬有礼”闯入大殿,才争取到谈判机会。
“艾尔夫人喜爱和平与宁静,我们为什么要搅入阿斯嘉德和约顿海姆的争端?”这是Loki面对的第一个质问,足够直白也足够尖刻。
“即使您不宣战,黑暗精灵也会夷平艾尔夫海姆的城门。”Loki说。“艾尔夫海姆与阿斯嘉德向来关系亲密,说是属国也不过分。黑暗精灵占领阿斯嘉德后,穿过界河轻而易举,您难道能独善其身?我不相信您在政治上会这样天真。”
“您不肯出兵,是不信任我与您交换的筹码。”Loki一针见血,“但我希望您清楚,我不只是阿斯嘉德的婚约者,更是约顿海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约顿的冰矿吗?您能给我的,死亡女神同样给得出。”
不止艾尔夫海姆,这个问题在尼福尔海姆[9]、赫尔海姆[10]也被反复提及,作为最后一站的穆斯贝尔海姆[11]肯定也不例外——Hela Eliudnir陈兵特兰斯厄特,占领约顿海姆似乎已是既成事实。米德加尔特的黑油行将枯竭如火迫睫,何必与失势流浪的皇子做交易?
但Loki早已准备好答案。他必须准备好。银舌头是如今他所剩无几的财产中最宝贵的一样,更何况,他的每句回答不仅牵涉自身,更关乎Thor,关乎Aviva,关乎所有心甘情愿为他献祭生命的约顿子民。
“艾尔夫海姆想必也感知到了半个月前的强震,可北境至今没有冰矿开启的消息,您对此毫无疑问吗?”Loki问。
“或许死亡女神不想过早散布消息。”
“是啊,散布消息对她百害无一利。”Loki讽刺一笑。
“在贵国居住期间,我确信您治理有方,才使这片土地如此宁静美丽,九界上下再找不出比艾尔夫海姆更像仙境的地方。正因如此,您更不该寄希望于Eliudnir的统治。”
Loki卷起袖管,“她的种族屠杀起初只针对冰霜巨人,但我以米德加尔特人身份被关押在集中营时,这是她留赠的纪念品。”
曾被高温灼伤的皮肤鼓起蚯蚓似的紫红瘢痕,在苍白的手臂上狰狞盘踞,即使旁观者也几乎能听到烙铁在鲜活皮肉上滋滋作响的余音。
“谁知道艾尔夫海姆人不会是Eliudnir的下一个目标?”Loki问,“她和黑暗精灵的膝盖总有一天会紧紧抵在九界的胸膛上,使你站不起来,使你死在她的王座下。”
“你情愿冒这个险吗?”
艾尔夫海姆正式宣战,银色铠甲自南而北,浩浩荡荡穿过阿斯嘉德国界。
与此同时,在莱瓦尔[12]——约顿最重要的城镇之一,华纳海姆的军队自艾瑞尼尔的港口登陆,与约顿游击队汇合后,按照Thor的指令发动第一次攻击。为夺取这座以雕塑闻名的洁白的大理石之城,两国军队与Eliudnir麾下的阿斯嘉德叛军投入了巷战。
莱瓦尔之战是北境反抗以来伤亡最惨重的战役。在叛军无休止的轰炸下,莱瓦尔几乎被瓦砾掩埋。
Baugi和Thor在冰褶中爆发了激烈的争吵。Baugi认为应当撤回有主力集结的港口东岸,Thor却坚持死守莱瓦尔。
“失去瓦莱尔就是将东南一线拱手相让,约顿不能承受放弃艾瑞尼尔港!”Thor毫不退让,“你明知我是对的,但害怕折损有生力量。”
“可你有没有想过,Loki的下一站是尼福尔海姆!如果我们输掉这场战役,且不说谈判希望,他甚至难以活着离开!”
Thor低吼,尾音在冰壁上撞出回声,像悲哀的雷鸣罩下来,Baugi浑身一颤,不由直视他,才惊觉对方已眼眶泛红。
即使初见时生命受胁,他也未见Thor如此失态。
“我们不是在独自战斗,Baugi。”Thor低声说,“国境以南,是Loki的战场。”
北境的胜负,关乎Loki的生死。
而Baugi很快意识到,不能说服尼福尔海姆,就更不必说赫尔海姆和穆斯贝尔海姆。若只有华纳海姆和艾尔夫海姆作为盟军,九界毫无希望。
军令自冰褶穿越塞斯伦姆涅尔的风暴眼抵达瓦莱尔。不许撤退!不惜一切代价!死守瓦莱尔!死守艾瑞尼尔港!
莱瓦尔之战注定要成为九界战争史最惊心动魄的篇章。为防黑暗精灵掣肘,守军在城市四面点燃火线,冰层乃至金属都在高热中扭曲着融化。投射的炮火有增无减,而华纳军队与冰霜巨人不肯后退。他们展现出非凡的毅力,与Hela精锐争夺每一条街道、每一栋残缺的建筑物,即使叛军将他们推回艾瑞尼尔以东,联盟军仍不愿放弃城市。
瓦莱尔的所有原住民都自发行动。他们聚在城市中心,帮助挖掘壕沟,把食物和药品运上前线,把负伤的士兵接回自己家中——不论华纳士兵或约顿战士。从其他城镇汇入的成千上万公民志愿军和正规军并肩作战,冲锋时他们高喊的是Loki的名字。
这种不可思议的钢铁决心最终扭转了战局。
以莱瓦尔为基础,Thor传令华纳军队在游击队协助下,行军至沙赫利姆尼尔[13]南部,接应北上的艾尔夫海姆大军,并自特兰斯厄特南北一同夹击。这次行动大获全胜,他们甚至将部队一气推至吉欧尔河。
收到胜利消息当晚,Thor在电报结尾问Loki:
明天还会等我吗?
——这是他们之间新的俏皮话,自从Loki答应会在阿斯克尔山另一侧等待以来,Thor总不时这样问,而Loki无法制止他,毕竟他给出过承诺,“你可以一直向我确认”。
那晚,在冰褶狭窄但璀璨的星空下,Thor很快接到了短短的回信。
明天,后天,大后天,一直到死,我都会等。
在尼福尔海姆的谈判更凶险。矛尖雪亮,抵着Loki的喉咙,谈判桌另一侧发问:“为什么我不直接割下你的脑袋献给死亡女神?尼福尔人将因此得到奖赏。”
“那么尼福尔海姆将永远卑躬屈膝仰人鼻息,等待一道随时可能被收回的赦令。”Loki面不改色,甚至向前探身,侍卫躲避不及,刀尖冷不防挑破皮肤,一点鲜红的血珠颤巍巍顺着脖颈缓缓没入衣领,如同白雪中一捻耀目的血线。
“Eliudnir早已派出黑暗精灵在沿途伏击,我在她眼里已然是个死人,即使你送上我的头颅,你期望的‘高抬贵手’也不会发生。”
“这是你的选择。战战兢兢地乞求被赐予‘上等人’身份,还是掌握战争的主动权?”
“和你结盟我能得到什么?尼福尔海姆的士兵,尼福尔海姆的补给,尼福尔海姆承担宣战的罪名——这不是有利的交易。”
“不求有利,但求无害。”Loki拨开喉咙处的刀尖,手指稳得似乎被拿捏的并非自己的性命。“和我结盟,尼福尔海姆将免受Eliudnir控制,与阿斯嘉德的边境贸易会继续,约顿海姆会废除冰矿出口的禁令,不会有人追究你取得王座的正当性——”
“——你——你怎么敢!”
“——九界的一切都将恢复如常。”Loki的绿眼珠在面孔的阴影中灼灼发亮,死寂大殿中回响着他斩钉截铁的尾音。
“你想要安稳。和我结盟,你就能得到。”
“我差点被说服了,Laufeyson。但你忘了一点,”长久的沉默后,最后一个问题在谈判桌上摊开,“Eliudnir有黑暗精灵,而约顿海姆即将迎来极夜,你无法保证战争的胜利。”
没错,所有唇枪舌剑强硬迂回,最终都落回这一点。
九界都各自蓄养庞大军队,又非本土作战,损耗小得多,发兵并不困难,但达摩克利斯之剑永远高悬,渴望饱饮鲜血——战败的后果不仅是有生力量的折损,更意味着宣战时明目张胆发出的战书亟待偿还,而冰霜巨人付出的惨重代价已昭示这一行为背后的滔天风险。
你能带领九界取得最终的胜利吗?
“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此时此刻周游他国。”Loki说。
这是Tony出场的时刻。光板架起,开关闭合,灼眼的光线刹那间和殿阁里的昏暗无声拼撞,最终黑暗落败、惊慌遁逃,那光明简直有实体,把门窗都逼得向里凹进去。而Loki好整以暇倚着椅背,指尖于胸前相抵,强光将铁座椅铸为黄金宝石。
“黑暗精灵的九次伏击后,我依然在你面前分毫未损,这本身就是答案。”
九次。九次伏击。
做出游说九界的决定时,Loki并非未曾考虑背后的艰险。他自问曾孤身穿越狂风暴雪,可黑暗精灵的追杀是彻底不同的恐惧。离开华纳海姆后,无论如何掩饰,他们的行踪已然暴露。
第一次暗杀发生在一个无月的深夜,霜巨人血统救了Loki的命,旅店窗棂不祥的轻微断裂声将他惊醒。
积尘的玻璃骤碎时,Loki已匍匐至床底。该死的燧石和他的手心都湿滑得厉害,因为蜡油,也因为止不住的冷汗。黑暗精灵尖爪落下前一秒,火星终于姗姗来迟,灼热的火墙腾地跃起,他高声呼喊Tony的名字,直到强光将死亡威胁化为灰烬。
Peter费了很大力气才把他从床底扶出来。夜风自碎玻璃窗外吹来,Loki死死抱着腹部,鲜血自他手肘的睡衣下渗出,掌心鲜红的月牙印转为深紫。Tony抻开毯子裹住Loki,他伸手拒绝时和Tony的胳膊撞在一起,这才发现两人都在不可自抑地发抖。
这只是开始。Loki说,而此后几次三番惊心动魄的夜晚更是印证。
他们开始随身携带续航经过改良的便携光源腕带,Loki之外的三人再次轮流守夜,Peter每晚和Loki共用房间。
Peter对你而言更安全。Tony解释,而Loki表示理解。Rogers能够缓解Tony的症状,但夜惊症无法根治,入睡的Tony无异于一颗不定时炸弹。
是的,即使Loki从未承认,可他已与这三个米德加尔特人以一种简单而沉重的方式联系在了一起,那就是共同对抗死亡。他们真正成为了战友。
尼福尔海姆终于同意发兵。
当华纳海姆和艾尔夫海姆在埃克希尼尔[14]前线与Hela余部缠斗时,尼福尔海姆援军收到Thor的电报,急行军穿过特兰斯厄特,与巡逻边境的另一支约顿游击队交接,自后方穿越赫瓦格密尔[15],一举夺回海德伦[16],截断了Hela最重要的一条物资通路。
胜利的消息总是令人快乐的,字里行间照耀着一种光,一切都看得特别清晰、确切,好像最终的胜利也唾手可得那样。
自Loki游说始,援军、补给和城镇挤占了来往电报的全部内容,可战事顺利总算为他们留出了喘息余地,某天,Loki在电报中写:
我梦见花园里的月桂透过窗子发出褐色和金色的光,世界像面包内馅那样柔软香甜,你在我身边酣眠。
发出这句时Loki情不自禁闭上眼睛,恍惚感到风从白桦林的方向吹来,满天繁星。那个人曾经在他身边的某刻回忆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温情,来自黑夜、尘世和爱情的一切在他脑中绽放光芒,可那光芒又变作孤独的小刺,细细密密扎着他的心脏。
Loki怕显露端倪,没敢再写下去,而Thor很快拍来了一份电报:
你知道吗,我想念我的手指抚摸你皮肤时的触感,你摸起来像一条最最可爱的小蛇,让我那样喜爱,以至想把你藏到我的皮肤下面。
Loki闭上眼睛。所有他熟记的“米德加尔特语”在眼前如蝴蝶飞舞,他屏住呼吸,想象Thor就在他面前,吐息柔和,鼻尖相对。
“你想把我放到哪里?”Loki轻声问。
他的指尖滑而冷,若即若离划过Thor半敞的衣领。他半撑着头侧躺,金发散开,每寸发丝仿佛奇异的金属,在皎洁得发蓝的月光下此起彼伏闪烁。他简直听到那些晶亮的金属细丝彼此碰撞,如同千千万万微型风铃。
最开始我想把你藏在手心里,但那里的皮肤太粗糙,我想你一定会抱怨的。
“是啊,我当然会抱怨。”Loki把手指插进Thor的手指间隙。覆满金色汗毛的手背下,青筋悄无声息地潜伏。
于是我想,手臂是个很好的选择。你一向喜欢它们。但我的手臂总是受伤,不是你理想的居所。
哦,他发现了自己对他手臂的迷恋。Loki懒洋洋地想。他的手心蹭着那筋肉贲张的强健手臂向上游走,经过陈旧交错的伤疤,直到肩膀。
大概在被拥抱的头两分钟,他就陷入Thor的手臂不可自拔。他时常怀疑那并非人类的肌肉,而是来自太阳压缩沸腾的内部——不会有什么东西比那更温暖也更坚固。臂膀,其实已经是个很好的选择,但Thor这个傻瓜不满意。他还在琢磨呢。
等回到阿斯嘉德,我会在后背纹上你的名字。我曾背着你走出冰林,而且后背也有足够的空间容纳你喜爱的优雅字体。但我否定“后背”这个选项,是因为你本该和我并肩,而我也不希望你在我触手不可及的地方。不许在我后背和我躲猫猫,弟弟。不许像舞会那晚一样、企图走在我身后。
“傻瓜。”Loki嘟哝,声音像猫咪的尾巴那样软。“好吧,那我也不再考虑‘后背’了——你要纹我的名字?真的?”
Loki的手在Thor赤裸的胸膛画圈。他故意用指甲坚硬的一侧蹭着Thor比石头更硬的乳头。它们蛰伏在浅金色的胸毛下蛰伏,像草原里蓄势待发的狮子。
“别告诉我你要选择胸膛。”Loki警告。他的手重新搭上Thor的肩膀,连带大半身体的重量。Thor的体温让他忍不住想呻吟。“毫无新意。俗不可耐。我绝对不会允许。”
虽然我很想把你藏进心脏里,但我清楚你会对这个提议嗤之以鼻。所以我们跳过这一部分。我考虑的是大腿。我的大腿(中的一条)没有受过伤,动脉血很暖和,你会喜欢的。
“不,我不会喜欢。”Loki说,一边心猿意马地想着Thor的大腿皮肤,暖热的丝绒。还有大腿绷紧时肌肉鼓起的形状。风神在上,那是九界最无可动摇的磐石,竟会活生生长在Thor的腿上。
但紧接着我想到一个最美妙的地方,适合你永远地栖居。那里同样有动脉流经,不乏坚硬骨骼的保护,未经刀枪弹片的洗礼,又没有你厌恶的老茧。而且那个部位有个优美的名字,有人说它是皮肤下藏着的一对翅膀。
“听起来不错。”Loki没想过Thor能给出自圆其说的答案。他一向以为这个金发蠢蛋只会把“心脏”和“肋骨”挂在嘴边。
他舔舐Thor的耳廓,湿滑的舌尖细声细气把问句送进爱人的耳朵,“在哪里?”
我要把你放在我的锁骨窝里,靠近脖颈的一侧。那个小小的凹陷,最适宜你获得温暖悠长的睡眠。在那里,你离我很近,我可以抚摸和倾听你;如果屠刀最终挥落,我会同你一道赴死。
Loki睁开眼睛。幻觉消失,Thor消失,吻和怀抱消失。
窗子向海,窗框里镶着一轮昏黄的太阳,无所依仗地悬在尼福尔海姆南岸的潋滟波涛上,像要直直坠下去,残存的光线也显得荒凉。房间里只有他一个。
但依然有Tony也无法说服的顽固分子。游说赫尔海姆时,他们遇到了异常强大的阻力,Loki最终说:“我不能说服您,但我想,您的子民一定比我的花言巧语更能引起重视。”
“街道上散布的传单,难道还没送到您的书桌上?”Loki轻轻转动绿眼睛,其中倒映出对方惊怒的脸,“尤其在华纳海姆和艾尔夫海姆都选择出兵之际,不知赫尔海姆人是否会要求对您的沉默给出解释。”
这是最后一着险棋,除非万不得已,Loki不愿威逼对方宣战。但他早料到赫尔海姆态度强硬难以改变,于是提前分印了传单小报,由童子军、报童和送牛奶的小贩分发到每家每户——一枚银币足以让这些孩子欢天喜地投入工作,更何况Loki给出的报酬是珍珠和宝石。
Loki知道已将对方逼到死角。他将染血的信纸推到谈判桌另一侧。
“这是对您有益的战争,也是正义的战争。我想不出您继续拒绝我的理由。”
赫尔海姆的黑袍战士加入了战争。
带着Thor军令的霜巨人军队等待在金伦加[17]前线。那实是一步险棋,因金伦加冰谷紧靠古林肯比[18]这一要塞,又连接早已冰封的格拉希尔河,稍有不慎,就可致西部补给全线崩溃。而Baugi选择信任Thor的决定。
Thor赌对了。在姆乔尔尼尔集中营的时间足够他了解Hela和Garmr的作战风格,而风神卡里竟也肯庇佑他,叛军在暴风雪和赫尔海姆战士雪亮的钢刀下毫无反抗之力,赫尔海姆军队以迅雷之势席卷古林肯比东部,直扑欧德姆布拉[19]。
于是他们终于来到穆斯贝尔海姆。
在尼福尔海姆时车轮深陷黏泥,荆棘缠住车辐,赫尔海姆则遍布一条又一条泛滥的宽河,丛林野兽嗜血的眼睛像瘆人的绿灯笼无声漂浮——而这些都不能与穆斯贝尔海姆相比。
要抵达穆斯贝尔海姆主殿,必须搭乘火车跨越火山。汩汩岩浆缓缓吐出气泡,热气汹涌而上,火车要坠上几倍于车体的重物,以免被气流掀翻,而车底早已升温,惊人的热度轻易穿透鞋底,他们不得不在铺位上蜷起脚。
“他们最好不是动了杀心。”Tony嘟哝,“虽然我可能也会选这个地方杀掉讨厌的客人。你瞧,在这儿‘意外’掉下去,保准被熔得连根头发丝儿也不剩下,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Steve两只手握住Tony的肩,Tony忽地像丢了舌头似的安静下来。他犹豫着,最终还是抬手,将手心覆在对方宽厚的手背上。
高温软化的车轨嘎吱作响,车身剧烈抖动起来,烛台里的蜡油已软熔成半透明,一跳一跳,这就要从桌边倾下,Loki眼疾手快一把捉住,吹熄烛火,熔岩的红光已自每扇窗尽数透进来,车厢里凝血似的暗红。
车速开始加快,窗外看不见铁路,汹涌热流几乎在车窗边低吼。他们脚底滚热,火红的峭壁像巨鸟扑来的黑影,火车已整个压在悬崖之间,车头好像永远走不到对面。
Tony走到Loki背后,Loki转头看他,两人额角一圈汗珠,脸色都是苍白的。
终于,终于,火车头够到了实地,接着是一节车厢。车轮费力地攀着轨道,火星迸溅,但总算在前进。又一节。穷追不舍的热浪终于流露出偃旗息鼓的迹象。
大半车厢走到悬崖另一头时,所有钢钉和铁轨死死挤着推着,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声音本不大,可车厢里静得连呼吸都不闻,反而都被那声音唬了一跳,Peter不肯松开Tony的手臂,Loki的宝石戒面已暗暗压得手心一片麻木的钝痛。
穆斯贝尔海姆的殿门向他们打开。
出乎Loki意料,王座上空荡荡,阶下摄政王座反而坐着一人,随着Loki走近站起身,高大瘦削,Loki才意识到对方异常年轻——他坐在那儿不知为何有种看透世事的龙钟老态,好像比Loki所见过最年迈的人都要老一百岁。
“我是约顿海姆的继承人,阿斯嘉德的婚约者,理应由Surtr王亲自接待。”Loki说。
“Surtr[11]王不日前已经离世。殿下舟车劳顿,或许错失了消息。”
Loki和Tony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不约而同看到惊诧。
“您是哪位?”
对方走出殿柱的阴影,红斗篷下穿着九界中从未见过的奇装异服,胸前一枚古怪的眼状项链,鬓角灰白,瘦长脸上有一双灰眼睛。
瞳仁颜色往往影响第一印象。黑眼睛庄重,蓝眼睛温柔,绿眼睛狡黠,金眼睛神秘,可这人却有一双灰眼睛。
如何形容那种颜色?像泛着珍珠灰的黎明,又像蒙着细雨的傍晚,千变万化地掺杂亮金、婴儿蓝色乃至苍绿,可晃神再看,那近乎透明的虹膜已消解了所有色彩,时间在其中轻轻蒸发,但有什么东西沉沉地还在。
“我是穆斯贝尔海姆的摄政王,你可以称呼我Dr.Strange。”
“我不知道Surtr王临终前选择信奉法师。”
“但我现在确实手握权柄,这对你的请求颇有好处。”
Strange平静地扫视Tony,后者正夸张地挑起眉毛翻白眼,“哦上帝别跟我开玩笑”的表情被对方尽收眼底。
然而Strange的眼神柔和下来。
“14000605次[20]中的每一次,你看我的表情始终没变。”他声音很低。Tony忽然有种古怪的感觉,好像他们之间隔着一道叹息,而Tony无论如何也无法越过那道叹息、找到一个真实的Strange。
“不必游说我,我知道你的说辞。我向你保证,穆斯贝尔海姆会出兵。”Strange转向Loki,“没有时间了,你们必须尽快上路。”
“嘿,别自说自话了!你只是个来历不明的摄政王,凭什么穆斯贝尔海姆的军队会听你调遣?”Tony叫停。
Loki盯着他。“‘没有时间了’是什么意思?”
Strange从怀中抽出信纸。周遭昏暗静寂,信纸反而将仅有的光线聚到他脸上,他面容上刀刻一样的阴影衬得灰眼睛深不可测。
“这是死亡女神的来信。”
【注释】
本章所有地名均取自北欧神话,战争描写参考二战西线苏德战争的部分内容。
[1]华纳海姆(Vanaheimr):华纳神族的居住地,控制着天地之间万物的生养繁殖、海洋和风。华纳神族通晓许多神秘咒法,有些甚至连奥丁都不曾知晓。
[2]北欧神话圣灵殿中的野猪沙赫利姆尼尔(Sæhrímnir)是肉食来源,每日都会被厨师安德赫利姆尼尔(Andhrímnir)用大锅艾瑞尼尔(Eldhrímnir)烹调,但每晚都会复活。
[3]艾达华尔:北欧神话中位于阿斯嘉德的中心,是阿萨神族集合并讨论重要事件的地方。
[4]Vingólf:女神聚集的大殿。
[5]掌管战争的奥丁神会命令女武神Valkyrie前往凡间战场,挑选一半阵亡的勇者前往女神芙蕾雅的塞斯伦姆涅尔(Sessrúmnir)。
[6]通往瓦尔哈拉的入口称作瓦尔格兰(Valgrind)。
[7]瓦尔格兰门外前矗立的一棵闪耀的格拉希尔之树(Glasir)。
[8]艾尔夫海姆(Álfheimr):精灵之国,精灵生得特别美丽,拥有很大的法力,照料花草,是最爱光亮的小妖精。艾尔夫海姆之光是彩虹桥的能量来源。
[9]尼福尔海姆(Niflheimr):雾之国,冰天雪地的国度,是个终年充满浓雾、寒冷的地区,病死及老死者的归宿。
[10]赫尔海姆(Helheimr):死之国,这是一个冰冷多雾的地方,也是个永夜的场所,只有亡者才能到达。
[11]穆斯贝尔海姆(Muspelheimr):火之国,相传那边充满了火焰与热,在火之国穆斯贝尔海姆的热力和雾之国尼福尔海姆的寒冰交替作用之下,最初的生命因此而诞生。主宰这地区的是火巨人史尔特尔(Surtr)。
[12]瓦尔哈拉旁边的山谷中有一棵莱瓦尔之树(Læraðr),牡鹿埃克希尼尔(Eikþyrnir)和山羊海德伦(Heiðrún)会吃这棵树的叶子。
[13]瓦尔哈拉的野猪,名为沙赫利姆尼尔(Sæhrímnir)。
[14]牡鹿埃克希尼尔(Eikþyrnir)。
[15]海德伦的角会将露水滴入赫瓦格密尔(Hvergelmir)泉中。
[16]山羊海德伦(Heiðrún)。
[17]金伦加鸿沟(古北欧语:Ginnungagap/Gunnungagap)。在北欧神话中,这是原始的深渊。其义为“裂口”(Yawning Gap)。
[18]在瓦尔哈拉,有一只公鸡古林肯比(Gullinkambi)住在屋顶上,它的啼叫将预示诸神黄昏的开始。
[19]与霜巨人尤弥尔同时诞生的一头母牛,叫作欧德姆布拉(Audhumbla)。
[20]A4中,奇异博士看了14000605次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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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4: 绝地
Chapter Text
当人们说“暮色降临”时,往往欠缺准确性,因为其实黑暗是从地平线下面缓缓升上来的;但在冰褶中,这种说法反而正确了——哪怕是比九界最细的纱线更孱弱的光线,一经万千次反射,抵达谷底时都不啻一簇烛火。唯当天色全暗,黑暗才有机会自上而下侵入。
于是,将暗未暗的傍晚时分,若自上空俯瞰,道道冰褶便如冰晶中若隐若现的金线,于荒芜广袤的冰盖上无声延伸,好像那光芒是从地心源源不绝放射出来的。
冰褶保留着密米尔最后的暮色。
游击队会赶在夜晚来临前点亮灯盏,那是Aviva最喜欢的时刻。冰面反射使他仿佛在千百只漂浮的蜡烛中漫步,他得以重温模糊的快乐记忆:摇篮四角点着小蜡烛,毛毯柔软得可以一整个儿陷进去,母亲坐在床边哼歌,歌声和倦意一同伸出手,把他拉进飘忽忽的甜梦里去。
过去他常做噩梦——大门被撞破后灌满风雪的屋子,再没返回车厢的父母,高举的鞭子,做不完的苦工,麻绳压在肩膀上钻心地疼……Baugi说,他经历了太多可怕的事,所以即使在梦中也会恐惧。
但纠缠不休的噩梦随着Loki殿下的出现消失了。
Aviva记得高热不退的那个晚上,鲜红和金黄的火焰在他紧闭的双眼前盘旋追逐,空气热得割他每一寸皮肤。他以为自己会死,但迟到的清凉以雪白的长长的手指抚慰他的四肢,睁开眼睛时,窗外粉紫的晨曦自木板缝隙透入——他活了下来。
他是幸运的。Sigyn说,这幸运是殿下带来的。
殿下很少讲话,他总像暴雪后的原野那样安静,似乎对一切漠不关心,但每晚他都从衬衣里掏出罐头和消炎药。守卫不对他搜身,因为有人送他回营房。每晚都是。
锈床架和疲惫的呼吸如同沉默的夜海,殿下和军官面对面站在一点突突跳动的烛火中,剪影仿佛两只隔着礼貌距离却又彼此依傍的桅杆,稳固着最后一艘孤船。
殿下垂手行礼时,Aviva会趁机从Sigyn肩颈衔接的凹陷处偷偷试图看清另一个人的脸。他和腰间别着鞭子的凶狠毛脸男人、和脸色苍白翻着眼睛的女管事都不一样。光影乱纷纷地在他脸上跳舞,他却像被辉煌的光线簇拥着那样耀眼。
但他真正的与众不同来自他的眼神。和健壮的身躯相比,他注视殿下的蓝眼睛太柔和了,好像他自身拥有的光明无关紧要,因他是为殿下才被点亮的。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殿下带他逃出集中营,以所有俘虏的牺牲为代价。
在农场时Aviva悄悄打量殿下,他呼吸得好轻好小心,好像肺部最细微的张合都会带来钻心剜骨的剧痛,偏偏全世界的重量都压在这个瘦得简直一用力就能折断的人身上,他该多疲惫呀?他怎么能凭一己之力支撑住呢?
但那个军官来了。他张开手臂,一把抓住了行将下坠的倦星。
但Aviva知道,少将先生也并不是无坚不摧的。他总是走在队伍前面,踏出每一步都坚实;他关心孤独者,搀扶病残者,把自己的配额食水分给饥馁者。再没有更可靠的领导者了。
可是——可为什么人们总是忘记,黄金偶像也是血肉之躯?
队伍驻扎时,Aviva好几次发现少将先生避开三五成群的士兵,默默抱着电报机坐在角落,就像现在,金发沾满雪花,像斑驳褪色那样显得好忧郁;蓝眼睛是空的,惘惘地盯着某个不存在的点。
那种表情,Aviva也曾在殿下脸上见过。
明明是看起来截然相反的两个人,怎么会如此相似呢?
Aviva想不明白。过度思考消耗热量,使他头晕,他像往常一样放弃了折磨自己的脑袋,伸出手,抱住了少将先生的肩膀。
“您流血啦,少将先生。”
Aviva小心地摸了一下Thor的眉骨。那里,一道深深的血痕延伸到颧骨,再差一寸就足够毁了那只湛蓝的右眼。
半凝的鲜血往睫毛里钻,Aviva轻轻替他拭去。Thor笑了一下。
“做噩梦了吗,Aviva?”
Aviva摇头。
他已经很久很久不做噩梦了,即使今天发生了可怕的事。
他亲眼看见冰壁在大火中轰然塌陷,巨大的冰块尖啸着从头顶甩过,冰屑像无数小匕首嗖嗖射来,震起的雪雾自四面翻腾。Aviva记得Thor在斗篷下紧紧搂住他,把他的脸压向胸前,可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依然让他耳膜发疼。
不远处,医疗兵在给断臂的士兵包扎伤口,鲜血渗出绷带掉进积雪里,变成一串冷硬的红血珠,在蜡烛光里吓人地发亮。好多压抑的呻吟跟着飘忽忽的光线在冰壁上回荡。
Aviva没问问题。他是个孩子,但并不是傻瓜。冰谷两侧都堵塞不通,黑暗精灵和暴风雪在冰原上埋伏,他们已经受困,“我们该怎么办”并不会得到回答,只会徒增绝望,而他不想看到少将先生勉强掩饰难过的脸了。
他只能更努力地伸长手臂,试图环抱住少将先生的肩膀。
少将先生的肩膀真宽呀,可他背负的东西却也那么沉重,谁能替他分担呢?
所以Aviva怀念农场之夜。黯淡的世界席卷光线和声音,紧紧绞着、缠着、挤着,死气沉沉地凝固下来,压着石头谷仓,压着草垛,压着他们危在旦夕的性命。可Aviva不怕,因为就算把所有发了疯的苦难一股脑儿倒下来,只要殿下和少将先生站在一起,没有什么是值得恐惧的。
殿下,您到底在哪里呀?
Loki Laufeyson,我知道你在哪里,我知道你的计划。
这是不可能的。几日前他刚收到Thor的电报,行军顺利,他们即将到达赫特密密斯山下。这是不可能的。
你很幸运,逃出了姆乔尔尼尔,躲过了黑暗精灵的追杀。总有人心甘情愿庇护你,总有人为你赴汤蹈火,总有人拦在你和死亡之间。但你的幸运到此为止。
可有个顽固的小声音在他耳边说,怎么不可能?如果不相信Eliudnir的信,你怎会心神不宁匆匆返程?
你发出的电报如石沉大海(“我不允许你自投罗网!THOR!有比自我牺牲更好的方法,相信我!”当然,他省去了Eliudnir要求自己前往赫特密密斯的部分),而往日Thor的回复不会耗时如此久。
你清楚北上的九界大军已多少次阻截了Eliudnir北运的物资,又收复了多少城镇,她怎会放任这些“劣等人”破坏她的计划而不付出任何代价?
Thor Odinson和他可笑的军队已被包围。我真希望亲眼看到Thor发现前路不通的表情。阿斯嘉德高不可攀的王储会惊慌失措吗?
冰褶?冰褶又能给予多少庇护?现在的约顿海姆只有不足一小时的日照,暴风雪与极夜足以摧毁任何生灵,更不用说还有黑暗精灵虎视眈眈。
失温,断粮,燃料枯竭,你的婚约者还能负隅顽抗多久?
Thor还没有死,因为Eliudnir要他作人质。Loki平静地想。但他快死了。快死了。
Thor Odinson有一副人人称道的好心肠,你认为他是否会主动走出冰褶、换取手下士兵的性命?
他们正在前往约顿海姆中途。车速快得惊人,窗外景物飞逝,如模糊的洪流,没有任何东西能在其中幸存。
我给你一个月时间,以显示我的宽容。一个月,你将出现在赫特密密斯山下。
Loki望着远处,却全然看不分明,只觉那广阔的空间在收缩,缩得好紧,扼得他透不过气;他的喉咙充血一般肿起来,很痛,像箍着一只沉重的铁环。
如果你拒绝出现,Thor Odinson将变成一具尸体,秃鹫会送去他风干的心脏,方便你缅怀。
大概是渴了。他想,于是伸手去拿水杯。不知怎么的,手也不听指挥,抖得厉害,杯壶托盘一股脑儿全给扫到桌子下面去,砸在脚面上,他竟然也不大觉得,脚背好像被铁锤闷闷地敲了一下。
疼吗,应当是疼的,但他的心已悄悄离开了身体。他说不清楚。一小部分灵魂抽离出来,他成了漂在半空的旁观者,冷漠,沉默,审视着肉体可笑的疼痛。
Peter吓坏了,胆战心惊过来扶他。Loki不肯要他帮忙,强撑着桌沿慢慢站起来,这一站,他才觉得脊椎像给人不知不觉抽走了,背上一阵痛彻心扉,好像有根烧得通红的铁丝戳了进去,他直恶心得想吐,又不敢呻吟出声来,怕Tony或Rogers拦住他。
然后他想起来,Rogers已在返回米德加尔特途中。
Rogers离开时,Tony拒绝下车,而Steve Rogers是九界最愚蠢的死脑筋,不得允许便不肯推开虚掩的车门,只在车下垂手站着。一尊哀伤的雕塑。
疯子。不明白生离死别的疯子。Loki想。只要能将钟表指针拨回Thor自金宫发兵那晚,哪怕只是伸手最后一次抚摸他的脸也好,让那些总是迫不及待钻出皮肤的金色胡茬扎着自己的掌纹——为了那幻想的一秒,他恨不能向魔鬼交换一切。
“如果不能说服政府高层,至少我会带领咆哮小队前往战场。”这是Rogers临行前的保证。
如果米德加尔特能出兵,加上Valkyrie带来的西北余部,至少九界军队已集结完毕。他恍惚地想。
Tony牢牢按住他的膝盖,直到Loki能清晰地听见他。
“Loki Laufeyson,找回你的理智!”他的手紧绞着Loki的,近乎凶犷。
“我很清醒。Thor还活着,九界已经宣战发兵,我们现在要赶往赫特密密斯山——”Loki说得又轻又快,好像生怕一旦放慢语速,这条银舌头就无法说服自己。
记住,一个月,赫特密密斯山下。
Tony将他青筋乱颤的手轻轻放到凸起的小腹上。Loki猛地静下来。他感到眼前一阵发黑,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有个小身躯藏在他体内,和他挨得不能更近,共享着他的生命,这个发现使他不能呼吸。
“我很累。”Loki哑声说,“我要睡一会儿。”
他把自己贴紧Thor,四肢缠在他身上。他的体温让他安心。
所有那些伤心事,那些鲜血和死亡,那些在他心里悄悄地、忿忿地沸腾的悲伤,因为那个人的存在而冷却了。他的爱渗进肌肤里,变成泉眼,温热而湿润,在他两腿之间。那股热涌缓缓舐到脚尖,整个下身浸入难以名状的快感。
而Thor在吻着他。他炽热的、有力的舌头纠缠着他的,那双能擘动恒星的手掌描摹他脊背的轮廓。他感到自己如此敞开,又如此空虚。他发着抖,像个冷极了的孩子,可他分明感到热。那股颤栗从肚脐蔓延到肩膀,到胯骨,到大张的双腿。他渴望被拥抱,他渴望变成不能更小的一团软肉、钻进Thor暖和安全的胸腔,他又渴望无限延展再压缩,以挤压出体内无法填补的空虚。
他要他。他要从Thor口中抢夺空气。他要他进入他的身体。他要他在他体内冲锋陷阵,攻城掠地。他要他为他疯狂,把一连串无意义的赞美像珍珠和宝石洒在他身上。他要他一次次用力凿进,如此用力以至几乎使他受伤,而他同样知道Thor永远、永远不会伤害自己。
在疯狂的交合中他失去手脚,失去脖颈。他变成一条小蛇,狡猾,迂回,难以预测,而Thor总有办法捉住他的尾巴,让他屈服于他大理石般的强力;他幽绿的细鳞湿滑冰凉,缠绕着Thor的阴茎,膜拜天神的躯体,依附那个人的爱意而活。
抓住我。占有我。摧毁我。爱我。
高潮来临时,他大脑中充满泡沫般的尖叫,但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世界毫无预兆轰然下坠,他摔进枕头里,这让他猛地睁开眼睛。
精液和肠液沾满大腿根,冰凉粘稠。体温太低,他一个人永远焐不热被子,激情的潮热迅速褪去,那些羞耻的体液很快比融雪更冷。
Loki想着那个人带着笑意的蓝眼睛。婴儿蓝、浅蓝、宝蓝、靛蓝、钴蓝、鲭鱼蓝……九界再没有那样美丽的蓝色,蓝得像水,蓝得发亮,他的心脏也要在那温柔的粼粼波纹里融化了、散去了。
他真想恨Thor。他咬牙切齿地数他的罪行:正是这生着蓝眼睛的人把我抛下了,让我孤零零一个人受折磨;你这个不负责任、不讲信用、始乱终弃的混蛋;我会杀了你,杀了你……
可哪怕如此,他也知道,他的恨总是不持久,像飞倦了的鸟儿要收拢翅膀一样,所有怨怼都自动折叠起来,变得小而整齐,很快就被其他更浓郁的感情淹没了。爱出现的时候,微不足道的恨意就要在地平线上隐退了。
是爱的——他是爱着他的。
这大概是命运的捉弄。他总是说谎,似乎只要开口便不能说真话,可等吐露真心时,宇宙便耍坏心思,要将他心爱的人的耳朵关闭,使他遥隔千里。
如今的九界局势,爱是最危险的,就像把一颗心脏同时寄放在战火纷飞中的两个脆弱容器里,只要一个陷于困厄,这颗心便要揪紧,便要震颤,便不得不承担破碎的双重风险。可世上所有事都是这样——他曾获得甜蜜,便必须付出代价。
他要Thor,他爱Thor,就得把这人带来的、好的连同坏的,当作自己的部分一样,一气接受下来。
风神卡里,请俯身听你的子民祈祷。Loki默念。他没有蜡烛,没有没药,没有饼食和羊羔;他是一只无能为力的空口袋,里面盛着一个未足月的婴孩,和一颗痛得近乎麻木的心。
平生第一次,他真心向神乞求。
无论如何,让他活着。
黑油匮乏,是Tony在游说途中留下的发电机解了燃眉之急。电波飞越冬青树梢和教堂古钟,畅通无阻,直至暗河焦岩,金银铠甲与黑红披风纷纷北上,退守西北的阿斯嘉德军队则一路东行,同盟军将在特兰斯厄特交汇,一同穿越密米尔冰原。
而Loki三人则轻装急行。一个月。这是世上最残酷的倒数,时钟嘀嗒,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他们必须赶在前面。
而另一边,则是妊娠晚期迅速成长的胎儿。衣物再难掩盖,Loki腹部肌肉紧绷地发痛,像扯到极限的绸缎,轻轻一划便要齐齐断开。他的腰勉强支撑着胎儿的重量,车旅劳顿更使椎骨僵硬得不能平躺,每次翻身,他简直能听到骨骼喀喀的呻吟。
他吃得愈发多。Loki Laufeyson,娇生惯养的约顿海姆皇子,喝热牛奶都要嘱咐务必把蜂蜜搅匀,如今用餐却并非为了品尝,而是求生——不辨味道便囫囵下咽,食物塞满口腔,咀嚼得脸颊发疼,却还是饿。饿。可怕的饥饿。
即使在姆乔尔尼尔,他也没有饥饿到这种地步。
Peter开始偷偷掉眼泪,他以为Loki看不出,却不知自己哭后鼻尖眼眶都粉红。Tony不顾Loki的反对(“这是来路不明的针剂!”“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给他挂营养针。这是临行前来自穆斯贝尔海姆的馈赠,Tony不愿深究,那双洞察的灰眼睛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Peter听从导师吩咐,试图制住Loki,但实在投鼠忌器;幸而Loki同样不敢全力反抗,两人胶着半晌,Tony干脆把针甩开:“大不了你亲手杀掉他的母亲,你自己选!”
Loki猛静下来,眼里忽地蒙上一层水的壳。
Tony挥手,Peter犹犹豫豫松开Loki,Loki半倚着椅背剧烈喘息,手腕逆来顺受地摊开,眼睛也不敢眨,生怕那壳子要破。
Tony叹气,捏着针卷起Loki的袖口,才惊觉膨胀的只有腹部,手臂则已皮包骨头,血管苍蓝,清晰可见——快速发育的胎儿窃走母体养分,致使Loki竟比之前更瘦。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说。”
Loki轻声制止Tony。小幅度挣扎显然招致后果,一只小手与他的手心隔着一层薄肌相贴,很快又换成因睡眠被打扰而闹脾气的小脚掌。
来自身体深处的波动如同温柔的拨弦,Tony眼看着对方绿眼睛中阴郁褪去,嘴角生出笑涡。一线阳光恰好穿过树梢斜落,光辉灿烂,有如圣光。
Tony一时说不出话,只得恨恨一哼,动作却轻柔,针尖推进血管,营养液缓缓注入身体。
但情况并无好转。这孩子成长所需的营养显然比Loki摄入的更多,营养液只能缓解,无法改善。
某天早上起床时,Loki的脚无论如何都塞不进靴子,他才发现双腿已水肿得吓人,手指轻轻一摁便留下久不消退的深坑,原本瘦长的脚趾也肿得挤在一起,只是大腹便便,他低头看不见脚尖,加之冬装臃肿,所以始终没人发现。
“这很正常,胎盘分泌雌激素,水分和盐分难以排出。”Tony吩咐Peter给Loki热敷,“而且胎儿增大,压迫盆腔和下肢静脉,血液回流受阻,都会导致水肿。”
“可是怎么肿得这么厉害?”Peter带着哭腔。Tony拿眼睛剜他,Peter连忙噤声,小心地拿热毛巾裹着Loki的小腿。
“你休息得很差吧?这样下去,营养针也无济于事。”Tony警告Loki,不由叹气,“你该吃些安眠药。”
Loki沉默摇头。
出于药剂师的义务,Tony曾向他解释镇静剂的副作用,Loki下定决心不让胎儿冒险。更何况剥夺他完整睡眠的并非焦虑情绪,而是受压迫的膀胱,是疼痛的耻骨,是呼吸困难症,是胎儿任何最细微的移动。安眠药无济于事。
昨夜小腿再次抽筋,偏偏他已够不到脚,只能咬牙生生捱过,那抽痛几乎顺着大腿扩散到耻骨和额头,整个身体都跟着发抖。
等痉挛终于过去,睡意早已消散,他的后背像被水打湿,湿透的衣料贴着背心,一阵刺骨的冰凉。此时若有人旁观,定会疑心汗水和泪水滤去了他脸上的血色,才使他变得灰白。
但幸而无人看到这副狼狈模样。
应当看到这一幕的那个人如果真在这里,Loki一定要拿匕首刺他,或咬他的手臂直到尝出血味,非让对方知道自己的痛楚不可。可如今那个人生死未卜命运难料,他痛得屏住呼吸,把呻吟碾碎了嚼烂了咽下去,也不肯发出半点声音。
爱的最高价值是多少?到底为它该付出多少,而付出多少便不可以?爱是罪过吗?为什么仅因爱着一个人,他便陷入这样进退维谷的绝地?
他心中早有答案。
极夜已彻底笼罩密米尔冰原。
夜晚的碎片纷纷扬扬,沉睡的、濒死的世界围绕着他,而Thor睁着眼睛。
塌陷的坚冰如同拦腰斩断的墓碑森林,死死堵住前后通路。一切都如此安静,只有冰褶上方隐约阵阵风声。那是极夜缓慢重复的心跳,苟延残喘的,像这冰褶下的多少条人命,撑不住多久了。
食物药品都已告罄,冰原唯独不缺水源,可连融冰的燃料也要用尽了。因爆炸受伤的阿斯嘉德士兵中,大半已开始手指僵冷、浑身发抖,下一步就是意识不清、心室颤动和肺水肿——每天都有失温症导致的死亡,Thor对此已该死的熟悉。
冰霜巨人更能适应冰原的极端天气,可即使如此,约顿士兵同样忍受着食物匮乏的折磨,他们的生命同样在逐渐枯竭。
寒冷、饥饿、绝望、恐惧……所有这些像狞笑的小丑,寸步不离跟着他们,盯着他们。缓慢。羞耻。束手无策。这是一场Hela渴望已久的死亡盛宴。
Thor静静看着电报机。
黑暗精灵看守在谷顶,风暴不能深入冰褶,风力发电机已失去功用,而他更不可能占用仅剩的燃料。他们已和外界彻底断绝联系。
“有比自我牺牲更好的方法”,他当然愿意相信Loki;内心深处,他也希求找到不必自我献祭便能拯救这支队伍的途径。可残酷的时间把所有其他可能性全抛入了深渊,无数受困在此的年轻生命即将被死亡榨干。不能再等了。
他不想死。他不想死。阿斯克尔山那头,他的爱人正焦灼地为他等待。
真相永远在那个人宝石般的面孔深处闪烁,永远可望不可及。可Thor知道,Loki真的会为他一直等,等到变成鲑鱼、变成月桂、变成长满青苔的石头。
冰层断口释放出远古的气息,闻起来像野生忍冬、露珠和琥珀。
到了这个时候,到了这个不得不抉择的时候,偏偏爱人的模样变得更清晰起来。他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Loki,好像那个人一直在他脑子里,从没分离过——那亮得仿佛含泪的眼睛里全是碾碎的绿宝石,睫毛鸦黑,齐刷刷的,抬眼时忽地一闪,像刀口轻柔柔地刮一下Thor的心,使那颗心悸动起来,扑通扑通地跳。
每个人心中都藏着魔鬼。Thor想。每个人。
他多想不在乎九界,不在乎王座。他不想当阿斯嘉德的太阳。他只想当一盏灯,在Loki感到孤立无援的日子里为他守夜。只要能再用拇指内侧抚摸一次那双绿眼睛下薄薄的肌肤,只要能再看一眼他谋划坏事的秘密微笑——诸神啊!只要能再得一次机会,他此生将别无所求。
可是他不能。
不要擦亮神灯。不要拔开木塞。把神灯留在地下,把宝瓶掷回海底,让魔鬼永远被囚禁——不管你多渴望许愿。
Thor缓缓闭上眼睛。冷和热、生和死、迷恋与绝望全然压缩在一起,沉重地往胸腔里倒流,缓缓的波动渐渐趋于不可动摇的平静。
不要许愿。
Aviva没睡好。
孩子本该睡得最安稳,但这不怪他,因为饥饿生出许多小牙齿,一刻不停地在脏腑上磨牙,很快就把他从断续的梦里拉出来了。
蜡烛已快燃到头了,孱弱的小火苗抻得细长,艰难地吞咽寒飕飕的氧气,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外面是黑夜和死神的地盘。冰壁反射出晦暗的淡金色,好像整条冰褶也在疲惫地发着抖。
Aviva揉揉眼睛,发现原本坐在身边守夜的少将先生正清点剩余的蜡烛。蜡烛少得可怜,但他数得很慢,深深弓着背,似乎在想些很沉重的心事。甚至有那么一瞬间,Aviva几乎以为他要趔趄着摔倒了。
可他身形摇晃几下,最终还是稳稳站牢了,坚不可摧,一如既往。
不知为什么,他看起来有点不一样。Aviva更仔细地瞧。他探究的视线很快被发觉,Thor转过头,发现是Aviva,露出一点笑,过来半蹲在他面前。
那笑很怪。
Aviva见过少将先生真正地笑,明亮的光辉能从他湛蓝的眼窝向四面照耀,让每个看见的人都忍不住感到喜悦,像自己也被播下一颗太阳的小种子。
可今晚少将先生的笑却像泪水从眼睛里轻轻流出来。
Aviva有点害怕,他小心地伸手去摸Thor干燥的眼睛和脸庞,摸他眉骨未愈的伤口。
Thor捉住Aviva的小手,某些回忆使他忍不住微笑了,那笑容自血痂和尘灰下绽出柔光。他把Aviva悬在脸侧的手拉到唇边,在手心很轻地吻了一下,像碰一块容易融化的冰。可他吻的样子却好像从那冰冷的手心得到一块炽炭的碎片,将他胸口行将熄灭的灰烬重新点燃了。
“睡吧,Aviva。”Thor低声说,给他掖好被角。“等你睡醒,一切都会变好的。”
“……真的吗?”Aviva问。Thor的声音深沉而安全,像深蓝的海浪温柔地承托,他已经感到困了。
“我保证。”
Aviva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梦里,一个沉甸甸的金色世界正等待开启。
而等Aviva醒来,天翻地覆。
每个人都在争吵,每个人都围过来提问,每个问题都让Aviva心慌意乱,那些声音似乎忽然离得很远。他茫然地抬起头,所有急切的面孔好像都在慢慢模糊、融化,滴滴答答淌到Aviva脸上。
少将先生不见了。
他什么时候离开,又如何做到不惊动任何人,这些Aviva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像父母离开车厢一样,少将先生离开了冰褶,永不再回来。
随即Aviva忽然想起,昨晚他觉得少将先生不同往日,是因为他穿上了铠甲。昏暗烛火中,他转过身来微笑,胸甲前九界树花纹中填满的金粉和满头灿烂金发一同闪光。
若留在安全的冰褶中,战士不需要盔甲。
除非那时他已下定决心,要以自己的性命交换冰褶中的一线生机。
这世界残酷得可怕,残酷得令人绝望,把最后一点得救的希望都剥夺了,可少将先生无法逃脱,也不肯求饶。“一切都会变好的”,他就这样轻描淡写说着安慰的话,一边往绞刑架一步步走去了。
“少将先生走了……少将先生为我们去送死了……”Aviva对Baugi小声说,眼泪顺着面颊淌下来。他感到自己像一枚破了壳的蛋黄那样脆弱。
tbc
Chapter 55: 破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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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拧起坚硬的雪粒,一下下抽在石壁上,那雪像小钢珠一样,砸得地道的铁栏叮叮咚咚一片响。小气窗外只有夜色沉沉透进来。太阳塌了脊梁,这天是永远亮不起来了。
极夜到了。
Hela坐在桌边。她心情好,换了喜爱的行头,金纹在绿天鹅绒上蜿蜒。嘴唇釉红,烛火又隐去了她皮肤原本的色泽,使那张脸如同一具迷人的艳尸。
牢房角落的人撑着膝头坐在阴影里,脏污的锁链垂在金发旁。
三天前,自投罗网的Thor Odinson走出冰褶,提了一个要求,随后,这愚蠢的阶下囚再未发一言。
Hela微微一笑。Garmr当然没法让他开口,可她确信她能。
“Heimdallr私自遁逃,你不好奇吗?”
“如果你曾有耐心了解王室历史,就会知道他必须回避的原因——但你一定不知道,因为那是你最讨厌的课程。”
那是Thor最常逃课的下午,没有人比Hela更清楚,因她曾无数次自窗口窥看皇室授课书房。
将她吸引的并非书籍或花白胡子教授,而是红丝绒窗帘背后、迷人地闪着光的柚木地板。打蜡的贵重地面,只有少数人可满不在乎地行走其上。
她想象那地板的气息应当是流线型,边缘光滑,甫一吸进便舒缓地深入肺部,绝无花香的蓬松轻浮。
昏昏入眠时她梦见自己赤脚站在无边无际的柚木地板中央,冠冕的垂珠贴着耳廓,轻柔的少女声音从四面八方呼唤,如傍晚时分紫罗兰开满山坡。
后来,她反复重温这个梦境,却永远失掉了呼唤自己的声音。
Hela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她翻动手腕,将茶杯送到唇边。
“先知一族效忠的是阿斯嘉德王室。当王室骨肉相斗,为不违反誓言,他们必须于战争伊始就隐匿起来,待分出胜负后,才现身辅佐新王。”
角落的人影仍如一尊雕塑,好像她的话不过是浮在水面的油。
“阿斯嘉德的王室血脉不只你一个。”Hela不怒反笑,竟更婉转,“甚至,我比你更有资格成为统治者。”
“我是你的同父亲姊。”
那一潭死水的影子终于微微一动。
可超她所想,Thor只无声一哂。他上半张脸在乱发的影子里,下半张脸在烛火的影子里,摇晃的光影中现出他那平静得近乎不在乎的笑。他竟还能笑。怒气在她胸中澎湃地近乎发狂,她已无法判断他的平静是否是伪装。
“既然如此,我的姐姐,你为什么不现在就杀了我?”Thor吐掉口腔里积攒的血水,用力过度使皲裂的嘴唇一阵刺痛。
“冰矿使你得到了一批拥趸,但宇宙魔方却没法打开冰矿,所以不得不需要我活着,好让我向你奉送王座。”Thor哑笑,“即使这样,你也坚信自己名正言顺吗?”
Hela猛然暴起。
“谁来定义‘名正言顺’?!”Hela低吼。“凭什么你理所当然拥有一切?凭什么你的血便更高贵些?!”
她死死捏住Thor的下巴,刀刃抵着他的脸。一滴血顺着雪亮的刀锋缓缓下滑,浸着她的虎口。她掀起嘴角。
“瞧,你血管里流的也不是黄金。”
Thor只是沉默,蓝眼睛漠然地和她对视。Hela胸口剧烈起伏两下,扔开匕首,笑容重新回到她脸上。
她手里还有另一张王牌。
“我的好弟弟,我不杀你,是因为你会向我奉送冰矿的钥匙。”Hela轻快地说。
她声音很轻,但蕴着怒气,在暴雪的呼号中依然清晰,每个单词都像薄薄的刀刃划开皮肉。
“我忘记告诉你,其实,现在有个人不顾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九界的存亡,正急着穿越冰原来救你呢。”
她不必提名字,因为Thor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会是谁。听完那句话的第一瞬间,他的心就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他很快听到怪声,离他好近,压过了暴风雪的呼号,像骨头风铃在他脑子里响个不停,锯齿刀似的,来来回回剐蹭着脊背,即使是Thor也疼得一阵晕眩。
然后他发现那是自己的牙齿在打架。原来是他在发抖。
走出冰褶那刻他就告诫自己,人生的可贵之处,是要在能死的时候死。如果阿斯嘉德终要灭亡,作为最后一任王储,哪怕不能死得体面,走上绞刑架时至少要留存尊严。Hela是深海的塞壬,是迷宫的斯芬克斯,愤怒会蒙昧理智,他绝不能被激怒。
可只要牵涉到那个人,他除了失败已别无他法。
Hela冷眼看着Thor,看他像在坟墓里一样静,心中腾起一股复仇的快感。
她清楚,一根针穿透到他心里了,比亲手剜下一颗眼珠更痛。整个九界她最希望他痛。这个从她手中窃走一切的人早该痛了。
“他会为你而死。”Hela说。
Thor毫无预兆剧烈挣扎起来。锁链死死咬着墙壁,发出让人牙酸的拖曳声,镣铐悬在Hela面前一拳而无法前进,铁环已死死咬进手腕里——毫无疑问,若无桎梏,他早掐断了她的喉咙。
粗喘喷在Hela脸上,Hela无动于衷地看着那满布血丝的蓝眼睛。她声音恢复了那种华丽的柔滑,唱歌似的,诅咒的鸟儿重复最终宣判:
“十三天后,他会为你而死。”
“您用Laufeyson威胁Odinson这招真是太妙了!”Garmr桀桀一笑,“我从没见Odinson这样绝望的表情!”
“这是他应得的。但折磨他并不是目的。”Hela拭去手上残存的鲜血,将香烟放到唇边。
宇宙魔方没能让她顺利打开冰矿,他们北上携带的燃料已一日少似一日,如今连蜡烛也要谨慎使用,房间里只点了一只蜡烛,两人浓黑的影子一直投到天花板上。
她凑近蜡烛,吸了口气,烟头忽闪的火星在无边沉黑里格外分明。
“掌握Laufeyson的行踪了吗?”
“眼线来报,他刚通过特兰斯厄特。”Garmr说,“但他似乎不是孤身一人。我们曾在姆乔尔尼尔俘获的两个米德加尔特人也跟着他。”
Hela冷笑一声。
“Laufeyson始终扰乱您的部署,等落到我们手中,我必定立刻亲自剥掉他的皮,呈给您一块最好的衣料。”Garmr端详着指挥官肩背上流光溢彩的金纹,狰狞的毛脸有种梦幻般的表情。
“Laufeyson还有别的用处。”
Garmr犹豫了。“……难道您不是想将他们一网打尽吗?”
“那只是原因之一。”Hela抖一下烟灰。烟气往漆黑的夜空上飘,久久不散,石堡中充满一种辛辣的气息。
“我相信您的任何决定,但却始终不明白您要Laufeyson现身的真正原因。”Garmr问,“您在怀疑我的忠诚吗?”
“恰恰相反,我赞赏你的忠诚,Garmr,对此我从不怀疑。”Hela说。“正因信任你,现在我才要向你解释我的决定,即使这毫无必要。”
Garmr猛地低下头。他意识到提问已犯下大错。
“你以为我为什么留在赫特密密斯?”Hela轻描淡写灭了烟。
用宇宙魔方打开冰矿的尝试是一次无法挽回的失败。毫无预兆的地震折损了大半将士,现在全靠黑暗精灵支撑,而Malekith对此已有察觉,通信言语日渐骄纵。Hela如今有意将黑暗精灵剔出情报网,可追随她的阿斯嘉德士兵所剩无几,她不得不倚仗黑暗精灵的助力。
他们空守着巨量冰矿,却无论如何不能通过那狭窄的甬道,其实已到强弩之末。如果不能打开冰矿,极夜、暴雪、狂风……所有迫使Thor走出冰褶的,同样会将他们葬送。
“我会加紧拷问那些冰霜贱……”
“时至今日,你依然认为拷打有用?”Hela打断Garmr,示意他打开自冰宫搜集的数十幅画像。
Garmr噤声。他们所掌握的信息,全来自最初被拷问的几个冰霜巨人;而不知他们通过什么方法,往后的俘虏便对他们的目的一清二楚,于是对所有问题都嘴巴紧闭,半句话也不肯吐露。
而被激怒的Garmr则确保每个冰霜巨人都清醒地承受了所有酷刑,继而由黑暗精灵在巡逻时将残缺的尸体丢弃。
Garmr又惊又疑,把画像一一展开,摊平在桌上。
与九界皇嗣将画像广为流传不同,约顿皇子从未有画像公开。有猜测这是因为皇子有外族血统,形貌怪异,不便公诸于世;也有猜测认为Laufey不愿目睹亡妻遗子的面容。但无论原因如何,冰宫之外,见过Loki真容的人少之又少。
然而,在Hela命令彻查冰宫时,Laufey书桌暗格中的皇子画像被大火暴露,从而摆上Hela的桌面。
Laufey不愿为独子作像的谣言不攻自破,因那些画像详细记录了皇子自幼童成长为青年的过程,且每张肖像都画工精细,笔笔含情,栩栩如生。
画像的布景都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皇子则位于中央,或坐或卧,乌发雪肤的天真幼子长成倔强少年,进而变为沉静青年。
Garmr不明所以。Hela吹灭烛火,将蓝光盈盈的宇宙魔方举在羊皮纸上方。
仿佛呼应,画纸上有一点冷蓝色也幽幽亮了起来,蓝得格外洁净柔和,竟是画像衣领的挂坠在发光。
Garmr凑近,终于从一个刁钻的角度,看清了衣领中延伸出的一行小字。他顿时浑身巨震。
“这是……?!”
Hela重新燃着蜡烛。“你亲手拷问了那些冰霜杂种,应该最清楚。”
Garmr喃喃:“是那句谜语——”
“——我拿到了开启冰矿的谜语。”
Valkyrie低声说,解开护心甲,将纸条递给Loki。
几分钟前,她刚同暴风雪一同闯进车厢,一个碰拳把Tony撞得眼冒金星,又把Peter拽到怀里恶狠狠摸他的鬈发(“少校女士!”)。直到用剑柄敲开银甲上的坚冰、卸下铠甲,Valkyrie才走近Loki。
“据说这段话刻在被封的冰矿入口,指向冰矿的钥匙。”Valkyrie说。
暴雪酷寒中,她奔波疲惫的脸依然如同一团烈火裹着钢铁。冰水自她潦草纠缠的鬈发上融化。即使围着毯子,Loki也感到她身上散发的阵阵寒气,像冰匕首削着他的肌肤。
“你是怎么……?”Loki愕然。
冰矿封锁后,赫特密密斯山无疑于约顿海姆的禁地,若无Laufey手谕,任何人无权出入。特兰斯厄特和约被毁后,Eliudnir是数年来踏足冰矿的第一人,自然无人知道冰矿竟有谜语。
Valkyrie避而不答,催促Loki:“这或许能解释Hela为什么要你去换Thor的性命。”
她不能告诉Loki,她如何在赶赴西北途中发现血肉模糊的冰霜巨人尸体,阿斯克尔山另一侧的铁树林如何成为黑暗精灵的抛尸地,如何堆积Eliudnir“衣帽间”的边角料。没有了姆乔尔尼尔焚尸炉的掩饰,她才真正看到,那些金纹华美的衣衫究竟浸了多少人命和鲜血。
她也不能告诉Loki,她没能救下他的任何一个同胞,只能徒然目睹他们渐渐比火炭更滚烫,颤栗着,呻吟着,失去皮肤保护的筋肉将白雪融为淡红的雪水。
除了埋葬,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从几个尚未失去意识的冰霜巨人口中断续得知了Eliudnir拷问他们的原因。那是一句诗,一个谜语,一把隐藏的钥匙。据说,若非真正生长于斯的子民,将永远无从得知谜底。
Loki深深看她一眼,最终还是展开了纸条。
“‘蓝星坠落日,玫瑰盛开时’。”Loki用约顿语念道。
“宇宙魔方发掘于暖季对吗?”Tony说,“玫瑰盛开的季节。”
Loki点头。“暖季冰层更薄,猎人狩猎时发现了奇异的蓝光,宇宙魔方因此得以发掘。我的祖父将陨石送给未婚妻作为履约赠礼,后来陨石成为国玺,直到今日。”
“蓝色的陨星就是宇宙魔方,”Loki斩钉截铁,“Eliudnir并没有错。”
“Hela已得到宇宙魔方,也做出了尝试,可结果是什么?”Valkyrie质问。“赫特密密斯那场地震折损了她的半数将士!”
“我不认为有第二种解释。”Loki说。
他胸口充满了疲惫:浓烈,强劲,苦涩。他感觉身体里有另一个自己在发出微弱的哭声,又觉得自己明明是想放声大笑——事到如今,难道一句谜语就能救他的命?难道Thor能平安回到他身侧?难道九界能从黑霾下逃脱?
“现在探究这些有什么意义?”他听到自己冷漠的声音,好像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
“因为你会死!”Valkyrie恨不能摇他的肩膀,“如果确定Hela已经掌握了钥匙,她让你前往赫特密密斯山就只是一个陷阱!”
“更何况你还有——你还有……”Valkyrie说不下去。她见过太多死亡,可时至今日,不知为什么,看着Loki衣衫掩盖下隆起的肚腹,她忽然哽咽。
“这个孩子……没有其他办法吗?”她转头问Tony。“你不是他的医生吗?”
Tony只能解释。
“九界未曾有过混血冰霜巨人生育的先例,没人知道提前让这个孩子降生会发生什么。”约顿海姆前皇后就是个先例。
最后这句话不能提,但在场每个人都听懂了。Tony看了Loki一眼。毛皮大氅掩盖下,他那雪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有股冰雪似的静气。
“或者我为这孩子死了,或者我决定不前往赫特密密斯,Thor都必死无疑。”
Loki缓缓抬起眼睛。那对绿眼珠凝然不动,像美得惊心动魄的木偶。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进退维谷,而即使如此,幼子与爱人或许都无法保全。
“哪怕明知是陷阱,我又能怎么做?”
Valkyrie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下去。
僵持之中,Peter忽然小声说:“这句话的语法……是不是错了?”
三个人不由都转头看他。
Peter指着那句话:“‘星星’不是中性名词啊。[1]而且怎么会只有一朵玫瑰开花呢?”
Tony尤其擅长模仿腔调,没怎么费力,约顿语的发音就地道得和冰霜巨人几无差别,他又像母语者一样,交流时不在乎语法和词性,意思明白即可。可Peter的约顿语却是对着书本,一个单词一个单词背出来的。
Tony常说他死记硬背的办法太呆板,失去了学习语言的自由。可事实证明,母语者和类母语者太重视表意,不懂外语的人则摸不着头脑,反而只有一板一眼系统学过约顿语的Peter,才能发现真正的秘密。
是的,语法出错了。约顿语中的“星星”本是阳性名词,这句谜语却用了中性冠词;而本该用复数的“玫瑰”,只用了单数形式。
哪颗星星坠落时,地上只有唯一一朵玫瑰盛开?
Valkyrie忽然意识到:“宇宙魔方发掘时,约顿还没种植玫瑰!”
Tony转向Loki:“在Laufey引进米德加尔特的红玫瑰之前,约顿还有其他玫瑰吗?”
“约顿本土有一种花,在约顿语里叫‘流浪玫瑰’[2],花期在寒季末尾,花朵很小,会随温度变化颜色。”Loki说,“但约顿人不会用‘玫瑰’代指这种花。”
“而且花期也对不上……”Tony思索几秒,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Loki张张嘴,他猛地意识到Tony所暗示的。他想摇头,却发现自己无从否认。
他记得女官嬷嬷讲起他的出生。他怎会忘记。幼年时他最常恳求嬷嬷多讲几遍那个故事,唯独那时他才感到和从未谋面的母亲如此接近。
嬷嬷说,那是几世纪以来最明媚的暖季,阵痛来临时,阳光透过小窗落在皇后身上,融雪的细痕被金光描画,仿佛婚礼上罩着她饱满面颊的薄纱。
和婚礼捧花一样,皇后手上同样拿着一枝含苞的红玫瑰,好像将她两腮和嘴唇的颜色全自指尖吮去那样嫣红欲滴,使她的脸那样雪白,像浮在半空的一片雪花,连边缘都显出一种朦胧的半透明。
皇后就这样凝成了一具冰雕,晶莹,美丽,栩栩如生,好像挣扎着要活过来。Laufey颤抖着跪下去吻那两瓣嘴唇,那失去了往昔温暖柔软的嘴唇如同两片雪花,自花心里微微吐出最后一丝凉气。
皇后的生命在Laufey手指底下溜走了,而直到最后一刻他才悔悟,米德加尔特人孕育冰霜巨人血脉的代价,是一场冰雪彻骨的死亡。
没人知道Laufey是怀着何种心情打碎了妻子的腹部,捧出通体蓝色的皇子。他脸上总有种不可撼的平静,所有情绪深藏不露,只隐约在眼底波动。人们只知道,在蓝色皇子呱呱坠地的一天,玫瑰自皇后手中坠下,像冰雕一样四散破碎。
从此,约顿境内所有玫瑰被拔除,雕刻玫瑰的物品被焚毁,歌颂玫瑰的诗歌被禁止传唱。暖季的约顿只余一片冰雪荒原。
那是约顿海姆最后一枝红玫瑰。
Tony提高声音。
“你还不明白吗,Loki?从来都不是宇宙魔方,你才是冰矿唯一的钥匙!”
Loki闭上眼睛。
暴风雪愈发猛烈,啪啦啦抽在车窗上,窗外一片滔滔的白,车里却黑沉沉,每一双眼睛都望向他,他眼前浮现的却是血污中那张他几乎不认识的温柔的脸。
那张脸总是那样高而远,冷淡的红眼睛,居高临下地审视,继而迅速挪开视线,那让Loki好心虚,好害怕。他记得冰宫昏暗的廊道把所有声音拉得空洞而悠长,窗格的影子是巨大牢笼铺天盖地,父亲瘦长的影子被禁锢其中。
他知道父亲为什么而悲恸。他知道玫瑰为什么而冰冻。
他是罪魁,是凶手。他理当受折磨。
可受折磨的是否只有他Loki一个?
Loki忽然想起他收到米德加尔特诗集那天,Laufey把诗集放在书桌上,示意他拿去。他逆光站着,Loki看不见他的脸。
Laufey说了什么?这是你母亲唯一的遗物,今天你既然成年,从此就交给你保管。
当时他被“母亲遗物”几字震得浑身发抖,怎么竟然忘了,原来Laufey记得那天不只皇后的忌日,也是意味他成年的生日。
Loki一阵晕眩。他听到自己的喉咙喀喀作响。
世界在他身旁消灭。他记得空气中充满潮湿的血腥和高热的火焰,而他无从分辨Laufey的气息——他从未真正熟悉那种气息。他的手腕被紧紧攥在他父亲手里——自己的骨肉!
一大一小两枚戒指。蓝色肌肤上金纹闪烁。Laufey快死了。
他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怖。怕谁?恨谁?他父亲?他母亲?他自己?他们只是怀念着同一个女人的两个孤独的人。是死亡把他们之间本有的爱慢吞吞地杀死了,一块一块割碎了。
这么多年,关心,陪伴,偏袒,他从未得到,也渐渐学会不再奢求。可是——可是!原来他们依然是爱的。
去阿斯嘉德,我的孩子。
Laufey不要他带国玺,不要他带他母亲的遗物。他只让Loki南下。只有Loki。
Loki猛地拉开衣领。自幼贴身佩戴的小小冰晶简直烧着他的胸口。它在项链末端一无所知地晃动,没有一丝杂质的幽蓝。蓝皮肤。宫殿的一角蓝天。为他受苦的蓝眼睛。
“这是……宇宙魔方?!”连Tony都不禁吸气。
冰矿唯一的钥匙必须离开约顿。转动九界局势的钥匙必须离开约顿。
约顿海姆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当时Suttung说这话,Loki尚能嗤笑这边境将领对他敬若神明的Laufey一无所知。可现在他才知道,一无所知的明明是他自己。他这样盲目,这样傲慢,不相信爱的存在。
他憎恨自己发抖的骨头,和那曾与他紧紧挤着的、灼热的、濒死的、他人的骨头。他自己的父亲!
他真想尖叫啊。你早也不爱我!你早在做什么!
然而他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他陷在毛毯和车座里,不知谁的手焦急地贴着他的脸,更不知是眼泪还是鲜血,热而沉重地从头颅中央往下淌,他的心在那暖流里缓慢地跳。
【注释】
[1] 约顿语的设定是德语,德语中“星星”确实是阳性名词。
[2] Wandelröschen:德语,直译就是“流浪的小玫瑰”,其实是我们所说的马缨丹。
tbc
Chapter 56: 蓝星
Notes:
*laufey视角
Chapter Text
我没法看着你。
初见你母亲时,在玫瑰花丛中她正荡起秋千,裙摆和笑声一同越荡越高,蓝天像一块巨大的薄荷糖,被她可爱的皮鞋尖踢碎,那脆亮的笑声像天空的糖屑落在我身上。
飞扬的花瓣中我终于看见她,她的嘴唇和脸颊都是玫瑰色,眼睛比整个米德加尔特的森林加起来更绿,比九界所有宝石加起来更亮。
我忘记了一切那样站在原地,看她一扭身跑到楼上去,却又从窗子探头看我,黑发乱乱的,鲜红的玫瑰花瓣还缠在发丝里。
她对我远远一笑,一晃不见了。蜜蜂在阳光里飞来飞去,像金球一样跳跃。可那窗口还敞着等我。
后来她死去多年,我还记得那天,以至我看到一扇敞开的窗,就想到秋千、蜜蜂、她黑发中凌乱的红花瓣,和挨在窗棂上芬芳的手臂;我想起我如何往那窗里抛掷花枝,并知道她如何吃吃笑着、等待每个黄昏时落入床脚的花朵。
婚礼那天是我此生最幸福的时刻。她依照米德加尔特传统,穿着白纱走下冰雕雪砌的台阶,手拿一枝红玫瑰向我走来时,我以为从此以后幸福都是件最自然的事,只要和她在一起,呼吸就是希望。
可我最终失去了她。
我想是否因为我的爱太自私,让她断然抛弃祖国与家族,闯过米德加尔特的重重关卡哨岗,随我千里跋涉,直至极北的冰雪国度;是否我们都夸大了爱情的力量,轻信其无坚不摧,才酿下如此苦果。
她在我面前停止呼吸,变成一座手捧玫瑰的冰雕。而为了挽救她最后的骨血,我竟连这一尊冰雕也不能留下。
这是卡里的惩罚——用死亡摧毁她,用孤独折磨我。
如果这是我们轻率相爱的代价,我甘愿承受,毕竟我曾从这份爱情中获得过难以估量的欢乐。可你——你还那么小!一颗柔软的蓝豌豆贴着我的胸口,一无所知。
你没做出任何选择,没犯下任何错误,明明应当和所有其他婴孩一样享用世界赠予新生命的无限希望,可一降生,你无条件被爱的一部分权利就被永远剥夺了。
而我,我做错太多。
失去她的同时我便得到你,因此难以衡量你在我怀中发出第一声啼哭时我所感知的快乐,是否比那一刻的悲恸更多。
很长时间,我不敢见你。我挑选你的女官嬷嬷,关照你的饮食,了解你如何牙牙学语又跌跌撞撞迈出第一步,保留你第一次握笔时的涂鸦……可我不敢走到你面前,伸手拥抱你,或吻你的面颊,因为即使只看到你肖似你母亲的脸,我已心痛如割,又如何能尽到一个父亲的义务?
埋怨我吧。憎恨我吧。我是懦弱的情人,是不负责任的父亲。我的孩子,你有全部理由。
关爱使人平和,依靠使人从容,在一个人的成长中,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两样东西了。可我宽纵丧妻之痛将我压垮,珀涅罗珀[1]日复一日织着尸布。哪怕一个一无所有的普通父亲都能给予孩子的,作为约顿海姆最尊贵的人,在这七个漫长的三年间,我却没能给你。
而更可悲的是,哪怕一切重来,新生命降生,旧生命逝去,你在我臂弯中哭啼,即使我明白多年的刻意回避将如何伤害你,我依然无法毫无芥蒂扮演一个完美的父亲角色。
这样的我,早已没有资格请求你的原谅。
我知道你在成长。那个眼巴巴渴望博我欢心的小孩子渐渐消失了,一张冷漠高傲的脸取而代之。你不再在暴雪夜敲响我寝宫的房门;我从未为你擦拭的那些泪痕,也不再出现在你腮边;你看着我仿佛看着陌生人——不,或许对陌生人也应当有基本的温情,而你的眼神已布满冰封。
你失去婴儿肥,失去对父亲的期待,失去向世界索取爱的能力,那时我已清楚,我的错误将永远无法弥补。
可至少有一样东西我能给你。
人们说现在正是黄金时代,锅炉喷气,电机转动,机会向所有人均等敞开,取用不竭的燃料保证着繁荣的未来。但你母亲来自米德加尔特,因此我知道,黑油是地球的毒鸩,这脓疮隐忍不发,总有一天要剜肉刮骨,以此为基建立的高楼华厦必将顷刻坍塌,冻尸将横陈街道,田野将变成荒原,这颗蓝星甚至不能熬过燃料告急后的第一个寒冬。
到了那天,赫特密密斯的冰矿就是最后一星火光。这火光能引爆血战,也能拯救九界;地狱或天国,一线之隔。
人们说我爱你母亲爱得发了疯。约顿的疯王拔除玫瑰、禁止歌谣、焚毁雕饰;他下令与九界隔绝,将冰矿闭锁。
我承认,前者并非理智之举,但后者确经过深思熟虑。
大战一旦开始,约顿不可能免于战火,但如果战争真的到来,封锁国境将延缓北境陷入战乱的时间。我从未公布过你的画像,你会有充足时间平安逃离。
而冰矿,侵略者终将发现门上的谜语,对宇宙魔方的争抢必定掀起腥风血雨。而你,我亲爱的孩子,则能从中求生。更何况,你是冰矿真正的钥匙,只有你才掌握冰矿的开闭,九界的巴兰[2]将听你派遣,没有人胆敢伤害你。
而我所答应的另一件事,我始终没能找到机会告诉你。
阿斯嘉德代表团来到约顿海姆,在议和协议之外,还带来了一封婚书。Odin的独子提出与你联姻,要以更紧密的纽带将阿斯克尔南北相连。
我记得那个孩子,十四年前已有张被阳光偏爱的脸。他曾和你相处融洽,二十余年我再未见你与任何人如此亲厚无间。而彼时他所给你的宽容与关切,也令我印象深刻。我愿意相信,这场联姻的利益背后,或许藏着一点真心。
所以我要你前往南方,在那里寻找一位与你截然不同的黄金王子。我希望你见到他,了解他,并最终决定是否接受他身边的位置。
与你母亲的相识相知让我明白,爱本身就是一朵玫瑰,我们享用其芬芳与美丽时,往往不可避免为尖刺所伤,但人绝不能因害怕受伤而拒绝采撷。
我知道,我多年的忽视已使你对这世界的温情不抱期待。可爱人是一种能力,也是最宝贵的经历。那意味着你愿意交付信任、展示脆弱,意味着你将以一种崭新的方式与世界联结——不止是吃从土地种植的面包、喝从天空降落的饮水,而是从与他人灵魂的接触中汲取养分。
唯有心灵的改变与震动才会使人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我的孩子,你是谁?
我希望你不只是约顿未来的新皇,或冰矿绝对的掌控者,而是某人的此生挚爱。我希望你为人所爱,也敢说自己曾毫无保留地爱慕他人。
我们的一切都会被剥夺,除了我们的心。是感情使人坚实地踩在大地上。我曾体会过那种无与伦比的丰足,所以也希望你不要忍受贫瘠的生命,即使对此我难辞其咎。
我最后一次望向你时,烈火与灰烬召唤来死神,泪水在你眼中积聚。两颗熠熠的绿宝石。
你想问我什么?你强忍的眼泪在控诉什么?
我的孩子,我的蓝星。这句话我曾用特制墨水写在你的每一幅画像上,却唯独没有亲口对你说过。死亡与时间同样残酷,而在二十一年的犹豫之后,我已永远失去机会。
我不恐惧死亡,因为我知道,有一扇敞开的玫瑰窗,永远在等待我。
而你,我的孩子,横亘在你面前的将是一个你从未涉足的可怕世界,恐怖,扭曲,旧的东西在崩塌,新的在滋长,你将不可避免卷入这个时代的高潮,成为各方竞相争夺的对象。死亡会像影子一样跟随你,我不知道我设计的屏障能保护你多久。
我的孩子,你要迅速成长。这样漆黑的暴风雪之夜,单凭你一己之力是不能度过的。你要分辨谁能信任,并学习给予信任——
——卡里,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对我唯一的血脉再多说一句话!卡里啊!
他还是个孩子,没见过真正的丑恶与污秽!他和二十一年前初生的婴孩有什么分别!我还应当继续庇护他、指引他、为他铺设道路!我是他的父亲!
卡里啊!
卡里啊……
【注释】
[1] 希腊神话人物,为斯巴达公主,奥德赛之妻,丈夫去参加特洛伊围城之战,不少人向她求婚,她表示要织完公公的尸布再考虑出嫁,但她白天织出的东西,夜里又通通拆掉,如此三年。
[2] 巴兰,根据《圣经·旧约·民数记》,他是古幼发拉底河附近的一个术士。摩押王罢巴勒召唤他来,让他诅咒以色列人;但他服从耶和华,反而祝福以色列人。
tbc
Chapter 57: 长夜
Chapter Text
空间可以凭感官察觉,视觉和触觉都能给出答案。一个囚犯不难知道关押他的牢房长宽几何、便桶位置、锁链长度。但时间呢?人们感知时间的器官是什么?
有人认为,时间与对生活的感受息息相关。空虚和单调无聊会使每一分钟每一小时都无限延长,而有时,极致的乏味也会使引起时间的反常缩短。这种变化不定使一名囚犯不可能掌握自己被关押的日期,尤其在肌肉被扭曲、撕裂、拉扯,诸种痛苦接踵而至时,他连那些不定时送来的食物(如果那些黑汤能被称为食物的话)都数乱了。
走出冰褶时,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为冰褶中受困的将士提供食水和燃料。Hela在黑暗精灵簇拥中与他隔着风和雪,终于微微点了点头。
随后他便成了Hela的阶下囚。
寒冷从赤裸裸的石头地板上升起。千亿年冰原的潮气透过石壁浸入囚室,其中充溢的死亡气味越来越浓重,直爬进骨头缝。
Thor不知道这是自己被关押的第几天。他清楚自己被投入牢房的前十七天,后面的时间则被极夜与酷刑模糊了,但他确信,自己受控于Hela已至少二十三天。
战争没有睡觉。这二十多天,他也难以成眠。所有思绪乱纷纷堵在胸口,脑海中全是嗡鸣,绝无入睡的可能。
Loki不会真的踏入陷阱。Thor想。他那么聪明,九界都被他说服出兵,他怎么会愚蠢到直愣愣冲进这个死阵?
Thor不害怕死亡。姆乔尔尼尔、父母、无数曾跟随他在Ulik大战出生入死的士兵、即将被Hela掌控的家园……或许他已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可他尚未一无所有,他尚且有所牵挂——还有一个人,他无论如何不愿失去。
他想到Loki狡猾、神秘的微笑,在黑暗中轻轻的声音。那让他想把脸掉开,心脏狂跳,几乎透不过气。
那是饱受折磨时他最深的渴望。他渴望拥抱着他的弟弟,在一个晨曦渐露的春夜,四周鲜花盛开,芳香扑鼻。
但那已遥不可及。
于是他退而渴望Loki永远不会出现在赫特密密斯,他渴望Loki没爱他爱到足以付出生命——哪怕这念头让他的心像在滚水里煎熬,可这些和死亡相比都微不足道。
而现在,所有幻象消失。他被草草蒙上眼睛,一路推搡着,两次左转,一次右转,迈出石门,风雪猛地扑过来,他踉跄一下,但强撑着没跪倒在地。
营养不良使他身体虚弱,而他的头脑却始终清醒。风雪呼啸中他听到金属碰撞声,听到属于人类士兵而非黑暗精灵的、沉重发抖的呼吸,听到低语像潮水一样泛起又归于平静。他感到两柄枪指着他的后背,也感到脚下异常坚硬的雪地——那是重甲队伍曾踏足的痕迹。
这是赫特密密斯山脚下,是九界两军对垒的战场。
四下静得可怕。一切声音都寂灭,只有暴风雪在逼近。雪花一片片钻进衣领,并贴着脖颈融化。Thor没法裹紧衣服,也不在乎这一点冷;他透过头罩的缝隙睁大眼睛去看,只隐约看见一排惨淡淡地闪烁的灯火,在这风暴里,真像送葬的队伍。
身后猛地传来几声倒抽冷气声,夹杂着“真的吗?”“诸神在上!”的惊呼。而Garmr竟并未制止士兵的窃语——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需要确认吗?”
Thor听到Hela在烈烈狂风中模糊的提问。她声音抬得很高,似乎离对方很远。
他的心早就提起来,拼命凝神去听,却被风声毫不防备灌满了耳朵,因有人立刻给他摘下了头套。
雾凇浩荡,冰原阔远,极夜吞噬了所有光线,再亮的火把也只能照亮方寸之间。Thor却强撑着睁开眼睛,任由寒风和雪片尖刀般割着他的眼球。
他们正在赫特密密斯山脚。以冰矿入口为界,以西是黑暗精灵,以东是九界大军——约顿海姆的冰晶旗、阿斯嘉德的金狮旗、华纳海姆的紫木槿旗、艾尔夫海姆的银叶旗、尼福尔海姆的铁龙旗、赫尔海姆的黑月旗、穆斯贝尔海姆的烈焰旗……而中间的空旷地带,风雪肆虐的冰盖上,只站着一个人。
他不敢相信那个站在冰盖对面的人是Loki。那个人穿过燃着的火把,光明与黑暗交织在他身上,让人怀疑那只是个幽灵。他裹着厚重的毛皮大氅,身形臃肿,风帽遮盖面容,无论如何不可能是他瘦削灵活的弟弟。
Thor感到对方的视线滑过,冷静,理智,漠不关心。或许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他无法确定。他现在无法确定任何事。
“我如约独自前来,”那人只对着Hela说话。他在上风口,狂风轻易送来他的声音。“指挥官女士,你也应当遵守诺言。”
Thor竭力回忆Loki的声音。他记得Loki的声音总像折断的松针掺杂碎冰,有时他的声音又那样柔和,尾音上扬,像撒娇又像琢磨坏点子。可风暴模糊了音色,他的所有经验都无用武之地,只知道这人听起来中气不足,呼吸似乎很费力。
“我不记得给过你任何许诺。”Hela对着对讲机发笑。
“我是赫特密密斯唯一的钥匙。”那人笃定道,“你想让我打开冰矿,就先让他平安离开。”
“Odinson的性命在我手上,不如换个语序吧,”Hela说,她鲜红的指尖抚摸枪口,像爱抚情人。“打开冰矿,然后我放他离开。”
“先让我确定他的身份。”那人说。
立刻有人对着Thor的胫骨狠踢一脚,Thor膝盖结结实实砸到冰盖上,强忍着没呻吟出声。这人死命踩着Thor的脚踝,粗暴地扳过他的下巴,简直恨不得把他的脊椎拗断,这才用火把照在他脸上,火苗危险地灼着他的发梢。
Thor在强光下不由闭上眼睛,凝结的血痂戳得眼睑一阵剧痛。他身后是Garmr恶臭的吐息。
“现在看清了吗?”Hela问。
那人沉默片刻。
“让他过来。”那人说。他的语气依然平静。“我必须见到他本人完好无缺。”
“九界危在旦夕,而你为一个人讨价还价。”[1] Hela冷笑,“Laufeyson,这不是明智之举。”
“让他过来。”那人却表现出出乎意料的坚持。“你清楚我在子弹射程之内,没人能从步枪和黑暗精灵手里逃脱。我只需要他走到我面前。”
僵持。
Hela终于打个手势,有人来割开了Thor身上的绳索,血液猛地冲进他被紧缚的四肢。
几双手支撑,他慢慢找回双腿站起来。冰盖冷得可怕,寒气自脚心直往上刺,Thor没有回头,只迎着风雪,往那纹丝不动的陌生人身边蹒跚走近。
——他看到那人大氅下露出的一角深绿斗篷;他看到那人自帽檐下露出的一截浮肿苍白的脸;那人离他只有五步之遥,他心口突突直跳,哪怕不相信那是Loki,哪怕被枪抵着背心,还是忍不住快走几步。
风雪吹得多么烈啊。冰雪做主宰时,人力便渺小得可笑。Thor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力伸手挡着利得伤人的雪片、紧得抽人的寒风,眯缝着眼、仅得模糊一瞥。
Thor疑心这人伪装Loki,警觉对方随时掏出枪来一击致命。可那人一言不发,伸出手来紧紧将他攥住,Thor心中大震,隔着冰冷的皮革,他摸到对方手上那颗硕大的宝石戒指。
阿斯嘉德边陲的祖母绿。
在盛产玉石之地自幼齿至耄耋的老人都说,从未见过这么大、这么纯净的晶簇。如此大量的岩浆野心勃勃、蓄势待发,它本该涂炭生灵、烤炙岩层,却在恰好的时间、恰好的压力,和地下水结合,成了富含成矿元素的热液。热液浸蚀了围岩的绿。灼热消退,瞬息永恒,死亡的预兆化作美神的赠礼——祖母绿。
宣布联姻那晚,出征特兰斯厄特前夜,Thor把这枚戒指赠给Loki。为这枚戒指,他召集了阿斯嘉德全境所有能工巧匠;他看了成百上千张图稿,否决了碎钻的衬托、水晶的点缀、珍珠的装饰。他说,我只要一枚宝石戒指。
他要送出一枚纯粹的祖母绿。
那不是普通的祖母绿。
平叛Ulik时,他输掉了一场战役。Ulik万弹齐发,榴弹遮天蔽日,他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变成一堆尸块,三小时后残兵会将他的碎肢装进麻袋,三天后他会和其他普通士兵一样一起被焚化。运气好的话,他破碎不堪的尸身会被单独存放,在漫长的交涉后,于三个月后送回金宫;阿斯嘉德子民会头戴黑纱、向送葬队伍扔下一束束白花,他会被浸入永不止息的河流,Frigga痛哭失声,而Odin将亲手射出燃烧的箭矢、送他升入英灵殿。
那时他离了诸神的庇佑。死亡靠得如此近,他能听到黑斗篷下骷髅的喀喀之声。
但他活了下来。
在暗夜中奔逃时,他简直心灰意冷。榴弹掀起的强气流几度把他冲倒在地,最后一次,他在剧烈撞击中动弹不得,几乎昏死过去,然而模糊之间,他猛然瞥见一抹透亮的绿,像一双狡黠的绿眼睛,嘲讽又关切。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约顿海姆的大雪,某个人的睫毛颤巍巍挂着不肯融化的雪花,绿眼睛像冰雪环绕的盐湖,就是那样亮得不像话的绿。
那个让他感到像照镜子的绿眼睛孩子,他喊“哥哥”的声音,他颤抖的肩膀、强忍着不肯掉落的眼泪——
——他想到了Loki。
也正是那一刻,他强压下喉咙的血气,保持最后一线清醒,嘶吼着用尽全力侧身一滚,一枚榴弹便轰然落在一秒钟前他匍匐之处。
Thor感到自己被高高抛弃,随后重重落入一处壕沟,随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等他醒来,看着阳光一线一线挪到身上,天空依然蓝得对死亡一无所知,而远处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才确定自己活着。那时他才终于知道,那不是事先挖好的壕沟——Ulik辖地盛产玉石,救了他命的是一个矿坑。
他趔趄地站起身时,不顾自己浑身剧痛、额头淌血,先跌跌撞撞四处找寻。
没人知道他们死里逃生的将军在找什么;人们只知道他找了很久,久到所有劝阻的声音都变成难堪的沉默,那块巴掌大的翠绿终于自崎岖岩体下露了出来。
后来他击败了Ulik,而这枚祖母绿出现在了Loki手指上。
他不知自己该狂喜抑或恐惧,但他已不禁发起抖来。那人抬起头来向他瞧了一眼,一整个鲜妍春天在他眼睛里蓬勃蔓生,Thor的心顿时被抛到滚沸的油锅里去了。
那是他的Loki。他绿眼睛的弟弟。
子弹在枪膛蓄势待发,黑雾翻滚中无数眼睛耽耽虎视。两军对垒,命在旦夕。但Loki来到面前的这一秒,有什么滚热的东西一滴滴自心口滑下来。那一刹那,风声沉默,寒冷消遁,他们想着同一件事:他只有他,他也只有他了。
那和他交握的手指僵冷得厉害,近乎痛苦的怜惜像冰锥似的直钻进Thor心底,他简直颤栗起来,死死扣住Loki的手——不能拥抱,不能亲吻,他只能凭这一点肌肤相触来确认他的存在——不留一点空隙。
两个人的肌肤都比风雪更冷,可一旦贴到一处,便自手心迅速涌起暖热。
他们在一起时便有一种绝对的安全感。四周那可怕的世界仿佛完全被排挤出去、关在外面,所有黑沉沉逼近的死亡全部轰然澎湃着退潮。
一千个问题含在舌尖,一千零一个理由驱使他沉默,他便只贪婪地端详Loki脸上每一寸,眼睛化作手指,再化作嘴唇。Loki的眼角在Thor殷切的注视下缓缓滚出一颗很大的眼泪,被瞳仁映成淡磁青色,还没等坠落,已莹莹凝作冰珠。
而Loki在笑。笑意很浅,如释重负,像软绸上细微的皱褶,但脂肪使那张脸可爱地饱满起来,他一笑,腮边便发圆,更何况Thor眼中除了他已什么都看不见。
只要和这个人在一起,暴风雪、极夜、黑暗精灵、烧红的枪管,所有这些都无关紧要。只要和他在一起,他什么都能忍受,什么苦难都能想办法度过。
“现在,Laufeyson,打开冰矿。”Hela命令。
“你不能!”Thor低声说。寒冷和虚弱使他眼前发黑。“她会立刻杀了你——”
一梭子弹毫无预兆打在他们脚下!一连串尖锐的破空声撕开风雪,顿时冰碴飞溅,东侧的九界军队随之一阵骚动,步枪上膛的喀哒声被暴风送到两军空地中。
Thor下意识挺身遮住Loki,而Loki低声说:“Ne paf!(别开枪!)”
两人一同看向赫特密密斯西侧。
“不许交谈!”Hela尖锐的声音自对讲机传来,“打开冰矿,否则我会让Odinson的动脉血喷到你身上!”
Thor身后的士兵闻言上前两步。Loki反而挡在Thor面前,一手握住枪管。
那阿斯嘉德士兵当然知道他是谁,震惊之余已万分忌惮,没想到他竟伸手抓枪,吓得手指早离了扳机,枪口垂向地面。
“我身后是阿斯嘉德王位的继承人,你这个与黑暗精灵为伍的叛军,竟敢对自己的国王举枪吗?”Loki厉声质问。士兵满脸涨红,羞愧得低头不敢看他。
“我不喜欢重复,Laufeyson。”Hela催促。她身后,黑洞洞的枪口正在瞄准。
Loki一言不发。Thor不知Loki要做什么,可他微光闪动的绿眼睛已胜过九界任何话语。
两个人都在体力耗竭的边缘,浑身打着哆嗦,狂风好像在这无尽的黑夜里咬他们一样,每一步都湿滑难行,已不知谁在支撑谁。可他们紧攥着手,便有另一种力量自灵魂深处迸发出来,使他们缓缓向冰矿唯一的入口走去。
两人终于在门口站定。前面是雪山,后面是军队,头上是暴风雪。他们已无路可走。
沉铁、熔钢与冰雪。门拱刻着一行约顿语。
Hela在等待,九界大军在等待,赫特密密斯山中所有冰矿在等待,等待大门訇然开启,等待蓝色的火焰像勿忘我开满原野一样,点亮这颗行将枯竭的星球。
“灭掉火把。”Loki命令身后的士兵。
“不许熄灭火把!”Hela在对讲机里高声质问,“你要做什么?!”
“一直以来,欺骗你的是火焰。”Loki平静地说,“灭掉火把。”
火把熄灭,极夜迅速占领这扇门。Thor眼前同样再次陷入一片漆黑,但这狂风肆虐的黑暗没能任意摆布他,因他们的手在衣袖下紧紧相握,Loki的视线搅开那些实体一样令人窒息的黑暗,吻着他的脸。
Loki在等待。
“你还在等什么?”Hela的声音显然在忍耐,而众所周知,Eliudnir憎恨忍耐。“打开冰矿!”
Loki仍在等待,而Thor忽地明白他在等什么。
九界危在旦夕,而你为一个人讨价还价。
视觉终于找到回来的路。Thor最先看到的是门侧冰层反射出的冰原上的无数火把,仿佛赫特密密斯山中飞舞着许多橙红的小萤火虫。
Loki解下项链。那小小的冰晶在极夜中依然绽放蓝光——宇宙魔方的一角。
冰晶靠近铁门,而后者欢欣雀跃地迎接了这位旧友。
那扇门,那些顽冥沉黑的铁,终于在极夜的包容下袒露秘密。微弱的蓝光在每一寸金属中闪烁。
笨重丑陋的铁门上竟有一条微型银河。
亿万年前,地球重力抓住了一颗蓝色的孤星,让它穿越寒冷的太空,撕裂当时还格外稀薄柔软的大气层,命运般坠落在这片冰原。矿脉欢迎了它,冰雪保护了它,它曾在这里享受宁静的岁月。
暖季的融雪使它渐渐离开最初那个舒适、私密的小小凹坑,但星星没有忘记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它留下了印记。冲破大气层时的陨星碎片没有留恋潮湿的云层,它们跟着雪花一起凝结又降落,变成雪,变成风,变成铁。
这里的矿脉将永远保留一部分蓝色的星星。
冰晶悬在铁门之上。一寸,只差一寸。
偌大的冰原上,万籁俱静。
人们总自以为知道万籁俱静是什么情景,可若非真到这一刻,就不能理解曾经的想象有多么荒诞——怎能因认识一滴水就敢放言说见识过大海?
真正的万籁俱静是水银,是将整个大洋一样多的水银倾倒下来,无形的毒素自细小的毛孔针扎似的穿透肌肤,你能感到头盖骨里也一阵发冷,泠泠沥沥地融化了,顺着脊柱往下淌,压得人发抖,压得人站不住,压得人听见心跳在胸腔里发了疯,压得空气只能一点点儿挤着往肺里送。
一寸。只差一寸。
Tony在大军中央踱步。
他和Loki一样怕冷,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偏偏还要保持潇洒姿态,走路甩着手,步子又大又快,小胡子修得精致漂亮极了(虽然呼吸已使胡子上落了一层白霜),甚至有精力和周围的士兵点头示意,好像跟他们早就认识似的。老天知道,这可是Tony Stark头一遭和赫尔海姆当地人打照面。
Peter亦步亦趋跟着他,拎着装备包,毛毡帽子一摘下来,白乎乎的热气就从脑袋上飘出去。
Tony一把给他把帽子戴回去,连同耳护也一起系牢。
“Ĉu vi estas freneza? Tiu diablo vetero frostigos vin.(你疯啦?这鬼天气会冻死你。)”Tony瞪着自己唯一的学徒。哪怕刻意冷着脸,这孩子鼻尖和脸颊依然红得可爱,让他有点想拧一把。
但Tony很快想起来,Peter早就不是任他揉搓的八岁豆丁儿了。更何况,他还在闹情绪。
而关于这件事,他们已争执太久了。
“Kial vi ankoraŭ ne agnoskas mian oficialan lernantaron?"(您为什么还不肯承认我的正式学徒身份?)”Peter小声控诉。十八岁了,力气大得惊人,个头也高了点,可听起来还是奶声奶气,元音像小奶糖黏成一团,永远长不大。
Tony抿着嘴。他硬邦邦地别过头,不敢看那孩子委屈的脸。“Mi neniam konsentis al vi.(我从没答应过你。)”
“Tio ne estas justa!(这不公平!)”
“La aĝoj parolas, vi ne havas rajton diskuti pri justeco aŭ nejusteco.(大人在说话,你没资格讨论公平还是不公平。)”Tony竭力让自己听起来平静,好像如果声音足够光滑,对话的另一方就不能找不到击破点。“Bone, nun donu al mi la ilarkeston.(好了,现在把工具箱给我。)”
他伸出手,却摸了个空。
Peter一动不动看着他。极夜暴风雪的雪片像白蝴蝶环绕着他,那双小狗似的棕眼睛里全是眼泪。
“Ili ĉiam diris, ke vi estas malbonulo, mi neniam kredas.(他们一直说您是个混蛋,我从不相信。)”
Tony张了张嘴。
他该怎么告诉这满脸泪水的孩子,他不肯承认他的正式学徒身份,因为那意味着属于Tony Stark的命运同样要降临在Peter身上。监视,窃听,控制乃至拷问——只要米德加尔特政府存在一日,作为最宝贵的国家资产,他就永远无法挣脱。
他犯过太多错误,但这个孩子不能成为其中之一。
他满足了自己可笑的虚荣心,当了一回救世主,把这孩子带回Stark大厦。他明明有其他办法,可以救Peter的命又不把这孩子牵扯进自己一团糟的生活,可他偏偏做了最坏的决定。
他在Tutmonda街头向这孩子伸出手,同时也扼死了他生命中的其他可能性。没有学校。没有朋友。没有正常生活。他只能和自己一起被软禁在Stark大厦里,和政治、阴谋、斗争纠缠不清。Peter见到的每个政要,了解的每一点真相,学到的任何机械知识,都可能成为刀锋和锁链,使这孩子受伤,禁锢这孩子的自由。
这孩子该回到Tutmonda,申一所不错的大学,或者任何他想去的地方——他早给他另开了一个户头,和Stark工业毫无关系,自Peter满十八岁生效。他应当像同龄人一样无忧无虑,在校车里尖叫着互扔彩虹糖,参观博物馆赚志愿学分,有个无话不谈的死党,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总在重要时刻冒头的青春痘和难以捉摸的女孩儿,而不是深夜小心翼翼给他端来牛奶和三明治,或轻手轻脚收拾床下的空酒瓶,或撞见他和不同的人周旋调情,然后眉头和肩膀都忧郁地垮塌下去。
他本该有比晨光下的露珠更简单也更美好的生活。
他本该快乐的。
Tony顿了一下才开口。
“Vi devas kredi, kid,(你应该相信的,kid,)”他听起来好像全然无所谓。“Cxar mi estas.(因为我就是。)”
“检查好了?”他们刚回帐篷,Valkyrie就赶过来问。各国分派过来跟随Valkyrie检查装备的小队被她留在了另一顶帐篷。
Tony点头。“你那边?”
Valkyrie做出肯定的手势。“都没问题,随时可以发动。”
Tony看着遍布显示屏的圆圈和线条,面色凝重下来:“现在还不是时候。”
Valkyrie焦躁地抓头发,在帐篷里来回转圈。
“我说过不能相信你那些东西——冰原的风就是幽灵!人怎么能预测风的来向?”
“风会来的。”Tony盯着屏幕。那团低压正按照预定轨迹挪动,或许稍慢了一些,也稍偏东了一些,但他必须坚信自己的判断。必须。
“风会来的。”Tony重复。他模拟过上百次了,气压、风向、风速、枪械、弹道……所有这些都在他心里,哪怕把他从最沉酣的睡梦中猛抓起来,他也能分毫不差地写下公式算出结果。
他是亿万富翁、花花公子、前军火商,他也是机械师、发明家、能源学家,他还暗地希望自己是某个战士的一生所爱,即使如今他浑然不知那个人身在何方——但现在他不是这些。现在他是Peter的导师,是Loki的后盾,是这几十万人的战友。他的判断将拨动的,不止一个人的生死。
“拖延。”他用约顿语对着别在衣领的听筒说,“还没到时间。”
低压气团缓慢地移动着,像细钢丝勒着每个人的心。
忽然,好像一只无形的巨手漫不经心推了一把,那个在屏幕上呈现深蓝色的气团加快了步子,迅速接近他们预设的那个闪烁的红点。
Tony大叫:“现在!就是现在!”
广阔无垠的天空忽然骚动起来。风雪越刮越猛,刺骨的寒风掀起大片雪浪,怒号狂舞,发疯似的卷起一座座雪堆,把它们掀向天空,像尖锐的石子打在精疲力竭的士兵脸上。
Loki将项链往手心一藏,反而转过身来。
他问,同时知道北风会把他的话送到Hela耳边:“Eliudnir,姆乔尔尼尔所有被虐杀的俘虏都死于你的授意,你认为军事法庭会做什么判决?”
“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Hela嗤笑,“冰矿开启后,九界就会知道谁是他们真正的女王。”
“米德加尔特的黑油既已枯竭,约顿海姆的冰矿当然也会耗尽,到时你依然是真正的女王?”Loki质问,“你自称是为人民夺取冰矿,是为了和平与安宁,但你的担保效力难道只有短短十几年吗?——还是说,你在乎的只有王座?”
“Hela Eliudnir,你就这么想要阿斯嘉德的统治权?”
“不是我想要,而是阿斯嘉德本就属于我!我才是Odin的长女,我理应登上王座!”Hela嘶声说,“Thor Odinson是个愚蠢的理想主义者,满口和平和人民,但火药和铁腕才能让帝国永葆辉煌!”
“打开冰矿,Laufeyson。”透过对讲机,Hela的声音听起来像毒蛇。她身后已架起长枪。“否则你会知道激怒我的后果。”
而Loki并不理会。
“哥哥,你记得我说过吗,”Loki轻声说。Thor忽然注意到他的手掐着大氅领口,Loki之前那句脱口而出的米德加尔特语在他脑海中轰轰作响。
他猛地想起金宫廊下地板散落的纽扣,Jane Foster自胸前取下电线,“我发现了坏掉的监听器,那是我们的米德加尔特朋友的发明”……
Thor一时大骇,他感到周身每条肌肉都情不自禁紧绷得发颤,身体在极度紧张的精神支配下近乎麻痹,舌根一阵阵发苦,只有与Loki交握的手使他确信自己尚有知觉。
“阳光会再次照耀在我们身上。”Loki说。
【注释】
[1] The world is in the balance and you bargain for one man.
tbc
Chapter 58: 光明
Chapter Text
话音刚落!
无数光柱毫无预兆撕破了酝酿暴风雪的冻云!滔天泻地的光明——那是光明!光明!
冰原上一千万支熊熊燃烧的火把仅仅是一只残损的小蜡烛,因这种光明是自太阳核心放射的炙焰,是地心迸破的岩浆。
北境的太阳早已休眠,而在茫茫黑夜之中,从地平线的一端到另一端,一尊从天而降的光明之神开始四处奔驰。
极夜与暴风雪自两个方向试图将冰盖上的每一个人拖进漩涡,但混沌之中,终于等来了光明。一切由光明产生,又回到光明——全部的黑暗似乎都用于缔造一个太阳。
黑暗遇到那样纯然的光明,就像海浪虽然来势汹汹,却最终要在岩块上碎裂那样,消散得无影无踪了。那数不清的光柱是锋利的镰刀,是熊熊的烈火,是决堤的河,冲毁一切阻挡它奔腾的障碍物,给黑暗带去一种可怕的痛楚——这炫目的光收割着,洗清着,拯救着,而黑暗精灵只来得及发出短促的尖叫。
太阳没有熄灭,黑暗没有得逞,不肯放弃的正义与希望继承了它的生命。
阳光会再次照耀在我们身上。
极夜漫长,而他带来了新的太阳。
Thor并未亲眼见证黑暗精灵的溃散。当令人眼盲的光明降临,一双手及时盖住了他的眼睛,纤细,冰冷,自强光下保护他的视网膜。
九界之中他永不会错认那双手,因他曾在黑暗中将之亲吻抚摸;那双手曾攀着他耸动的肩背,曾淌满他滑溜的鲜血,曾与他十指紧扣,也曾将他的脸狠扇到一侧;因无法以言语传达的爱与恨、欺骗与真心曾全通过这双手在两个人心中共振。正是这双手啊!
再强的光,又怎么能透过爱人活生生的骨与肉!
而与此同时,动荡之中,他早凭本能伸手一把抱住了Loki。
就在那一瞬间,隔着笨重的军装、披风、大氅和夹衣,他真真切切挨到了Loki腹部的隆起,而诸神在上,抵着他的那个弧度绝非柔软脂肪。
Thor被蒙着眼睛,却已簌簌发起抖来。
冰原上,光明的闪电不由分说绞杀着黑暗精灵。而他心中也遍布闪电,一种令他止不住战栗的狂喜或恐惧——他已无法区分这两者——充满了他的世界,照亮了所有此前没能问出口的谜团。原来一千封电报中,藏着这样一个弥天大谎!
是啊,婚礼尚未举行,Loki并非阿斯嘉德王室成员,然而Heimdallr选择了遵从Loki的命令、送来风力发电机——原来早在仪式之前,更强势的血缘已确定了他的身份;原来他服从的不是Thor Odinson的未婚夫,而是王室新成员的生母!
Thor将发颤的手心缓缓贴上Loki的手背,向下拉。
无尽的光明之中,蓝眼睛重新睁开、看着绿眼睛,两双眼睛都早已充溢泪水。战争和死亡早使人的心脏无可挽救地变硬了,硬得像石头,可总剩着一点软芯子还能跳动,平日从这芯子里迸出动脉血,现在就从中喷薄出眼泪来。
两人彼此凝视着,脸都浸湿了。
Thor牵着Loki的手往下,使那软冰似的手心抚过他脸上的峰峦与峭壁,掠过嘴唇时,他们都意识到那是一个深埋记忆中的轻吻。Loki转而抓住他的手腕,将Thor的手心覆上自己的腹部。那里有只不安分的小鸟正欢乐地鼓动脉搏。
而Thor脸色陡然一变!
电光石火之间,电流窜过他身体,Thor箍住Loki的肩膀就势一扭,位置立刻颠倒,他的后背挡在Loki面前。Loki顿时毛骨悚然,因他也听到了子弹撕开风幕的尖啸。
是Hela。
光柱的逼近使她失去了黑暗精灵的拥趸,孤身一人站在冰盖上,脚下是Garmr和Ganglot染血的尸身——九界大军已接到了开枪的命令,但枪炮的骤雨中,没人瞄准Hela,因为等待她的应当是绞刑架。
狂风掀起她漆黑的长发,她狞笑的嘴唇是一道鲜红的裂缝。不肯就擒的困兽已决定孤注一掷——机关枪端在手中,子弹被弹链疯狂地送入枪膛然后发射。
子弹横空而来!
尖叫卡在喉咙里。Loki竭力扳着Thor,可对方却像安泰一样扎根在地上,打定主意要为爱人献祭生命,不可能为人所挪动,Loki绝望地将手臂绕过他的后背——
然而——
然而没有痛楚袭来。没有洞穿的胸膛和飞溅的血肉——什么都没有。
那似乎可以战胜一切的铅弹,被狂风搅乱了轨道。自然对战争发起一场革命,而后者在风神卡里的伟力面前不堪一击。暴风像无形的鞭子兜头抽来,子弹则和无助的陀螺一样失掉了方向。看不见的风自子弹前进的方向挤压着、阻碍着、恫吓着,子弹不得不越转越慢,最终在离Thor紧绷的后背还差一只手掌的地方彻底偃旗息鼓。
Loki眼睁睁看着子弹在他面前停滞,不知从哪儿爆发出一股力气,竟一把把屹立的Thor拖动了,两个人挣扎着倒退着,抵住了铁门,亲眼目睹几十发子弹叮叮当当统统半路掉下来,还没等坠落到冰盖上,一眨眼就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Loki一下浑身脱力般自Thor的臂弯往下滑。他的手还痉挛似的掐着Thor的领襟,Thor于是跟着他跌坐下来。
“卡里啊……卡里啊……”
Thor只听见Loki哆嗦着嘴唇翻来覆去说这句话,他还没弄清情况,就看见Loki猛地扭过脸来,眼神凶狠得像要杀人,却有眼泪争先恐后从眼眶里奔涌出来,把之前脸颊上结的一层薄薄的霜又都融化了。
然后Loki伸出手来,Thor确信他是真想杀了自己,或者拼命摇晃他质问他,可那只手抡起来却好像在空气中遇到了莫大的阻力,无论如何挥不下去,最终颤抖着轻轻落在他耳畔,摸了摸那头不再耀眼的金发里唯一一缕黑色的发辫。
“卡里啊——”他深呼气的同时长长地吐出这句话,身体好像跟着这句话终于解冻了,这才一头扎进Thor颈窝,死命地要把自己嵌进去那样用力。
但他们没有忘记身处战场。很快,两个人相互搀扶着站起来,Thor听见Loki捏着衣领说:“La plano sukcesis, ni estas sekuraj.(计划成功,我们安全了。)”
Loki对上Thor困惑的眼神,微笑了一下。
“这都是计划好的。”Loki解释。他们站在上风口,Hela能听到他们的对谈,所以他还是用了“米德加尔特语”。
“Tony观测天气数据,设计了一个风暴模型,子弹逆风发射超出一定距离就会失去杀伤力。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选择在这片空地谈判。”
“Eliudnir,你已经没有盟友了。”Loki说。冰霜巨人的眼睛足以使他看清Hela的举动——她正低头凝望Garmr的尸体,然后轻轻踢开了那颗头,半凝结的粉白脑浆从破碎的颅骨里淌出来。那个短暂的瞬间,她的表情和眼睛一样空洞。
“没有黑暗精灵,你不足以抵抗九界大军。你剩下的将士也不会再心甘情愿为你送死。”
战争是残酷的,因为死亡如影随形、随机收取战利品,也因为人心会随着预测的战局摆动。此时,这并非背叛,而是求生。
“投降吧。”他说。“像个真正的指挥官,为你的所作所为负起责任。”
枪声过后,九界军队已开始冲锋。号角与呼喊混入四面八方呼啸的狂风,像给一种无处不在的透明的存在增加了粗粝混乱的色调,这个巨大的漩涡自东而西浩荡而来,光柱随着步兵的前进移动,好像某种迎接日出的神秘仪式。
而冰盖这一侧是安静的,静得漫长而可怕,似乎自那个冲锋陷阵的嘈杂世界中剥离出来了没有声音的一小块。
Hela扯出一点冷笑,打空的枪管轻轻脱手,摔在冰盖上。
此刻她行将落败,却美丽得惊人,雪白面孔上两点幽绿的眼睛一眨不眨,像手术刀剖开骨头,直看进灵魂尽头里。
她抬起手腕。
与此同时,Loki手中的对讲机发出滋滋电流声,Hela的声音被狂风切割得七零八碎:
“你能不让人活着,难道能阻止别人去死吗?”
她露出一个近乎凄恻的讽笑,眼睛只望着冰川和雪山。
Hela开始趔趄着后退。鲜绿的皮衣迤逦在黑暗冰原上,金光灼烁。垂死毒蛇的一滩血。
此时没有人比Loki和Thor离得更近。
总有一些时候,身体会自作主张走在思绪前面,但其实手脚总不可能摆脱大脑的指挥,让我们行动的其实是潜意识。放在现在这一情况,驱使Loki向Eliudnir追去的只有一个念头——她绝不能这么轻易地死!
姆乔尔尼尔被焚毁,一同灭失于大火的还有约顿人堆积的尸身,还有俘虏登记名册。停尸房晃荡的人皮,再也不会在他眩晕摇晃时扶住他的蓝色人流,被大雪掩埋的歌声,Aviva流泪的眼睛……死是最容易的。一了百了。死无对证——他不接受!他不接受审判席上只有一具尸体!
他曾为此嗤笑Thor。他曾以为这个世界只需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需要法庭带来所谓正义,可事实如此:她杀了千千万万个冰霜巨人,却不能同样被杀死一千万次。
是的,他需要一场审判,一场永远被九界历史铭记的审判,一场漫长、事无巨细、众目睽睽的审判。判决她的不止是十二个陪审员,还有被虐杀的所有约顿亡魂,和九界未泯灭人性的每一个生灵。
他要她蜷在地牢的小窗下日复一日等待最终判决,他要她剥去所有血腥的华服,他要她赤脚走上绞刑架!Hela Eliudnir现在不能死!
他追了出去。Thor跟在他身旁。他们清楚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离。
Hela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没有枪。她孤身站在偌大的冰原上,被狂风自四面八方摇撼,而她脊背笔挺,对寒冷与死亡不屑一顾。
“你的战争已经失败了。”Loki低喘。奔跑使他呼吸困难,Thor在一旁撑住了他的体重。“投降吧,Hela Eliudnir。”
“失败了……”Hela冷笑。翠绿的火焰在她眼底燃烧,可怖的热度扭曲了她美丽的面庞。“所有人都低级!庸俗!你们根本不能理解我的目标有多伟大!可笑的血统论,可笑的继承制!理想主义会害死你们,国会早就是一盘散沙,那些老东西在你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就凭你——Odinson——”
“该死的诸神早不会保佑阿斯嘉德了!”Hela吼道。
冰原上,最后一场暴风雪正在肆虐,赫特密密斯山崖上,雪堆高高耸起。
Thor呆望着她癫狂的面孔,意识到自己从没真正看着Hela。大多时候他只是怀着敌对的心情与她对峙角力,在熔岩上方胆战心惊踩着钢丝,以致从没仔细观察过她的五官,更别提在其中看到Odin模糊的影子。
他心中猛地卷起风暴,那风暴使他情不自禁低声说:“姐姐。”
他知道她听到了,因为她的身影摇晃了一下,像被什么狠狠击中了腹部。狂风没动摇她,而一个他们之间从未使用过的称呼却让她浑身颤抖。
她猛地平静下来。
“阿斯嘉德已经失败了。”Hela说。她甚至在微笑。“它还没做好准备,也不够强大,接受不了我给它定下的使命。一切都完了。”
Hela沉默下俩,而Loki听到了监听器里Tony撕心裂肺的吼声。九界将士冲锋后,他就没再关注那边的动静,而现在Tony的声音已恐惧得变了调,米德加尔特语、约顿语和阿斯嘉德语一齐从他嘴里冲出来:
“Forlasi tien! Loki!离开那里!!离开——!!”
赫特密密斯山的雪因强光照射而融化,巨大的冰块承受着越来越大的压力,悄无声息地松动、滑落,从高处崩塌,积蓄着重力,直到整个山坡全然陷落——
雪崩!
他来不及回答,一切声音便消失了,冰层在他们脚下剧烈震颤起来,光明被吞噬,极夜重新占领了冰原,黑暗的沉默中布满咆哮和闪电。Loki摇摇晃晃,护住了肚腹,Thor像只野猫一样冲上去,双手抱住了他。
在火光一亮间,他们看见彼此苍白的脸、紧闭的双唇,相互摇着头。
白雪隆隆而下。
这是我的弟弟。她看着他静静地想。比黄金更闪耀的王储。
她见过女孩子如何应付她们的弟弟——天啊,他们生来就是为了破坏。他们要扯姐姐的头发和耳朵,攀着姐姐的脖颈,热腾腾黏糊糊的小脚扭来扭去踩在裙子里——哪怕仅仅观看都是一种体力挑战。
她不知道Therese [1]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你有弟弟就会明白。Therese说。用全身心去爱一个人,仅仅因为和这个人流着相同的血液。
真会这样爱一个人吗?Hela记得自己问她。那时晚风和她的手指都纠缠着Therese的棕发。那些头发比最细的丝线更软,发梢柔顺,发根温热。她挨她很近,她比晚风多心。
对呀。Therese说。如同纵容幼弟,她纵容Hela反反复复的抚摸。气极了的时候你真想打他,可你更想吻他被你打红的手心。你永远能爱,永远能原谅。
然后她转过脸来,说,Hel,我多希望你能明白,真正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自己回答了什么?Hela早忘了,大概是些掩饰的话。可她没忘记——也永远不会忘记——当时她心中所想却没说出口的话是,你怎么敢笃定我此刻没爱着什么人?
Hela永远记得她的脸。俏皮的小刘海亲昵地偎在额头边,棕眼睛里有股柔和的生机。那是全九界最快乐的紫罗兰,亮闪闪开满了Hela的春天。
她的紫罗兰。
在幻想最最接连不断的年纪,她确实想过,想过很多次,如果她有个弟弟。
她要他依赖她,崇拜她。她会纡尊降贵地给他抓着她的手,带他走过大街小巷,因为她的弟弟有这样一张将来会比黄金更闪耀的脸,将英姿俊朗骑上高头大马,而她是他唯一的长姐,九界没有任何事能改变他体内与她相同的血液。
直到她见到她真正的半弟。
Thor继承了Frigga端丽的五官。他比她见过的所有孩子都更可爱,那张脸因所有欲望轻易满足而天真地笑着,结实的小手脚早已彰显他将来如何英姿勃发。
然后她知道她不能爱他。
她咬着牙别过脸,横着一颗心质问自己,难道他需要我的爱吗。
父母、王座、尊崇……这个半弟已什么都有了。而她,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女,注定得不到来自家族和血统的感情。
她拥有的太少,哪怕给出一茶匙都要衡量思索,而“亲情”之外,有太多她尚未拥有的东西,她同样渴望得到。
这些年她一直在向上爬。一层层一级级的森严阶梯,若想走到宝光灿烂的王座旁,没人的手是干净的。虚与委蛇也好,阳奉阴违也罢,所幸目标明确,于是即使步步踩着人头和鲜血,良心也免受谴责。
真能免受谴责吗?
Hela在大雪中远望着Thor的脸。他的金发不再闪耀,他的姿态不再挺拔,他的伤口狰狞地张着口子——他的亲生姐姐亲手留下的伤口——可他的脸依然像宝石,充溢着爱人的光辉而无比明亮。
原来这世界上除了权力和倾轧,果真还有别的东西。
人是需要感情的。没有爱的生命早晚要枯涸、要委顿,这是Therese告诉过她的。
她吻过其他人的嘴唇了,也抚摸过另一头柔顺的棕发,那双镇静的棕眼睛藏在鼻梁和眉骨的阴影里发亮,下颌的棱角是硬的,抗拒着。Hela在那个俘虏的眼睛里寻找,而她所期望的、像少女晕红脸颊一样的东西,始终没有出现。
Hela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那时Hela刚离开她的嘴唇,Hela的脸上有指印,她的嘴角有血痕。桃花心木的大床上,皱成一团的松石绿绸缎床单,她们挨得很近,都在剧烈喘气,或许因为两个人都强撑着不肯哭泣。
Hela问过她五十八次这个问题,五十七次她得到凝固的沉默,和转过身去的、羊羔一样洁白的肩背。
第五十八次,俘虏低声问,如果我要你停止这一切呢?
她感到对方的声音充满裂缝,一些湿润柔软的东西藏在裂痕后。那种声音惊人地熟悉,因为她曾于多年前、从另一个棕发棕眼的少女口中听到。那时她还不是死亡女神,紫罗兰还没凋零。
很快这一切都会结束。Hela这样回答。
俘虏无声无息地笑了一下。她冷静地拢起散乱的长发,它们像温暖的水流滑过Hela指间,温度倏忽而散。
有些东西还没开始,就已终结。
于是她不得不承认,她所得到的最接近“爱”的东西,只来自那个紫罗兰一样的少女。那个她最终彻底失去的少女。
她曾以为只要爱一个Therese就足够充实她的一生了。但很快她以为她错了,所以她去挥舞长袖,去左右逢源,憋着一口气,去爬到到金碧辉煌的大殿上。杀人。再杀人。鲜血滑腻腻顺着指尖往袖管里流,别人都屏住呼吸,她眼睛都不眨,亲自剥人皮作衣料。
她不见得真喜欢冰霜巨人濒死时皮肤上的花纹,但她享受人们的表情,他们骨髓深处的战栗与倏忽挪开的视线。敬爱难以让人臣服,但恐惧轻而易举。
做正确的事,Hel。这是Therese曾经哀求过她的。那双棕眼睛饱含泪水,亮得像刚从溪水里打捞上来。那些单词柔软湿润,像小心脏一样噗噗跳动。第二天她的紫罗兰少女就要披上白纱和百合,走过教堂前的拱门,听从她父亲,嫁给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
那是Hela最无能为力的时刻。她可以杀很多人威胁很多人,但其中不包括Therese的亲生父亲和未来丈夫。她带给无数人无尽的痛苦,可这唯一一个绝不忍心伤害的人,她却无法使她真正地快乐。
如果不能祝福,就保持沉默。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Therese。
她目送Therese坐进她安排的轿车。那天下了一场小雨,车停在路灯下,成千上万雨珠在车顶铺了一层耀眼的金箔。车厢一片昏暗,唯独Therese眼角隐隐发亮。隔着车窗、玻璃窗和天鹅绒窗帘,Therese固执地不肯转开眼睛,直到车辆带她默不作声驶过街角。
再后来,Therese难产去世的电报放在了她办公桌上。
那时一切都已不一样。Hela不再是一个没有姓氏的乡下女孩,她拥有了“衣帽间”,拥有了国会议员,拥有了指挥官头衔,拥有了黑暗精灵的力量,她也相信自己最终将拥有王冠。而Therese,她也不再是木匠女儿,而是冠上陌生的姓氏,带着未能吸进第一口空气的孩子,早早长眠于石碑之下。
Hela杀了Therese的丈夫。她开枪一根根崩掉他的手指脚趾,然后是膝盖和肘关节,然后是肩膀和腹股沟。最后她踩着一地鲜血瞄准他的头。一张愚不可及的脸。
Therese的父母带着儿子头也不回离开伤心地。从此,空荡荡的山坡上,只有一个人在她墓前献花。
做正确的事。
Hela会想起Therese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她想,如果杀人是错误,那她踏上的每一步台阶都是错误堆砌而成的——或许打出生起,她的人生就是个无可挽回的错误。
可现在,白雪像倾塌的巨山滚滚覆下,她忽然明白,原来她的人生并不完全是个错误。
做正确的事。
原来她曾经是对的。只要爱一个人就足够了。她此生只要那一个开满紫罗兰的山坡,只要那一个晚风轻拂的黄昏,只要那一捧轻柔的发丝——她只要那一个人的爱情就足够了。
这个被自己亲手否认的正确在她一生的谬误中明晃晃地挂着,本能与爱人共度余生这个想法,像烧红的尖刀无情地在她心里乱搅,一个劲儿往胸腔深处捅,痛得她真想放声大哭。
她还没发出声音,铺天盖地的白雪已把她淹没了。
冰原似乎在嘲弄人类的努力。风神心情愉快时,便使暴风走得快些、救下两国王储的性命;可现在他又发起脾气来了,因为这光明的不速之客惊扰了他的沉眠。他愤怒地挥着手,空气中立刻充满了一种可怕的力量,白雪听从神的命令,顿时摆脱了洁白宁静的状态,露出噬人的凶恶面孔来,准备席卷一切、支配一切。
翻涌的雪浪扯开喉咙自山巅扑下来。没有空隙,没有裂痕。这是一张巨大的裹尸布。
冰原上,各种语言的所有声音已混成一团。
“跟着那个约顿孩子走!所有人——跟着Aviva走!”Valkyrie高呼,她感到声带在撕裂,但疾风依然毫不留情卷走她的声音,“跟着你们身边的约顿士兵——!”
“梯子——!”
“绳梯在哪儿——?!”
“跟着我——所有人!下到冰褶里!”
“梯子!我们需要梯子!”
“Stark!Tony Stark在哪里?”Valkyrie猛地抓住经过的艾尔夫海姆士兵,她认出他属于之前负责调试光板的技术队,他本该跟着Tony。“那个矮个儿小胡子!米德加尔特人!他在哪里?”
那士兵匆匆指了一个与逃生冰褶相反的方向。
Valkyrie又惊又怒:“发生了什么?”
“我不清楚!”士兵话音未落就挣脱了Valkyrie的钳制,跟随人流逃入冰褶。Valkyrie还要追上去,却看到一个极臃肿的身影从刚才士兵指认的方向艰难地穿过暴雪。Valkyrie心头一紧冲上去,发现那是另一个技术兵,他跌跌撞撞是因为背着人。
那人背上堆满了雪,风帽、面罩和手套却戴得严严实实。Valkyrie心急如焚,一把掀开面罩,那熟悉的长睫毛被呼吸的水汽浸湿了,被冷风劈头盖脸一吹,立刻结满白霜,那人却无知无觉,依然垂着眼睛。
“他怎么了?”Valkyrie给Tony戴好面罩,和技术兵一起赶往安全地带。Baugi在冰褶边接应,另一个冰霜巨人一把抱住Tony,眨眼就抓住绳索滑了下去。
“那个圆脸小孩让我把他带过来,保证他的安全。其他的我也不知道!”技术兵说。
“Peter?!”Valkyrie愣了一秒,“Peter还在那边?!”
她转身就要往回冲,一只坚硬的臂膀拦腰把她捉住了;她反手一个肘击,也被Baugi挡开。Valkyrie死死扣着他的手臂,声音变了调:“我要去把他带回来!”
“你救不了他。”
Baugi生硬地制住Valkyrie的挣扎,一手抓住软绳纵身一跃,垂直下坠的风声尖啸着窜过耳廓,骤然失重把她的五脏六腑揪成一团。她徒然仰望头顶疾速缩小的冰褶入口,雪浪已雷霆万钧冲过他们刚才站立之处。
“能救他的只有卡里。”Baugi沉沉地说。
四分钟前。
“Mr.Stark! Niun nune devas iri!(Mr.Stark!我们现在就得走了!)”
Tony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外装置异常”几个鲜红大字。自动化模式无法运行,灼眼的光束依然锁定在缓缓坍塌的雪山上。
他翻出外接键盘,十指翻飞,一个个操作界面和一串串代码迅速出现又关闭。不是积雪卡住支架。不是线路损毁。不是跳板断裂……一次次敲下回车,“外装置异常”不为所动,依然趾高气扬霸占屏幕中央。
“Mr.Stark……”雪线已向赫特密密斯山脚奔腾而来,Peter的声音抖得厉害,而Tony喃喃:“……Geomagnetia stormo.(……是磁暴。)”
他的指头根本没停下,反而调出另一个控制界面。
“……Ĉu vi deziras ŝalti al la manua reĝimo?(……您要切换手动模式?!)”Peter愣住,“La avalanĉo venos! Ne estas sufiĉe da tempo!(雪崩就要来了!来不及了!)”
系统无法关闭,这意味着光柱将不停融化积雪,雪崩只会愈演愈烈,等赫特密密斯亿万年的积雪纷纷倾落,大半个密米尔冰原都要埋葬在白雪之下。
“Mi devas resti.(我必须留下。)”Tony头也不抬。他迅速输入两次密码和指纹,如往日一样没记得要避开他的学徒。而下一秒,键盘被夺走,同时被控制的还有他的双手。
“Kion vi faras, Peter?(你要做什么?)”Tony奋力抬脚后踢,瞄准对方的小腿胫骨。
他从Rogers那儿学到了不少打斗技巧,但那些小聪明可不会冲昏他的脑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不可能真拿致命武器与自己的学徒厮斗,要对抗Peter的天生怪力,除非一开始就不要被扣住手腕,否则一切免谈。
而Peter的反应速度显然远高于他的导师。Tony踹了个空,身体不可避免往后摔,Peter拽住他的肩膀,很轻松地把他的手扭到背后。
“Lasis min! Mi komandas vin!(放开我!我在命令你!)”Tony厉声高呼。Peter的擒拿角度刁钻,不会伤到他,却足够让Tony动弹不得。
“Heroismo ne konvenas al vi, vi estas tro maljuna nun.(英雄主义不适合您,您现在太老啦。)”Peter吐吐舌头。
“Mi dezignis militkostumon por vi, kid. Ne stultaĝu.(我给你设计了作战服,kid。你不要犯傻。)”Tony看着Peter。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Ni vivos, vi revenos kun mi al Tutmonda, tio estas via malfrua naskiĝtaga donaco, kiam vi ĝisvestiĝas ĝin——(我们会活下来,你会和我一起回Tutmonda,那是你迟到的生日礼物,你穿上它的时候——)”
——戛然而止。
Peter一把抱住导师软下来的身体。
他没敢用力压住Tony的动脉,那意味着昏迷不能持久。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给Tony戴好保暖装备——这是暴风雪中的密米尔冰原,他可不希望Tony醒来就要应付冷冻坏死的脚趾或耳朵——然后他顿住了。
Tony的侧脸一如Peter守望的每个夜晚,宁静,秾丽,睫毛疲倦地遮盖眼睑。他多渴望那双眼睛能睁开哪怕一次,可他总是胆怯。
他最终还是屈服了。这是最后一次了。Peter想。不会再有机会了。
他轻轻抬起Tony一侧手臂,像小狗那样蜷成一团,让身体贴着导师的臂弯——哪怕手臂的主人毫无知觉,哪怕这样一条手臂不可能在他和死亡之间竖起坚不可摧的高墙,可Peter忽然没那么害怕了。
人类是脆弱的生命体,有时特别需要得到温暖,特别需要某个人的体温。他想要的只有这个,而如今他终于得到了自少年时代憧憬的一切,九界中任何事物都不可能把这一点幸福从他胸膛里夺走,他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Vi scias, mi volontas fari ion ajn por vi.(您知道的,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他在导师耳边轻声说,即使清楚他不可能听见。
他抓住了逃命的技术兵中的一个,将Tony稳稳绑在他背上。“带他离开!”他与狂风争夺着对声音的控制权,“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Peter早准备好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如果对方问“你呢”,他会说“我等会儿就到”。但幸好,雪崩在即,对方根本没关心他的去向,背上Tony拔腿就跑。
Peter说不上自己是不是松了一口气。他钻回帐篷,接管了导师的键盘。Tony制作光板的全程Peter都跟随在侧,他一向是个优秀的学徒,和他的导师一样对这套系统烂熟于心。
脚下的冰盖隆隆震动。不用“Peter一激灵”,他也知道几十吨的白雪已击中了山脚。
他飞快敲击键盘,眼前却浮现出Tony在Tutmonda街头伸出手的那个画面——他一生最幸运的时刻。他想到Tony身上尼古丁和烈酒的气味之下小雏菊的香气;想到他把冷冻蓝莓掉得满工作台都是,然后讲那些完全不适合青少年的玩笑话;想到他乱翻Peter拿来自学的物理课本,大肆批评上面写的都是狗屎。
从离开米德加尔特起,他就想过这一天。Peter不是傻瓜,他知道他们不是去度假,而是深入九界最凶险、环境最恶劣的国度。但米德加尔特毁了他的家,是Tony给了他一个新的。他必须跟着Tony。他心甘情愿跟着Tony。
简易桌面所有东西都开始抖动。顶灯发疯一样摇晃。帐篷“喀喀”作响。而在冰雪声势浩大的摧枯拉朽中,Peter确信他听到了另一个声音,他手里的显示屏也佐证着这一点——光板终于停止运行,黑暗重新占领了冰原。
他忽地想到Tony在疾驰的吉普车顶做过的那个承诺。那晚他以为他们会一同死在灿烂星辉之下,死里逃生后,Tony答应了他那件事。他至今没得到批准,但有什么所谓呢?能批准他的那个人已不在这儿,以后大概也不再有机会。
一路上他设想过很多结局,虽然有点遗憾,但现在这个或许是最好的。
“Mi pardonpetas, Tony.(对不起啦,Tony。)”Peter小声说,这是他第一次喊导师的名字。帐篷骨架这就要支撑不住。他闭上了眼睛。
Thor分不清自己脸上是汗是泪。从抱着Loki滚进地道以来,他就已彻底失掉了感觉,连带着一部分记忆都生出脚掌、匆匆跑脱,一切都变得混沌、模糊。
Hela Eliudnir指望雪崩埋葬他们全部,可幸而他们并没追出太远,足以在雪崩倾塌而下之前,惊险地躲进这最近的避难所。
约顿海姆守军建筑的堡垒依傍山势,在雪崩面前依然安全,即使这里弥漫着腐败、寒冷与死亡的气息——Hela北上后,这里便成了她的临时地牢。
这是幸运之神的眷顾,他们本该相拥喜极而泣——Thor本打算这样做,直到Loki虚弱得再也搂不住他的脖颈,在Thor的手臂中不可自控地下滑。
Thor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喊出Loki的名字。或许他压根没发出声音,只有恐惧绞割着他。Loki的喘息与呻吟塞满了他的脑子。那种呻吟让他心胆俱碎。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Loki怕痛,愈小的伤,这狡猾的孩子便愈虚张声势地叫嚷;可现在,现在,他从肺底颤巍巍挤出一丝气息,生怕被Thor听出来那样小心,可那呼吸分明跟生锈的刀一样正刮着Loki的气管,于是这口气还没吐出来,他实在忍不住压着喉咙发出一点细微的痛声——是那样血淋淋的呻吟。
Thor茫然地摸到Loki两腿间——那里的衣物已被浸透。那不是羊水,因为他闻到可怕的血腥气。黑暗变得粘稠,随着他的动作缓慢地搅动;死亡是附骨之蛆,黏在他们身上。
Loki的呼吸开始变得微弱。他要俯下身,用耳朵贴着Loki的嘴唇,才能感觉到一点缓慢的吐息。他的呼吸曾经像冰,如今吹拂到Thor脸上时,却是温热的。
雪人……雪人会在靠近火炉时融化的……
Thor像被电击一样,猛地浑身颤抖。他不相信凶兆,可现在他不知道还能相信什么。这九界完全是不可理喻的,谁知道神会用什么声音说话、用哪朵玫瑰预言?这场战争里,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心破碎,他怎么知道那个童话竟昭示着他们的结局?
他感到自己陷在一种可怕的空虚里,好像痛苦变钝了、可以忍受了,其实只是因为他痛得麻木了,被这残酷的命运迫害得无路可退了。
他抱着Loki,缓缓地想,或许这本身就是一场大梦,旧梦里做着新梦,只要睁开眼睛,世界就只有温暖而迟缓的、金红缎子上晒着的阳光,他刚满十二岁,命运女神的纺线尚未交织,约顿海姆只是画册上遥远的冰雪国度。
是不是如果根本从未遇见,他就不会眼睁睁看着爱人的生命在臂弯中缓缓流逝?
是不是从一开始便不爱,如今就不会亲尝这一刻的苦痛?
他该知道这时代本来不是浪漫的。战争死寂寂、黑沉沉地压下来,没给他们的爱情留下哪怕一点罅隙。他是背负家国命运的王储,这注定了他的爱不可能掷地有声,他不可能毫无顾忌走向所爱、每一步都像响亮的吻。
在姆乔尔尼尔时他就该带他离开。他们应当像一对渴爱的鸟,从荒诞和恐怖中手拉手逃脱,一如十四年前,以月光为引,他背着他不知疲倦地走,直把诡秘树影和凛冽冰雪远抛在后。
可他总不能如愿。他的爱不得不缩小又缩小,不得不包含着无限的惨伤和不尽的分别,不得不目睹死亡这样固执地抓着爱人的脚、让他坠到坚硬的岩石上去。
可他不肯万念俱熄。他不肯。
“听我说,弟弟——听我说,别睡。”Thor声音带着笑。若非夹杂在每句话之间那种抽泣似的喘息,Loki几乎要以为他在给自己讲睡前故事了。
“你还记得这枚戒指吗?我把戒指戴在你手上的那晚,我说是命运把它送给我。当时你不明白,现在我告诉你。”
“平叛Ulik时,我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榴弹炸开了这块祖母绿外的岩石,我在听天由命前一秒看到了极像你眼睛的绿色,然后——然后我想到了你。”
“你……想到了我?”
Loki似乎清醒了一些。他痛得喘息一声,不敢置信地低语。
“我想到了你,想到了我们未能共度的时光,那一瞬间的记忆激起了我的求生本能;我就是这样死里逃生。”
Thor说得快极了,好像那些词本身有意识、接二连三往外蹦一样。多年来,这些话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他简直以为它们会永远埋在心里,可现在他竟然说出了口。
“击败Ulik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掘出那块宝石;我在边陲重铸城墙、安抚子民,这块祖母绿就在我的大帐里,入睡前我看着它,入睡时我梦见你。”
人们说他变了,少年一夜长成了男人。他不再向往战争,不再执著于练武场切磋的输赢,不再渴望阿斯嘉德的图腾照耀九界每一寸土地。
战争确实改变了他。他亲手夺去生命,亲眼看着濒死士兵的眼睛渐渐熄灭,亲自掩埋腐烂的白骨和带有余温的身体。死亡。死亡。无尽的死亡。
他耻于承认自己做噩梦,却清楚自己征战时多少次泡在汗水中醒来。他梦见Frigga被长刀贯穿、横死面前,梦见Odin化作金色的齑粉、随风而去,梦见Heimdallr、Fandral和Hogun叠成血红的尸山。
可他最先梦见的是Loki。
就在死里逃生后的那晚,他梦见了Loki的死亡。
时隔多年,他无法想象Loki的样子。可梦中的少年肌肤像白雪,眼睛像宝石,嘴唇像玫瑰,头发像乌木;他知道那就是他遥远的弟弟。他看着鲜艳的红色涌上Loki苍白的皮肤,那种潮红像花瓣一片片覆住他的脸、他的口鼻、他的眼睛,Thor明知这是梦,却又惊又惧,困在梦魇中无法醒来——那种窒息的痛感他至今未忘。
“我没法再忍受战争,因为我没法忍受夺走另一个人的心爱之人,也没法忍受被死亡夺走自己的心爱之人。”
“那时我寻遍全国的工匠,去过毒瘴弥漫的深山,也去过结满蛛网的酒肆;我用那块祖母绿为你打造了一枚戒指。我决心要为你戴上戒指,然后告诉你,之前我不相信命运,之后我相信,因为——因为你就是我的命运。”
一片黑暗中,Loki感到Thor豆大的眼泪接二连三坠在自己眼窝,又自眼尾滑出,渗进发丝。
Loki躺在他怀里。剧痛和寒冷像鬣狗啃噬鹿一样,简直要把他的内脏硬生生拖出来了。他痛得意识模糊,发不出声音,只能撑着一口气去摸Thor潮湿的脸。
“你不能……你不能!Loki!”Thor捉住他的手怒吼,“你骗了我一百次!你撒谎自己不喜欢兔子,装作自己不孤单、不怕疼!你骗我说你是米德加尔特人!你隐瞒了我们的骨肉!你骗我说你是安全的,却毫无预兆出现在战场上!这是你欠我的!Loki Laufeyson,我命令你不许死!”
争先恐后涌出的血水打湿了两人的衣摆。那散发着独属于Loki香气的热腕静静搂在他的胸膛上,Thor弯下腰去贴着他的脸,他们的气息化为一体。
Loki的身体越来越热,那燃烧似的脸庞,在无尽的黑暗中,如同一朵看不见的大玫瑰花在他面前闪动。
“你承诺过的,Loki!你会在阿斯克尔山那头,为我……为我长久等待……我不允许你食言!”
他是阿斯嘉德最骄傲的王子,赢得了一场最不可能取胜的战争,如今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寒冷洞穴中流泪。他要咒骂诸神,竟要伤害Loki的性命;恨得咬牙切齿时他又哀哀乞求。他乞求诸神。他不要王座,不要权杖,不要九界;太阳之子宁可放弃太阳——他只要他的弟弟活着。
“弟弟,你要跟我回家——”
Thor紧紧抱住Loki,浑身发抖。
拥有一万八千个世界又怎样,如果没有你。
他又梦见白桦林了。那些被白雪覆盖、又自雪下抽芽的挺拔的树,树干发着亮白的光,淡而柔和的绿叶像丝绸轻舞在树干间,眨眼又变成蛋白般幽幽的蓝色,闪着耀目的银光,掠过树林的边缘。然而像乌云遮住太阳那样,漆黑的颜色像幽灵笼罩上整片白桦林,那些柔绿、浅蓝、亮银……通通变得苍白,继而灰暗,如壁画片片剥离,然后彻底沉入黑暗里去了。
黑暗。
他在伸手不见五指中静静漂浮,宇宙在他身侧嗡鸣运转,一切都模糊、遥远。他感到好疲倦,连手指也不能动一动,只能像暖房的猫一样躺着,半梦半醒,等待睡眠最终伸出手,把他轻轻拽进那个安静、黑暗的深渊里。
可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因而纵然精疲力竭,他还是没能睡去。
他究竟忘记了什么?
Loki漫无边际地想。
他从来都是孤独的,在九界的角落里,被人群遗忘,他又会忘记什么呢。如今他暖融融地泡在熟悉的黑暗里,像回到子宫、变成胚胎,只有他一个人,只剩他一个人,他多么快活啊。
可为什么心里阵阵揪痛?为什么眼泪总不停地流?为什么他感到有所牵挂、不肯彻底睡去?他到底为什么而留恋?
他忽而听到一个声音在很遥远的地方呼唤自己的名字。那个人声音嘶哑,似乎在哭;他攥着Loki的手,手心热烫。
傻瓜,你为什么哭?
Loki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他忽然觉得自己心疼极了,好像有人拿指尖掐着他心尖一丁点儿软肉那样,疼得他四肢百骸都发抖。
别哭了。Loki气急败坏,可想说的话却柔软得不成样子。别哭了,我还在这里,我不会离开。
然而那个声音依然锲而不舍地喊,仿佛将五脏六腑呕出来那样椎心泣血。他扣着Loki的手,眼泪一蓬蓬打湿了手指,Loki掬着那把泪像一汪微型海洋。
海洋。湛蓝的、宽广的海洋。眼睛一样温柔的海洋。阳光像海鸟的翅膀飞掠过柔和的洋面,海浪雪白,色斑灿金,婴儿蓝、蓝绿、海蓝、深蓝交叠又分离。海洋一样的蓝眼睛。
告诉我,“晚安”该怎么说。
那深沉浑厚的声音中夹杂着温柔,使Loki眼前猛地闪过影像。他看到金发温柔地披散在肩背上,如同最纯净的黄金,即使在黑暗中也熠熠闪光。
Loki喉头喀喀作响。
风神啊。眼泪自眼角汩汩涌出。那个人在等我回去。
你不跟我道晚安吗。
黑暗重新笼罩上来,Loki开始奋力向前奔跑。他的身体变得沉重,疼痛变得难以忍受;可怕的剧痛炸裂在身体每一寸皮肤,他痛得弓起背,尝到口腔中的血气,却不肯停下脚步。
你是谁?你为什么等待我、呼唤我、不肯放弃我?
说晚安。晚安。
Loki拖着双腿。深渊里伸出手来了,那黢黑的长指甲抠进腹腔里,坠着五脏六腑,他疼得浑身哆嗦,简直被泡在淋淋冷汗里。可他无论如何不肯放手。他匍匐。他挣扎。他不要掉下去。他坚持咬牙忍受灭顶的疼痛,即使他依然不知自己为了什么受苦。
……来吧,来吧,亲爱的太阳。
他不要黑暗!他要太阳!他要温暖!他要冰雪融化,要低垂树冠间婆娑的微风,要湖泊上浮起的一千万颗珍珠,他要他曾经从另一个人眼中看到的、鲜艳丰满的新世界——他不要孤身一人!
浑身每个细胞都在皲裂,都想尖叫。疼痛让他眼前发黑。空气从肺里挤出来。舌头上尝到苦味。心跳得那样激烈,皮肤底下每根神经都跟着一起突突乱跳——
——是的,他答应过的。他答应过的,“一直到死,我都会等”。
忽然,像闪电,像宇宙爆炸,像生命伊始的啼哭,他脑海爆出炫目白光——呼唤他的不是别人,而是那个和他道晚安的人,那个隔着战火也要寄来情书的人,那个自彻骨冰雪中将他拉起的人,那个背着他在如水月光下漫步的人,那个吻他、爱他的人,那个让他从此睁开眼睛活着的人。他的白昼与黑夜、暖季与寒期。他的哥哥。他的爱人。
Aman tor。
他口中简直含了一片沙漠,唇舌颤抖得抓不住音节,可他竭力发出声音。
T……or……
Thor……
THOR——!!!
喊出那个名字的瞬间,色彩像飓风中的蝴蝶飞回来了。它们交缠、旋转,缤纷色块炸裂又拼合,柔绿、浅蓝、亮银、雪白……黑暗如退潮迅速消失,白桦林生气勃勃重新出现,浓烈的阳光将每一片树叶染成金红,像白色旗杆上胜利飘扬的旗帜。
这样盛大恢宏的阳光,仿佛宇宙用光影演奏的交响。Loki泪眼模糊,抬头向前张望。Thor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蓝眼睛像晴和的海,微笑的样子一如整个金色灿烂的世界。
然后Loki看见他牵着一个小男孩,漆黑头发,雪白皮肤。小孩子弯起一双和Thor一模一样的湛蓝眼睛冲他笑。
Loki猛地睁开眼睛。迎接他的是一声近在耳畔的哭啼。
【注释】
[1] Therese:是的是《卡罗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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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9: 终曲
Chapter Text
命运是一名如此爱卖弄的剧作家,偏爱在脆弱易碎的人类身上雕琢激动人心、高度紧张的情节,以显示自己精湛的创作技巧。最好这主人公一开始不情不愿,迫切地想从压力下逃离,然而命运冷酷无情、不肯高抬贵手,于是主人公心中沉睡的种种能力不得不被他与命运的这种紧张关系唤醒,咬牙应对诡计多端的命运。
悲剧和喜剧、被碾碎的普通人和奋而挺身的英雄都会带来鲜花与掌声。所以命运抓住主人公就不会放手,除非它从他身上压榨出全部的可能性,构建一场张力十足、波澜壮阔的戏剧;它只管降下烈火的考验,而把反抗与否的选择交给命运选定的主人公。
或者被撕扯得粉碎,或者令风暴为自己所用、在狂风骤雨中傲然高飞——无论如何,这种情形要诞生一些注定被历史铭记的时刻。
赫特密密斯山万年一遇的特大级雪崩在此后几世纪都是地质学家反复探讨的话题。有人主张是打开冰矿失败招致的地震改变了岩层相对位置,有人主张长时间强光照射才是关键因素,气象学家则指出,密米尔冰原毫无预兆的强暴风雪同样可能是雪崩的诱因。
而这场雪崩真正被纪念的原因是,它充满了奇迹。
在历史学家和经济学家一致预言必将彻底改变九界未来格局的举世瞩目的大战中,发生了这样一场可怕的雪崩,而最具毁灭性的雪量、最大的冲击范围,却造成了最少的人员伤亡——冰霜巨人和冰褶带来了第一个奇迹。
第二个奇迹是救援。米德加尔特士兵一百年来首次踏上了约顿冰原,并在幸存者爬出冰褶前,以最快速度开展搜救。这支名为“咆哮小队”的米德加尔特维和队伍丝毫不惧二次雪崩的危险,在阿斯嘉德祭司的帮助下,跟随监听器信号定位,一路进入赫特密密斯山脚的堡垒,救出一名米德加尔特俘虏,和阿斯克尔山南北两位新王。
而Loki正注视着第三个奇迹。
Fenrir摊开结实的小手脚,已经睡着了。胎发乌黑浓密,柔软地偎着那张粉白圆鼓的小脸。
除了体温偏低,冰霜巨人血统对他的影响几乎难以察觉。他从未表现出变化肤色的征兆,眼睛也是一望无际的湛蓝,像最晴朗的天空下晾晒着的海水。
据说他刚出生时非常瘦小,像幼猫蜷成一团,在心脏按压和人工呼吸之后才终于哭出第一声。但Fenrir得到了最好的照顾,早没人会把现在这个活泼好动的健康孩子和那个奄奄一息的婴孩联系到一起。人人都说,小王子再长大些,就能像他父亲小时候一样,把金宫掀个底朝天。
Fenrir没遗传到Loki的安静,可他让惊人的耐心占据了Loki。Loki可以不厌其烦和Fenrir玩同一个游戏,可以无数次亲吻他的手心和脸颊,可以温声细语哄劝Fenrir的哭闹——他永远不会厌倦。那是从他身体里诞生的新生命,曾以脐带与他交换血液与给养,曾从一个最最脆弱的受精卵,变成小小的胚胎,长出骨骼、脏腑和眼睛,转圈轻轻踢他的肚皮。
他的孩子。他的骨肉。
Loki没亲眼见到Fenrir出世。产后大出血让他在短暂清醒后再度失去了意识,等他第二次醒来,已躺在金宫的大床上,抱到他面前的Fenrir睡在襁褓里,餍足,安静,像小玫瑰花苞那样招人喜爱,Loki眼泪一下就流了满脸。
是Jane Foster救了他和Fenrir。
Erik Selvig的这位养女不止有天文学博士学位,也曾攻读医学学位,并长期为阿斯嘉德社区医院提供志愿服务。当Thor绝望地抱着陷入昏迷的Loki,她从地牢深处走出来,把Fenrir带到了这个世界。
至于她为什么没有被锁在牢房中,Jane对此三缄其口,人们只知道她是赫特密密斯俘虏唯一的幸存者,Hela Eliudnir留下Jane的性命,是为了有人为她翻译米德加尔特语电报。
摆脱囹圄后,Jane问过一句话。
“她死了对吗?”
是的,Hela Eliudnir死了。和葬身雪崩的所有普通人一样,她的尸身依然没被找到,但可以确信的是,她绝无生还可能。笼罩九界的阴霾已悄然散去。
Loki不知道Jane问那句话的表情,但他知道,得到答案的Jane已在审判前孤身离开阿斯嘉德。她说要从赤道观察星星运转。Jane Foster最后一次出现在穆斯贝尔海姆国界线,从此再没人见过她,更没人能把传票送到她手中。
Loki动了一下手指,但有人抢在前面,给Fenrir擦掉了嘴角亮晶晶的口水。
Loki没转头。他感到那个闻起来像苹果、皮革和橄榄木的男人的体温在背后静静地挨近。丝绸床单无声摩挲。窗外徐徐上升的月亮成熟而圆润,向清澈的夜空送出一圈圈光漪。一切仿佛沉浸在温柔的半音中。
他感觉好像两人都在做梦,一个的梦安静地溢到另一个人的梦里来了,在梦境交叠的地方,他们宛如占据了宇宙的一隅,在一处看不见的池塘,鳟鱼浮上水面时,鳞片映射着银辉,那一刻,他向后靠进那个人的怀抱里。
贴住Thor胸膛的瞬间,一种宁静的幸福席卷了一切,Loki感到彼此心中都充满了金色的繁星。
Loki昏迷时,Thor守在他床边寸步不离。办公桌被搬到病床旁,所有政务在寝殿处理,医务人员和九界政要来往匆匆低声絮语。屏风后是医疗器械,屏风前是燃料、工厂和九界新版图,所以Loki醒来后很快就知道,针对Hela Eliudnir的最后一场关键审判即将开庭。
那是一场牵动九界的国际审判。赫特密密斯大战落下帷幕,Hela政权已经崩溃,但人们有权了解历史的真相,战犯应当得到公正的审判。
在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终结。法庭特意设置在姆乔尔尼尔,破败的集中营一侧迅速建起一座简易法庭。这场世纪审判全程公开,九界人民无不报名旁听,最终不得不从中抽签决定两百人获得旁听席位,并用同样的方式选出一百五十名记者。
庭审当日,九位大法官端坐审判席,公诉人向法庭展示证据。姆乔尔尼尔残存的牢房、毒气室和焚尸炉铁证如山,Hela Eliudnir与黑暗精灵的通信公开,Aviva、Valkyrie、Sif和Heimdallr的证言得到采信,Jane Foster离开国境前留下的宣誓证词被法庭认可;赫特密密斯的“衣帽间”作为证据呈递时,旁听席一片死寂。
但法庭依然需要证据。十几张冰霜巨人人皮尚不能证实她种族灭绝的罪行,俘虏名册已与姆乔尔尼尔冰霜巨人的尸体一同被抛入焚尸炉——法庭需要死者的名字。
在庭审陷入僵局时,法庭得到了一段新录像。
在纪念赫特密密斯大战胜利一百周年的拍卖会上,经过激烈的价格角逐,这卷胶卷最终以九千万世界币的高价被阿斯嘉德国家博物馆永久收藏,并被列为国宝级文物,不得出借给约顿海姆以外的其他国家展览。现在,在姆乔尔尼尔大屠杀纪念馆中,这段黑白录像依然在大厅重复播放,每位参观者都会情不自禁驻足观看。
“由于身体原因,我无法亲自参加庭审。感谢法庭允许我以这种方式作证。”这段历史影像的主人公说。他陷在床单里,甚至没有力气坐起身,于是镜头仅对着他瘦削的脸。
那张脸有着刀锋一样纤细锋利的线条,细眉浓黑,直鼻薄唇,一双眼睛像深渊一样暗,在瞳仁最深处忽悠悠亮着火焰。
十几个小时前,死神的利爪还罩在他脸上。没人想过,一个刚从死亡线边缘挣扎回来的人,听起来会像天使。
“作为风神与冰原的子民,以卡里之名起誓,在此我只说真话。”
他声音很低。“我曾是姆乔尔尼尔的俘虏。为证明Edliunir的种族灭绝罪,我能够给法庭……3840个名字。”
画面里忽然传来另一个声音:“书记员请开始记录。”
于是观众才发现,其实镜头里不只有Loki Laufeyson。那是一个宽肩阔背的男人,默不作声守在Laufeyson床头、捧着他的手。即使在黑白录像中,人们也不难猜测他有一头灿烂夺目的金发,一缕黑发编在辫子里。
他没有正对镜头,但对阿斯嘉德历史略有了解的人就能认出,那是阿斯嘉德最伟大的国王之一,Thor Odinson。
他以铁血决断著称,加冕前孤身征战Eliudnir叛乱,统治时短短三天血洗国会,力排众议促成特兰斯厄特自由贸易协定的签署,擘画了阿斯嘉德乃至九界的未来走向,金宫大殿至今仍悬挂着他的画像,黄金相框中的华服下蛰伏着一头肌肉贲张的雄狮。
而这段录像中,这位国王的眼睛在睫毛掩映下注视着Laufeyson,柔和,关切,如同注视生命中唯一的焰火。Thor Odinson甘为陪衬,变得收敛,变得温顺,只关注一个人的需求,只倾听一个人的声音。
一个个名字自Laufeyson口中说出。
所有耳朵都不由被他声音中极致的平静吸引。那平静中充满鲜血与墓碑。
他显然极度虚弱,不得不在每几个名字的间隙停下喘息。但除了三个书记员轮流记录时羽毛笔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录像中只有纯粹的寂静;甚至这种沉重的寂静蔓延到一百年前的法庭,蔓延到一百年后的国家博物馆。
3840个名字。一小时的录像。
在录像的最后,手持镜头开始颤抖,而所有人都知道那并非因为疲惫。
Loki对那天的回忆已变得模糊。他只记得铺天盖地的疼痛,眩晕、反胃、寒颤、呼吸困难……说出3840个名字的时间比一世纪更漫长。那似乎无休止的酷刑之中,他记得Thor握住他的手。
Fenrir咕哝一声,翻了个身。薄雪无声落满庭院,落地窗内则像裹在上好的丝绒里一样温暖。Thor下床绕过来,抚摸一下Fenrir柔软的黑发,给他重新盖好被子。
Loki以为他会躺回去,但Thor没有。他跪在Loki床头,金发散在肩上,那张脸如宝石温柔闪烁。
Loki一下感到心脏变成一颗成熟的果实。漫长的分别中,它慢慢长大,慢慢变沉重,而Thor单膝跪地就是这颗果实一直在等待的命运之风,将它轻轻摇晃,一击吹落。
他摒住了呼吸。
Thor把他的手轻轻捉到唇边,吻了一下那颗祖母绿,把戒指换到了无名指。
绿眼睛望着蓝眼睛。
“等寒季结束?”Thor问。他用了“米德加尔特语”。
“等暖季来临。”Loki说。他闭上眼睛,并知道他会得到一个吻。
他们很久没吻过了,可他的心一直记得他的嘴唇。他从不知道他的生命会因一个平静的吻变得那么快乐。他们彼此亲吻着,呼吸着对方皮肤的味道,一切都消失了。一千颗闪烁的星星之下,时间长得好像永远不会结束。
九界史书不约而同花费了大量笔墨记录这场世纪婚礼。这不仅是两个人在诸神面前的结合,更是阿斯嘉德和约顿海姆的联结。
此前被撕毁的特兰斯厄特和平协议不再续签,守军撤回,两国开放国界,人民自由流动,阿斯克尔山的这一缺口从军事重镇变为边境最繁华的贸易点,阿斯嘉德的谷蔬与香料、约顿海姆的皮毛与药草在这里交换。在风能与太阳能普及九界前,约顿海姆允许赫特密密斯冰矿部分开放,作为能源转换的缓冲,蓝焰从约顿海姆一直点亮到穆斯贝尔海姆。巨大的风力发电机和太阳能光板迅速建成,相应产业线在Stark工业的指导下争分夺秒投入使用,使九界平安度过严冬——黑油耗竭前,人类已找到了不必燃烧些什么而活下去的方法。
婚礼举行当日,阿斯克尔山南北的居民,全部朝圣似地前往特兰斯厄特,关隘挤满了人,阿斯嘉德人和冰霜巨人的脑袋碰在一起。他们要向孩子们讲述这一天的情景,一个新时代由此开启。
宏大的巡游在凌晨开始,严肃又从容。送亲与迎亲队伍中的每个人都手持一支蓝蜡烛,穿过排列在道路两旁的阿斯嘉德和约顿海姆卫队,聚集到特兰斯厄特。彼时夜色尚浓,星光与蓝焰相辉映,天上地下一同亮着两条灿烂银河。
这是北境最后一个寒季结束的清晨。没有人不再说话,所有人都看着东北边的天空。
天色开始发白,那一线微弱的亮光,上边是婴儿蓝,下边是玫瑰色,再下便是金色的光带。人们屏息看着那条金带越来越宽,黑夜在这道光亮前撤退。被冰雪染湿的世界苏醒了,一切都生机盎然、朝气蓬勃。
太阳终于冲出了地平线,金色的阳光照射在整个大地上。与此同时,约顿海姆的新皇南下越过了特兰斯厄特的国境线,而另一双手比阿斯嘉德的阳光更早将他迎接。
夹道的礼仪队与观礼民众都爆发出令人耳聋的欢呼。一千只白鸽从姆乔尔尼尔上空放飞,百合和玫瑰花瓣覆盖白雪,乐队和阿斯克尔山脚下的三口古钟一齐奏响,辉煌的音波从人群中散逸开来。
他们头上钟声轰鸣,他们身旁鼓声隆隆。
Loki紧握着Thor的手。
宽大,温暖,坚实——那双手曾为他抵御十数年梦魇的寒流,为他在战火纷飞中构筑一隅安静的书房,为他驱散了头顶的乌云,使之成为蔷薇色的天空。
他人生的前二十年斩钉截铁鄙弃真爱。二十一岁他越过特兰斯厄特,抛下狂风与冰雪,在九界最危险的集中营,找回了他十四年前在记忆中弄丢的人。
惶惑与挣扎、死亡与恐怖、分别与重逢……所有惊心动魄的桥段接二连三上演,而现在,这个金发蓝眼的男人站在他面前,仅仅是他的存在,就让Loki感到无与伦比的幸福,好像被暖融融的光芒照耀着,暮霭散尽,那个人的轮廓清晰得不可思议。
祭司在他们交握的双手上缠绕丝缎,洒上圣水,穿白衣服的小孩子清唱颂歌。他们彼此对望,情不自禁都在微笑。
Loki知道,九界上下不会再有人这样真心诚意地爱他,比谁心里都更在乎他的荣誉和幸福;在那些最最性命攸关的时刻,他为他保持了让人看不透的沉默,做出了不可比拟的牺牲。
Loki着迷地看着Thor的脸。他神采飞扬,光芒四射,像永恒的春天将Loki淹没。
他想起太阳落下的或月亮的影子在湖面荡漾闪光的时刻,过去的磨难像是一场梦。他们之前都曾如此接近死亡,是爱将他们救了回来,使他们永远属于彼此。
他如此确信他要将这个人留在身边,直到他们的头发变得像赫特密密斯的山顶那样雪白;他如此清楚,这一生他已经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除此之外他已一无所求。
“你像光明之神。”他小声说。
“不,是爱情把我们变得和神明一样。”Thor的语气好像阳光,将其他东西照得很亮;又像暮春的和风,吹拂着铁树林,使钢铁也为他们唱歌,“诸神的爱就是世间万物的爱。如果有人懂得爱人,就是在行使神明的权利。”
祭司笑了一下,正色:“你们现在可以行使亲吻彼此的权利了。”
“谢了,Heimdallr。”Thor说。他们挨近一些,依然牵着手,Thor说悄悄话:“我说过……会有美好结局。”
Loki没听清,歌声与欢呼声正忙着塞满他的耳朵:“什么?”
Thor把脸埋在Loki耳边:“我说,这是我们的美好结局——”
他们在一千万双眼睛前全神贯注地吻了对方。树皮在渗水,冰雪在消融,他们手臂紧抱,胸膛起伏,嘴唇相贴,好像他们都由内而外放出光亮,一切夺目地熔化、结合、不分彼此,尔后在这个纯洁的吻里战栗着重铸。
等他们终于分开,脱胎换骨,恍若新生。
end.
Chapter 60: 当他爱着一个人
Notes:
warning:本章盾铁番外,注意避雷。
Chapter Text
他在爱着一个人。
那个人经常在他身边走。他迈步不快,但脚下仿佛安了弹簧似的,于是并不显得懒散,反而有种悠游自在的闲适。他说话的腔调和步伐相得益彰,饱满的单词,似乎深思熟虑的停顿,偏偏尾调懒洋洋地上扬,带点儿调侃的意味,偶尔又夹杂着荤话,让人忍不住怀疑他到底几分玩笑、几分认真。
每当这时,Steve就会转身看他,看阳光穿过他额头和鼻骨的小小折角,吻着他根根分明得有些女孩儿气的睫毛,和睫毛下那双过目难忘的焦糖色眼睛。
这双眼睛大极了,也漂亮极了。眼角和眼尾都尖尖的,可眼珠依然溜圆,在深深的双眼皮褶皱下灵活地闪动,无数情绪从中流淌出来。Steve知道它们微笑时会挤出饱满的卧蚕,惊讶时会瞪得那样大、连眉毛都高高挑起来,面无表情时眼神又锐利得像手术刀。
可Steve还是最喜欢他大笑的样子。他的眼尾会延出可爱的纹路,睫毛把光线筛成碎金子、抛掷进他眼底,而那对瞳仁里泛起甜蜜的焦糖色漩涡,像蜂蜜那样,把一整个熠熠闪光的星河都黏到那双眼睛里了,于是当他笑着移来视线,Steve会错觉自己被整个明亮灿烂的宇宙注视。
他在爱着一个人。
那个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要什么他就一定要得到。他的举动永远有理由,他的行为永远能解释。他的逻辑在Steve听来不那么正确,但严丝合缝、浑然自洽、独成一派。
以外界眼光,Steve才是那个最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人。正义、光明、和平……他率领维和部队从枪林弹雨中凯旋,整个米德加尔特都为咆哮小队和它的队长欢呼。没人怀疑Steve Rogers会动摇。他永远是一条比着直尺画出的线,可以信赖,可以追随。
而Antony Stark——拜托,那个花花公子?Tony其实有无数头衔,最为人所熟知的反而是这个轻浮的标签,啜着马提尼,揽着火辣的月刊女郎。然后,人们撇撇嘴说,嘿,能继承遗产有什么了不起?
但Steve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比如他知道,早在Stark夫妇去世前,Tony已有了自己清洁能源产业的雏形;他知道Tony在暗地庇护受迫害的科学家,为他们提供衣食住宅;他知道Tony在当年黑油泄露事件中从街头收养了一个小男孩,甚至为这个孩子和政府高层公然叫板。
而除了Tony Stark的个人资料,他还知道一些其他事。
他知道Tony对绿色蔬菜的摄入仅限于芝士汉堡里一小片被蛋黄酱覆盖的可怜的生菜,厌恶花椰菜,但会喝颜色可怕的叶绿素饮料;他知道所有声色犬马的彻夜派对都是因为Tony害怕睡眠,相比流连舞池,他更喜欢猫在工作台和机械臂打交道;他知道Tony绝不庆祝圣诞节,因为多年前的平安夜,一场飞机事故使他陡失双亲——Steve Rogers知道Tony Stark有一颗心。
他本不该了解这些。
Antony Stark于Steve而言,本该也只是小报头条绯闻里一个模糊的名字。可就是因为这个人,他被高层从边境拽回Tutmonda,和直升机一起抵达的还有一沓调查报告。
文件夹左上角,大眼睛小胡子的男人对着镜头玩世不恭似笑非笑。
不,我不会控制他,他没有触犯任何法律。Steve头一次拒绝了命令。咆哮小队会去终止派对,但Tony Stark会得到和所有宾客一样的保护。
他踏进一场名为狂欢的抗议,和左拥右抱的主人剑拔弩张。秩序和混乱,冷静与疯狂——一切情节的进展如此顺理成章,直到他不得已踹开Tony的房门,在奢华真丝床单上度过了此生最荒诞的一晚。
那晚他精神紧绷,无数次确保自己已紧抱怀中熟睡的人。烈度波本的掩盖下,他嗅到微弱的芬芳,那让他想到童年的山坡,在阳光最最灿烂的时刻大笑着一直滚到底,轻轻垂在脸上的一朵雏菊。
什么样的人会在睡梦中试图杀死自己?
第二天他递交了申请。
经过加了整管芥末的焗饭、星条旗睡衣和领带、两打比基尼应召女郎,Tony好像终于接受Steve入驻Stark大厦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连消极抵抗都放弃,Steve能平安无事地和Tony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吃晚餐,Tony的豪华大床也摆上了两只枕头。
他在爱着一个人。
Steve发现这件事是在一个平安夜。他在玻璃屋顶找到了Tony和一整瓶威士忌。前者穿着睡袍,听到动静后回头,对他无所谓地挑了挑眉。
规律饮食和充足睡眠让Tony看起来健康不少,而那瓶威士忌还没打开,这让Steve心里一阵轻松。他走到Tony身边,两个人一起从楼顶俯瞰。
平安夜的Tutmonda道路永远堵车,电话永远占线,每个人都在焦心地奔赴所爱。而从大厦顶楼看,车流与城市灯光都显得如此遥远,他们好像站在星光之上,共沐宁静的晚风。
“你偷了一瓶酒?”Steve问。
“我‘拿’了一瓶酒。”Tony纠正他,“如果没记错,那是我的酒柜。”
Steve微笑着看着Tony,知道Tony并没忘记他们之前的私人约定。
“好吧,我好不容易把威士忌偷渡上来,但忘记带开瓶器,”Tony转着酒瓶,端详那个完好无损的木塞,“又不能冒险再下去拿,因为你还在起居室里看那本烂书——哦,《理想国》。”
“柏拉图没那么糟糕。”
“你该多看乔治·奥威尔。”Tony哼一声。
他们并肩观看星星抓着黑夜的绳索悄悄爬上天空,像敲碎的冰糖,盛在城市天际线构成的淡金色的精致托盘上。Steve忽然很想尝尝它们的味道——这些小星星会冰冰凉地在他舌尖上跳舞吗?
“我父母上飞机的时候,我没去告别。”Tony忽然说。
“他们工作很忙,总丢下我一个人,但还是会挤出时间一家人聚在一起过圣诞——你知道的,烤火鸡、苹果馅饼、热红酒那些。当然,我是说,我们也不怎么经常聊天,所以那顿饭其实特别尴尬,我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那次,他们非走不可。走之前他们想跟我说话,但我发了脾气,锁上房门不肯出来。我们僵持了半个小时,最后他们不得不出发。临走前,妈妈挨着我的房门,说他们永远爱我。”
“我当时真傻,听不出来他们在跟我告别。”
Steve看向Tony,而Tony望着天际线。他满不在乎地微笑,但笑得比哭更难看。
“我很抱歉。”
Steve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他宁愿看到Tony Stark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也好过他这样假笑;然后Steve意识到,他真正希望看到的是Tony发自内心快乐时那种飞扬的神态,而他没藏好的悲哀则像小刀子割着Steve的心,让他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卷可以无限延展、最最柔软的毛毯,能从头到脚裹住这个从花花公子硬壳下露出来的Tony Stark,让他感到绝对的平和和安全。
Tony撇嘴。“我就知道你没话讲。但说真的,我不需要安慰,他们已经死掉很久了——”顿住。
他看着Steve递过来的纸包,没接。Steve于是把它放在桌面上。
“这是什么?”Tony拿起来打量着。
“火鸡三明治。”Steve对他微笑。“没有苹果馅饼和热红酒,但至少我是个切火鸡的好手——Tony,不。”
Tony眨眨眼睛,最终还是认命地把生菜放回面包里,苦着脸咬了一口,但他的眼睛在笑。那眼角的笑纹也让Steve有点想尝尝味道,他想那纹路的口感应当温热又软韧。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挨近了些,或者他故意不去察觉。
“其实也可以有。”Tony忽然说。他看着Steve茫然的脸狡黠一笑,把那只一看就昂贵得吓人的酒瓶扔到Steve手里。“没有热红酒,喝点威士忌也行。”
“我答应过你不再酗酒,但你也答应过我可以有例外情况。”Tony说下去,“现在有最最正直的Rogers队长在这儿监督,你还怕什么?”
Steve没忍住笑了。他接过酒瓶:“我不能保证——”
“得啦,我知道没有开瓶器你也能打开这玩意儿,你们这些军部的人总有办法。”
Steve耐心地敲着瓶底,木塞在酒和气体的反复冲击下慢吞吞地往外挤。Tony晃着脚在一旁观看全程,两个人都呼着白气。
屋顶很冷,这样徒手和软木塞搏斗的时间远超过去楼下取开瓶器,但不知为什么,他们都没想过节约时间。
“我没跟别人说过这些,但你不一样。”Tony的声音也跟着脚一晃一晃的。“——你——Steve Rogers,你是个好人。”
“我知道他们的死不是意外。”Tony边说边跳下台子,漫不经心地走过来。
Steve沉默地看着他,他感觉舌头在口腔里像条僵直的蛇。他的心在胸腔里发着抖。
Tony接着说,说这话时好像事不关己:“杀死他们的人,早晚也要杀死我。”他握住已经出来大半的木塞,猛一使力,木塞“啵”一下脱离瓶口,微甜的果香混着黑巧和桂皮的气息,一下使空气变得醇厚。
他耸耸鼻子,自说自话。“这瓶麦卡伦贵得要命,Rod如果知道我头一回喝但没用郁金香杯,一定会杀了我。”他拿宽口玻璃杯倒了两浅杯,其中一杯递给Steve,一边冲Steve眨眨眼睛,“所以你要确保他不会知道。”
Steve大脑一片混乱,答案在其中呼之欲出。他机械地和Tony碰杯,喝了一口酒。那上面还挂着拍卖竞标的价牌,所以Steve保守估计他大概喝掉了自己两年的工资。
那是他喝过最柔和芬芳的威士忌,绵醇的酒液在他口中燃烧。
“清醒的圣诞夜似乎也不赖。”Tony伸着懒腰说。Steve望着那双不停眨动的活泼的眼睛,他记得自己那时好想伸手从中掬一把快乐,捧到唇边啜饮。
“我的研究会是插进那里的一把刀。”Tony指着远处的政府大楼。
威士忌把他的犀利擦拭得更尖锐,他言语间已毫不掩饰,“你或许不认同,但我还是要告诉你,这该死的旧世界注定短命,但即使同归于尽,我的发明还是会永远留下来——然后创造一个新世界。”
Tony给Steve添酒,热乎乎的手心按着他的手背,Steve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了什么心惊肉跳。
他在爱着一个人。一个危险分子,一个不可控因素,一个规则的反义词。
这个人天生就有特权,坐拥亿万身价,被命运垂青的幸运儿,足以在金钱堆砌的奢靡世界中放肆游曳,可他偏不肯走眼前看得见的平坦大路,偏对稳妥的生存指南不屑一顾。他受不了旧规则,暗暗拿定了主意要发明新游戏。
可Tony要对抗的是国家,是政治,是军队和监狱——而他所有的呢?一间实验室,和脑子里没人理解的复杂算式。
Tony忽然转过身,冲Steve举杯邀请:“你要从旧世界叛逃吗,Rogers队长?我可以给你新世界的邀请函。”
他身后是基督新年的粲然星空,无限的宇宙、无穷的时间都无声地铺展开去,沦为幕景,那双眼睛肆无忌怛望过来,惊人得比所有星辰更灼烁。
没等Steve回答,Tony就笑起来:“……瞧,我开始说傻话了。你不该让我喝酒的。”
他拿掌根揉了揉脸,迅速扭过头去,赶快把杯子举到嘴边,好像把前言一同急匆匆咽下去。
寂静之中,Steve只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年底的Tutmonda刚下完一场大雪,他在寒风中,脸上却一片滚热,皮肤烫得近乎刺痛。
他忍不住要说那句话。他说了那句话。
“你永远是我的责任。”他说。“我发誓。”
熟悉Steve的人都知道,Rogers队长从不发誓。他可以做承诺,他可以与人约定,但他不发誓,除了对他热爱的国家,他永不日落的米德加尔特。
当时针指向午夜十二点,三十年前的直升机飞离停机坪,南瓜马车和仙女教母眨眼消失,大厦楼下平凡幸福的欢呼重归平静,旧世界嘎吱运转,但Steve Rogers依然留在楼顶。
Steve说,他发誓。
因为他在爱着一个人。
那晚他们下楼跳了舞。留声机里放着香颂,醉人的女声绸缎一样绕过房间。水晶吊灯关了,只有壁炉还点着,橡木缓慢地燃烧,松针灰烬闻起来如此温暖,五彩小灯在圣诞树上闪烁。他抓着Tony的腰,Tony垂着眼睛给他示范舞步,睫毛遮住大半眼睛,下眼睑湿润地泛着光晕,跟巴洛克时期的油画一样漂亮。
他手心情不自禁一直冒汗,Tony于是开始抱怨他抱得不够用力,示威似的把手臂往他脖颈上一搂,他们的鼻尖一下挨得不能更近。
“跳错步子就要罚酒。”Tony宣布。
“但——”
“——你不会跳舞,我不会女步,没什么不公平。”Tony堵回他的话。
他们慢慢跟着音乐摆动,客厅里所有东西好像都卯足了劲儿绊他们的腿,沙发、电线、地毯、永动机艺术摆件……后来Tony面不改色开始往地上扔袖扣、手表和其他配饰(天知道他身上竟然真的有那么多装饰物),而Steve决心不去揭穿。
于是尊重规则的两个人不停地喝酒,一杯接一杯。
最开始只是香槟和白葡萄酒,后来变成白兰地。Steve想兑苏打水,Tony大肆嘲笑Steve的糟糕品味,伸手制止,却把一整杯干邑都泼到衬衫上。Tony立即发出夸张的惋惜声,去解Steve湿透的领带和衣扣,手指却先心猿意马挑开布料去抚摸那湿漉漉的火热肌肉。
他们各有预谋,但最终殊途同归,难解难分吻到了一起。
那天的细节,有些或许Tony自己都忘了,可Steve都还记得。Tony喉结滚动时发出的美妙声响,他右侧一颗小龋齿古怪的形状,汗湿的头皮抚摸起来的感觉,泪水顺着眼角纹滑下后残留的痕迹……那短暂的几小时,是如此不可比拟的快乐。
当Tony沉沉睡去,Steve贴着他的脸颊。肌肤相触带来微妙但真切的幸福。他想他在做梦,但这场梦他愿永不醒来。
然后Steve在某个下午对Tony说了那句话,然后Tony带着Peter连夜逃离了米德加尔特。
他早就知道,他爱上的是一个不敢承诺的花花公子,一个亲密关系的逃兵。理智告诉Steve,这就是Tony Stark;可他的心——人怎么能说服自己的心?
但时局没能给他时间和自己相处。阴谋开始收网,身在局中,Steve已嗅到谜团的前兆。他踏入机密室,从头到尾读完了那箱秘密档案,白纸黑字和官方印章推翻了一切——他服从的命令,他从未动摇的价值观,他发誓守护的国家——他忽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曾经想要米德加尔特的安全,想消弭边境的战火,想统治者的决策顺利推行,而终于他发现,真正的威胁并不来自他浴血的战场,而来自政府的高楼。
世界翻转,颠倒,轰然坍塌。
在某个短暂的瞬间,永不动摇的Rogers队长陷身一场孤独的海啸。蓝海卷起肮脏的泡沫,在黑礁上轰然碎裂,天崩地转,撼动周身。那一刻,他几乎不再知道什么是正确,也不再知道他该相信什么、坚守什么。
然后他想起那个平安夜,他们在晚风中共饮。
他想起,除了米德加尔特,他还对一个人发下过誓言。
当一切都不再确定,那个人的存在是确定的,他的爱也是确定的。
规则爱上混乱,秩序爱上无序。或许他背负了太多责任,压抑了太多本能,灵魂深处早已声嘶力竭渴望自由,于是受到致命吸引,不顾一切飞蛾扑火,爱上另一个极端的化身;或许他天生就要爱上Tony Stark,从初见就已爱上他,所有时间不过是在和自己艰难斗争。
他在爱着那个人,并确信可以发誓“永远”。
他选择离开米德加尔特。
Rogers队长背叛了祖国——高层竭力压下惊天丑闻,这给了Steve时间。他追踪Tony残存的蛛丝马迹,从冰林到特兰斯厄特,从姆乔尔尼尔到金宫。他赌赢了——明月破云而出,他终于再次见到那张脸。
黄昏。山坡。垂在脸上的雏菊。他的世界重新安定。
然后是再一次的分离。
他们默契地没有告诉Loki,但两人都知道,让Steve返回米德加尔特已是极度凶险。昔日的Rogers队长已身败名裂、被全境通缉,越过米德加尔特国境线无异自寻死路。稍有不慎,不但不能带来咆哮小队,Steve自己都要沦为要挟Tony Stark回国的掣肘。
但九界危在旦夕,他们已别无他法。
Tony不肯和他道别。
“你想治好我的创伤应激,就不要道别。”Tony固执得惊人,他甚至拒绝看Steve。但Steve看到他攥得泛白的虎口。他想Tony的手指一定很痛。
“像三十年前那样,不要道别——但不同的是,这次你必须回来。”
出发前Steve在车下等了很久,头发肩膀都落满雪花,但临走时Tony仍没露面。Steve于是将嘴唇贴在结满霜花的车窗上,最后吻了一次。
那是生与死的奔波。策反,秘密组织,切口与暗号……三根肋骨骨裂,锁骨贯穿伤,膝盖韧带撕裂——但与他得到的相比,这样的代价已经很轻。Steve Rogers遵守了承诺,带着咆哮小队来到赫特密密斯山脚,而等待他的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特大雪崩。
Steve至今不能回忆那天的恐惧。白雪掩埋了一切,他甚至不敢想脚下是否就是Tony窒息冻僵的尸体。
但命运终究是仁慈的。光板操控室离雪山位置最远,Peter在帐篷中竟幸免于难,他裹着毯子哆哆嗦嗦告诉Steve,Tony应当正在冰褶中避难。
大雪中,他跪在冰褶边,等待往返的冰霜巨人把Tony带回陆地。那一刻他心里一阵恍惚,觉得现在就像那个最最老套、教人诚实的童话故事,冰霜巨人随时可能带来三个Antony Stark,问他要选哪个。
他不要那个金闪闪、无忧无虑的Stark,也拒绝那个银亮亮、善解人意的Stark——他只要那个破破烂烂的Tony,曾经碎得不成样子、又被他自己拼合得乱七八糟的Tony。
Steve Rogers只要那个他为之发过誓的废墟。
他爱上的从来不是完美的Tony Stark。爱他的直率,就要接受他的尖锐;爱他的理性,就要接受他的厌世;爱他的果敢,就要接受他的决绝。Steve比任何人都清楚,爱一个人就只能爱他的全部;他不可能只爱Tony的一部分而厌恶另一部分,因为Tony Stark正是由所有这些特质构成的。
他爱他从未见过的十五岁的Tony,也爱他初见的四十五岁的Tony,而且他发誓他将爱得一样多。
end.
Chapter 61: 写在后面
Chapter Text
一直很想写一篇这种《写在后面》,但对文章始终不满意,所以搁置下来。没想到这次真的到了写的时候。
第一次看《波斯语课》,脑中就浮现了那个情节:办公室,绿台灯,快用完的玻璃墨水瓶,记满字的名册摊开,金发碧眼的军官把手悬在俘虏脑后,一个想触碰但最终收回手的动作永远定格。
当时想到的对话是:
“这个r是大舌音。”
“我不会发大舌音。”
“舌尖抵住上颚,放松,然后向外吐气。那并不很难。”
Thor发音失败。
“放松。吐气。”
Thor失败。
“放松。慢慢吐气。”
Thor失败。
“舌尖抵住上颚靠近牙根的位置。”
Thor失败。
于是忍无可忍的Loki俯身过去贴住他的嘴唇,那条冰凉的舌头在Thor口腔中戳了一下那个正确位置,然后立刻抽身坐好。
Thor沉默。Loki解释:“发音教学。”
他坐在离Thor半臂远的地方,绿眼睛微微闪动,却依然有一张平静的脸,好像那个动作只是一个负责任的语言教师指点迟钝学生的最普通的方式。
Thor注视着他。
这天地球公转到远日点,白昼最短,黑夜最长,哨兵抱着枪站岗。窗外在下雪。台灯照亮玻璃一角,纷纷扬扬的雪花每一片都轻盈闪光,像银箔无声坠落下来。
尝试。失败。
然后他在Loki再次开口前吻了他。
为他开启的一排整齐的牙齿,灵巧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舌头。他吻起来像所有精致(exquisite)发冷的艺术品,美丽,疏离,不可能作为情感的容器;而Thor感受到冰川下涌动的熔岩、燃烧的焰火。他攥着Loki微微发抖的手,那雏鸟一样柔嫩的心脏分明在他们纠缠的唇舌间砰砰跳动。
嘴唇分开。绿色灯罩下是金色的光晕,把两个人面对面的剪影涂抹成黄金。一双手依然交叠在办公桌上。他们在离彼此不能更近的地方轻轻喘息。
Thor想说“我会给你消炎药和罐头”,想说“不要怕”,想说“不要再对我说谎”,想说“一切都会好的”——他想说“我爱你”。
但他最终说:“我想那是因为你的舌头更柔软。”
姆乔尔尼尔集中营最长的黑夜。他们的第一个吻。
最后,上面这段并没写进正文。但从2021年5月打开word文档写下第一章,到2024年12月打上end,我始终记得这个情景;有时睡前躺在床上琢磨情节,闭上眼睛时也是这一幕。
可以说,完全是为自己构想的这一幕心动,然后写完了三十二万字。
至于结尾,大概在aman tor第一次出现时,我就想好了结局;没有灵感时,我常常直接开始酣畅淋漓写结局章,以至于故事还远没讲完时,结局早已写好。
所以其实,这篇同人给我个人带来的快乐和满足,在提前写完结局章时就已经圆满了,也完全有理由一声不响坑掉这篇文,毕竟把热圈写成冷圈也非我所愿(苦笑)。之所以一直一直写下去,这样删删改改、漫长地写了三年半,更多是因为想有始有终,让自己真真正正画下一个句号。
从开头走到结局的过程是很痛苦的。时常羡慕很会处理跌宕冲突的写手,因为我爱写内心独白、情感动摇与纠缠,但实在不擅长情节,往往让感情推着角色走,主观想法牵动客观剧情,而非相反。所以2022年时我对全文做过一次大规模修改,大刀阔斧,狠心删增,切下来的不甚满意的部分扔进一个txt里,现在一统计,竟然也攒了三四万字。
但总算还是完结了。
可能会再写点乱七八糟cp的番外,毕竟这篇文陪伴太久,忽然完结倒有点不舍。但谁知道会不会写呢。
2021年和2024年对我而言都意义非凡,影响我人生的两件大事分别在这两年发生,《米德加尔特》明明并不是我的日记,却贯穿了我难得悠闲却异常重要的三年。
现在回头重读,看每一章时我都能记得码字时发生的种种琐碎小事——读了什么书,做了什么课题,遇见了什么人,听了什么音乐剧,甚至可以记得吃了什么午饭,以及写到开心时连打饭都要跑着去、赶回宿舍写文的那种雀跃。
Valkyrie视角的那章《奇兵》是临时加的。那时和发小因为女权的事大吵一架,我在回家的高铁上,根本无暇在乎别人的眼光,对着聊天记录泪流满面。
至今想起来依然不可思议,我在记事前就认识他,有过多少朝夕相处的时光,却始终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其实我早就清楚,但把他当成兄长全心全意信任,那种亲密蒙蔽了我的眼睛。
当时大吵大闹大声指责,跟父母斩钉截铁宣布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人际交往中一直依赖的直觉——我是在那种情况下写了《奇兵》,写到某些地方甚至会停下来擦眼泪。
但写作确实是很奇妙的事。当写到Valkyrie的机车呼啸着穿过彩虹桥、玻璃罩碎裂时,我也冷静下来了,能够让理性重新恢复支配地位,抽身出来审视这段友情。
前段时间看到一位读者说,时隔两年再次偶然点进已完结的《米德加尔特》,让她短暂回溯到了过去。
读者尚且如此,我又何尝不是。每一章每一段,我都记得。
之前有读者私信,很礼貌小心地问我,是不是看文的时候不可以怎样怎样,我才知道平台上似乎有的写手会有一些我不太理解的所谓“规矩”,不能连续点赞之类。
但在我这里,我会希望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是自由的。因为我写所有东西都是为了使自己快乐,或达成给自己预设的某种目标,(更何况杂食得太厉害所以)完全不迎合任何人,也不对其他任何人的期望负责;所以读者也可以不用为我负责,请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在不违反法律的前提下,我们都是自由的。
这是我不太和读者互动的原因,虽然可能显得有点孤僻。发自内心感谢每一个追完这篇文的人,所有评论都很可爱,真的会永远珍藏。你们的存在让我向结局进发的路途愉快很多。
今年因为工作,我实现了带薪看同人文的梦想大概一周,并不得不多次向人解释“同人”并不仅限于男同性恋,而是原作受众为喜爱的角色赋予新结局的强烈冲动的产物,以文字、图画、剪辑等为主要表现形式。
但这是给同事的官方解释,不是我自己对“同人”的定义。同人作品是同人女自己的爱情圣经,同人女说要有爱情,于是他们相爱。否则,怎么会这样没头脑,日复一日做着明知高成本低回报的事?
现实世界充满了理性人。现实世界的理性人会更偏爱细水长流而非轰轰烈烈,会质疑无缘无故纯粹彻底的信任,会赞同“真爱”是个太飘渺主观的字眼,会继续说服自己循规蹈矩地生活。
但内心深处,我们还是渴望让人愿为之奋不顾身的真爱,渴望豪赌、冒险和信仰之跃,渴望步入死亡之地前的最后一吻,渴望一座毁灭的城市、一场无情的战争、一个分崩离析的世界成就一段不顾一切的爱情。
真爱是一种英雄主义,愚蠢,但触动人心,最常出现在影视作品和文学小说中。
听起来真让人伤感,对吗?但至少,在我们的虚构世界中,可以相信真爱永存。
就写到这里吧。拜拜啦朋友们。
alice (Guest) on Chapter 1 Wed 19 Jul 2023 05:35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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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pmber on Chapter 4 Fri 25 Jul 2025 11:29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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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pmber on Chapter 6 Fri 25 Jul 2025 11:38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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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mmarKnighty (Guest) on Chapter 44 Sun 25 Jun 2023 01:46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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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onymous Creator on Chapter 44 Sun 02 Jul 2023 10:13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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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ldlady_s on Chapter 58 Fri 18 Oct 2024 07:31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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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野 (Guest) on Chapter 59 Sat 23 Nov 2024 04:35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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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riana777Doe on Chapter 59 Thu 05 Dec 2024 05:53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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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enosrires on Chapter 61 Mon 03 Feb 2025 07:19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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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enosrires on Chapter 61 Mon 03 Feb 2025 07:29PM UTC
Last Edited Mon 03 Feb 2025 07:29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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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enosrires on Chapter 61 Mon 03 Feb 2025 07:30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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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NMB on Chapter 61 Thu 17 Jul 2025 03:32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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