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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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韦吉祥十二岁那年,他爸看着他考得一塌糊涂的试卷,吸了一口烟,说:“别读了。”
他还穿着校服,不过那条白衬衫已经被扯得破破烂烂的了,沾了污泥的领口下面是青紫色的瘀血,拽着个黑色的书包,但书包上的灰比里面的书还多。
他爸上下扫了他一眼,随手掐灭了火,烟灰缸里除了满得要溢出来的烟灰之外,还有数不清的烟蒂,“你这样子也读不成什么书的了。今晚我带你去见大哥,在大哥面前要好好说话,别惹他不高兴。”
韦吉祥只是哦了一声,心还想着要怎么报复回刚刚挑衅他的那小子。那小子说他有妈生没妈养,没有说错,但韦吉祥还是想也没想就一拳招呼了上去。韦吉祥很小的时候就没有妈妈了,是他爸把他拉扯长大的,但他爸陪他的时间大概还没有陪那位“大哥”多。白天呼呼大睡,等韦吉祥拽着书包回家,家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天亮他才会带着一身血淋淋的伤回来。
但韦吉祥心里明白,他这样拼命也是为了养家,所以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句带有怨意的话,只是小心翼翼帮他上药,嘱咐道:“下次注意点啊。”
当晚他被带到一间高级的日式料理屋,走过一小片白色的石子地,又绕过叮咚滴水的池塘,他们在一扇木条格子门前停了步子。韦吉祥的父亲垂了眼睛,敲了敲门。“进来吧。”里面传出个笑吟吟的声音。
榻榻米铺成的房间中央坐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男人的黑发上梳了发蜡,在颜色浅淡的眉前垂下几缕,左耳上有个黑色的耳钉,大衣也是黑色的,正有说有笑地为女人夹菜。
“是你啊,吃没吃晚饭?来一起吃啊。”他笑着招了招手。
“不用了,我不打扰你和大嫂了。这是我儿子韦吉祥。”韦吉祥的肩被拍了拍。男人应该有三十岁了,韦吉祥猜,但看着至多二十,所以韦吉祥几乎是脱口而出:“哥哥好。”
男人噗嗤笑一声,看了韦吉祥一会儿,“你和你爸真像,也跟你爸一样嘴甜,”之后又看向韦吉祥后面,“你想让他跟我啊?干什么让他走你的老路呢。”
一个略嘶哑的声音从后传来,“臭小子读不成书,还不如让他早点见见世面。”
“你想清楚就行啦。不过既然是你的儿子,我肯定会让下面的人多看着他的。”男人又笑了笑,那副笑容仿佛是牢固地挂在他嘴唇边的,但又让人捉摸不透,于是便情不自禁一直盯着看。
“多谢大哥。”
“谢什么谢。唉,你明明大我几岁,硬要一口一个‘大哥’地叫,现在好了,你儿子又叫我‘哥哥’,这辈分真是乱七八糟了。”男人再度招了招手,“小朋友肚子饿不饿啊,来一起吧。”
韦吉祥有些无措,但肩又被轻轻推了一下,“大哥让你去你就去吧,”声音顿了顿,又说:“大哥,我去外面看着场子,你慢慢吃。”而男人只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于是韦吉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坐在男人的右边。女人笑了笑说:“祥仔长得真俊。我宝宝以后也有你这么俊就好了。”她抚摸着肚子,韦吉祥这才注意到她身怀六甲。
“你怎么知道是男孩?我看也可能是个和你一样漂亮的女孩。”男人也温柔地看向她的肚子。
女人想了一会儿,问:“你说是男孩好还是女孩好?”
“是男是女都没关系,最重要是要像你。”男人握住她白玉一样,还戴了翡翠镯子的手。
这顿饭吃得战战兢兢。男人全程只留给韦吉祥一面俊俏的侧脸,若不是看着他左手手背上狰狞的一道疤,尾指也光秃秃,像被刀斩断了,韦吉祥几乎要认为他是什么富家少爷。他的声音总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慵懒,却给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位置上坐着,就像被掐住了咽喉,因此尽管女人时不时和韦吉祥搭话,韦吉祥也没怎么敢开口。
之后在关二哥面前胡乱拜了几下,韦吉祥迫不及待就去将头发染成了显目的黄色,也终于能大摇大摆地穿有破洞的牛仔衣而不会被老师罚。进了社团,也不过是前胸后背多了几条纹身,再把打打杀杀的地点从足球场换成黝黑的大街小巷,把拳头换成又尖又长的刀。
流血也流得多了一点。但男人就是要流血。那时候的韦吉祥是这么想的,至少比在教室里昏昏欲睡有意思得多。他没有想过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不如说,看看他爸的样子就知道了。运气差一点就横死街头;运气好的话能和喜欢的女人结婚生子。至于他的儿子又会不会像他一样,那对韦吉祥来说还太遥远了。
直至有一天深夜,韦吉祥本来还在路边代人泊车,突然被他爸一通急匆匆的电话叫到一间私立医院,“大嫂难产了,大哥走得急,没带什么人,你来产房这里,多一个人多一分安全。”
数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医院门口,医院里很静,灯光苍白,除了女人的呻吟声,还有皮鞋来来回回踱步的声音在过道中回响。没有一个人说话。他爸也只是看着心急如焚的男人沉默不语,连一向活泼、上蹿下跳像只猴子的韦吉祥也只是愣愣地杵在那里。
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小时,手术灯终于灭了。有几个穿蓝色大褂的人走出来,对男人说了什么,男人一瞬间眼睛都红了,不管不顾地冲进两扇白色的大门里,拦也拦不住。韦吉祥仍是一动不敢动,之后隐隐约约听见有哭声从里面传出来。
“大嫂走了。大哥今晚留在这里,你先走吧。”父亲满面倦容,青色的胡茬没刮,褐色衬衫的衣领也松松垮垮地敞开。韦吉祥见他今天早早就出了门,大概是在这里待了一天。
尽管只见过一面,但韦吉祥还能清楚地记起那个女人的笑容,于是一时之间说不出话,只得失魂落魄地点点头。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爸更加地忙,有时候三天两头都不回来,或一回来倒头就睡,人似乎也越来越憔悴。
“拜托,你去哪里了啊?今天洪泰那帮扑街把你的场子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到处找你都找不到。”韦吉祥有些不满地问。他今天匆匆忙忙地赶去救场,此时还一身的血腥味没有洗。
房间中昏暗,因为厚重的窗帘总拉上,被褥长时间不能晒到日光,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潮湿的味。那人靠着床头,两指间有红色的一点火光,眼睛却沉沉合上,半晌才问:“你会不会看小孩?”
韦吉祥也咬着烟,皱了皱眉头,“你说呢?看手相我还勉勉强强行,”他顿了顿,张大眼睛,猛地抬高了音量,“你不会帮你大哥看小孩去了吧?”
“没大没小,”他睁了眼睛,有些责备似的,“大哥不想要那个孩子。他说是那个孩子害死了大嫂,而且……”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像是难以开口,“总之我不忍心。你有时间就帮我去看看他。”
他的房间太冷。韦吉祥摩挲着冷得起了疙瘩的胳膊,摇了摇头,“好了好了,拿你没办法。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和条废柴差不多,那我没时间也要有时间啊!算我拜托你,有空多睡睡觉吧!”
对方笑了笑,没有说话。韦吉祥又问:“对了,那倒霉的小孩叫什么啊?”
“还没有起名。我问大哥,大哥说就叫无欢算了。无欢……”他喃喃着,目光没有焦点,“虚无的无,悲欢的欢。小孩怎么能叫这么不吉利的名字?”
韦吉祥这才明白,这孩子的父亲根本不仅仅是不想要他,而且还是憎恨透了他,所以才将对他最狠毒的诅咒刻在他的姓名上,伴他一生一世。
将那个软绵绵的、轻飘飘的襁褓抱在怀里的时候,韦吉祥有一瞬间的恍惚,若不是无欢睁着那双天真的眼睛看他,他几乎以为他在拥抱一朵羽毛。他不敢抚摸无欢的脸,只敢仔仔细细看他的眉眼,明明这么清澈而漂亮,却一出生就被亲生父亲置之不理,而母亲,又早已去了遥远的天堂。
韦吉祥最能明白“有妈生没妈养”的寂寞。小时候他也一个人摆弄玩具,羡慕地看着别的小孩说说笑笑地拉妈妈的手,和妈妈撒娇;而他常常要一个人做两个人的饭、洗两个人的衣服,连一点点娇气都不能有。但是,他心想,至少他还拥有一份寡言的父爱,可无欢拥有什么呢?
于是他竟然对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婴儿有了一分心疼。
韦吉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努力地向无欢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小心地开口:“你好啊,无欢。虽然你叫无欢,但是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长大,以后都要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Chapter 2: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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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房间中除了一张婴儿床之外就没什么家具,四面墙又都是白色,有些阴森森的。韦吉祥将无欢放回婴儿床,但襁褓刚刚脱手,里面的一团就哇的哭出来。
韦吉祥吓了一跳,又忙小心翼翼地将无欢抱起,“怎么哭了?”看着珍珠一样的泪水从无欢的眼睛里不断地滚出来,他惊慌得不行,手也微微发抖,只好向一旁的男人求救,“怎、怎么办啊?”
“不知道,”他爸沉默了一会儿,“你看看是不是尿布脏了。脏了就要换新的。”
韦吉祥于是解开襁褓,正要找一块新的尿不湿给他换上,目光匆匆向下一扫,却忽而怔住了。他不能相信他的眼睛——在婴儿粉色的肌肤上,同时有男女两副器官。韦吉祥几乎是第一时间又把襁褓盖上,但那副极具冲击性的画面还在他眼前不断萦绕,手抖得更厉害,脑子里也嗡嗡地响。
“他是双性人。”耳畔传来声音,让他说不出话。
他终于明白,这孩子为什么会被丢在这么一间偏僻的别墅。别墅很大,两三千尺,却只有一个奶娘和一个菲佣在这里。无欢的父亲根本不想让人知道无欢的存在,外界还以为这孩子死在了他妈妈的肚子里。
这孩子仿佛成了一个祭品,祭奠他亲生父亲香消玉碎的亡妻。可他这么小,甚至还不会说话,对他的过错都一无所知——如果他犯过什么错的话。归根结底,孩子也只是父亲母亲一厢情愿的牺牲品,为他们的爱欲而生,此时却又要为他们的爱欲而死。
所以韦吉祥花了好长的时间才堪堪组织出一声叹息:“哎,爽完了又不负责。”之后就被一掌按住头,“乱说什么。”
他不满地挣扎开,顺带理了理被揉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哇你真是……我这刚刚染了没多久,你别给我弄掉色了。”
“别在他面前说这些。”对方嘴里面咬了根烟,正要点燃,却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又把烟塞回烟盒里。
而无欢只是睁着一双仿佛懵懂无知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们。“这有什么,他又听不懂。”韦吉祥嘟囔了一句,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闭上嘴。
好不容易等到无欢睡得呼吸渐渐均匀了,韦吉祥又要把他放回他的床里。韦吉祥自以为动作已经慢得不能再慢了,可无欢又一次睁了眼睛,直直地瞪着韦吉祥,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韦吉祥皱了皱眉头,又无奈地晃动臂弯,抱怨道:“你怎么这么黏人啊?”
抱了无欢半晌,无欢的眼睛依旧睁着,十分警惕似的,让韦吉祥的手都有些酸了。他终于忍无可忍地问:“这要哄他哄到什么时候啊?不用开工了啊?”他的声音稍不注意就大了一些,结果又引得无欢嚎啕大哭。
“算我求求你了,你别哭了……”韦吉祥欲哭无泪,手里仿佛拿着个炸弹,稍动一动就会炸开。他砍人的时候可以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任由热乎乎的血把衣服浇得湿透,但在这软绵绵的一团前却彻底没了办法。
“看来他很喜欢你,”一旁的人笑了,“帮人停几辆车而已,烂命全又不是不会,你去不去都一样。先在这里看着他吧。”
这一看就是很多天。韦吉祥懊悔得不行,这块山芋不仅烫手,还牢固地黏在手里,怎么甩也甩不掉。常常接到让他去砍人的电话,他于是把无欢匆匆往菲佣那里一塞,结果无欢哭得有些嘶哑的声音又从喉咙里溢出来,韦吉祥本来已经快冲到门口了,只好又匆匆掉头,叹一口气,努力地对无欢笑:“别哭了,哥哥马上就回来。”
但等他坐着慢悠悠的小巴赶到修车行的时候,闹哄哄的人都几乎散光了。他早就想买一辆机车,每每听到引擎的轰轰声他就觉得体内的火都要烧起来,甚至还买了一身蓝白色的赛车服。可一来他没有钱;二来他还长得不够高,还不够驾驭机车的车座,所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用车载女朋友在车流间呼啸而过,而他既没有车,也没有女朋友。
烂命全背靠栏杆,看着黝暗的巷子里几个人围着一个拳打脚踢,瞥他一眼,“干什么去了你?泡妞啊?”
“泡鬼啊,”韦吉祥心烦意乱地叼上烟,拳头太久没有用过,右手的五根手指都像被蚂蚁啃咬一样痒,又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帮别人带孩子。”
烂命全笑了,“不是吧,你爸有第二春啊?又给你生了个弟弟?”
韦吉祥也笑,用夹着红色火光的手指他,“我看想找第二春的人是你。小心我给你老婆讲,让你今晚上不了你老婆的床。”他想起无欢的存在还是个秘密,所以只含含糊糊地一句带过,又问:“洪泰又怎么了?”
“没什么,来来去去都是那套,砸了几张桌子椅子。早就知道他们是来找事的了,最近大家火气大,找个理由动手而已。”烂命全有三十多岁了,据说在社团里待了十年,整条胳膊都是青黑色的纹身。但他家里有妻有女,为人又没什么野心,所以一直做一个不上不下的打手。
韦吉祥进社团没多久,但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也把道上的状况都摸得七七八八了。这一带除他们之外最大的势力就是洪泰,龙头是个叫眉叔的,绰号“屁股眉”,手下的人最爱没事找事,三天两头就来砸他们的场子,相比之下他们倒还算是安安分分,连进警署的次数都少一些。
“火气大?为什么?找不到女人下火吗?”韦吉祥不解。
“你真是太久没回场子了。就前段时间啊,阿大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说以后要慢慢做正当生意,”烂命全一边摇头一边笑,“不收保护费哪里来的钱啊?不用吃饭啊?没饭吃火气当然大了,再加上洪泰天天像苍蝇一样飞来飞去……”
韦吉祥的眼前又忽地跳出那个左耳戴黑色耳钉的男人,有一瞬间恍惚,于是慢慢地说:“听说大嫂上个月走了……可能是想积积阴德吧。”
他没见过那个男人多少次,但大概是因为听过男人抑止不住的哭声,本来对那个人的各种想象都破碎了。管他在外面呼风唤雨,在生死面前也只是哭得无力的普通人,甚至没见上妻子的最后一面。像这样的人也是有弱点的啊——韦吉祥心想,比如说妻子,比如说儿子。想起他就接着想起爹不疼娘不爱的无欢,韦吉祥于是匆匆掐灭了火又要走。
“又要走了啊?”烂命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吸了口烟还是开口:“我说这话你不要嫌烦。我看你还是应该回去继续读书,你不要学你爸,没有出路的。”
韦吉祥笑着摇摇手,“你有没有见过我的试卷啊?读到中二了还连ABC都不太认识,有个鬼的出路吗?你这话留着和你女儿说吧。”
之后韦吉祥几乎每天都在无欢和修车行之间两点一线辗转。他爸说,他已经在“大哥”那边打过招呼了,“大哥”也没说什么。于是照看无欢也理所当然地成了韦吉祥工作的一部分。烂命全他们只以为韦吉祥还被派去了别的场子。但这样一来,韦吉祥几乎就没有时间回家了,好在这座空荡荡的宅子里最不缺的就是空房间。
无欢几乎不愿意一个人睡在婴儿床里,韦吉祥只好用臂弯做他的睡床,韦吉祥一边唱着跑调的催眠曲,一边小声喃喃:“你是不是怕被人丢掉啊?放心啦,我要是敢把你丢掉,我爸肯定把我两条腿都打残。”
唱着唱着他的眼皮就有些重,于是靠着床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中梦到他在社团中混到了高层的位置,手下管着无数的场子,烂命全带着一帮兄弟喊他老大,他春风得意,正要说些什么,一阵哭声却硬生生地将那美梦的帘幕撕成两半了,像一把尖刀在耳朵里搅来搅去。
韦吉祥猛地睁了眼睛。不用想也知道,是无欢又哭了。“你这小子,又怎么了啊?”韦吉祥绝望地揉一揉眉心,“又要换尿不湿吗?不是刚刚才换过吗?这败家子,你们家有多少钱都不够你耗的。”但一抱住无欢,无欢的哭声就即刻停了,仿佛就等着被韦吉祥抱住。
无欢已经有半岁大了,不再用白色的襁褓裹着,而是穿上了韦吉祥给他买的蓝色婴儿服。他父亲虽然让他自生自灭,但出手一点也不吝啬,因此无欢的吃喝穿一向都是最好的。倒是买衣服的时候,韦吉祥真的犹豫了一会儿,无欢究竟算是男孩还是女孩?
说是男孩吧,无欢又太静了一些,他连翻身都很少,最活泼的时候可能是在韦吉祥怀里蹭来蹭去的时候。无欢的手很小,白白嫩嫩又软绵绵的,还不到韦吉祥手掌的一半大,就那样抓着韦吉祥的衣服,紧紧不放手。韦吉祥无奈,但又不忍心把他扒开,只能一边抱他一边抚摸他的头。纤细又软的黑发摩挲着掌心,让韦吉祥的心也莫名其妙地一起软下来。
可说是女孩吧,韦吉祥咽了一口唾沫,也不知道这小孩是怎么了,可能是遗传了他爸爸的基因,被他看着,韦吉祥的心里总隐隐有些发毛,明明还这么小,直勾勾盯人的目光却已经带给人一种压迫感。韦吉祥单方面地认为女孩子是不会这么凶巴巴恶狠狠的,所以他最终还是把无欢看作是男孩。
不仅做老大遥遥无期,还要天天帮着照看老大的儿子。韦吉祥觉得头隐隐有些疼,嘴也有些寂寞,于是不知不觉中就将手伸进左边领口,从外套下左肩的位置摸出一包烟来,刚将烟咬上,无欢的眼睛就亮了亮,咿咿呀呀地用手捉他的烟头,好像在扑蝴蝶。
“哎哎,”韦吉祥有些急了,忙把烟胡乱地揉成一团又藏好,“这个是大人玩的,小孩子家家的不能玩。等你长大一点,你长大了哥哥教你抽。”
无欢像是听明白了他的话,倒也没有哭,而是有些馋似的把拇指放到嘴里面,一边看着韦吉祥一边吮吸拇指。“喂喂喂,你又来!”韦吉祥更加急。无欢很喜欢吸大拇指,如果说这也是一种瘾,那他的瘾比韦吉祥的烟瘾还要重,拇指常常被他吸得泛白,隐隐要被口水泡得烂了。
手被韦吉祥迅速地拉开,无欢于是一瞬间就委屈起来,漂亮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了,亮晶晶的。韦吉祥没了办法,只好把他的拇指递给无欢,“真是怕了你了,唉,要吸要咬都冲着我来吧!”
无欢便一口含住,不住地吮吸和咀嚼,就这么心满意足似的睡在韦吉祥的臂弯里,时不时发出一些含糊的声音,甜甜地睡了。
Chapter 3: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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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韦吉祥常常怀疑,无欢性子不活泼是不是或多或少和这个阴森森的房间有关系。所以他特地跑了一趟,买了一堆小动物的贴纸贴在墙面上,又往无欢的婴儿床里塞了几个兔子鸭子的玩偶。想了想还觉得不够,甚至在床的上方装了一个垂着云、星星、小鸟的旋转挂件,时不时就晃动着小鸟,模仿啾啾的叫声逗无欢开心。听到无欢咯咯的笑声,他也一起笑。
房间里也几乎已经铺满了五颜六色的婴儿爬爬垫,无欢不爱动,韦吉祥担心他的腿要在婴儿床上废掉,于是将他放到床的轮子旁,又坐在距离他大约有一米的垫子上,向他招招手,“想不想和哥哥玩?想就过来呀。”
无欢却只是坐着一动不动,他发出一些咕噜的声音,像小猫争食时,一边警惕地竖起密实的毛一边去吓唬别的猫。韦吉祥知道这是他不高兴了。小孩最好的一点就是无论高兴或不高兴都一目了然,不用费心思去猜他在想什么。他不像那些数学题一样晦涩难解,也不用舞动拳头去让他屈服,给他一点甜头他就笑得眉眼都弯弯,向你要一个拥抱——你对他好,他也对你好。韦吉祥很喜欢和这样的无欢在一起。他就像他奶白色的围兜一样纯和白。
所以韦吉祥几乎没办法对无欢生气。韦吉祥叹一口气,之后还是对他那副气鼓鼓的样子投降,向他张开双手,一边搂住他一边哄道:“好啦好啦,哥哥抱抱。”
纯棉的婴儿服摸起来又轻又软,韦吉祥用手托住他,慢慢抚摸他的背,这样一会儿之后他就会乖乖闭上眼睛,比什么王子救公主的睡前故事都又用。但也可能是韦吉祥念得不好,读着读着就会笑出来,自言自语这王子怎么这么容易对人一见钟情,明明就是看公主长得好看。总之无欢明显听得心不在焉,总用手去摸韦吉祥一张一合的嘴唇,韦吉祥便笑眯眯地用下巴蹭一蹭他的小手。
但今天的无欢格外有精神,他用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看韦吉祥,还在继续发出含糊的咿呀声。韦吉祥于是有些无奈地开口:“你说什么?哥哥又听不明白。”他又想继续给无欢讲一段故事,无欢却没有放弃,他的眼睛眨了眨,之后一些单音节就从他嘴里流动出来,“哥、哥。”韦吉祥惊得微微张嘴,在他愣神的时间里,无欢已经又重复了几次,“哥、哥。哥哥。”
他说得还不流畅,口中每吐一个字就要隔一次呼吸,却尤其清亮。也正如此,那稍稍上扬的语调与婴儿娇嫩的声音结合到一起,就像一个个跳跃的乐音一样,说不出有多么悦耳。无欢会说话了,而且他会说的第一个词是“哥哥”,这像是这长了白色双翼的天使终于与世界有了联系,而这联系的纽带不是别的什么人,是韦吉祥。
虽然本来就没有期待能从他那里得到些什么,但在这一瞬间,韦吉祥忽而还是觉得,在他身边的每分每秒都因他这两声而熠熠发光。韦吉祥第一次明白了“欣喜若狂”这个成语的含义,兴奋得忍不住在无欢的额上亲了一口,又向无欢挤眉弄眼地说:“乖!再多叫几声好不好?”
除了“哥哥”之外,无欢常常说的词就只有“抱抱”了,他明白这样能让韦吉祥抱住他。尽管韦吉祥还教了他很多如“爸爸”、“妈妈”之类的词,但教了也几乎没什么用,因为无欢的爸爸来看无欢的次数还没有洪泰的人砸场的次数多。他每个月的一号会来,多一天少一天都见不到他的影子,仿佛来看无欢只是巡查场子一样的任务。
他从不拥抱,也从不抚摸无欢,甚至连站立的位置都离无欢很远。你再往前走走是会要你的命吗?——韦吉祥忍不住小声嘀咕,那男人的样子让他想起小时候在动物园,放蛇的玻璃柜前总有些只远远看着的游客。明明蛇出不来,但他们的眼睛里还是带了几分惊惧,甚至厌弃。更何况无欢也不是蛇。而无欢似乎也不太喜欢他,大概是因为他一言不发地站在门边,黑色的长大衣裹着他,与故事书里女巫一身黑披风的插画有八成像——这自然也是韦吉祥的猜测。
孩子总是很天真的,谁对他好,他也对谁好,反之亦然。这是一种不晓任何世故的直线思维。
可尽管再忿忿不平,韦吉祥也知道这都是他们父子俩之间的事,他一个姓韦的,可以看在眼里,但绝不可以指摘在嘴里。毕竟就算无欢哼出的“哥哥”甜到韦吉祥心里去,韦吉祥也并不是他哥哥。本质上,韦吉祥和那个忙里忙外的菲佣没什么不同,都是在这没什么烟火气的宅子里有一个房间,按月领一口吃饭的钱罢了。
但当无欢有一天夜里忽而发了高烧,烧到三十九度,韦吉祥仍联系不上他亲生父亲的时候,韦吉祥是真的有些冒火了。无欢从傍晚起就一直睡着,韦吉祥轻轻地喊醒了他,那双眼睛却有些惺忪,没什么精神似的。“乖啦,张张嘴,啊——”韦吉祥拿着小勺子喂他,无欢一向不怎么挑食,但今天只吃了几口混了蔬菜丝和肉末的米粥就恹恹地拧头了。
“今天的不合你胃口吗?”韦吉祥皱了皱眉头,用另一只勺子尝了一口,温度应该是刚刚好的。他更加不解,但无论他怎么温言软语地哄,比如:“无欢乖,你好好吃饭,哥哥明天陪你出去玩,好不好?”他把手掌竖在头上给无欢扮小猪小牛,又轻轻挠无欢的胳肢窝,但都不管用,无欢不仅不笑,呼吸还渐渐急起来,并发出一些像是哮喘的咳嗽声。
韦吉祥忙又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换来一手滚烫。完了,韦吉祥一时之间惊慌失措,像个摔了碗碟的孩子看着满地狼藉,呆了一会儿才匆匆地打电话。电话一连通,也不等对方说话,他已经抢着开口:“无欢发烧了,你能不能找到他爸啊?”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个略嘶哑的声音,“大哥在忙。”
“忙什么忙,有什么事能比小孩更重要啊?!”韦吉祥手握成拳,已经是在大吼。对方又一言不发,他于是啧了一声,恨恨地挂了电话,其实也不是很明白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但他想也不想就抱着无欢往距离最近的医院赶了。结果公立医院里急诊门口的队伍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长蛇,韦吉祥看着无欢蹙起的眉和轻轻颤着的眼睫,心也要被他止不住的咳嗽声撕成两半了。
他紧紧地抱住无欢,一边在无欢耳边喃喃:“没事,哥哥带你去找最厉害的医生。”一边又冲向私立医院。他不知道他的钱够不够在那里挂号,但此时此刻多等一秒都无异于是煎熬——对无欢来说是,对他来说也是。因为心急,他本来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跑起来,但忽地想起,不知道这样的震动会不会让无欢更加难受,于是又咬了咬牙关,把步子渐渐放缓。
医生给无欢做检查的时候,韦吉祥只能站在一旁愣愣地等。韦吉祥的四肢都有些脱力,而且人一稍稍静下来,脑子就容易胡思乱想,所有想象中最糟糕的结果都一股脑地涌出来。他想起他左邻右舍曾住过一个有些痴呆的孩子,听说是小时候发烧把脑子烧坏了,染了脑膜炎,于是更加忐忑不安,甚至还开始责怪自己,是不是他今天给无欢吃错了什么;是不是早上有些冷,而他又没有给无欢多盖一条被子。
最终医生给无欢开了一些药,慢慢地他的体温才降下来,由一块烧得滚烫的铁,又变回那片轻飘飘、软绵绵的羽毛。他睡在粉红色病房的一张小床里,韦吉祥在床边坐了半晌,眼睛不敢离开无欢一点半点,可胸腔里那团怒火和怨火不能熄灭,不得不在走道中来来回回徘徊数次。
“只是发热而已,不严重。”尽管医生这样说,韦吉祥紧紧皱着的眉头还是不能松开,忽地又问:“他妈妈生他的时候难产,是不是,就是,他会比较容易生病?”
“一般不会,除非他有什么先天性的疾病。”而韦吉祥根本没有把医生的回答听进去,只是又忧心忡忡地看向沉沉睡着的无欢。无欢很听话,韦吉祥只是轻轻地对他说了一句:“无欢乖,让医生姐姐帮你看看,好不好?”检查时无欢就既没有哭,更没有大吵大叫,只是努力地睁开一半不太明亮了的眼睛去看韦吉祥,让韦吉祥心里更加难受。
韦吉祥陪了无欢整整一晚,电话响了几次,但只是韦吉祥的父亲打电话来问无欢怎么样了,而最应该关心无欢的人,却连在哪里都还不知道。韦吉祥不愿对那位不负责的父亲做太恶意的揣测,他只是忍不住抚摸无欢的头,说:“没关系,别理那些没心没肝的人。没有人疼你,哥哥疼你。”
Chapter 4: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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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青春期是一场来得悄无声息的雨季。湿热的天气总使人莫名其妙地躁动,明明才洗了澡,无袖的白背心又因黏糊的汗而紧紧贴在肌肤上。韦吉祥忍不住用手指擦了擦右臂上缠着剑的那条蛇,还好,没有擦掉。他右边胳膊纹了剑和蛇,无名指上纹了戒指,左边胳膊纹了刀,后背上还纹了个龙头。韦吉祥本来想把整片背部都纹满一条龙的,但纹身店的师傅偏偏说他还太小,以后或迟或早会后悔。
当时韦吉祥就不太高兴,说我已经十五岁了,后什么悔啊。其实他才十四,但他硬要往大了说,他赌他那一头金黄色的头发,与悄悄练出的一点肱二头肌能让他看着多长几岁。本来长度刚刚合适的裤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能让一截脚踝赤裸,那种难以自禁的兴奋让他觉得他能一拳把人干到鼻青脸肿,于是向他爸请缨要做社团的打手。每每混在一拥而上的人流里做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卒,一拳一拳下来功劳不小,但只要不是带头喊口号的那个,论功行赏的时候就一点也没他的份。
“挑(注:粤语粗口),春袋强,平时喊得最大声的就是你,小霸王砍了你老大一刀,现在让你帮你老大砍回去是不是天经地义?你别说你这就怕了吧?”韦吉祥抓着电话,一听到那头像女人一样妖娆的声音,他就不由自主地笑,音量也大了一些。
说得正在兴头上,牛仔裤的裤腿忽而被扯了扯。他一看,无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一边,还仰头好奇地问他:“‘春袋’是什么?”韦吉祥吐了一口舌头,忙用手掌盖住电话,弯腰凑在无欢面前,压低了声音说:“春袋啊,春袋就是……”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电话那头又不断地传来喂喂声,他只好无奈地捶捶头,信口胡说:“就是像小叮当的百宝袋一样,什么都能装的袋子。”
本来想就这么蒙混过去,但韦吉祥还是低估了孩子的好奇心,无欢又继续追问道:“那我有没有春袋?”他的声音嫩得像春天刚刚从土里冒尖的芽,让韦吉祥忽地有一种内疚感,于是匆匆挂了电话,“你……你有,肯定有啦,哥哥也有,但是女孩子是没有的。”无欢正在学说话,就像一个空荡荡的杯子,无论往里面倒什么,他全都一股脑接受,所以韦吉祥要格外小心,不能在他面前说错了什么,不然也会被他鹦鹉学舌一样学去。
韦吉祥已经收敛了很多,但一些语气词还是会不合时地从口中蹦出来。有些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就像他戒不下烟,但又无论如何都不能在无欢面前抽,只好叼一根吸管过过嘴瘾,吸管尖的那头当然也用剪刀剪平了,免得碰到动不动就向他要一个拥抱的无欢。他其实本来并不是一个很细心的人,不如说在对待别的事时总是粗心大意,比如光着上身睡觉,醒了才想起还有一箩筐衣服还没有洗,只好又光着上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但对无欢的事,韦吉祥总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的。大概因为无欢是韦吉祥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他终于也明白了那些为孩子费尽心思的父母,尽管韦吉祥本人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但他喜欢带孩子,仿佛那样也能让他快快成为一个大人——至少在无欢面前,韦吉祥是一个大人。更何况,无欢和别的孩子不一样。说不出为什么……韦吉祥只觉着,无欢比别的孩子都可爱一些,所以自然而然也为他付出了很多爱。
“什么是女孩子?那我不是女孩子吗?”无欢又顺着他的回答问。韦吉祥一愣,几乎被打个措手不及,于是有些懊悔刚刚为什么要挖了这么大一个坑了。他还没有做好回答的准备,尽管他知道总有一天这件事要明明白白地告知无欢的,但,不是今天。韦吉祥总不能对无欢说,你既不全是男孩,也不全是女孩吧?可这个世界暂时只能接受这两种人,怎么办呢?
无欢不能做世俗的牺牲品,光是想象他被各种目光上下打量,韦吉祥就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了拳头。无论那种关注是不是出于恶意的,无欢都不能被当作一个异形。只要和大多数人不一样,就会被归为“异”的那一类,连个辩白的余地都没有,人们总会习以为常地把与他们不一样的人排挤出去。
于是韦吉祥只能闭着眼睛往坑里面跳。女性的器官总比男性的要容易隐瞒一些,所以他就笑着指一指地面上那些摊开的故事书,“你是男孩……喏,比如说,王子是男孩,公主是女孩,王子和公主就是不一样的对不对?”他自以为他解释得算是一清二楚,正得意洋洋呢,无欢却微微歪了头,又唔了长长的一声,说:“可是我想做公主。”
韦吉祥吃了一惊,马上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救别人,”无欢又往韦吉祥怀里面钻,“我想让别人来救我。”韦吉祥细细比较过,像无欢这么大的孩子,说话都没有无欢流畅。他总用那双大而亮的眼睛看人,有一种不沾染一点俗气的天真,再加上他回答得既直白又有道理,倒让韦吉祥的喉咙哽住了。嗯……想被救,倒也没什么错。做公主当然是比做王子要轻松容易的,如果能做公主,那为什么还要做王子呢?
“可是……”韦吉祥的眉都扭成了一个八字,他冥思苦想,辛苦地憋出半句:“可是男孩子一般都要保护女孩子的……”韦吉祥自然而然地把无欢搂住,不让他摔下去。无欢已经长高了很多,也重了很多,他像一团大一些的糯米圆子,圆滚滚又和小时候一样黏人——但他只黏韦吉祥一个人,在菲佣面前也不说话,只静静地将那些动物玩具扯成各种形状。
韦吉祥想,这应该是因为无欢缺了父爱母爱,而他陪无欢的时间又最多,所以无欢对父亲母亲的依恋全都转移到他这里了。哭仍是无欢最惯用的伎俩,但不再是嚎啕大哭,只是眼睫轻轻一颤,晶莹的泪水就滚落下来,时不时发出一些呜声。韦吉祥本来以为无欢渐渐长大了就会好一些的,他想,男孩动不动就哭像什么样子,但一见到无欢不说话,只是低低地看着怀里的玩具,他就又没了办法。
无欢一边在他叉开的大腿根上坐好,一边仰着脖子看他,问:“哥哥是男孩子吗?”
韦吉祥眨了左眼,同时打一个响舌,笑道:“当然啦!”
“那我就要哥哥保护我。”无欢也回抱住韦吉祥的腰。
韦吉祥又是一愣。这是第一次有人明明白白地说出需要他。大人的世界很大,但孩子的世界就这么小。他纹了那么多纹身,也不过想要在人潮人海中一眼就能被人看见。不想读书,也读不成的有很多个;想做老大,但做不成的也有很多个;被乱刀砍死在街头的更是数也数不清,但至少对无欢来说,韦吉祥是独一无二的那个。小孩子的眼睛怎么会这么清澈呢?韦吉祥心想,清得像一面玻璃,清清楚楚地映出他愣神的脸。
这面纤尘不染的玻璃,以后一定会变得缤纷多彩起来的,会变成万花筒,稍稍一转就变出成千上万朵不同的花儿来,每一朵都漂亮,像一个令人目不暇接的世界。到时候,无欢就不再需要韦吉祥了。但以后的事,想那么多做什么呢?算了。韦吉祥叹一口气。至少现在,有人看见他了,并且只看见他。
“好,我会保护你的。”韦吉祥说。不管是用拳头,用刀,用剑,还是用别的什么。
拉上春袋强报仇的事并不算顺风顺水。他没有听烂命全的劝,硬是和春袋强两个人蹲在小霸王收账的路上。刀本来也不锋锐,只是用来吓唬小霸王的;能不能报仇其实也无所谓,他充其量只是被一股来得莫名其妙的热血支配了,拿上刀的瞬间忽地全身发热,脑子嗡嗡一响,于是什么也没想,瞄准小霸王一个人的时候就冲上去一通乱砍。
两个对一个,本来不应该会输的。但韦吉祥没有想到春袋强会被当场吓得一动不动,反而被小霸王砍了一刀,口子很大,从胸部一直划到腹部,热乎乎的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来。春袋强的叫声像鬼一样凄凉,五指捂着鲜血淋漓的肚子,在地上气喘吁吁。
“救我啊祥弟……”他快要说不出话了。
“救你?”小霸王狠狠地踢他一脚,“我救你老母!”
韦吉祥慌了,小霸王没像想象中一样被他们制住,眼看着他的同伙却都呐喊着冲过来了,人人的手里都扬着一把刀,于是那股热血猛地又被刀刃上的冷光浸得冰凉,让韦吉祥打了个冷颤。他想也不想就把人往肩上一扛,连拖带拽地往回跑,背后有一阵冷风迅速地削来,伴着唰的一声,却不痛。
从没有跑过这么快。他在烈日炎炎的跑道上跑一千米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快。冥冥中关二哥保佑,最终他们没有被追上,但他们不能去看医生,一看医生连警察也会一起来,所以韦吉祥只能把他扛到修车行,把满抽屉的药都倒出来给他止血。他发白的嘴唇止不住哆嗦的样子刻在韦吉祥的眼睛里了,直至在暖黄色的灯光中,把无欢抱上床的时候,他恍惚中看见的不是印着小动物的被子,还是流得哪里都是的血。
无欢已经可以睡双人床了。本来应该是菲佣陪着他睡,时时刻刻看着他,但无欢越长大越缠着韦吉祥,所以这件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由韦吉祥负责。尽管他总觉得他不应该和无欢睡一张床的,但房间里也放不下第二张,于是他只好和无欢两人一张床,一人一张被子。但无论怎么帮无欢塞了被子的四角,之后到了半夜,一个热乎乎又软绵绵的小人又会钻进他被子里面,睡得有些乱的头发蹭得他脖子痒痒的。韦吉祥无奈,最终又不得不妥协,两个人一张被子了。
这天韦吉祥也同往常一样拥抱住无欢,时不时抚摸无欢的头。但今天他的心思总不由自主就要飘到小霸王狰狞的笑脸和红色的血泊上,同时忍不住想,要不是他非要逞强,也不会让朋友变成那副血淋淋的样子了。正叹一口气,一片温暖又湿润的,如从枝梢落下的花,却悠悠地飘在他下巴上。
他怔怔地低头,看见无欢一同往常清澈的眼睛,眨了眨,仿佛在催促他快闭上眼,不要再胡思乱想的了。这个吻忽地将韦吉祥的魂魄从喧哗的喊打喊杀声中拉回来,那股令人恶心的血腥味也散去,韦吉祥只嗅到无欢身上的清淡花香。房间里是这样静,静得连无欢均匀的呼吸声也像一支催眠曲,倒像是他成了那个需要被哄着才能睡着的孩子。
一种温暖的安心感忽地将韦吉祥拥抱,如同周身都变得轻飘飘的,沉沉的倦意也一并袭来。他于是向无欢笑一笑,在那片洁净的额上也吻一下,小声喃喃道:“睡吧。”什么都不要想了,在无欢身边,什么都不要想。
Chapter 5: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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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晨曦从两扇双开的玻璃门外照进来,将白纱状的窗帘映得发光。房间中几乎一切都是白色的,因为无欢喜欢白:墙面是白色,四角勾了金色的玫瑰花纹;中央一顶琉璃吊灯,灯下是一张白色的大床,层层叠叠的桑蚕丝被褥垂到地面;床尾的一张米色长凳上散着韦吉祥的牛仔外套。大理石的砖上也盖了厚厚一层羊毛地毯,软得像踩在一只羊羔上。家具都是什么法式的设计,韦吉祥也不太清楚,只觉得像待在故事书那些插画里。
白色的闹铃被塞在羽绒枕下面,它震了几下,同时发出一串铃铃的响声。韦吉祥的眉皱了皱,本来要一把将这扰人清梦的铁块扔开,却在手掌心触到冰凉的瞬间,忽地从床上直挺挺地坐起。
他揉了揉眉心,向右一瞟,无欢的眼睛还闭着,白里透着粉红的脸还带着一点婴儿肥,圆乎乎的像一团睡得香甜的包子。小孩子是怎么睡也睡不饱的,韦吉祥也想让无欢多休息一会儿,于是先从大得像一面墙的橱柜中找出无欢要穿的衣服——一套白色的衬衫,领子是花朵一样的一片片半圆,胸口纹着幼儿园紫色的园徽。之后韦吉祥才扶着无欢的肩,让他闭着眼睛靠在床头,给他穿衣服。
无欢留着一小缕长发,不愿意剪,韦吉祥只好每天帮他梳一条细而长的小辫子。将像丝绸一样滑的黑发握在手掌中时,他的手仿佛不是他的了,稍不小心就扯得无欢皱眉。“让姐姐帮你梳好不好?”韦吉祥有些不好意思,指一指正在准备早点的菲佣。无欢却撇了撇嘴说不要,就要哥哥梳。他无奈,本来应该拿刀的手只好继续拿着小小一把梳子,与那些青丝纠缠。直至菲佣手把手教了他几回,他才能渐渐地编出一条不十分难看的辫子。
这两年来,无欢的父亲倒是会时不时来看无欢一眼了。无欢的生日,也是他爱妻的忌日,他也会来,尽管只待一会儿就匆匆地走。韦吉祥本来还在猜,难道是因为他终于昧不下良心了?直到某一回,无欢怎么也不愿意看他,他就沉默着用手抬高无欢的脸,戴了墨绿色戒指的指节掐着无欢的嘴唇下侧,冰冷的眼神像在审察一件商品。
无欢也瞪他,带着对外人,或是对敌人的警惕。感到气氛不妙,韦吉祥在一旁越看越忐忑,怕无欢会一口咬上他的拇指,他倒是毫不在意,只是淡然地说了一句:“越来越像了。”声音很小,但是被韦吉祥听得清清楚楚。韦吉祥这才明白,这男人是真的是一点良心也没有的,他来看无欢,不过是透过无欢来看另一个人的影子,对着一个还会哭会笑的人,悼念一条消失了八百年的鬼魂。
要是爱情真的能维续八百年就好了。可韦吉祥听说,这个男人也已经有了新的情人。漂不漂亮不知道,韦吉祥不关心这些人裤裆子里的事,只要他能多来看一看无欢,摸一摸无欢的头,韦吉祥倒也很满意了,仍殷勤地给他讲无欢这段时间过得如何如何,高了多少,重了多少,那男人却还是爱理不理似的,嘴角也从不翘起半分。所以韦吉祥看着他上了一辆黑色轿车的时候,嘴里说的是:“慢慢走啊老大。”心里想的却是:你不如别来了,来了也只知道给人添堵。
这个男人能给无欢的似乎只有钱,仿佛钱能填塞无欢缺失的父爱。他让无欢这个无名无分的孩子上了一流的幼儿园,又因为幼儿园距离家有些远,还顺道配了一辆车和司机。尽管韦吉祥说不用,但菲佣也一并多了几个,有的负责做料理,有的负责清洁,甚至还有园丁负责修剪花花草草。也不知道请这么多佣人做什么,屋子弄得漂漂亮亮的,但该不回家的还是不回家。
韦吉祥也坐在去幼儿园的车里面,因为在幼儿园,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是在大人的目光下,背着小书包一蹦一跳进去的。就像开片(注:粤语,打群架)之前喊口号要喊得震耳欲聋一样,韦吉祥知道输什么都不能输势,因此总是和无欢大手牵小手地走到校门口。无欢还要韦吉祥像早安晚安吻一样在他面上亲一口,他才愿意松手,还不忘嘱咐一句:“等等要来接我哦。”
无欢的五官本来就秀气,又打扮得像女孩子,但校门口来来往往这么多梳着麻花辫的女孩,也没有一个像无欢,缠着人胳膊,说什么都不放的。在这么多人面前,韦吉祥总有些不好意思,而且大人们都穿得光彩照人,也只有韦吉祥一个是一身带了破洞的牛仔衫。天是湛蓝色,万里无云,他一瞬间觉得那件牛仔衫的浅蓝都在湛蓝的衬托下变暗了一些,过于灿烂的日光也照得他发热发烫。
那些西装他是买不起的,他只买得起几件灰色黑色的外套,借助不显眼的颜色他才敢大大方方地朝无欢挥挥手,看着无欢白色的人影变得越来越小,消失在墙面涂成彩色的小楼与象鼻滑滑梯的转角,走入缤纷也复杂的世界里。
韦吉祥一直没怎么和无欢说过他爸爸妈妈的事,因为无欢不问,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但他担心无欢会在幼儿园的课本里见到一家三口的图画,或是和别的小朋友说话时,会察觉到他的家和别人的家不太一样。
他家最多只有两口人,或只有一口。韦吉祥不知道无欢究竟把他当作一个什么样的存在:负责看着他管着他的佣人?尽心尽力陪他玩的人?又或许,家人?韦吉祥心里面是偷偷藏了一丝侥幸的,因为他一直没有和无欢说过:我不是你的亲哥哥。
说不出口,因为他希望他真的是。也许再等无欢大一些,韦吉祥心想,等到无欢会说话,等到他下一次生日,等到他五岁,六岁……再等等。明天一定说。每个静悄悄的夜,看着无欢被暖黄色小灯照得安宁而温顺的眉眼,听着无欢均匀的呼吸声,韦吉祥都这么想。白天不知是有意无意,总将这件事抛到九霄之外,入夜之后又不忍心开口,仿佛一开口就会像摔碎一面镜子一样摔碎这份静。
韦吉祥第一次在幼儿园门口接无欢放学时,伸直了脖子等待。他数了数,他已经有六个小时没有见到无欢了,这半天都惴惴不安,满心都在胡思乱想:不知道无欢有没有好好吃午饭,午饭他吃不吃得惯,和小朋友们合不合得来。操心这个又操心那个,让韦吉祥这半天都几乎没有心思做别的事了。
他的目光迅速地移动,终于找到那个最漂亮,也是最最最可爱的孩子。一身制服的无欢本来没有什么表情,但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将眼睛弯成尖月,一边用幼嫩的声音喊着:“哥哥!”一边一路小跑冲来,垂在右肩上的小辫子一晃一晃地扬在空中,荡漾出秋千一样的弧线。
“哎!”韦吉祥应了一声,“别跑,小心跌跤了!”他情不自禁地蹲下,向无欢张开双手,想不到无欢一下扑过来,正好撞进他的拥抱里。小人的温暖贴合着他的胸膛,让他有一种在此时此刻失而复得的错觉。“哎哟哎哟……”他笑着摸了摸受到冲击的腰,轻松地将无欢抱在右边臂弯里,在无欢软绵绵的脸上亲了亲就往回走。笑容像挂在树枝上的风筝,也挂在他嘴角上下不来。
“今天玩得开心吗?”韦吉祥一边问,一边将无欢的书包摘下,背在左边肩膀上。无欢搂着他的脖子,却不说话,摇了摇头。韦吉祥一下皱了眉,“怎么了?谁欺负你?你和哥哥说,哥哥帮你狠狠地揍他们。”他的音量稍不注意就大了一些,引得左右两边的路人都看着他,他正在气头上,因此也一个个瞪回去,用眼神恫吓他们:看什么看?
他几乎不在无欢面前生气,但无欢也丝毫不怕他难得一见的怒气冲冲的样子,只是将头倚靠在他肩膀上,用有些委屈的声音说:“哥哥不在,我不开心。”
韦吉祥胸膛里那团火即刻灭了,不但灭了,连整颗跳动的心都软下来,但沉默了一会儿才无奈地开口哄他:“没办法呀,小孩子总要上学的,哥哥又不能和你一起上学。”他一边哄无欢,一边想,要是让烂命全他们听到他这时仿佛半梦半醒的咕哝,非笑他个三天三夜不可。
“为什么不行?”无欢像是不太高兴,这倒有些无理取闹了,但有一个由他胡闹的人却开玩笑道:“那哥哥明天去问问老师,看老师让不让我和你一起,好不好?”无欢这才点点头。
与停车场还有一段距离,韦吉祥时不时伸直手去拨弄棕榈树垂下来的叶子,碧绿的草丛里星星点点地开着白色的小花,有蝴蝶在飞。他一边吹着调子活泼的口哨,一边问无欢:“今天有没有交到朋友啊?有没有喜欢哪个漂亮女生……”他说着啊了一声,又笑着摇摇头说:“你还不懂什么是漂亮。”喜欢应该是懂的,比如韦吉祥问无欢喜欢什么颜色的时候,无欢会指一指白色。
无欢却眨了眨眼睛,说:“我喜欢哥哥。”说着在韦吉祥侧脸上亲了一口,他的吻总是又轻又软,芬芳的花香将空中的青草味都遮去了,还带着一声又甜又糯的:“我要做哥哥的新娘。”
韦吉祥愣了愣,之后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会儿,用指腹刮一刮无欢小巧玲珑的鼻尖,“好啊,那你以后可别后悔。”
无欢一下就露出了个兴高采烈的笑脸,“我不会后悔的,哥哥也不许反悔!”一边说,他还一边伸出大拇指高举到韦吉祥面前,“拉钩……反悔的人是坏蛋!”
韦吉祥笑了笑,也没多想,勾住他小小的尾指,“好,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韦吉祥只当这是小孩子什么也不明白,说的玩笑话,所以左耳进右耳出,把无欢小心地抱进轿车里的时候,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Chapter 6: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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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无欢上幼儿园之后,韦吉祥的时间倒是多了很多,也能多去场子逛一逛。
给无欢念那些结局总是大团圆的故事太久,他有时候也忘了他是个在街头一边吆喝一边打打杀杀的混混了。每个清晨都从白色的房间中醒来,照到奶白色的晨光,也让他有些不太愿意见到血的红色了。不是因为害怕血,只是莫名其妙地,在拥抱无欢的时候,韦吉祥有些害怕血的腥味会染到无欢身上,或会让无欢的鼻尖嗅到——其实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韦吉祥心想,最多是会让无欢知道,他的哥哥是一个天天和刀打交道的人。
但他仍是主动调去了别的场子——社团新开的酒楼之一,也是所谓的正当生意。金色墙面的大堂,早上卖一笼笼的茶点,晚上揽些结婚酒席,如果不特地说,应该不会有人看得出这间看着平平无奇的酒楼有社团的背景。韦吉祥仍在门口干一些泊车的活,除了时不时进里面喝上几口茶之外,日子也没什么不同,他只是猜,在这里会比在其他地方安定一些,不会动不动就要和洪泰的人吵架打架。
但他还是猜错了。只要他还在这一行,就不可能有安定的一天。
阴沉沉的一天。韦吉祥蹲在路边,咬着可乐的吸管,长裤的裤脚露出一段脚踝。一辆黑色的车驶来,韦吉祥眼看着那辆车要在酒楼前停下,扭头向后面喊了一声:“神沙!开工了!”一个留着长卷发,穿黄色短袖的青年就懒懒散散地跑来,路过韦吉祥的时候不满地瞥他一眼,嘟囔了一句:“你就轻松了,有小弟使唤了!”
神沙把擦拭得光亮的车门拉开,又向里面弯腰一躬,之后一个穿褐色西装的男人就下了车。男人四十多岁,很高,但肩膀窄而瘦,显得那身西装也松松垮垮的。他戴着一副银色的眼镜,向神沙露出一个温良的笑,点了点头道:“谢谢。”几个同样穿西装的保安紧紧跟在男人身后,其中一个一言不发地往神沙面前一挡,像在警告神沙不要距离男人太近。
韦吉祥一看见那张斯斯文文的脸,忙把可乐搁在地面上,一路小跑过去,在男人面前把腰也弯了半截,小心翼翼地问:“文哥,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啊?”这男人是坐着社团第二把交椅的高层,绰号“眼镜文”,但人人都喊他一声“文哥”。眼镜文不怎么在社团的活动里出面,但韦吉祥也见过他几回。
他向后扬了扬下巴,韦吉祥这才看见还有个女人坐在车里,涂了大红色的唇膏,穿了一条玫红色的吊带,将白皙的胸脯都露出了一半,但畏畏缩缩地向韦吉祥瞟了一眼,像是不敢把穿了细高跟鞋的腿往外迈。“你们这里开了有一段时间了吧?喏,她说她想吃虾饺,我就带她来给你们捧捧场咯。”眼镜文依旧笑,韦吉祥不由自主地又往女人那里扫一眼,也一齐笑,“文哥里面请。大嫂好。”
将他们都引入用黄色屏风阻隔的单间之后,韦吉祥才慢慢地踱出来,刚刚那半杯可乐还没有喝多少口,又有一辆跑车在他面前停了,韦吉祥一眼就扫到里面的人是洪泰的继承人,也叫“太子”,是洪泰龙头屁股眉的儿子。“今天怎么这么多大客啊?”才进社团没多长时间的神沙不认识几个人,因此嘟囔了一句,让韦吉祥苦笑。什么大客,这明明就是砸场子来的。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了?韦吉祥有些忐忑,但仍去挡在太子面前,皱了皱眉头问:“太子哥,我想我们这里不是很欢迎你。”太子大约二十岁,也一身人模人样的西装,但眼睛又细又长,嘴唇也薄薄一层,活脱脱一副薄情寡义的相。“你老几啊?关你屁事?”太子啐了一口,之后看也不看韦吉祥就往里面走,韦吉祥想拦,但被几个小混混一把推搡开。
太子走入人声喧哗的大堂,向周围扫了一眼,又径直往最里面的单间走,韦吉祥咽了一口唾沫,也咬了咬牙冲上去,想要抢在太子之前拦住他,结果太子二话不说,蹬着乌亮的皮鞋,一脚将几面屏风都踹翻了。里面一张桌子坐着一男一女,男的还在慢悠悠地往茶杯吹气,女的则很局促地把双手都搁在膝盖上,见到太子的一瞬间更加害怕,连肩膀都在颤。
“不好意思啊文哥,他硬要进来……”韦吉祥心想这次完了,两位二当家在这里开会,等会儿翻的可不只是屏风了,连这间刚刚开业的酒楼也要一起端了。眼镜文却摆摆手,让后面的人不必大惊小怪,同时笑道:“没关系。是太子啊,别动肝火,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慢慢谈?”
“谈你老母!”他怒气冲冲地上前,韦吉祥还以为他要对眼镜文动手了,没有想到他径直扇了那个女人一掌,啪的一声留下五个红印,“贱货!”哦。是因为女人。韦吉祥稍稍松了一口气,又听到眼镜文哎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怎么打女人啊?所以女人都不喜欢你呢,”又向那个正呜咽的女人扬了扬下巴,“送她回去。”
太子恶狠狠地瞪着女人,但也没有阻拦,而是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向眼镜文冷笑道:“四眼文,你这么喜欢我的女人,和我说一声不就得了?你要捡我不要的烂货,我一定帮她洗好澡,漂漂亮亮的送到你府上啊!”
“我以为你没时间嘛。你不是在打杀人的官司吗?听说你为了灭口,把证人一家人的屋子都烧了,我怎么好意思让你来忙我这些小事呢。”太子的脸顿时变得一阵青一阵白,又听到眼镜文继续说:“我还听说你为了打官司,从社团那里‘借’了不少钱哦,不知道这些钱是算在你头上呢,还是算在眉叔头上呢?”
啪。他话音刚刚落,太子已经将手掌拍上桌面,将碗碟都震得哐啷响,还有一声带了怒意的:“你想怎么样?!”他后面的小混混瞬时间将桌子团团围住,人人都抽了把刀出来,刀刃向着眼镜文。韦吉祥看气氛不对,尽管两手空空,但想也不想就挡在眼镜文前面,他只穿了条无袖的白色汗衫,在几个西装保安中格外显眼。
“太子,你在我面前动刀动枪,你没事吧?”眼镜文一边笑一边摇摇头,“叫你这些小朋友把刀放下吧,刀光晃得我这个老人眼睛疼。”他向太子扬了扬下巴,一时之间就有数支黝黑的枪口直指太子,把那几把明晃晃的刀都衬托成了孩子过家家的玩具。太子的喉咙一下子就哑了。
“怎、怎么办啊,太子哥?”一个看着才十三四岁的小混混握刀的手掌抖得像筛糠。他们平时打架基本上都是用双拳的,打得厉害的时候才用刀,所以别说他,连韦吉祥也没见过这种大场面,已经愣愣的了。还不等太子回答,有一个胆量小的先把刀一扔,听到刀落到地面的哐啷声,剩下的几个也怕被当成枪靶,无需太子吩咐就纷纷投降了。
太子骂了一句粗口,但一动不敢动,眼睛都快瞪出来,“你究竟想怎样?”说话时他的胳膊已经被几个保安压住。眼镜文耸了耸肩,若无其事地晃了晃茶杯,“没什么,我还听说了一件事,想向你求证求证而已。听说你带了很多人去我们赌场出千,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你们不是要做正行了吗?那赌场赚不赚钱还有什么所谓?”他吼得脸红脖子粗,结果招来一把枪结结实实地抵上他的头,让他声音即刻小了些,咬了咬牙笑道:“别这样,文叔,像你刚刚说的,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慢慢谈?”
眼镜文终于放下茶杯,一步步地向他走近,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眯眯地说:“我是个生意人,你说,生意人不在乎赚不赚钱,还在乎什么?”之后慢悠悠地接过保安的枪,保险栓被拉下的声音让太子颤着嘴唇闭了眼睛,也让韦吉祥惊慌地伸手想拦住,“哎……”
话脱口而出了韦吉祥才觉不对,这里哪里有他这种小喽啰说话的份。于是他讪讪地放下了手,但仍小心翼翼地问:“文哥,不用搞出人命吧?”那边太子的声音已经哆嗦了,“是啊……而且你杀了我,我爸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你吗?”
“我说了,我是个生意人,你们那些规矩我可不懂。”眼镜文终于收敛了那副笑容,目光冰冷,向后面的保安说:“脱了他的衣服,给太子爷拍一点艳照。”他话一出口,太子的眼睛瞬间瞪大,同时挣扎起来,但被眼镜文用膝盖猛地击了一下腹部,又即刻发出呻吟。
眼镜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西装被扯下来,只是翘着双腿坐在一旁,问:“我还听说你给刚刚那个女人拍了很多照片,不知道你有没有试过被拍?”太子说不出话,而韦吉祥悄悄地叹了一口气,也转移了目光,不愿意再看了。
之后,在茶已经凉得差不多的时候,几个保安终于松开了一丝不挂的太子。眼镜文拿着相机欣赏,而太子胡乱地找了件外套,匆匆披上,同时听见眼镜文在慢悠悠地说:“让你那些小朋友以后不要再去赌场玩了。一不小心输了个倾家荡产怎么办?”
太子的脸已经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的眼睛狠狠瞪着一旁的小混混们,他们刚刚见了老大裸体的样子,这会儿一个个都没有胆量看他。他吼:“走啊,还在这里干什么?喝茶吗?要不要给你们叫一壶菊花茶啊?!”
韦吉祥以为这事就算这么结束了,却没有想到太子向前走了几步,忽而迅速地往回冲,同时捡了把刀,显然就是冲着眼镜文与眼镜文手里那部相机去的。韦吉祥大惊失色,他距离眼镜文最近,于是再度挡在眼镜文前面,太子的速度太快,他只能用胳膊去挡,一阵疼痛在肌肤上如同雷电般裂开,眨眼间已经被开了个大口子。
Chapter 7: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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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三个人的距离太近,没有一个人敢随便开枪,否则不知道射中的是太子,还是太子后面的眼镜文。韦吉祥被夹在两个人中间,却是最不重要的一个,反正进了社团,也在关二哥面前发过毒誓:以往已死,以后生是社团的人,死是社团的鬼,做鬼也要讲义气。
但在韦吉祥阻住太子的那刻,眼睛文一皱眉,已经迅速地拔枪,枪口对上太子的太阳穴。冷兵器对上热兵器,谁要下阴间去见关二哥,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就已经分出来了。太子的面色苍白,韦吉祥也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冰凉的液体涔涔地往下落,只听到侧面传来的冷笑,“太子爷今天火气这么大啊?那我不找人帮你泄泄火,岂不是有人要说我做前辈的不帮着后辈了?”
他使了个眼色,太子已经一边哀嚎着一边被几个保安拖进更里面的单间,门虚虚掩上,之后传出的就不再是哀嚎,而是呻吟。精神绷得太紧,韦吉祥这才感到疼痛,低了低头一看,从前臂到胳膊肘的一道伤口正不断地流血,已经在黄色的地面上滴了一小滩。
“后生仔(注:年轻人),刚刚真是谢谢你。你很有胆量啊。”眼镜文上下打量韦吉祥一眼,又笑得温良,却让韦吉祥打了一个寒颤。他已经知道了这个笑容背后是如何的波澜汹涌,仿佛一个人,一个面无表情的人,披着两张不同的皮,你知道你被他欺骗着,但你依旧看不明白他。因此韦吉祥心里面有些怕,不知不觉中就向后退了一小步,嗫嚅着说:“没什么……应该的嘛,呵呵。”
韦吉祥浑浑噩噩地走出酒楼时,门口的神沙眼睛亮了亮就围上来,盯着他的伤口,兴奋地叫嚷:“老大,怎么里面开片你也不叫我啊?我很能打的,可以一个打十个。”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韦吉祥本来就心烦意乱,所以忍不住骂他:“打你个头!你再怎么能打,打得过枪吗?”他看着神沙愣怔的表情,叹了一口气,语气也缓下来,拍了拍神沙的肩膀,“他们和我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
眼镜文的样子让韦吉祥想起了无欢的父亲。那个男人也是这么一个人,总是在笑,仿佛面善心慈,但眨眼间又能无情地把无欢当作一个无父无母的弃婴。听说眼镜文在社团内已经有二十余年了,无欢的父亲也是眼镜文手把手带出来的,所以行止才那么像,一脉代代相传。那无欢以后也会这样吗?韦吉祥忍不住胡思乱想,他们的体内毕竟流着同样的血。
应该不会的。韦吉祥忐忑地下了一个判断,在他心中,无欢毕竟是一个洁白无瑕的存在,像一片羽毛一样。对,像一片羽毛。
所以,韦吉祥是绝不能就这么血淋淋地回去见无欢的。血会把羽毛弄脏……韦吉祥想了一会儿,决心先回家去。他险些连家的钥匙都找不到了,站在昏暗的玄关,一丝光线从门的缝隙内照入,映亮空中漂浮的尘埃与褐色地毯的一角。有好一段时间没有闻到这种尘埃夹着被褥潮湿的味,韦吉祥打了一个喷嚏,牵动伤口又一阵阵地疼。
天已经要黑了,韦吉祥随便吃了泡面充饥,把碗堆在洗碗池里就倒在床上。他闭着眼睛,还在想酒楼里的事,忽而感到腰间的电话在震,接了之后是菲佣用不太流畅的广东话说:“祥弟哥,少爷问你什么时候才回来?”
韦吉祥莫名其妙地精神一紧,猛地坐直了脊背,眼睛盯着苍白的墙面,结结巴巴地说谎:“呃,你和他说……就说我今天很忙很忙,抽不出时间回去了。让他一个人乖乖的,要听话。”挂了电话,他其实也不能不为无欢挂心,因此睡眠不深,迷迷糊糊中又听到电话的滴滴声。依旧是菲佣,但这次她的声音变得火急火燎的了,“少爷不肯吃饭呀。他说他要哥哥,哥哥不在他就不吃。”
房间里已经很昏暗,韦吉祥看了看墙面上的钟,七点多,无欢应该六点就吃晚饭的,同时听到菲佣在心急地问:“怎么办呀?”他沉默了一会儿,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无欢一向只听他哄,别人就哄不好,又总不能让无欢饿着,把胃给弄坏了。所以他只好叹一口气,说:“唉,知道啦,我回去。你和他说我回去,让他先好好吃饭!”
韦吉祥嗅了嗅随身的清凉油,又胡乱地套了件褐色的衬衫,让衣袖把胳膊上的伤口盖住,才匆匆地开机车赶去无欢家,一路上有几次不由自主地超了速。好不容易到了在郊外的别墅,又走进客厅旁的饭厅,这里中间是一张能容纳八张椅子的木棕色圆桌,但一般只摆了无欢和韦吉祥两个人的位置。这会儿无欢一个人坐在那儿,静静地盯着面前一桌红红绿绿的菜肴与两个空碗,显得更加寂寞。
他认识韦吉祥的步子声,抬高了头,之后就向韦吉祥奔过来,但不再面带开心的笑容了,韦吉祥见到他脸上清莹的两行泪痕。他如往常一样抱住韦吉祥的胳膊,手掌抓得前臂的衣服都起了褶皱,也让韦吉祥痛得嘶了一声,本来蹲得好好的,一瞬间单膝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几乎要呻吟出来。但无欢不知道这些,他只是低低地呜咽:“哥哥……”
他不听话,但韦吉祥一点也不忍心责备他。他的泪水对韦吉祥来说是一种煎熬,是一种惩罚,对韦吉祥让他寂寞的惩罚。
伤口似乎又流血了,韦吉祥只好抚摸着他的背,小声哄道:“好啦好啦……你先去吃饭,哥哥换一件衣服,等等陪你一起吃好不好?”无欢却摇了摇头说不要,他咬着下嘴唇,湿漉漉的眼睛向上看,十分委屈的样子,说:“哥哥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了。我会很伤心。”
韦吉祥拿他没有办法,一脸无奈地说好,才让他欣欣然地笑出来。小孩子就是这么个样子,韦吉祥心想,上一秒还在哭,下一秒又能笑了,细嫩的脸藏不住一点点情绪。不好对付,但至少无论是哭还是笑,都是纯粹的。
他有些恍惚,丝毫没有注意到血已经将衬衫浸湿了。直至听见无欢咦了一声,又好奇地扬起手掌,掌心沾了红色的液体,他才大惊失色地将胳膊捂住。“这是什么呀?”无欢一脸天真地问,“红红的,好漂亮呢。”这孩子被保护得太好了,从没有让他磕着碰着哪里,因此也一点血都没有流过,更不知道什么是疼痛。
不知道才好,一辈子都不要尝到疼痛才好。可是孩子总要长大的,孩子不能一辈子都是孩子啊。所以韦吉祥又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这是血啊。血流多了就会死的。”他眨了眨眼睛,又追问道:“什么是死?”韦吉祥愣了愣,“死就是……”
要怎么才能让他明白呢?韦吉祥可以说出很多种解释:变成了鬼魂;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就像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再也醒不来了。但是韦吉祥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面忽而起了一丝波澜,他给了无欢这么一个回答:“死就是,会让你和哥哥永远分开的东西。”会让我永远也无法再见你的东西。
果然,无欢的眼睛微微睁大,之后,珍珠一样的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滚出来了。“我不要哥哥死!”他哭了,几乎是嚎啕大哭,甚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把韦吉祥吓了一跳。在韦吉祥的印象中,无欢从能理解人的话语之后几乎就没有这么哭过,于是赶紧抱住了他颤得耸动的肩膀,哄道:“好了好了,无欢不要哭了。哥哥不会死的……不要哭了好不好?”
冰凉的液体不住地滴入他衬衫的领口,让他无措了,如同要溺毙在无欢的泪水里。“哥哥不会死的……”就这么把那句谎言重复了很多很多次,无欢的哭声才渐渐地小了下来。但刚刚哭得太厉害了,无欢的呼吸还一抽一抽的,眼睛也是红的,他拉着韦吉祥的尾指,仿佛下了个命令:“哥哥不许死,也不许再流血了。”韦吉祥明白,他的潜台词是:哥哥不许和我分开。
“好……”不分开。韦吉祥拥抱他,在他耳朵上亲了亲。这是韦吉祥所期待的,想拥有的,无欢的反应吗?之后韦吉祥陷在软绵绵的床里,心想,他刚刚为什么要那么回答无欢呢?明明知道那样会让无欢受到惊吓的。可是看到无欢哭的瞬间,他不得不承认,他是有些高兴的。一层层地把心剥开,韦吉祥终于明白——他希望他能让无欢记住他,他奢望他能把无欢关于世界的记忆——那些开心的,不开心的,懵懂的,都打上他的烙印。
得出这个结果之后,他吃了一惊。难道他把无欢当作他的独占品了吗?这怎么行呢?韦吉祥抚摸着无欢的头,而无欢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仿佛什么喧哗的声音都吵不到他。这怎么行呢。无欢依恋韦吉祥,是因为无欢小小的世界里暂时只有韦吉祥一个人。但韦吉祥已经是一个大人了,大人不应该不明白,也不应该这么狡猾。
Chapter 8: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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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无欢八岁生日的那天,从早上八点一直到晚上八点,韦吉祥整整一天都在等无欢的父亲来。无欢并没有在等,他只是依偎着韦吉祥看各种书,或去逗弄他的宠物——一只白色的小鸟。他被养在金色的鸟笼里,有时候掉下一根洁白的翎羽,无欢就兴致勃勃地捡拾、清洁、制成标本,又用相框裱好,贴在房间的墙面上。
最终,无欢的父亲把无欢忘了,也有可能没有忘,只是不愿意来。这么一算,自从他的情人给他生了第二个儿子之后,他来陪无欢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韦吉祥刚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免不了吃惊,但吃惊之余,更多的是担心无欢的未来,毕竟这就代表着,多一个人和无欢分一杯羹了。
而且这两父子之间本来多年如一日的淡漠,好不容易面对面坐在一起,却几乎谁也不和谁说话,仿佛两个哑巴。再插入了第三个人之后,这段关系就如同被冰冻一样,不知道还有没有化开的一天。关于亲人,除了告知无欢,他没有妈妈,只有一个爸爸之外,韦吉祥也曾经艰难地和他提过一句:“你有一个弟弟了。”
“哥哥会去陪那个弟弟吗?”无欢把逗鸟开心的细棍往鸟笼里一塞,差点伤到小鸟。那只小鸟被吓了一跳,挣扎着一飞,却无论如何也飞不出笼子,只有双翅扑扑的声音在响。无欢却也不关心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韦吉祥。
韦吉祥愣了愣,说:“那不会。”
他以为无欢会不高兴,莫名其妙多出个弟弟,注定要分去爸爸的一份爱,小孩多多少少也会有些嫉妒的吧,可无欢笑了,只用撒娇一样的语气说:“我有哥哥就好了。”他又继续去逗小鸟,小鸟显然还惊惧着,恹恹地立在杆上,也不和他玩儿了。但这只鸟天性是善良的,韦吉祥知道,他过一会儿又会把刚刚的事忘得干干净净的了。
韦吉祥欲言又止,心想我又不能陪你一生一世,终于把这句话说出口:“可是,我不是你亲哥哥啊……”
无欢的声音轻飘飘的,似乎真的一点也不在乎,还笑吟吟地反问道:“有什么不一样吗?哥哥就是哥哥呀。”
还是有些不一样的,韦吉祥心想,比如说,你亲爸爸今天就陪你亲弟弟去了,那明天他又会怎么对你呢?会不会把本来应该给你的都给你弟弟呢?他越想越不安,但也无法做什么,只可以再多给无欢一点爱,尽管那有时候已经是溺爱了,但他浑然不觉,只觉得有爱比没有爱要好。
所以第二天,为了弥补冷冷清清的生日,韦吉祥径直带着无欢去游乐园了,也不管无欢本来应该背着书包出门的。韦吉祥想,凡是孩子,应该都喜欢游乐园。湛蓝的天下,巨大的摩天轮缓缓地转动,过山车被刷上缤纷的五彩,仿佛一条长蛇在面前迅速地飞过。但无欢似乎也没什么特别想玩的,只是安安静静地牵着韦吉祥的手,连坐旋转木马的时候,也要和韦吉祥坐在同一只小马上。
和无欢一样大的小朋友们都是笑着从木马上下来的,而无欢甚至没什么表情。韦吉祥挠了挠头,有些发愁,问他:“是不是不喜欢这里啊?那哥哥带你去别的地方玩好吗?”
无欢摇摇头,他注意到礼品店里有情侣戴着一模一样的粉色兔耳朵出来,眼睛一下子亮了,说他也要和哥哥一人一只。尽管不太愿意戴上那么女孩子气的东西,但无欢看着韦吉祥的时候,总是笑得甜甜的,让韦吉祥没办法说不。韦吉祥一看,礼品店里黑压压的全是人,不想让无欢进里面一起拥挤,只好小心翼翼地和无欢说:“哥哥去买,你和姐姐在这里等着哥哥,好不好?”说着指一指一旁的菲佣。
平时一定不愿意和韦吉祥分开半步,但这次,无欢的目光一直随着那些又大又长的、还缝着绒毛的耳朵移动,竟然欣欣然同意了。韦吉祥于是一个人进了礼品店,挑了两只最漂亮的。柜台前的队很长,无数张嘴在一张一合地说话,嗡嗡的响声让韦吉祥有些晕乎乎的。就在他一动不动发呆的时候,忽而有一声尖叫响起,让他一精神。
他往声音的方向看去,正正好和菲佣惊慌失措的眼神对上,再一看,几个穿黑衣服的人抱了一身白衣的无欢向出口跑。韦吉祥懵了,但腿脚比脑运作的速度快,在明白出了什么事之前,他已经用肩撞开层层叠叠的人墙,飞奔上去。“喂!放开他!放开他啊!”韦吉祥嘶吼着,脖子上的青筋凸出来,牙都要咬碎了。
那抹白色已经成了他眼睛中的唯一焦点。他清楚地听到无欢的哭声,扯着喉咙,仿佛在喊,哥哥,你快点儿来救我呀,快呀。那些黑衣人明显是有备而来的,一声枪响之后,保安也拦不住他们。韦吉祥不怕枪,只怕无欢要这么离他而去了,因此不管不顾地向前冲。出了闸门,无欢被塞入一辆面包车里,车的轮子以令人晕眩的速度转动。他还在马路上追,但无欢还是离他越来越远,最终,他的四肢都脱力了,双腿发软几乎要跪下来,手里还紧紧地抓着两只兔耳朵,而车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直至站在无欢父亲的面前,韦吉祥还是失魂落魄的,空洞洞的双眼看着男人那双乌亮的皮鞋。他心想,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又忍不住妄想:如果他没有带无欢出门,没有兴致勃勃地带无欢重过一次生日就好了;如果他没有给无欢买那没什么用的兔耳朵就好了;如果他没有留无欢在人山人海的礼品店外等待,时时刻刻都陪着无欢就好了……有那么多种如果,他怎么就选了最笨的那种呢?
光亮的大厅里只有寥寥三个人:无欢的父亲,韦吉祥的父亲,以及韦吉祥。韦吉祥眯了眯眼睛,只觉白色的大灯刺得眼睛疼痛得很。“你认不认得那些绑匪?”无欢的父亲微微蹙着眉问他。韦吉祥只是摇了摇头,匆匆忙忙之中,他连那辆车的车牌号是多少都没有记,于是更加自责,一种铺天盖地的懊恼涌来,让他胸口一阵阵地绷紧,让他要像溺水的人一样无法呼吸了。他哆嗦着叼住一支烟,颤着声音问:“之后要怎么办?”
但无欢的父亲并没有回答,他只是若有所思,自言自语说:“他们是怎么知道我有这么个儿子的?”怎么知道的……这些都不重要。韦吉祥死死咬着烟,又将烟夹下来,用手掌揉成一团。如果不是因为你,如果不是因为你对无欢不理不睬……是了,你本来也不喜欢无欢的。韦吉祥无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一种难以抑止的冲动逼迫他转身就走,一只胳膊却猛一下扯住了他。
“去哪里?”是韦吉祥的父亲。他总如影随形地跟在无欢父亲身边,十足十像一条跟屁虫,韦吉祥心想,什么忠心,什么义气,有什么用?义气能当饭吃吗?这么多年,人有用正眼瞧过你吗?韦吉祥第一次对他有这么大的火气,所以脱口而出地吼道:“去救人!”
“救什么人?你知道他在哪里吗?别多手多脚。”
这句话如当头当面泼来冰冷的水,把韦吉祥给浇清醒了。他紧紧握着拳,肩膀因怒火中烧而不停地震动,但最终,他还是一言不发地退到了后面。他父亲说的是对的,关乎无欢的生死,他不能,也不敢冒冒失失地行动。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步都不能走错,才可以把无欢救出来。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无欢的父亲仍在思虑。正在气氛凝滞的时候,一阵滴滴的声音响了,无欢的父亲皱了皱眉,接了电话。大厅里更加沉默,连呼吸声也没有,韦吉祥的精神一紧,心想,是不是绑匪?他的心急得都要跳出胸膛来。
而无欢的父亲,明明将电话贴在耳畔,却一言不发,他只看着墙壁上的国画。那是一幅雄鹰展翅图,鹰的面部狰狞,一双如黑墨般的眼睛仿佛在瞪着画外之人,双翅如大片黑沉沉盖下的乌云,整幅画栩栩如生,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良久,他才冷冷地笑一声,“你以为我会乖乖听你们的话?”
韦吉祥愣了,喉咙中挤出一些不清不楚的声音,这一瞬间,韦吉祥想冲上去,把电话抢下来,祈求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要对无欢下手,不要打他,不要在他洁白又细嫩的肌肤上,在他清澈而天真的眼睛里,留下一时的,或一世的伤;如果可以的话,再让韦吉祥听一听那个孩子的声音……
为什么要把无欢拉扯进大人的世界里来呢?恩怨?有什么恩怨不能慢慢谈呢?要钱?无欢的父亲有的是钱。对,他一定可以把无欢救出来的。韦吉祥忽地笑了,他用怀了希冀的眼神看向无欢的父亲。
但那个冷漠无情的男人只瞥韦吉祥一眼,又继续用轻飘飘的声音说:“五百万我是不会出的。要杀,你们就杀了他好了。”撂下这一句,也不等绑匪回答,他就这么掐了电话。
Chapter 9: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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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你是不是疯了?!”
除了男人冰冷的表情以外,韦吉祥已经不能看到别的任何。他眼睛中的画面忽地变得模糊,耳边也嗡的一声响,似乎全身的血都涌上来,让他如同野兽一样嘶吼着扑上去。男人猝不及防地被他压下,两个人滚在地上,韦吉祥扬起拳头,在要砸上男人鼻梁的瞬间,手因为怒意而不住地颤,但仍停住了。这个人,这个人,是无欢的父亲……面前那张紧紧蹙着眉的脸,忽地和无欢的脸重叠了。
韦吉祥喘着粗气,在他死死咬牙犹豫的那一刻,他已经被一把拉扯开。他滚到一边,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掌却啪的掴了上来,火辣辣的疼痛让他猛地张大眼睛。他的父亲扶着那个男人,瞪着他的眼睛已经红了,嘴唇哆嗦着,声音也变了调子,“道歉,你给大哥道歉!”
有些铁锈味在口腔中漫开,韦吉祥舔了舔嘴角流下的血,声音仍带着恨意,“你们有没有想过,无欢也会被这么打?”那个男人本来黑而齐楚的头发乱了,黑西装的条纹领带刚刚被韦吉祥扯了出来,显得有些狼狈。但他只是咳嗽几声,却似乎不怎么生气,韦吉祥的父亲倒在很心急地看他有没有受伤。
他瞥韦吉祥一眼,等待别人为他把衣服整好,才不紧不慢地说:“钱不可以给,就算他们只要一百块,也不可以给。”他的声音淡淡的,仿佛无欢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他们几种势力之间明里暗里对弈的一份。所以韦吉祥没耐心和他慢慢耗,只又一次吼着问:“那你们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他们今天能绑我大儿子,明天也能绑我二儿子,后天岂不是要把我也绑了?”他没什么表情,“救是要救,但不能太多人救。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去找就行了。”
几个?那要找到什么时候?到时候究竟是找到无欢,还是找到无欢的尸体?韦吉祥又一次紧紧握了拳,指节被捏得泛白。但他没办法有所抗言。他只能猜,一定是洪泰的人做的,洪泰和他们结下的仇数都数不清。所以他就一个人在洪泰的场子周围打探消息,但是收效甚微,来来去去见到的都是和他一样在底层的小混混,至于高层的什么太子,他连见都没有见上。
之后,距离无欢被绑架已经过了一天。在这二十四小时里,韦吉祥一合上眼睛,面前就全是无欢哭着被人百般虐待的样子,无欢满脸是血,还呜咽着:哥哥,你为什么不来救我?我在等你,我一直在等你呢。坐在颠簸的小巴里,在几个场子之间辗转的时候,短短的十分钟内,韦吉祥甚至做了个噩梦。梦里有人给他送去了无欢的一截尾指,和无欢的父亲曾经被斩去的一模一样。
听说绑匪又来了一通电话,把赎金从五百万降到了三百万,这次那个男人勉强同意了。他说,他需要时间准备钱,因此和绑匪约好了,三天之后在某立交桥下交易。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他还特地强调,如果人是死的,或哪里缺了一点半点,那就无谓多走一趟了。
韦吉祥当时就心急地追问:“那三天后谁去交钱?”他父亲看他的眼神有些复杂,只对他说:“不用等三天,已经找到了线索。三天只是用来拖时间的而已。”
“什么线索?”韦吉祥的声音都有些颤,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怪那个男人始终都没准备要交赎金了。“文哥收到消息,这件事是东星做的。他们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地守在一个旧仓库,仓库里面有一个梳辫子,穿白衣服的小孩子。”东星?韦吉祥听也没听过这个社团,但这时候他一点也不关心那些。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是无欢!那为什么还不救他出来?”是无欢,一定是无欢。那条辫子,甚至还是他为无欢梳的。他父亲却皱了皱眉,“心急办坏事,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和枪,要做足了准备才能救人,”顿了顿,似是犹豫了一刻,又继续说:“今晚文哥就会过去。”
“我也去。”韦吉祥说。他定定地看着他的父亲,语气带了执拗,他已经准备好说,就算你们不让我去,我也一定要去。不是因为内疚,不是因为要赎罪,韦吉祥只是,不能什么都不做,不能再失去无欢第二次。
但面前的人似乎早就知道韦吉祥会这么说。“小心啊。”他欲言又止,最终只叹了一口气,依旧是满面倦容。小时候,为他用纱布裹紧刀口的时候,韦吉祥也说了差不多的话。这些年来,他似乎没有太大的不同,依旧常常穿褐色衬衫,靠着床头点燃一支烟,只是眼角的细纹多了一些。韦吉祥沉默了一会儿,只嗯了一声。上一秒,韦吉祥对这个人还心有抱怨,但这一秒,尽管还无法理解他,但韦吉祥忽而就原谅了他了。韦吉祥知道,他也有他的执拗。
晚十二点,旧仓库外五十米。韦吉祥背靠一棵树,将枪翻来覆去地拿在手里,手掌心渗出的汗让枪变得有些滑,他赶紧将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紧张啊?”眼镜文看着他笑。说不紧张是假的,但韦吉祥还是吞一口唾沫,摇了摇头,扯出一个笑容说:“没、没有啊。文哥,你相信我,我不会拖累你们的。”
“呵呵,没关系。话说回来,我还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偷偷瞒着我们生了个儿子?”眼镜文笑得似乎很开心,“他儿子长得像不像他?”韦吉祥愣了愣,左手按上抖得厉害的右手,胡乱回答了一句:“你说无欢?不像……”
这时候,仓库紧闭的门忽而咣的一声开了,一个人出来,十分警惕地看向周围,让韦吉祥的精神绷得更紧。同时,韦吉祥见到眼镜文挥了挥手掌,十多个人就几乎在同一瞬间冲了上去。不知道是谁开了第一枪,装了消音器的枪声音不大,那个人被射中头,眼睛快要瞪出来,就这么软软地倒下了。
黑色的血汨汨地从他双眉之间的小洞里流出来,让韦吉祥的胃里犯恶心。韦吉祥紧紧捂住嘴,仍咬了咬牙冲进仓库,之后又听到长长的一串枪声。他努力地定了定神一看,绑匪有五个人,其中两个被射中腿脚,正在地上呻吟。仓库只有一个出口,剩下的三个人逃无可逃,将弹夹打到空空如也,也被团团围住。
无欢在哪?韦吉祥匆匆往仓库里扫了一眼,除了无数的,一个堆一个堆得像山一样高的纸箱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人呢?”眼镜文问三个绑匪。他们的枪被远远地扔在一边,却不怎么怕,只是一动不动地瞪着眼镜文,沉默了好半天。直到枪口顶了顶他们的头,才有一个人恨恨地开口:“不知道。”
“不知道?你们绑的人,你们不知道?”韦吉祥忍不住吼。
“信不信由你。他不见了,中午就不见了,”另一个绑匪阴森森地笑了一声,“这荒山野岭的,他不听话跑了,死在哪里都没人知道。”话音刚刚落,他肩上就被打了一枪。他喉咙中发出凄惨的叫声,开枪的人擦拭着被血弄脏的眼镜,连瞧也不瞧他一下,“让你说话,没让你说这么多废话。”
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不可能。韦吉祥懵了,无欢不可能会死的。他求救似的看向眼镜文,央求道:“文哥,我们在周围多找找看吧,无欢才那么一点点小,他不可能走远的。”
眼镜文没有回答韦吉祥,他只是看着几个绑匪笑了,说:“你们这么多人,还看不住一个八岁小孩?还是说,你们当我是八岁小孩,会被你们骗得团团转?”之后又向前扬了扬下巴,声音给人一种不容置喙的压力,“他还在仓库里。在仓库里找。”
韦吉祥很想问理由,但时间很紧,他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于是也和众人一起分往几个方向搜索。半小时之后,他们已经将仓库的角角落落都找了一遍,但仍不见无欢的影子,除非……“在箱里。”韦吉祥咬了咬牙,尽管只见过寥寥数面,但他愿意相信那个极具手段的男人,所以把枪插入腰带里,也不管一旁射来无数目光,他径直搬来梯子,爬了几级,从面前最高的纸箱找起。
“这里这么多箱,找到猴年马月啊?”他听到这么一个声音,但没有停下动作。这些箱子很大,装一个大人都绰绰有余,更不要说无欢;而且箱的表面上又有些小孔,可以让无欢呼吸,可以让无欢从中午待到此时此刻。他为他的动作找了很多个理由,最终都指去一个方向——那么无欢一定不会死,一定还在某个箱子里等待他。
他疯了一样掀开一个又一个装了盗版碟片的箱子,一边喊着:“无欢!无欢!你在哪里?”一边心想着:一定要把无欢找出来。找了多久呢?不知道。韦吉祥只知道,他的喉咙嘶哑了,几乎再发不出声音,从门口找起,已经几乎到了仓库的尽头了,如果再找不到……
正在他忍不住胡思乱想的时候,他马不停蹄地翻开下一个箱子,之后,一张苍白的,同时也是他日思夜想的脸躺在他面前。韦吉祥揉了揉眼睛,他有没有看错?尽管憔悴了一些,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嘴也被布堵得严严实实,但在看到韦吉祥的一瞬间,晶亮的泪水从那个孩子的眼睛里滚出来。是无欢。“无欢……没事了,哥哥来了。”他的鼻子也一阵阵泛酸,赶紧为无欢解开手上的麻绳。
但高兴了还不到一秒,一个冰冷的什么就抵上他的右侧太阳穴,“不要动,举手。”他的呼吸滞住了,余光向右一瞥——是一把枪,和一张嘴角带了疤痕的脸,眼中透出赤裸裸的杀意。明明已经距离无欢这么近了……韦吉祥怔怔地将手从无欢身上移开。明明再近一点,就能像往常一样拥抱他,听他说他只要哥哥了。韦吉祥咬了咬牙,怎么能在这里放手呢?无论如何,他要赌一赌,尽管他知道,他应该快不过枪。
他沉默着,慢慢将手举起来,而后,正要趁对方精神一松的时候扑上去,同时要无欢快跑,跑到前头,文叔叔就在前头等你。在这短短的几秒里,他想清楚了,最多也不过是同归于尽而已。但这一瞬,他腰间的枪却忽地被拔出来,他甚至还没有能眨眼,嘭的一声响,浓浓的硝烟味已经近距离地漫开,无欢双手托着他的枪,冷冽的目光转瞬即逝。
Chapter 10: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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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血从疤痕脸的嘴角溢出来,他甚至还没有能发出什么声音,就这么向后倒去,咚的重重摔下。子弹斜斜向上贯入他的喉咙,破开他颈部一下下搏动的血管,一击丧命。韦吉祥还恍惚着,直到一个软绵绵的小人扑上来,湿润的脸摩挲着他还没有时间刮去的胡茬,呜呜的哭声才把他的魂魄拉回来。呛鼻的血腥味与令人安宁的清香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场梦。好半晌,他才愣愣地拥抱住无欢,习惯性地在无欢的额上吻一下,那份温度终于让他有了些失而复得的真实感。
“这不是很像吗?”韦吉祥背着无欢出仓库的时候,眼镜文笑眯眯地看着无欢的脸。
无数目光聚集在无欢身上,仿佛都要看一看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少爷是什么样子,这让韦吉祥有些不安,于是一只手将无欢往身上搂了搂,另一只手迅速地将枪从腰带里抽出来,“文哥,这支枪还你。”早晨带着些青草味的风钻入他的鼻腔里,让那些散不去的血腥味更加令他要呕吐,顺带着让这种杀人只在眨眼之间的玩意儿也一并变得热辣辣地烫手。
枪和刀是不一样的。枪总让韦吉祥想起不公的对决、可望不可即的权力、淋漓的鲜血和无法挽回的失去。无论哪一样,都不是韦吉祥想要的。他曾经也想要做社团的老大,但这些年来,他渐渐地明白了,做老大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风光的阴暗面总有一些不可告人的代价。
“你拿着吧。以后会常常用上的。”眼镜文的语气耐人寻味。韦吉祥愣了一会儿,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经历了这一次,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无欢的存在了。因为有那样一个父亲,无欢注定不可能像一般孩子一样平平安安地度过之后的数十年。而韦吉祥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下过决心,他会保护无欢的,无论是用什么。这份心意到今天还没有被撼动半分,所以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点头。
这之后,韦吉祥几乎将枪随身携带,连晚上不得不脱下枪袋时,他也会把枪放入床头的抽屉里。无欢开枪的那一回,应该是误打误撞,至于那转瞬即逝的冰冷目光,韦吉祥心想,应该也是他在昏昏沉沉中看错了。无欢还那么小,总对他天真地笑,怎么会有那种带着杀意的表情呢?
他不愿意让无欢洁净的双手也沾染上了血,可是他知道,他可以做的毕竟是有限的,所以仍不得不教了无欢怎么用枪,并叮嘱道:“如果有坏人要抓你,你就用这个打那些坏人的腿,知道了吗?”顿了顿,又补充道:“打腿就好了,千万不要打头,也不要打脖子和心口。”无欢没说什么,只是听话地点了点头,仿佛还不明白那枪代表着什么,这让韦吉祥更加怜惜。他终于还是要走入大人阴暗又肮脏的世界了。
眼镜文会时不时来看无欢一次。他似乎很喜欢无欢,会带来很多礼物;而无欢也并不讨厌这位总笑眯眯的长辈,会乖乖地喊他一声“文叔叔”。有时候他也会把无欢带走,一走就是几个小时,至于他是带无欢去什么上流的宴会,宴会里又有什么显贵,这些就不是韦吉祥这种下层的小混混可以插手的了。韦吉祥只可以帮无欢扣好白色西装的冰凉纽扣,目送他坐入黑色的,擦拭得发亮的轿车里,嘴角微微上扬着和他说再见,心里却有些无法开口的寂寞。
从前是无欢离不开韦吉祥,渐渐地,韦吉祥也越来越离不开无欢了。陪同在他身侧的时候,韦吉祥总警惕地看向四周;不得不和他分开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有些不安,怕他会出什么不测,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在他的左右。
可无欢不再是一个小孩子了。无欢的五官长开了,一天比一天俊俏。婴儿肥早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锋锐的面部曲线,给人一种冷冽凌人之感;可是眉眼间又仿佛攒着盈盈的春水,总是流动着,那波光只要微微荡漾一下就将人的心魂都勾走,有几分柔,甚至是媚。也许,这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双性人,所以男性与女性的美就这么恰到好处地在他身上交融了。
所以韦吉祥不得不接受这件事,再怎么对他依依不舍,雏鸟也总有羽翼渐丰,展翅高飞的一日。但无欢似乎并不这么想。有一天,韦吉祥同往常一样洗了澡,习惯性就走入无欢的房间。无欢穿着白色的丝绸睡衣,正在床上双手捧了一本书,他斜斜躺着,长而直的双腿交叠,占了床的大半,忽而就让这张双人床显得有些小了。在韦吉祥的印象中,无欢小时候是可以在上面滚一圈的。
看着他来了,无欢微笑着将书收好,又轻轻扯了他的背心,意思是该睡了。韦吉祥却没有上床,只是忍不住用手慢慢抚摸他的头,心想,不知不觉中无欢都这么大了。而无欢也只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好一会儿,韦吉祥才斟酌着开口:“你长大了……喏,再过几年你就要和哥哥一样高了,是不是该一个人睡了?”
无欢睁了眼睛,突然双手缠上了他的胳膊,目光向下,问:“哥哥不喜欢和我一起睡吗?”他的声音轻得仿佛一点重量都没有,像在说,没关系的,你不喜欢就说出来吧;又像在说,你怎么能不喜欢呢?连漂亮的眉也微微蹙着,惹人怜惜。韦吉祥于是艰难地开口:“不是……”还不等他把话说完,无欢咯咯笑着,刚刚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已经不知去哪里了,又把他往羽绒被里面拉。
他没办法,只好任由无欢把头靠在他肩膀上,算是又一次妥了协。滚动的喉结被轻轻擦了一下,是对方温暖而柔软的双唇。平时的晚安吻都会落在他的侧脸或下巴上,但他也没怎么多想,只无奈地看着那双微微发亮的眼睛,哄道:“睡吧。”
又是这么个结局。只能再纵容无欢最后这一次,明天,明天一定不能再惯着他了。心这么想着,无欢身上的清淡香气仿佛可以催眠,让韦吉祥不用多久就闭了眼睛,迷迷糊糊中,环在韦吉祥腰间的手似乎收紧了,冰凉的丝绸取暖一般往他怀里贴了贴。之后他坠入了梦乡。
他置身于一片朦胧的雾中,像浸泡在温泉里一样,全身都轻飘飘的。有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尽管脸被雾遮了大半,但只凭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也知道她是漂亮的。她依偎在韦吉祥怀里,柔若无骨的手抚摸着他的胸膛,之后渐渐下移,停在他的双腿之间。不用怎么撩拨,她长发上的香气太销魂,已经让他不可自拔地昂扬。在要射出来的一瞬间,韦吉祥睁了眼睛。
面前是无欢的脸,距离太近,只要轻轻往前一倾,就可以吻上他翘起的眼睫。已经是早晨了,窗帘阻不住鸟儿的啾鸣。无欢的眼睛也是睁着的,韦吉祥于是向他笑了笑,正要开口问:“醒了?”突然一阵痒意却让韦吉祥打了个寒颤,全身的汗毛都要竖立。他清楚地感到,下体正被什么摩挲着,仿佛一只蛇缠绕上来,也仿佛他还没有从梦乡中抽身。韦吉祥揉了揉眼睛,从脊背一路上蹿的快感仍如此真实,可面前依旧只有无欢。
“哥哥,这里为什么是硬的?”无欢眨了眨眼,尾音上扬,仍带着一种孩子般的天真,让韦吉祥吃了一惊,不如说,是吓了一跳。他的眼睛猛一下睁大了,好半天都说不出话,直到无欢又放柔了声音问他:“哥哥,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很热吗?”说着,无欢就凑上来,额与额相贴,鼻尖与鼻尖也一齐磨蹭着,湿润的呼吸拂过他的嘴唇,仿佛被热流温顺地舔舐。面前的人咯咯地笑了,“不热呀,还有些冰冰的呢。”
本来朦胧的睡意几乎是一扫而空,还惊出了一身冷汗。韦吉祥挣扎了一下,迅速地按住无欢的手,心急着开口,声音稍不小心就大了一些,“这里不可以摸!”对方手掌不动了,但指腹反而隔着裤子往下探到囊袋,用指尖俏皮地刮着,很不解地问:“为什么呀?”
韦吉祥愣了,“不为什么……”他一时之间给不出一个合理的回答,因此无欢也不管他,挣开了那只碍事的手,甚至还伸进睡裤里面去,将他的下体握住,手掌心的温暖让他哆嗦了一下,但这次是因为实打实的快感。“还会越来越硬呢。”无欢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似乎很乐在其中。
“乖,你听话,不要再摸了,哥哥陪你玩别的好不好?”韦吉祥皱了皱眉头哄他,下面却被变本加厉地上下抚摸,尽管很慢,但如同一种逗弄,让他小腹周围的一片都酥麻,像是力气也被一丝丝地抽走。对方的眉又微微蹙起了,声音细得像在韦吉祥耳畔喃喃,“可是我喜欢玩这儿个。不可以吗?”说着似乎要哭出来。
晨光照在他湿润的眼睛上,让那点荡漾着的泪光更加亮,微微一闪,就让人恍惚了神。“不是……”韦吉祥艰难地开口,但那只手的动作仍没有停,套弄的速度还越来越快,时不时用手指绕着圈子摩挲茎身,像是把韦吉祥的阴茎当成了他的玩具,让韦吉祥的呼吸渐渐急了。结果无欢又顺着他的话说:“那哥哥为什么不陪我玩?”
无欢依偎在他肩上,带着幽香的黑发蹭着他的脸,光滑得像一块绸缎。温暖的嘴唇也贴上来,轻轻覆盖在他的脖子上,一阵温热的气息像羽毛一样拂过敏感的肌肤,让他颤了一下,再也忍不住,就这么在无欢的手掌心里射了。
“哥哥完蛋了,”无欢噗嗤一声笑了,嘴唇中轻轻吐出这几个字,“这么大的人了还尿裤子。”之后就将手伸出来,一团白色的精液正黏在他洁白的手上。韦吉祥还在懊恼不已,无欢却细细地端看了一会儿,有些吃惊似的睁大了眼睛,“咦,不是呢。这是什么?”
Chapter 11: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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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韦吉祥赶紧用纸擦拭他的手掌,又拉着一脸无所谓的无欢进卫生间冲洗。他的头疼痛得很,一字一句地对无欢说:“以后不可以再做这种事了,知不知道?这种事只可以和喜欢的人做。”
无欢却还不明白,还抱了他的脖子不放手,“可我很喜欢哥哥呀。”这张漂亮的脸又凑来,暖黄色的灯将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都染上一层暧昧的光。从前无论他做什么,韦吉祥能惯的都惯着他,这会儿却忽而感到和他离得有些太近了。说不清为什么,韦吉祥没有胆量对上对方的目光,因此眼睛逃避似的向旁一瞥,艰难地把无欢的胳膊扯下来,“不是这种喜欢……唉,算了,总之你听我的话!”
但他真的纵容无欢太久了,等到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似乎也已经太晚了。像有了一个新玩具,之后无欢仍三天两头就缠上来,兴致勃勃地在他身上抚摸,以听韦吉祥抑制不住的喘息为乐,甚至在韦吉祥微微皱着眉,动情地闭上眼睛的时候,他还会发出开心的笑声。
不能再继续这样了。韦吉祥趁无欢还睡着时蹑手蹑脚到了另一个房间,结果安然无恙地过了一夜,到了一早,差点又被无欢以另一种办法击得溃不成军。无欢的泪水扑簌簌地掉下来,他咬着下嘴唇,声音也断断续续的,“哥哥……就这么讨厌我吗?”韦吉祥只好拥抱住他,“怎么会讨厌你呢?唉,你真是……”你真是……他心中默念了几次,最终还是把千种万种不好都怪到自身上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就这么在一次又一次妥协中,日子也一天一天地过去了。院子中的植物长得更加翠绿,金色鸟笼里那只鸟被用精粮悉心伺候着,渐渐养出一身油光水滑的羽毛,可有一天,不知道是哪个佣人忘了把鸟笼关上,他就这么消失了,而笼子边,只有一片空荡荡的蓝天。
无欢发了好大火,说他明明这么喜欢他,他这么爱他,他为什么要走?韦吉祥小心翼翼地抚摸他的背,说鸟都喜欢自由。无欢却气得更厉害,还带着呜咽的鼻音说:“我不准他要自由!”之后为了哄他开心,韦吉祥买了几只几乎一模一样的鸟回来,可无欢还闷闷不乐,还一心想着他拥有的第一只,也是花了最多心思的那一只鸟。
连带着让韦吉祥也和那些鸟儿说起话:“我知道你们想出去……但算我求求你们,你们可千万别走,再走就没有人哄得好那个小祖宗了。”鸟儿们叽叽喳喳几下,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韦吉祥赶时间,给他们的小碗加了满满的,要溢出来的谷子,就匆匆出了门。
夜总会的VIP房里,韦吉祥和几个狐朋狗友坐在又长又大的一排黄色沙发上,这间夜总会是他们的场子。面前的两张大理石桌上摆了各种酒和水果盘,这些消费都可以记在社团的账上,因此他们常常来——除了韦吉祥,尽管无欢的时间不属于韦吉祥了,但韦吉祥的时间依旧是属于无欢的。
“老大,你说你长了这么一张潇洒的脸,”神沙背靠沙发,盯着韦吉祥的五官看了又看,又拍一拍怀里女人的肩,揶揄说:“一天换一个都行啦,为什么现在还孤家寡人一个?”
韦吉祥摆了摆手,往嘴里塞了支烟,“别说啦,哪里有人看得上我这种人啊。”
“不是啊!喏,我看Ruby姐就很喜欢你啊,她常常偷看你呢。”神沙来了精神,在韦吉祥耳边压低了声音,又向房间里另一个女人扬了扬下巴。Ruby是这里的“Mummy”,不卖身,只负责带小姐。一般韦吉祥和狐朋狗友们来,都是由Ruby接待的,一来二去几个人也就熟了。她二十岁左右,比韦吉祥小个几岁,很漂亮,尤其穿黑色旗袍时,衬得肌肤像雪一样白。
韦吉祥笑了,去推搡神沙的头,“乱说什么啊你。是你常常偷看她吧,不然怎么知道她在看我?哈,你小子,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他面向神沙的女朋友,故作正经地说:“阉了他吧,省得他偷食!”神沙切了一声,“有得吃又不吃才是笨蛋。”之后又去和女朋友缠绵。
而韦吉祥并没有可以手牵手说悄悄话的人,只好一杯又一杯酒下肚,口中尝到淡淡的苦味,心中也有些寂寞。其实他也不是不知道Ruby的心意,但一来,他真的没有时间和女人谈情说爱;二来,尽管Ruby漂亮又善解人意,但和她认识了太久,没了暧昧的气氛,男女之间那条线都已经模糊,就自然不可能做成男女朋友了。
期间Ruby来陪韦吉祥说了一会儿话,葡萄酒的紫红色爬上了她有几分妩媚的脸。韦吉祥有心逗一逗她,和她开玩笑说:“神沙说你喜欢我,那我买你的钟,你肯不肯?”
Ruby避过了他灼灼的目光,只低头笑,本来拢起的长发有几缕垂下来,衬得她更加楚楚动人。“别人买不行,你买的话我可以给你打个八折……”她正说了一半,忽而房间的门被撞出嘭的一响,还伴着一个女人惊慌失措的声音:“Ruby,救救我呀!”
Ruby赶紧去开门,韦吉祥也皱了皱眉起身,见到门外一个肥头胖耳的男人缠着一个漂亮的女人,搂着女人的肩不放。女人不停地挣扎着,但反而被那只大手越搂越紧,橙红色的唇膏也在拉拉扯扯中被男人蹭花了,她一见到Ruby,就呜咽着哭出来,“Ruby,我不认识这个人的……”
“这位先生,不好意思,这是我朋友,不是这里的姐妹。”Ruby卖着笑脸上去,却也被男人拉住了胳膊,男人眯了眼睛上下打量她,笑嘻嘻地说:“你们两个都这么漂亮,不如你也陪我一起走啊?”Ruby愣了愣,却还要继续扯出一副笑容,“不好啦……喏,我喊那边那几个妹妹来陪你好吗?”
“你陪我不行吗?”男人那边手在另一个女人纤细的腰上摸来摸去,这边正要亲上Ruby的脸,忽而咣的一声,一个烟灰盅狠狠砸上他的头,光听声音就知道这一下打得有多么重。两个女人终于挣扎出来,面面相觑一眼,同时见到韦吉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了房间,一只手扯着男人衬衫花花绿绿的领子,另一只手还继续用盅子一下下地砸上去。
猝不及防的重击让男人差点晕了,只知道用手护在面前,但韦吉祥下手太重,他挡也挡不住,结果两条胳膊只能在空中求救似的乱摇。那个女人已经傻傻地愣在一旁了,Ruby看韦吉祥狠狠瞪着眼睛,手还没有要停的意思,赶紧把他拉开,“你想把他打死吗?”
韦吉祥这才把盅子一摔。他顺了一会儿剧烈的呼吸,食指因为怒意而发颤,指向倒下而呻吟的男人,“快滚啊!我今天给个面子给Ruby姐,不然真的打死你!”四周已经围了不少人上来,男人也是个欺软怕硬的,捂着满头满脸的血,撂下一句:“你给我在这里等着!”就这么踉踉跄跄地跑了。
“等就等,怕你吗?!”体内热腾腾的酒气和血气一起涌上来,熏得韦吉祥身上发热,他扯一扯外套下的衬衫,想透透气,领子却本来就是松松垮垮的。“老大,还是你厉害,这么久没见你动手,一动手就是英雄救美喔。”这时候后面一个揶揄的声音传来,他被笑嘻嘻的神沙勾住了肩膀。
“谢谢,要不是你,我和我姐妹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Ruby也向韦吉祥笑,她挽了挽一旁女人的手,站在两人之间,“这是我好姐妹阿婵。这是祥弟哥。”韦吉祥向还有些恍惚的女人点一点头,又心不在焉地咬着支烟说话,声音也不太清楚,“叫我祥弟就行了。没什么,是那条粉肠兼废柴欠扁嘛。”
Ruby却用双手摩挲着胳膊,向周围扫一眼,有些不安,“祥弟啊,我怕刚刚那个人会叫警察来,你还是先走吧。”韦吉祥只笑了一声,毫不在意,“哎,你真是……走什么走啊?我说了我在这里等他的嘛!”
他刚刚要回房间,忽而就听到一阵喧哗声,一看,少说有三十个小混混突然涌进了大厅里。为首的正是那个肥胖的男人,他一看到韦吉祥就扯着喉咙大叫:“就是那一男一女!”之后气势汹汹地冲来,一副不把韦吉祥大卸八块不罢手的架子。
“还叫人?说你是废柴你真的是废柴,有种就和我一对一啊!”韦吉祥这边只有三个人,但他一点也不怕。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全身上下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只凭着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直来直去,因此他还拿着刀要去砍人,结果是Ruby心急得一推他的肩膀,说:“祥弟,你快带阿婵走!”
韦吉祥一愣,那个叫阿婵的女人已经吓得呆了。“但是你们……”他犹豫着看神沙一眼,神沙却向他挤眉弄眼地一笑,“你走吧老大!全哥刚刚去叫保安了,我们帮你保护好Ruby姐。”
韦吉祥本来不愿意落荒而逃,他流血流惯了,但不知道女孩子家落入了那些小混混手里面会被怎么样,所以他只好咬了咬牙牵了阿婵的手,迅速往后门跑。出了门,他隐隐约约还听到后面传来的那阵喧哗声,所以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却听到阿婵啊的一声,跌了一跤。韦吉祥一看,是她的鞋跟又高又细,跑着跑着稍不小心就崴了脚。
“没关系,你先走吧!”她抚摸着脚踝,纤细的眉毛因疼痛而皱起,但还是努力对韦吉祥笑一笑。怎么能丢下女人,一个人走?那还是男人吗?所以韦吉祥二话不说就把吃了一惊的阿婵背在身上,继续往前冲。也不知道那里来的劲力,只是有个声音在催他跑快些,再快一些,尽管速度没有刚刚快了,但直至七拐八拐地出了闹市,进了一条偏僻的巷子里,他才小心翼翼将阿婵靠着墙面放下。
没有人再追来了。韦吉祥扶着墙喘息了一会儿,忽而对上阿婵的眼睛,两个人双双愣了一秒,都不由自主地笑了。“你家住哪里啊?我送你回家,”韦吉祥向她光着的脚扬了扬下巴,“啊,要不要先帮你买双鞋?”阿婵笑得更开怀,昏暗的巷子中,她橘色的,带着珠光的眼影亮闪闪的,仿佛一条星星的河。她看着他,眼睛中有光亮,问:“祥弟哥,我可不可以要你的电话号码?”
Chapter 12: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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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阿婵是一个很主动的女孩子,要到韦吉祥电话号码的第二天,她已经兴致勃勃地约韦吉祥出门。她会精心打扮地和韦吉祥约会,化上颜色活泼的妆,韦吉祥可以嗅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水味,让人不自觉地像绕着花飞来飞去的蝴蝶,想把那种醉人的芬芳捕捉住,渐渐地就靠她再近一些。
在她热烈的攻势下,蝴蝶甚至还没有能挣扎,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坠入了情网。在韦吉祥想不出要怎么告白的时候,她又仿佛一个魔女,早就将韦吉祥的心都握在手掌中,在肩和肩要擦上时,笑眯眯地将韦吉祥纹在无名指上的戒指也包在手里。
她会迎上来,用软绵绵的胳膊勾上韦吉祥的脖子,除了无欢之外,从没有人对韦吉祥这么亲。她是那么需要他,被她用带着深深迷恋的眼睛看着,韦吉祥不由自主地就有些飘飘然,而她的肩和腰又是那么窄,所以拥抱她的时候,就不免生出一种要好好保护她的责任感。
所以韦吉祥把能给她的时间都给了她。热恋中的男女像被甜得齁鼻的蜜纠缠在了一起,黏黏糊糊,一秒都不愿意分开。见不到她的时候,韦吉祥只可以呆呆地盯着手机,有滴滴声响起,心在一瞬间被揪起,如果不是她撒娇的声音,心就又在一瞬间跌入空荡荡的谷底。
“今晚不准喝酒呀,听没听到?”尽管只用电话线牵着,但韦吉祥已经想象出她说话时撇了撇嘴的样子。有时候,被一个人管着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有人嘴上说着你哪里哪里不好,其实也是有人心心念念着你。所以韦吉祥的嘴角也勾起来,偏偏和她对着干,“我就喝,怎么样?喏,除非你今晚一直盯着我,那我就喝不了啦。”
对方也咯咯地笑了几声,之后就佯作生气地说:“哼,你想得美呀你。你喝呀,你敢喝试试看,那我就再也不和你说话了!”韦吉祥怕了,赶紧改口:“没有没有,我哪敢啊!”就这么缠绵了一会儿,他才恋恋不舍地向那边啵一声,用一个吻结束。放下手机,他面上还洋溢着笑,吹着口哨转身,却猝不及防被身后一张脸吓了一跳。
他特地走到阳台上接的电话,无欢却已经不知道靠着玻璃门站了多久。耀眼的日光将他的脸照得很白,没有一丝血色,只有一双眼睛像沉没在寒潭里的石子,上面波光粼粼,下面却是死沉沉的黑。“哥哥刚刚在和谁说话呀?”无欢走来,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胳膊。韦吉祥挠了挠脸,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是我女朋友。”
无欢哦了一声,拉了长长的尾音,又问:“哥哥等一会儿要出去吗?”韦吉祥一愣,小心翼翼地问他:“我可以去吗?”来来去去也只是一些狐朋狗友聚在一起吹牛皮的局,如果无欢开口要韦吉祥陪他,那韦吉祥也就不去了。无欢用手指缠绕着韦吉祥牛仔衣的毛线边,却说:“我怎么可以不让你去呢?但要早一些回家,好吗?”他的声音很轻,仿佛会消失在风中一样,“我也不想这样,可是,哥哥之前不在家里的时候,我就有点儿怕。哥哥要原谅我。”
韦吉祥吃了一惊,抓着他的双肩问:“有坏人来过吗?”家里有几个保安,日日夜夜在巡逻,应该不至于被人潜进来,但关乎无欢,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的。“不知道……”无欢抿着嘴唇,摇了摇头,好一会儿,他的目光才怯怯地移向玻璃门,“我总听到窗帘后有声音。可我一个人,也不敢拉开窗帘看看。”
窗帘在飘动。韦吉祥即刻三步并做两步地走过去,将窗帘唰的一下扯开,但那里什么也没有。可他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在周围看了又看,最终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忧心忡忡地对无欢说:“我不走了,我一直陪着你,好不好?”无欢的眼睛亮了亮,“真的吗?哥哥真好。”他稍稍踮脚,双手攥住牛仔衣的衣袖,想在韦吉祥的脸上吻一下,但因为站立得不稳,吻也像一朵随风飘舞的蒲公英一样偏了方向,就那么落在微微张开的唇畔。
韦吉祥也没说什么,只是抚摸着无欢的头,像抚摸一只温顺的小猫,而小猫又扑进他的怀里面了。从此往后聚会一律能免则免,约会却是免不了的。有一次,无欢睡得沉沉的,韦吉祥哄了半天,才让他的眼睛睁开半条惺忪的缝,之后又一番匆匆忙忙的洗漱,送他出门。
临分开前,无欢知道韦吉祥要去见阿婵,因此垂着眼睛,“哥哥真喜欢那个姐姐。”韦吉祥看他不太开心,正张了张嘴要哄他,他却又已经微微笑了,仿佛不想再听韦吉祥说话,“要小心些哦。”之后他的目光就转移向车的玻璃窗,窗映出他漂亮但有些黯然的脸,那轻轻扬起的嘴角明明又荡下去了,寂寞得像空无一人的秋千缓缓晃动。
韦吉祥一瞬间有些内疚,仿佛他之后不是名正言顺地去见女朋友,而是和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偷情,这一幕恰恰还被正妻瞧在眼睛里了,且正妻大度,什么也没有说。他们坐在轿车后一排,于是韦吉祥趁前排人不注意的时候,在无欢的眉上亲了亲,“我最喜欢我们无欢,谁都没有无欢好。”尽管是哄他开心的话,但也是韦吉祥的真心实意。
结果等韦吉祥赶去见阿婵的时候,已经比约的时间晚了很多,阿婵不太高兴地问他:“你怎么天天都这么忙呀?”韦吉祥抹了抹一路小跑来渗出的汗,不好意思地笑,“没办法啊,有很多事等我做的嘛。”
他们肩并肩地走着,闹市中人很多,但韦吉祥牢牢地牵了她的手,不让她被拥挤的人流冲走。“很多事?有什么事非你不可呀?你啊,真的应该找一些正经的工作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你出事呀?”她紧紧皱着眉。
虽然算是无话不谈,但韦吉祥从没有和她谈过无欢,因此她只当他是一个小混混。可她说的话是对的,难道他真的要做一辈子打打杀杀的小混混吗?韦吉祥从没有想过这些。提到以后,他想到的不是他的以后,更多的是无欢的以后:以后,无欢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是会继承他父亲的枪?还是会走出那些错节盘根的纠纷,一个人成家立业?
无论是哪一种,他们离“以后”都还有很久,而在“以后”来之前,韦吉祥总要一直,一直陪在无欢的身侧。也许从韦吉祥将无欢的襁褓抱在臂弯中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注定要背着背上纹的那条龙一生一世了。
所以韦吉祥只是无奈地开口:“我觉得我很好啊,每天收收保护费而已,连架都不怎么吵了,”他又笑了笑,“吵得最多的就是你了……”一旁有行色匆匆的人擦过阿婵的肩膀,她正往韦吉祥身上靠了一靠,忽而啊的叫了一声,韦吉祥不明所以地往她那边一看,只见一个人抢了她的包,迅速地往街的另一边逃。
“喂!”韦吉祥也吼了一声,松了阿婵的手,想也不想就狂奔去追那个黑色的影子,同时听到阿婵忧心忡忡的叮嘱:“小心呀!”前面黑压压的全是人,时不时就要撞上一个,抢包犯于是拐入了一条小巷里。他跑得很快,但韦吉祥跑得更快,就这么你追我赶了一段,他匆匆回头一看,一张恶狠狠的脸竟离他只有几米,对方带着怒意的声音仿佛能将他的衣袂掀飞,“跑啊!信不信等等我打断你的腿啊!”
抢包犯似乎被吓了一跳,差一点撞上斑驳的灰墙。他突然将包向韦吉祥一扔,一团棕色的影子盖在韦吉祥的眼睛上,让韦吉祥的步子顿了一顿。等他把包扯下来的时候,抢包犯已经消失在他面前了。巷子中有无数个转角,巷子外又是熙熙攘攘的闹市,所以连人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但怎么说也拿回了包,尽管胸腔里还按捺着一团火,韦吉祥也只好啐一口,悻悻地走了。
回到分开的那一条街,阿婵却不在那里。韦吉祥找了她一会儿,走过几个路口,终于在街的对面见到她。他们中间隔了一条马路,灰色的地块上没有斑马线,仿佛面对面站立在一条河的两畔。她忧心忡忡地左右望着,左手不安地扶着右手胳膊,似乎也在找他。“喂!”韦吉祥靠着栏杆,将两手拢在面前当个喇叭,又拍了拍挂在肩膀上的包,向她眨了眨左眼笑。
阿婵的眼睛一亮,她眼角眉梢的发丝被风轻轻扬着,短裙下是大片白皙的双腿,就那么一边笑一边向他奔来。之后,嘭的一声,震得韦吉祥的耳边嗡嗡响。他的眼睛前一花,那副青春洋溢的画面忽地就被扯得四分五裂,甚至还没有能看明白出了什么事,阿婵已经倒在马路中,血将她的脸,她的腿,都染成一片令人目眩的红。
韦吉祥愣了。他揉了揉眼睛,但血仍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几乎要将他眼睛前的一切都染成红色。一辆仿佛有千斤重的卡车停在阿婵脚边,在那大而黝黑的轮子下,阿婵脚上的鞋根显得是那么细,轻轻一折就断成两半。透过车前的玻璃,韦吉祥清楚地见到,驾驶座里那张肥头胖耳的脸。
Chapter 13: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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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一定是那个冚家铲(注:死全家的人)要找我报仇。”韦吉祥坐在病床边。阿婵本来骨骼架子就小,这时候憔悴了很多,就显得那张床格外大和冰冷。她额上缠着一圈厚厚的绷带,脸的两侧有些凹下去,嘴唇像房间里的四面墙一样白。“他要报仇可以找我,为什么要找阿婵?”韦吉祥始终想不明白,他的手紧紧握成拳,但从没有想到,这拳头竟是那么无力,连心爱的女孩也保护不了。
“不至于吧老大,你有没有认错人啊?你轻轻打了他几下,又泡了他泡不到的女人而已,这也要报仇的话,那岂不是天天有人要找我报仇?”神沙提了一篮水果来,抱着胳膊靠在墙上。
“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他撞阿婵的。”韦吉祥将双手覆盖在脸上,深深的倦意袭来。他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不容易帮阿婵办好了入院,又被警察请去录口供。那个警察他是认识的,叫叶仔,从前三天两头他就要被抓进警察局,这两年倒渐渐见得少了。叶仔说,马路上有几条刹车印,要是卡车真的直直地撞上去,怎么说也要落个半身不遂。
Ruby坐在一旁擦拭泪水,用更忧心忡忡的眼睛看向韦吉祥,“祥弟,我在这里看着阿婵,你好好休息一天吧。”但韦吉祥只是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抓紧了阿婵的手。她的掌心怎么捂都捂不热,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只有韦吉祥一个了,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光太亮,韦吉祥将手遮在她的眼睛上,之后又把灯熄灭了,去拉开了窗帘的一半,黑沉沉的夜色就这么涌来。他一直静静地陪她,直到九点,清场的护士催促了一遍又一遍,他才依依不舍地出了房间。
天中好不容易悬了圆圆的月,却被朦胧的云掩住,像遮了一层缥缈的黑纱。如果是这么暗而无光,还不如本来就没有月,不至于白白耗去了皎白的月华。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个极孩子气的神,给你快乐,又要将快乐夺走,让你被作弄得团团转。
韦吉祥正要搭出租车回无欢那里,却见到两辆黑色轿车停在门口,有一辆是无欢的。那里除了两个韦吉祥认识的保安之外,还莫名其妙多了两个韦吉祥见也没见过的男人,但也是一身西装。其中一个向他招了招手,说:“祥弟哥,少爷等你很久了。”这是怎么了?韦吉祥愣了一愣,有些忐忑地开了车门。
里面很昏暗。无欢的头斜斜靠着玻璃窗,似是睡了。他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衬衫制服,胸口校章的金边微微反着光,膝上还放着一个黑色的皮质书包,显然是刚刚下了课就一路驱车赶来。听到开门的声音,他才将惺忪的眼睛努力地睁开一条缝,迷迷糊糊中向韦吉祥张开了双手,韦吉祥便自然而然地拥抱住他。
“那个姐姐怎么样了?”无欢咕哝着,似乎还在梦呓。韦吉祥皱着眉笑,也压低了声音在他耳畔说话:“她没有事……”靠在无欢的肩膀上,韦吉祥见到,天边的月还是淡淡的,却将无欢的衬衫都渲染成一点婴儿蓝那样安宁的色。终于有了点点碎星,尽管只不过是几盏路灯,白色的灯光映在车玻璃上,就凝成了朦胧的星光,但已经不至于让人太寂寞了。
就这么抱了十余次呼吸,无欢才轻轻挣开他的胳膊,之后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文叔叔说,开车的人叫大标,之前是东星里面负责收债的。”又关乎那些腥风血雨般的江湖恩怨,这样的话语从无欢嘴唇中吐出,映着他十多岁还青春的脸,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东星?韦吉祥吃了一惊。他记得很清楚,东星就是上次绑架无欢的幕后黑手。韦吉祥那时候一心想着将无欢救出来,至于那些绑匪最终被怎么样了,他也没有关注,只听说眼镜文对东星以牙还牙地报复了回去。东星本来就不是什么大社团,也不知道眼镜文用了什么办法,总之让东星的日子过得一天惨过一天,连人都少了一大半。
韦吉祥本来以为这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想不到又和两个人之后的社团分不开关系。那么大标这个时候找上韦吉祥,难道是要公私和新新旧旧的账都一起算吗?“他们想怎么样?”韦吉祥深深地忐忑,狗被逼急了会跳墙,人被逼急了会怎么样呢?
“文叔叔让哥哥这段时间多注意一些。究竟是怎么了呢?”无欢微微蹙着眉,但声音仍是不紧不慢,“哥哥是不是欠了他们的债?那我让文叔叔帮哥哥把债还清,是不是就没有事了?”他顿了一顿,垂了眼睛,“我不要哥哥有事。”
韦吉祥向他笑了一笑,却是苦笑,“不用你还,这种债是还不清的……唉,你不用管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我们回家吧,回家好不好?”韦吉祥没读过什么书,但冤冤相报他见得多了,什么时候才有尽头?除非大家都再拿不动刀,恩怨才算了了——而只有死人才拿不动刀。他的胸腔重得有些呼吸不上来,是那种深深的倦意又袭来了。
开往郊区的路上,车越来越少,两侧的灯如同天中的无数个白日,一盏盏地掠过。韦吉祥的手机突然滴滴地响了,声音很急,在陷入一片沉默的车中显得格外响。他接了,却是后一辆车的保安,“祥弟哥,有辆车跟了我们几个路口了。”
韦吉祥一瞬间瞠了眼睛。他迅速地向后一瞥,但动作太大,倒让本来靠在他肩膀上的无欢也微微睁眼,“怎么了,哥哥?”韦吉祥深呼吸了几下,努力地向他挤出一个笑容,说:“没事,你继续睡吧,乖。”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只可以压低了声音催促司机开车开得快一些。
是大标!这时候,韦吉祥终于明白了,无欢这里为什么会突然多出两个保安来。他的心忐忑得砰砰跳,全身的寒毛都竖立了,不知不觉中,手去握住了无欢的手。两侧的路灯唰唰地掠过去,一盏,两盏……窗户开了一半,风灌进来,像一把刀片大面大面地刮着他的脸,将他的冷汗吹干。
韦吉祥偏头,去看无欢的脸,而无欢也正正好在看着他。这一刻,他一言不发地拉了拉无欢的手,让无欢依偎在他的胸膛上,就这么紧紧贴在一起,仿佛这样就没有人可以将无欢从他这里夺走,他这里——他微微颤着的,但也牢实的拥抱中。面前的人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这一段路格外长。
直到马路变窄,车驶入一片豪宅区,蜿蜒的坡上垂下大片绿葱葱的叶子,雕着藤蔓与花的黑色大门缓缓向左右两边移开,韦吉祥才松了那把很久没有用的枪。他悬着的心算暂时放下了,但在之后的日子中,那辆鬼魅一样的车仍时不时如影随形,车头两只菱形灯仿佛两只吊着的眼睛,幽幽盯着他。究竟想怎么样?每每在韦吉祥忍不住要冲去弄个明白的时候,车就在某个路口转去了别的方向,像在玩一场猫捉老鼠的诡计。而韦吉祥既是那只随时就会被捉的老鼠,也是那只被吊着胃口,几乎发狂的猫。
他什么时候会动手?这次,下次,或下下次?没有人知道。
终于,在阿婵走出那四面白墙的前几日,也在眼镜文明里暗里的推波助浪之下,大标被告上法庭。除了作为证人出庭,韦吉祥也在旁听席目睹了全程。尽管这几个月中一直被他跟踪着,但其实韦吉祥并没有真真正正见过他一面。他并不像韦吉祥印象中和想象中那样一脸狰狞,反还有些畏畏缩缩,脸也是苍白苍白的。
在见到韦吉祥的瞬间,他的眼睛几乎要瞪出来,牙也咬得咯咯响,喊道:“法官大人,我是被人威胁的!我和那个姓韦的又没有仇,我有事没事撞他女人干什么?”
法官只皱着眉敲了敲槌子,说:“肃静。”检察官继续问他:“王标先生,你和韦吉祥先生同为黑社会会员,而你曾多次并长时间被你的上级责骂,有时候甚至动手打你,因为你收不到债,也是俗话说的‘保护费’。三个月前,你还因此被赶出社团,失去一切收入,是不是?”
大标不情不愿地开口:“是。”
“你收不到保护费,是因为韦吉祥先生所在的社团曾多次打压你的社团,包括攻击你的手下,以至于双方有多次械斗,伤者若干,是不是?”
他哼一声,“你说是就是咯。”
“半年前,也就是一九八八年四月一日,你在夜来香夜总会被这位韦吉祥先生攻击,之后头部受伤,是不是?你们因为本案的受害者张慧婵小姐有了矛盾,因为你非礼张小姐,而张小姐向韦先生求救,是不是?”
大标抬高了声音,“喂,你不要血口喷人,谁非礼她?”
“被告,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
“是……”
“你对张小姐由爱生恨,并且在知道韦先生有社团背景之后,一气之下,向已经成为男女朋友的张小姐和韦先生寻仇,是不是?”
他猛地抬了眼睛,“我没有啊!是,我是撞了她,但是……”但不等他把话说完,检察官已经先一步看着法官说:“法官大人,我没有要问的了。人证物证齐全,王先生家中还藏有大量张小姐的丝袜等私人用品和韦先生的相片,可以相信这是一场蓄意的,准备良久的杀人未遂案。”
随着法官的槌子又一次敲下,咚一响,一切也似乎都尘埃落定。大标当场被铐住胳膊,他想挣开警察的手,“法官大人!你们相信我,我真的是被威胁的啊!有人逼我去撞那个女人,还说之后会给我一笔钱……”但随着他消失在被擦拭得光亮的黄墙之后,他染了绝望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了。
神沙翻了个白眼说:“挑,吹牛皮也不吹好一点,上庭的十个有九个都喊冤啦!”他捅了捅韦吉祥的胳膊,“好喽,终于雨过天晴喽!老大,这下你应该放心了吧?”之后又挤眉弄眼,揶揄地笑,“你又可以和大嫂甜甜蜜蜜了。”
Chapter 14: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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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秋天的天是一年之中最澄澈连的,连一丝云也没有,像一面微微反着光的蓝色玻璃。韦吉祥牵着阿婵的手,慢慢地走在一片枫树林里。他们来得不是时候,树枝没有像想象中一样结满红色的枫叶,而是长了一些很浅淡的黄色叶子,稀稀疏疏,甚至还有未褪去的绿色。
阿婵却开心地笑着,她在韦吉祥面前总很孩子气,这时候提着裙角,旋转在落叶中,“我都忘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颜色了。”丝质的裙在风中飘着,像一朵绽放的花。她没有化妆,从前她是绝不会让韦吉祥见到她这样子的,但韦吉祥认为,她素颜仍很美——眉毛纤细而长,眼角飞扬,鼻子玲珑而翘,显得她俏皮可人。
她似乎转得有些晕乎乎的,又来握住韦吉祥的双手。风有些大了,吹得叶子哗啦啦地响,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声音。她还在小口小口喘着气,脸也微微红,向上看着韦吉祥,嗫嚅了一会儿,说:“我想和你结婚。”
九月末的香港应该还是很热的,但韦吉祥突然觉得有些冷了。他一言不发地,一点点抽出手,两人之间每一寸肌肤的摩挲都让另一双手掌微微发颤,最终,他的双手包住她的手。他没有办法把话说出口,所以这已经是他的回答。面前的人也明白了,眼睛忽地就湿润了,死死咬着下嘴唇,问他:“为什么?只有我爱你吗?你不爱我吗?”
“爱啊。”韦吉祥皱着眉,但还是笑了。“你笑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笑?”她的嘴唇被咬得更白了,一滴泪滚下来,之后是第二第三滴,像无数玻璃珠落了一地,带着破碎的光。如果是在往常,韦吉祥会无奈地搂住她的双肩,但此时此刻,韦吉祥只能沉默了,他怎么能说,正因为爱,所以才怕,怕你再因为我而受本来不用受的伤?
有时候,他恨他的怯懦,但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怯懦的男人。
阿婵一抹眼睛,也牵了牵嘴角,她想尽量装作若无其事,但声音仍颤得厉害,“我明白了,你从来,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只有我在喜欢你……”她哽咽了,仿佛再也说不下去,之后就扬起手掌,似乎要打在韦吉祥脸上,但那只白皙的胳膊在空中抖了很久,最终还是恨恨地放下。怎么能忍心打上这张脸,这张曾经怀着柔情,细细抚摸过一遍又一遍的脸?
只花了短短一秒,她深呼吸一下,已经向后退一步。树枝被踩断,发出啪的脆响。“你别以为世界上就你一个男人,你算什么?”她讥讽地笑一声,流下最后一滴泪,就这么不回头地,而且仿佛是再也不会回头地,走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把她拥在怀里,说:“好,我娶你。”那之后会怎么样呢?他们是不是会结婚,生一个孩子,她会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带着孩子消失,其实依旧等着他把她哄回,之后……一直从二十五岁热恋至七十五岁?韦吉祥想了很多,但他最终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
其实这一次出来,他是有些话想对她说的,只不过是她先开口了。这一段恋情由她开口,开始于晚春,也由她开口,结束于早秋,堪堪半年,还不够枫叶由绿转红。但至少,他们还拥有过一个完完整整的,热烈的夏季,这对韦吉祥来说,已经够了。
韦吉祥失魂落魄的,被一众人拥着肩膀着去喝了酒。让韦吉祥禁不住苦笑的是,连他们开解他的话也和那句如出一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人!而且结婚有什么好啊?男人不应该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嘛!”
“别说啦,哪里有人看得上我这种人啊。我这种人,我这种人……”他喃喃着,将已经在喉咙中卡了大半天的长长一叹,与比酒还更苦更呛人的泪,都由灌入的一口酒堵回胸腔里。酒不可以解忧,但至少,酒可以帮他暂时将忧忘掉,但这也只不过是一种逃避罢了。
Ruby也在这里,但她不是特地来陪韦吉祥的,她只是不得不在这里开工。她也一直没有和韦吉祥说话,只是最终看着已经醉得迷迷糊糊的人,微微皱起眉,无奈地问了一句:“你们谁送送他?”
女人婉转的声音传入韦吉祥耳里,很柔,却让韦吉祥猛地睁了眼睛,很执拗地喊道:“谁也不用!我一个人可以继续走。”他的胳膊一晃,无意间扫过桌面上的玻璃瓶子,让它啪的一声,碎成一块又一块,连本来是什么样也看不出了。在所有人面面相觑的目光中,韦吉祥站立得不稳,但仍摇摇晃晃地,一步步出了房间。
这里的夜色总是缤纷的,一抬高头,见到的全是红的绿的灯,密密麻麻叠了一层又一层。它们挡住了海湾吹来的湿润晚风,让空气变得凝滞和厚重,仿佛无数面墙将这一方小世界围得严严实实。车的喇叭声,歌舞厅里的歌曲与舞曲,尤其是男人女人的笑声,这些都出不去,只是在墙与墙之间回响着,在韦吉祥耳边放大又放大,吵得他头都疼痛。
“喂!你没长眼睛啊!”一辆车在他侧边急急地刹下,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很尖的一串嘎吱声。车主从玻璃窗中探出来,瞪着韦吉祥一身的纹身,骂着:“死仔……早有一天撞死你呀!像你们这些古惑仔不死都没有用啦!一天天古古惑惑……(注:古惑,狡猾,坏)”他的嘴唇仍在一张一合,但韦吉祥看也没看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前方,径直穿过了马路。
韦吉祥记不清楚,最终是怎么回到卧室里的。只有淡淡的月光映着窗帘,房间里仍很晦暗。他昏昏沉沉的,于是连鞋都没有脱,踩着羊毛地毯,也不知道撞到了什么,腿脚一软就瘫下来,屁股下是软的,胳膊上却硌到硬物,似乎是靠着了床头的玫瑰花纹。
尽管那是雕出来的,但仍很漂亮,花瓣微微反着月光,就如同沾了澄净的朝露一样。可这些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最多只像玫瑰边长得乱七八糟的杂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枯得泛出焦黄色,死在烂泥里了。韦吉祥用指腹抚摸了花纹一会儿,心想,种瓜得瓜,如果一开始种下的就是瓜籽,那之后无论如何也不会出来玫瑰的。
口中干得厉害,韦吉祥摸出烟,火光映出他半明半暗的一张脸,嘴唇上还有一点点青色的没有刮的胡茬。他叼了烟,正垂着眼睛看烟头慢慢被点上一撮火星,脖子突然被一个人勾住。对方的胳膊倚在他的肩膀上,凑在他耳畔,用极轻的声音说:“我等你很久了。”
韦吉祥略略侧头,无欢映着一点火焰的眼睛落入他的目光里。火光微微摇着,无欢眼睛里的水光于是也微微摇着,在这昏暗的夜中,显得幽静也幽美。仿佛看他看入了迷,韦吉祥不知不觉中也轻而低地说话,于是声音就变得深沉且有些嘶哑,“你不用等我……”
白色的,淡淡的烟笼罩了无欢的脸,将他的眉眼都染得迷离。韦吉祥看不太清楚他,只隐隐约约地觉得,他陷入朦胧中的五官似乎比以往更加柔了……无欢,有些不像无欢了。对方却只看着韦吉祥的眼睛,目光一点点向下,似乎落在了两片唇上,问:“我也想抽烟,烟是什么味的?”
“好,只可以抽一口。”只可以抽一口,因为有第二次,就少不了有第三次,渐渐就会上了瘾。所有的事,无论大大小小,上了瘾就难戒了。韦吉祥笑了笑,两指夹烟递去,但无欢没有接。对方只双膝跪在床上,那双会勾人的眼睛离他越来越近,近得韦吉祥的世界里只有了无欢一个。水光中映出的红色火焰也已经被韦吉祥有些恍惚的神情替代了,但他现在,似乎在那里面瞧见了另一抹晃动的光,妖娆,像欲念的火。
韦吉祥的呼吸一滞,他希望这仅仅是他的错觉。
“我不要这么抽。”他听到无欢这么说。那要怎么抽?还不等他开口,一片温热的唇突然就覆上来,令他在一瞬间睁大了眼睛——这触感,仿佛一场轻而软的着陆,他知道的,他知道这是什么——他和无欢接吻了,接吻……他的嘴因吃惊而微微张开,上身也后仰,对方反而趁着这时候压下来,将他按在床上。唇与唇慢慢地摩挲着,湿滑的舌尖甚至扫过他的下唇,之后就试着舔舐,似乎真在尝他口中的烟味。
是因为酒?还是因为吻?他的四肢被麻痹了。全身所余无几的劲力只可以让他支在床上的胳膊挣扎般地动一下,最终,右手愣愣地去抚摸无欢的背。无欢的眼睛已闭起来了,只余轻轻抖动几下的眼睫。黑发像黑色的溪流一样洒下来,时不时在他的侧脸上留下一些若有若无的瘙痒,让肌肤下的细胞都蠢蠢欲动起来,竟也让他有一种冲动——回吻无欢。
不可以这样!他想说话,尽管还不知道这句话应该对谁说更合适,但此时此刻,最糟糕的是,他的喉咙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贴着他胸膛的温暖已经让他脑中一片空白了,他感到了越来越快的心跳。这一切是不是他的错觉?究竟是他醉了,还是无欢醉了?
烟早已经掉了,烟味也应该早已经一点都没有了,可无欢还在继续。他咬一咬牙,挪动僵得像块木的左手,狠狠去掐大腿一下,疼痛终于让他醒了一些,也让他艰难地拉开无欢依偎着他的肩膀。唇与唇分开,牵出一条银色的丝线。眼睛前又恢复了那一片昏暗的颜色,鼻腔吸入新鲜空气,脑中的恍惚也顺带着被一扫而空。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仿佛历了一场劫。
懊恼后知后觉地涌来。他做了什么?韦吉祥一瞬间想要逃避,那种怯懦又占了上风,所以只皱着眉头开口:“我……喝多了。”他的目光只敢看着前方,没有落点。他可以控制住不看,但不可以控制住不听,因此仍清清楚楚地听到无欢说:“是吗?”无欢的声音仍是轻飘飘的,却如质问,如审问,在他的心脏上重重敲了一记,让他闭了眼睛。
他怕再从无欢那里听到更多的话语,所以几乎要落荒而逃了,但无欢只凑过来,“这是不是叫初吻?”温热的气息拂过韦吉祥的脖子,使韦吉祥打了个寒颤,“那我的初吻给了哥哥,哥哥要对我负责的吧?”
Chapter 15: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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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只要韦吉祥细细翻一翻那些故事,他就应该明白:越动人的,往往也越危险。五彩斑斓的蘑菇总有剧毒,越妖娆妩媚的女人往往越心如蛇蝎。她们全身上下没有哪一处不是她们的武器,有时候尽管没有惊为天人的美貌,但一缕发丝,一个欲语还休的眼神,一点有意无意的触碰,都可以勾得人心痒痒的,难以按捺。
韦吉祥总笑那些被迷得七荤八素的男人,笑他们一见钟情钟的全是色,可是怎么能说色不是情?又怎么能说他们不是心甘情愿?只要心甘情愿,那么就不可以说是当局者迷。情迷是不算迷的。
无欢一向棘手,但从没有这么棘手,让韦吉祥仿佛全身都被荆棘围住了,无论往前还是往后,稍稍动一点都要被刺破肌肤。韦吉祥的喉咙哽了很久,酒都被逼迫醒了大半,但依旧想不出要怎么回答他。
你太小了?也不小了,韦吉祥像无欢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对那些穿白裙的女同学有了秘密的幻想。可是他也不能说,只是吻了一下,我是不需要对你负责的。因为这么多年来,他早已经惯了对无欢负责了。所以韦吉祥冥思苦想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哥哥有女朋友了,喏,你也认识那个姐姐的……”
他不敢往无欢那里看,只慢慢地坐直,盯着白色的地毯。这动作几乎一瞬间就被识破了,无欢用手掌捧着他的侧脸,十分受伤地说:“哥哥,你骗我。”他眼睛中有显而易见的失望,仿佛这是一条极重的罪。沾染了哭腔的声音让韦吉祥惊了一惊,又心急地去哄他:“我……唉,我不是有心的。你原谅我吧。”
无欢没有说话,只是将湿润的脸一点点地凑近,垂着的眼睫轻轻一颤,泪水就滚下来,滴到微微张开的双唇上,似乎在说,你要我原谅你,那就吻吻我。韦吉祥没有办法再推开这样令人怜惜的无欢,只能任由温暖的气息贴上来,之后,他尝到泪水的淡淡咸味。
他木木地坐在那里,也不抵抗,于是腰间不知不觉中被无欢的手缠上,之后就暧昧地搂抱在一起。无欢的唇仿佛一枚桃子,粉红色的外皮,带着些绒毛,软绵绵的。轻轻将他打开,香甜的汁液和桃子清淡的芬芳就占据了口腔。连核也似乎带着夏季树枝的味道,是一种青春而清爽的香气。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不太难。
韦吉祥微微一张嘴,一点湿而热的舌尖就探过来,但无欢的吻还太滞涩,只知道慢慢扫过韦吉祥的舌。教教他吧。韦吉祥心里面苦笑一下,妥协般地,手掌主动抚上他的头。先由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开始,之后一点点舔舐他的下唇,不知不觉中就用了一些力,渐渐将他的两片唇瓣都裹住,吮吸。韦吉祥听到无欢发出一些断断续续的呜声,但他没有停,已经转去纠缠无欢的舌尖,将清香都含入口腔中。
不仅仅是环在他腰间的手,对方全身上下似乎都已经软了,一点点地向后倒。沉浸在无欢带着鼻音的轻声呻吟中,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已经将无欢压在下边了。他见到那黑而光滑的长发散在洁白的枕巾上,而对方正小口小口地喘息,似乎还在等他的下一步动作。淡蓝的月光像风中飘动的丝带,映亮对方唇上的湿润水光,仿佛向他展览着他漂亮又荒唐的手笔。韦吉祥的耳畔轰地响一声,赶紧要松开无欢,无欢却一下勾住了他的脖子。
嘴唇被轻轻地咬了一下,不痛,还有些孩子气似的,之后又被慢慢地磨蹭,轻飘飘的声音如同下了一个命令,“以后……这里不要再骗我,也不要再吻别人……”
别人不可以,只有我可以。
韦吉祥几乎一夜都睁着眼睛。清淡的香气始终萦绕在鼻尖,像一只赶也赶不走的蝴蝶。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将呼吸渐渐慢下来,但目光一瞥向近在咫尺的人,又想起那个人脉脉含情的眉目和甘甜的吻,竟让他热得快要燃烧。
这之后的日子,他的思想几乎被无欢占据了。不说什么良辰美景,清风朗月,连天上一片黑压压的乌云,似乎要下一场暴雨的时候,他心里仍不断地演过那荒唐的一幕,甚至让他体内的血管不分场景地,随时随地都突突跳动。
韦吉祥正看着窗户外,一阵铮铮响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大标的手被银色的手铐锁住,慢吞吞地坐在韦吉祥前面。他们中间只隔了一层玻璃,韦吉祥仍能看得很清楚,他本来肥胖的脸凹了一些,看来这铁窗户中的日子并不好受。
大标的事仍疑点重重,如同乌云投下的诡谲暗影。阿婵的事却已经算尘埃落定,Ruby气了一段时间之后,主动来劝韦吉祥哄回她的好姐妹,“阿婵她爱耍小性子,你知道的,她喜欢你喜欢得要发疯,你哄一哄她,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但韦吉祥只是摇了摇头,这也是他深思熟虑之后做的决定。
那天退庭之后,他就觉得有哪里不对——阿婵是不穿丝袜的,她总爱将她白皙的双腿露出来。细细回想,从韦吉祥帮阿婵追抢包犯开始,每一环铁链都以一种过分精细入微的理由连结起来,倒像是被什么人设计好的。韦吉祥想得不是很清楚,但一切矛头似乎都隐隐指着他。可他认为他充其量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值得被这样虎视眈眈。
为了阿婵,也为了弄个明白,他来了这里。
大标似乎对韦吉祥无话可说,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韦吉祥,仿佛要将面前这个害他锒铛入狱的人盯出个洞。韦吉祥也一言不发,无论风平浪静的海面下有什么暗潮汹涌,毕竟开卡车的人是他没有错。半晌,韦吉祥才整理好情绪,问他:“你说,有人威胁你杀人?是谁?”
“你相信我?”大标猛一下扑到玻璃上,瞪着韦吉祥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喃喃道:“我被赶出东星之后,有一个男人找上我,说会给我一百万,只要我去撞那个女人;如果我不愿意,他就会把东星账簿里面的坏账都抖出来……那样我会被活活打死的!”
他的动作太大,几乎立刻就被警惕的警察押着胳膊,摁回木椅上。韦吉祥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认不认识那个男人?”
“我要是认识他,我就不会坐在这里了,”大标瘫下去,“他说他叫鬼哥。他穿着一身黑衣服……脸很白很白。他骗我,他没有给我一百万,还见死不救,骗我做替死鬼,害得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大标的声音越来越小,已经像在自言自语,眼睛空洞洞地看向前方。
韦吉祥说不出话来。他是个牺牲品,他不算个好人,但也不算个很坏的坏人,在韦吉祥身边,这样的人比比皆是。但韦吉祥也无论如何也还不能原谅他,所以最终只沉默着看他一眼,转头离去。
暴雨已经下起来了,雨点像无数颗石子,噼里啪啦砸到地上。阴森森的风吹过,纤细的树枝似乎摇摇欲坠,印在灰色的天上,像一块冰被敲出千万条破碎的缝。之后韦吉祥问了周围一圈的人:认不认识“鬼哥”?但所有人都摇了摇头。线索似乎断在了这里,韦吉祥再怎么不甘心也好,这件杀人案除了在他心头笼罩上一层迷离的雾以外,就只可以就这么不了了之。
而韦吉祥还有很多事要做。他又恢复了从前两点一线的日子,曾经和一个女人缠绵悱恻的几个月仿佛只是他一段旖旎但昙花一现的梦,梦醒之后只余没有尽头的怅惘。就仿佛一只纸做的白鸽,貌似自由,但无需一点点拆开他,也知道他不过是一张苍白的纸。他只是在风中飘着,风去哪里,他便去哪里,没有落点,被雨一淋,就轻飘飘地掉入泥泞的水洼中了。
有时候,尤其在见不到无欢的时候,他不知道他至今为止的一切是为了什么。但对于无欢……韦吉祥明白,他只不过穿过云,在无欢如玻璃镜一样蓝的天空中留下一条云的尾。甚至无需抹去,云总是渐渐就会散了。
无欢对他呢?无欢依旧吻他,早上晚上一个不落,只不过吻的落点从线条流畅的下颌飘去了嘴唇那里,带着一种暧昧的暗示,不再像依恋,倒更像情人与情人之间的缱绻。他只愣愣地看着无欢,将这副漂亮的五官都刻在眼睛里。还能看多久呢?一年?三年?最多也不过是看到无欢十八岁,十八岁之后,他还有什么办法将他留在他身边?那么,能看多久是多久吧。
所以他也拥抱住无欢,任由对方温暖的指腹摩挲着他的嘴唇,渐渐往下移,握住他的阴茎,慢慢地揉弄。无欢学任何事都很快,他已经明白了如何让韦吉祥在最短的时间内射出来——只需要一边用双唇一次又一次地去吻韦吉祥上下滚动的喉结,一边用指尖摩挲阴茎上的敏感洞口。说不清楚是因为上面的还是下面的快感,韦吉祥只知道自身几乎无法抵抗。
他的吻还又轻又软,他的手却又已经能这么熟门熟路地撩拨,仿佛爱与欲在纠缠中重叠了。爱与欲本来就不能分得那么清楚,可这两个字,无论哪一个都还暂时不应该用在无欢这里。欲自然不用说。至于爱,被无欢轻轻吻着的时候,韦吉祥是沉浸在一种被爱的假象中的,可这种假象无法被论证,因为先不要说爱不爱,无欢明白什么是爱么?
韦吉祥爱无欢。于韦吉祥而言,无欢就是无欢,无论无欢对他做什么,有朝一日把他当工具也好,如同此时此刻把他当玩具也好,他都心甘情愿,心甘情愿……他从没有清楚地想过他对无欢的情愫,他只知道他不是爱那个被无数张嘴喊着“少爷”的人,而是爱这个会用甘甜如饴的声音喊着“哥哥”的人。但他也从来没有问过无欢,你爱不爱你的哥哥?他没有立场这么问,而且问或不问,爱或不爱,又有什么不同呢?
正这么恍惚地想着,他没有注意到无欢钻入了被子里面,之后一种湿热的触感突然从他的下体上传来,让他猛地哆嗦了一下。如同被羽毛轻轻地挠了挠,让本来已经射了一次的阴茎又第二次往外射出几股精液。韦吉祥怔了短短一秒,赶紧把被子掀开,之后的画面险些把他吓到心都停止跳动。
无欢用双手包住他的阴茎,却伸了一点粉红色的舌尖出来,被白色的粘糊液体喷了一脸。他秀气的眉眼上,翘起的鼻尖上,微微张开的双唇上,弄得哪里都是韦吉祥的体液。韦吉祥正惊慌地要拿纸为他擦拭,他却不紧不慢地将嘴角沾上的液体舔去,并微微皱着眉说:“这个不好吃呢。”
无欢几乎没有做什么,韦吉祥的阴茎却在一瞬间又硬了,这让韦吉祥感到无地自容。他一时之间找不到一个很好的理由来解释,他为什么会对这样的无欢有了不应该有的反应。如果说阴茎在手的抚摸下变硬是无可奈何,那此时此刻的算是什么?
因此韦吉祥的声音很无力,“这个不可以吃的,乖……”无欢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眼睛向上看着他,笑吟吟地问他:“哥哥,你知道,我今天在生理课上学了什么吗?”
Chapter 16: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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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什么……”韦吉祥哪还有心思去猜,在他愣怔的时候,无欢已经跨坐在他胯部。下体突然间被温暖的身子压住,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轻哼一声。韦吉祥感到这个姿势有些危险,只隔着薄薄的丝绸睡衣,他只要稍动一动就会顶到无欢的私处,这仿佛已经是交合的前奏。
韦吉祥见过无欢的私处,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有时候无欢不想动手洗澡,韦吉祥就不得不帮他洗,但用沾了泡沫的手擦拭他肌肤的时候,韦吉祥也刻意不去看那片如同秘密花园一样的存在。可现在,下体上的温热又软的触感逼迫着韦吉祥,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象无欢的私处会是什么样——会和女人的一样吗?
“哥哥,你下面在跳呢,像心跳一样。是不是又要射了呀?”说着,无欢有意无意地摩挲了一下,快感使韦吉祥全身的血都要往下身流。他清楚地看到他的阴茎已经胀得很厉害了,盘着些血管,在洁白的睡衣下显得很狰狞。怎么会这样?他很懊恼,无论是他,还是无欢,似乎都已经在这段关系中变得越来越不对。
韦吉祥用胳膊支起上身,很艰难地不让声音发颤,“乖,你不要坐着哥哥。”但无欢根本不听话,只是把身子压得更低,用唇瓣摩擦着韦吉祥的耳垂,轻轻说:“我要和哥哥做一家人。”
家人?韦吉祥一愣。他从没有幻想过可以和无欢有更亲密的关系。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纽带都是可以斩断的,只有血缘坚不可摧。但血缘毕竟已经是注定好了的,所以高兴之余,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黯然地说:“你已经有家人了,我不是你的家人。”
“哥哥好笨。”无欢噗嗤笑一声,终于松开了韦吉祥的脖子。韦吉祥悬着的心正要放下,却见到他不紧不慢地将衣服褪下,和韦吉祥贴合的下身只剩了一件白色的内裤。他用两根手指按着内裤中间凹下去的一条细缝,如果韦吉祥没有看错的话,白色中间有一小片是暗一些的灰色,是内裤被濡湿的颜色。
韦吉祥明白这代表着什么,所以他吃惊地看向无欢,但无欢只是向他微笑,那笑容里没有丝毫羞涩,还很期待地说:“只要我生了哥哥的孩子,我和哥哥就是一家人了。”如果说这句话还可能是韦吉祥听错了,那么接下来的动作他绝不可能看错——无欢握住他的阴茎,用阴茎的头部戳了戳那条细缝——赤裸裸的暗示。
双性人可以生孩子么?韦吉祥也不知道,但他想也不想就阻止住了那只手,“不行!我和你……”他不敢看无欢,但又想不出一个理由,只支支吾吾地说:“总之就是不行。”
“为什么呀?难道哥哥不想和我做一家人吗?”韦吉祥听到无欢的哽咽声,不是那种嚎啕大哭,而是低低的,带着些鼻音,却更让韦吉祥喘息不过来。他一向对无欢,尤其是哭着的无欢没有办法。但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纵容他了,韦吉祥心里懊恼得无以复加。正因为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宠着无欢,将无欢宠到天上去,这时候要他摘天上的星星了。
见韦吉祥不说话,那哭声渐渐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忐忑的沉默。从没有这样对过无欢,韦吉祥其实也有些忐忑,于是小心地瞥去一眼,见到无欢满脸是泪。那双平时会笑得弯弯的眼睛不看他了,似乎失望至极,“我不知道哥哥这么无情……”
韦吉祥的心惊了一惊。“无情”,这是多么重的罪,因为无欢几乎已经是韦吉祥的一切,所以这仿佛将韦吉祥的一切都彻头彻尾地否定了。韦吉祥一瞬间内疚得厉害,正惊慌地要去解释,却又听到他说:“那我找别人,哥哥不愿意插我,我就找别人插我。”
别人?韦吉祥愣了,脑中一瞬间被这样的画面占据:无欢闭着眼睛,甘甜的唇舌和别人纠缠,吻渐渐地越落越下……再之后的动作他就想都不敢想了,只心急地用双手抱住无欢的肩膀,像是不放无欢离去一样。他紧紧地皱着眉,但到了要开口的时候,喉咙里又吐不出半个字。
结果是无欢主动地靠来,两片唇微微颤着,喃喃着:“哥哥……”这一声轻得不能再轻,仿佛哀告,又仿佛动情的呼唤,柔肠百转,萦绕在韦吉祥的心上。韦吉祥深深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吻上去,让两片唇瓣重叠,不知道怎的,心里面有气,所以故意吻得又深又长。对方轻轻地呜了一声,依偎在他的怀中,似乎任由他摆弄。
吻从他已经湿润的双唇向下移,小心翼翼地落在纤细的颈上。韦吉祥动作很慢,但只轻轻一吮吸,他的肌肤就泛出一片浅淡的红色,如同三月初初沾染了点春色的花。丝绸太滑,挂不住手,尽管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碰到内裤边的时候,韦吉祥心里还是有些负罪感——他这算不算是在犯罪?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踌躇,于是微微睁了眼睛,下身磨蹭着他几乎竖立起来的性器,在他唇边喘息,“好硬……”韦吉祥恍惚了一下,手不知不觉中已经将他身上最后一层布也脱下来。昏暗的光线下,细缝中闪着一点晶亮的水光,显得有些淫。韦吉祥迅速地往那里瞥了一眼,又匆匆将目光转移回无欢脸上,仿佛这样可以使他心中的负罪感轻一些。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摸索着,抚摸上两片嫩肉,湿滑的手感让他吃了一惊——怎么会这么湿?无欢同时呻吟了一声,慢慢搂紧了他的脖子,似乎又有更多的黏液从里面流出来。如果是在平时,他会径直将已经硬得有些疼痛的阴茎插入,但现在,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只将一根中指顶上洞口。
“忍一忍……”他见到无欢点了点头,于是小心翼翼地将手指埋入一个指节。温暖又湿润的触感,这就是无欢的阴道,是无欢最深层的秘密。现在,这秘密的盒子被他打开了——被他这个曾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无欢的人。他仿佛一个不经意践踏了花园的入侵者,不敢继续深入,只注意看无欢的表情,对方微微皱了一下眉,他就心急地要把手指伸出来,但突然又被收紧的甬道吮吸住,仿佛不让他走。
韦吉祥无奈,他想起他欣赏过的那些色情片,于是一手抱住无欢的腰,让他平平躺下。这个姿势可以让他很清楚地看到无欢的阴部,没有耻毛,粉红色的细缝向两边分开,用作润滑的淫水向下滴落,似乎在等待他的进入,这比所有的色情片都让他血管膨胀。韦吉祥凭着直觉,找到两片嫩肉中间一颗肿胀的核,之后就抚摸上去。
他听到无欢的呻吟,不再是断断续续夹着喘息的了,而是一种十分愉悦的,放声的呻吟。韦吉祥一瞬间有些怕,不由自主地向后看一眼,只见到一面白色的紧闭的门。如果这门阻隔不住声音,让外面的人听见了,那会怎么样呢?尽管菲佣们早就对他们一些过于亲密的动作见怪不怪,从来不多说话,可是她们心里面会不会已经有些猜测了?
她们会怎么对他指指点点呢?说他不要脸,明明只是个流氓,小少爷叫他一声“哥哥”,他就真厚颜无耻地把小少爷当作弟弟?说他是个变态,一个二十多岁的大人,天天和十多岁的小男生睡在一个房间,也不知道对小男生做了多么不三不四的肮脏事?
正在他忐忑不安的时候,无欢伸手来捧托住他的侧脸,迷离的眼神似乎是在催促他继续。无欢什么也没有说,但他有意无意的动作总给人一种压力,让人不得不听他的命令。于是就如同做了他的俘虏,韦吉祥不得不忍着一种偷情般的胆战心惊,慢慢地揉他的阴蒂,同时将手指一点点地向里面探索。直到指根都已经没入深处,他才敢抽插起来。
应该是阴蒂上的快感冲去了阴道被异物侵略的疼痛,无欢已经半眯了眼睛,脸上泛起大片的潮红,随着韦吉祥手指的进进出出而一声声地叫着,不遮也不掩,还为了让韦吉祥听清楚似的,故意凑到他的耳畔。他逃避似的别开目光,却让无欢却有些委屈地问他:“哥哥,你不喜欢我的声音么?”
“不是……”韦吉祥连连摇头,赶紧表忠心,“我怎么会不喜欢呢?”无欢这才开心地笑出来,在韦吉祥的嘴唇上亲一下,发出啾的一小声响,“我也喜欢哥哥。”他纯粹又灿烂的笑容又把韦吉祥迷得晕乎乎的了,像醉在了糖罐里的蜂,找不到方向。
韦吉祥心想,他竟然真的可以拥有这么好的无欢一刻,尽管只是短短的一刻。但在这一刻,为了让无欢开心,就算让他粉身碎骨,他心里也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了。所以他也主动地回吻住无欢的双唇,热烈地舔舐和吮吸无欢的舌尖,像深情地吻住情人。怕苍白的话语不能传去心意,那么就用动作一遍遍地告知他,他有多么喜欢他。
在时轻时重的抚摸下,伴着无欢越来越重的呼吸声,甬道突然一阵阵地缩紧了。韦吉祥知道,这是这副初尝禁果的身躯被涌上了高潮。尽管常常胡搅蛮缠不像话,但无欢毕竟还是那么青涩,这一阵快感已经让他闭着眼睛,全身不断地颤。韦吉祥一边怜惜地吻他的眼睫,一边慢慢将手指伸出来,手指上已经全是湿淋淋的清液。
他温言哄无欢:“现在没有安全套,改天我们再继续,好不好?”他以为这么潮涨潮落了一番,无欢怎么说也心满意足了。可无欢却摇了摇头,喘息着拥抱上来,两只胳膊像蛇一样缠绕住他的脖子,水一样流动的目光落到他的阴茎上,似笑非笑的声音勾人,“可是哥哥这里还好大好硬呢……”
Chapter 17: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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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韦吉祥有些尴尬,只能向无欢勾一勾嘴角,说:“没关系,等等就好了……”但下一秒就被无欢按住嘴唇,他于是也不再说话,但在无欢抚摸那根坚硬柱体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发出一点喘息。
“哥哥不想插我吗?”无欢一边这么问,一边依偎着韦吉祥,双腿分开跪在韦吉祥的上方,于是颤巍巍竖立着的阴茎就昂首直向他的入口。他轻轻地坐下来,阴茎就顶到那条细缝,向上摩挲到肿胀的肉核,让他呜地呻吟,又仿佛尝到了甜头,不断地重复。
被无欢漂亮的眼睛看着,韦吉祥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个“不”字。而且下体与下体贴着,无欢每动一下都像在撩拨他理性的那根弦,让他头皮一阵阵发麻。所以最终他只好循着心意,点一点头,换回无欢开心地笑了,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就这么束手投降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韦吉祥叹一口气,拥抱着无欢躺下,之后扶着阴茎,慢慢地往前送入无欢的小穴。尽管沾了湿滑的淫液,但无欢毕竟还是第一次,韦吉祥可以感到狭窄的甬道一点点地被他顶开。像浸泡在温泉中一样暖,他舒服得情不自禁地闭了眼睛,但只沉浸在快感中一秒,无欢的呻吟声又将他的注意力拉回来。
无欢眼睛里荡漾着泪花,轻轻咬着下嘴唇的模样将他吓了一跳。韦吉祥只能内疚地向他赔罪,“对不起……”他俯身想去吻一吻无欢,却也将更多滚烫的阴茎插入了无欢体内。无欢呜地痉挛了几下,入口已经被摩擦得发肿,又泛出莓果般的紫红,却似乎甘甜诱人。
“哥哥……”无欢哭出声,手抓紧了他的衣服,指甲在他背上无力地抓挠。这呜咽的哭声让韦吉祥的心都要破碎了,但他不知道他还可以做什么,在他的经历中,性应该是愉悦的,从没有像此时此刻一样让人如此苦楚。他再一次喃喃着:“对不起。”轻轻的一吻落在无欢的眼睫上,希望可以止住这咸而涩的泪水。
无欢的阴道说不定已经流血了,韦吉祥没有勇气看,只是慢慢地拨开无欢被汗浸湿的长发。他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些血,这些泪,都是为他而流的。他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但突然被无欢抚摸住了脸。对方有些恍惚,但仍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深深着迷。
他究竟有哪里是值得无欢喜欢的呢?韦吉祥心想,尽管他还不十分明白无欢口中的“喜欢”是什么意思,他只听无欢说过喜欢白色,喜欢白色的鸟,喜欢哥哥。但韦吉祥还是开心的,至少那只白色的鸟离无欢而去的时候,无欢还闷闷不乐了好一阵。
“哥哥好热好烫……”无欢喃喃着,用手摩挲他的嘴唇,双腿也缠绕在他的腰间,缩紧的甬道咬合住韦吉祥,让他险些射出来。韦吉祥有时候很不明白无欢,不明白这种天真的纯粹感和妩媚的淫荡感怎么能同时出现在无欢的面目上。他对这样的无欢又爱又恨,但恨铁不成钢的恨是因爱而起,爱也总是比恨多得多。
韦吉祥喘息一声,突然有一种无法按捺的冲动——想把无欢干到说不出一句话,让无欢哭得喉咙都嘶哑,只能断断续续地呻吟“哥哥”,就如同见到一个洁白无瑕的花瓶,会情不自禁地想象出把花瓶弄得破碎的样子。但他马上又为他心中有这种的恶念而感到惭愧。他怎么能这么对无欢呢?他怎么能这么荒淫无耻地去看无欢呢?
可无欢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无欢的眼睛还是湿润的,但温暖的双唇已经贴上他的耳畔,仿佛在挑拨,“哥哥这么快就想射了吗?”没有男人愿意被这么说。于是韦吉祥皱了皱眉,一边堵住他吐出淫词秽语的唇舌,一边在他体内慢慢地向前向后动。无欢的阴道似乎比女人的窄和短很多,韦吉祥很容易就顶到了尽头,让无欢一瞬间睁大了失神的眼,热汗从他额上滑落下来。
韦吉祥每每将整根坚硬的阴茎没入,无欢的嘴就会微微张大,像在努力地呼吸更多的氧气,同时发出一些听不清楚的声音。这时候韦吉祥就会稍稍停下,如同中场休息,由前后抽插变为有规律的研磨,摸索着去顶他的敏感点,让无欢一阵又一阵地痉挛,手掌无力地抚摸着韦吉祥的背。
湿滑的水声在房间里回响着。阴茎被摩擦带来剧烈的快感,韦吉祥情不自禁地越动越快,明明知道无欢会很辛苦,但他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将无欢塞满,让无欢完完全全属于他。他甚至可以感到无欢狭窄的阴道正紧紧贴合着他,在剧烈的冲击中,一下下被凿出他的大小,仿佛被他打上了火烫的烙印。如果这烙印做爱结束后就会消失,那么就多做一会儿。
韦吉祥不停地吮吸着无欢的舌尖,对方已经没办法和他纠缠,只任由他在甘甜的口腔里掳掠,吞咽不下的津液从嘴角溢出,缓缓顺着无欢的线条流畅漂亮的脖子滑落。韦吉祥听着无欢渐渐变重的呼吸声,看着无欢丝绸睡衣的前襟开了一片,露出渗出薄汗的洁白胸膛。往日韦吉祥总把无欢的衣裳整得一丝不紊的,从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这些都是拜他所赐,因此也格外淫靡。
无欢的乳尖小巧,泛出很艳很媚的红色,让韦吉祥忍不住去含在口中,在双唇的摩擦下,可以感到两颗肉粒慢慢变得肿胀,于是又忍不住用指腹反复抚摸,每轻轻刮着,无欢就微微颤栗。“哥哥好坏……”无欢的喘息被撞得有些破碎了,似乎在抱怨,可是夹在韦吉祥腰间的双腿却越来越紧,这只让韦吉祥更加兴奋。
他的手摸索着转移到无欢的阴部,找到很玲珑的那枚桃核,才揉了一下就让无欢发出了呜咽的哭声。一种异样的快感突然在韦吉祥的心上跳跃,于是粗糙的指腹变本加厉,轻轻地捏住那敏感至极的肉芽,坚硬的阴茎同时还在进进出出。“呜……哥、哥哥……”无欢死死咬着下嘴唇,韦吉祥怜惜地在他咬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唇边吻一下,问:“怎么了?”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抓住了韦吉祥的肩膀,指甲深深地陷下去,留下几条抓挠的红痕。他大口大口地呼吸,韦吉祥感到他的阴道在剧烈地缩紧,之后一股液体突然溅出来,温热的,淅淅沥沥地浇到了阴茎上,让韦吉祥吃了一惊,赶紧拔出阴茎。他愣愣地一看,只见无欢的腰和双腿都在颤,被插得又红又肿的穴肉中间不停地喷出清液,像是失禁了,但又无色无味的,将被褥也淋湿了。
他再看无欢的脸,那双湿润的眼睛已经没有了焦点,有些空洞洞地看着前方,似乎被弄得精疲力竭了。韦吉祥这才如醉初醒,刚刚意乱情迷,理性被肉欲的泥沼吞得丝毫不剩,稍不注意就做得太过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无欢。他一瞬间懊悔得不行,只可以慢慢抚摸无欢的头,轻轻地叫:“无欢……”
无欢张了张嘴,软绵绵的胳膊伸来,韦吉祥便赶紧拥抱住他。他喘了很久,呼吸才渐渐慢下来,喃喃着说:“哥哥好厉害……”韦吉祥看他满头满脸都是湿漉漉的汗,明明已经很累了,还要努力睁着眼睛看韦吉祥,一瞬间觉得他又可怜又可爱,心头又溢满了柔情。所以韦吉祥无可奈何地笑了,压低了声音问他:“哥哥帮你洗澡,好不好?”
对方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韦吉祥于是一手揽着他的背,一手揽着他的膝窝,将他抱到浴缸里。上一次这么抱无欢似乎已经是很久前的事了,韦吉祥笑着说:“哎呀,越来越重了……”下半句本来是“哥哥要抱不动了”,但他想了想,最终没有说出来。
浴室里,氤氲的雾气将暖黄色的光都染得模糊。嘀嗒的水声听得人昏昏欲睡。韦吉祥站立在浴缸旁,将泡沫抹在无欢湿润的长发上。无欢浸泡在温热的水中,眼睛闭了一半,幽幽的目光却瞥到韦吉祥还挺拔的性器。韦吉祥有些难堪,无欢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时间,只慢慢地凑来,突然伸出粉红色的舌尖,舔了一舔。
韦吉祥倒吸一口气,想阻止无欢,但湿滑的舌已经覆盖上来,慢慢地绕着圈。温暖的双唇轻轻吻着阴茎的前端,时不时吮吸一会儿,发出暧昧的声音。胀得厉害的阴茎颤了颤,无欢轻轻地笑了一声,舌又继续往下,去描隐隐凸出的血管,湿热的气息吐在坚硬的柱体上。
无欢向上看韦吉祥,眼睫上挂着几滴清湛的珠子,嘴唇边却是一根狰狞的阴茎,显得画面淫荡不堪,让韦吉祥的心突突地跳。“哥哥的好大……”听着无欢撒娇卖俏的声音,他哆嗦了一下,就这么射了出来。无欢伸舌去接,却没有接到,浑浊的白精划过无欢的鼻尖,溅入了浴缸里,漂浮在晃动的水中。
无欢手捧着一些热水,他分开双腿,抚摸着那个还没有全合上的粉红色小洞,一脸天真地问:“这样我会不会怀上哥哥的孩子?”韦吉祥愣了一愣,他虽然不知道,但仍然赶紧把无欢拉出来,心急地说:“哥哥再帮你重洗一次澡。”而无欢只是看着他手慌脚忙的样子,咯咯地笑。
Chapter 18: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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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宴会厅内灯火辉煌,觥筹交错之间是男男女女的笑声。几乎人人都一身正装,男士是西装,女士是或长或短的礼裙。今天是眼镜文的五十五岁大寿,他广交朋友,除黑道之外,很多商界的贵人也来给他拜寿。
韦吉祥的脖子被白衬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这种修身的西装束手束脚,摩擦得他全身都像被蚂蚁啃咬一样痒。一位端着盘子的侍者问他需不需要来点酒,他愣一愣,局促地摆了摆手,又把眼睛移回无欢那里。
他的无欢一身昂贵的白西装,一小缕辫子搭在肩膀上,嘴角带着微笑,举止之间都带着贵公子的气息。所有的灯火似乎都只为在无欢精雕细琢的五官洒上一层柔光,琉璃灯、女士们脖子上光彩射人的珍珠、一件件封在玻璃盏中闪着金色光辉的礼物,在他潋滟的目光前都黯然失色。
无欢正在眼镜文耳畔说着什么,时不时弯一弯眉眼。他手里捏着一个玻璃杯,似乎装了红葡萄酒,但只有韦吉祥知道那里面是葡萄汁,像是他们之间的一个秘密。其实秘密又何止这么一个,韦吉祥不仅见过无欢这么落落大方的模样,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无欢,或喜,或嗔,或泫然欲泣,或满面动人春色,韦吉祥也见过,而且只有韦吉祥见过。
看着无欢一天比一天出众,韦吉祥由衷地为无欢高兴,但也免不了有些寂寞,如同此时此刻,韦吉祥明明就站立在无欢身后,却不敢随便和无欢说话,只能静静看着他的侧脸,仿佛离他很远很远。
“喏,你爸爸来了。”眼镜文扬了扬下巴。无欢的微笑收敛了,面无表情地向那边瞥去一眼。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左手臂弯挽着一个女人,右手还紧紧牵着另一个男孩,一家三口说说笑笑地走来。韦吉祥的父亲也跟在他们之后,韦吉祥倒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到了无欢面前,那女人有些局促似的,拉了拉男孩的胳膊,小声说:“无缺,快叫哥哥。”男孩才七八岁,五官和无欢很像,却不像小时候那个脸总冷冰冰的无欢,面对这同父异母的亲人,他很听话地叫了一声:“无欢哥哥。”无欢笑得灿烂,还去抚摸他的头,“乖。”
一个叫无欢,一个叫无缺,谁都看得出究竟哪个才被这位父亲当作亲儿子了。见无欢似乎并不讨厌无缺,女人向无欢笑,无欢的父亲却连看也没有看无欢一眼,只是径直和眼镜文到了另一边,皱了皱眉头说话。韦吉祥的父亲看他们一眼,知道这时候不应该跟在他们身边,所以并没有动。
气氛再度尴尬了。一时之间几个人都陷入了沉默。韦吉祥这才去注意这母子俩。女人的长发缠绕在一个翡翠绿的夹子上,盖过了膝盖的裙是碧绿色,衬得她很温柔。这样的女人会教出什么样的孩子?韦吉祥向无缺看一眼。无缺的目光微微向下,也不说话,似乎和小时候的无欢一样,不太活泼。
女人的笑更加僵了,她主动问:“无欢今年有十五十六了吧?”无欢心不在焉地去晃动玻璃杯,“是呀。”女人又没话找话说似的,似乎在努力地和无欢拉好关系,“那边有几个女孩子,都在悄悄议论你呢。无欢有没有喜欢的?”她顿了顿,喉咙似乎被卡住了,“我……我帮你牵桥搭线。”
怎么突然说这个?韦吉祥的心咯噔了一下,之后忐忑地看向无欢,无欢会怎么回答呢?他期待可以从无欢的嘴中听到一个“不”字,但又明白,这种期待是自私自利的。从侧边,韦吉祥可以清楚地看到无欢五官的漂亮曲线。在昏暗的房间中,他可以吻上这片短而微微翘起的唇,但也仅仅限于在昏暗中。早有一天,这片唇会属于别人。
无欢的嘴张了张,却突然来挽住韦吉祥的胳膊。韦吉祥愣了愣,同时听到无欢笑吟吟地说:“我有哥哥就好了。”我有哥哥就好了。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的,让韦吉祥吓了一跳。结合前文,这句话应该只有一种意思。他赶紧从无欢的手中挣扎出来,无欢没说什么,只依旧在笑,却使他的动作更加像欲盖弥彰。
女人也吃了一惊,忍不住上下扫了韦吉祥几眼。她的目光在韦吉祥脸上徘徊不前,如同带了灼烧的温度,让韦吉祥的面部都有些滚烫。逃避似的,韦吉祥的眼睛仍讪讪地左右乱扫,无意间却对上他父亲带了责备的目光。在韦吉祥的印象中,上一次见到这种目光是在很多年前,那时候他偷了抽屉中的钱去买黄色杂志,结果被打得屁股都红了。
又一次沉默。正在韦吉祥纠结着要不要解释几句的时候,眼镜文突然呼唤了一声:“无欢,来这边。”并招了招手。“我们该走了,哥哥。”无欢微微笑着,有意无意地将“哥哥”两个字咬得又慢又清楚,比往日还要亲密得多。他双手背在身后地去了,韦吉祥更加尴尬,但又无法说什么,只能紧紧地跟上去。
进了一个单间,一男一女早已经在里面等着。见到那男人的一瞬间,韦吉祥有些吃惊。——寸头,一身棕色西装,那是洪泰的继承人太子。韦吉祥记得很清楚,很多年前太子因为一个女人主动找上眼镜文,之后反被眼镜文清算了一笔账,还落下了一沓裸照。不管那些裸照最终有没有被扬出去,站在社团的立场上,太子都不应该在这里。
“文叔,你带这么多人来,不会是想在这里摆宴吧?”太子皱了皱眉头,屁股仍粘贴在木椅上。眼镜文笑了笑,慢悠悠地坐在他对面,“这里都是自家人。”单间里正正好摆了五张棕色木椅,剩下的两张自然是给无欢和无欢的父亲的。韦吉祥凭直觉认为太子是个危险的人,因此站立在无欢的后方,有任何风吹草动就把枪拔出来。
“长话短说吧,你有什么办法帮我干掉我爸?”太子语出惊人,不过惊的似乎只有韦吉祥一个人。他微微瞠目,忍不住用余光瞟了瞟周围,连无欢都没什么表情。
眼镜文笑了一声,“你爸爸也没有说,一定不让你继承社团吧?外面的风言风语你真的相信?”几杯茶摆在众人面前,热气腾腾的烟冒出来。太子啧了一声,有些不安地看了看一旁的女人。女人很妖娆,一头波浪卷发,涂着玫红色的唇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她倒是这里第一个喝茶的。
“别说那么多了,”无欢的父亲叩了叩桌子,皱眉问:“之前不是给过你东西了么?”韦吉祥越来越听不明白了,但他连呼吸也不敢太重,只隐隐感到似乎要出什么极危险的事,不禁低头看了看无欢。
“给是给了,但你们那些Cocaine,我不敢随便放啊。我跟了我爸几十年,他有什么事我不知道?一旦被他知道是我放的,他在牢里面一样可以让人把我整得生不如死!”太子死死咬着牙,似乎对他的父亲又恨又怕。
眼镜文咳嗽了几声,似乎是因为笑得太剧烈,“咳咳……我活了五十五年,第一次见你们这么有意思的父子。好吧好吧,我让我这边的人多帮你看着就是了,”他缓缓地看向那个妖娆的女人,笑得耐人寻味,“这位就是百合小姐吧?百闻不如一见……果然够漂亮啊。”
太子的脸白了白,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尤其是豹荣。那个豹荣什么都做得出来,分分钟带刀来砍我也说不定。”终于有了一个韦吉祥认识的人。豹荣是洪泰的老臣之一,洪泰的势力几乎就是豹荣和屁股眉两个人一刀刀砍出来的。
“一只豹子而已,又不是什么狮子老虎,怕什么?”眼镜文耸了耸肩,似乎毫不在意,但时不时又咳嗽了几声,脸有些异样的红。他用手捂了捂嘴,向太子眯了眼睛笑,“不好意思啊,吃得有点热气(注:上火)了。”
太子心不在焉地将木椅推出哗啦一声响,整了整西装就要走,“呵,没关系,毕竟是五十岁大寿么。祝文叔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完,他和女人出了房间,女人临走前还瞥了正咳嗽的眼镜文一眼。
等单间的门关上了,无欢的父亲才紧紧皱着眉,问眼镜文:“文叔,你有没有事?医生怎么说?”眼镜文笑着摇了摇头,“还能怎么说?肺癌就是肺癌。”他的手缓缓放下,韦吉祥清楚地见到,他手掌心有一滩红色的血,刺着人的眼睛,不祥至极。
韦吉祥吓了一跳,目光久久地停在他身上。这么多年来,他的背都太挺拔了,让人注意不到他的发也渐渐被时间染出了一些白色。韦吉祥正唏嘘着,眼镜文出人意外地向他招了招手,叫他:“祥……咳咳,祥仔。”
“哎,”韦吉祥赶紧应了一声,“文哥,有什么要吩咐?”眼镜文笑了笑,深呼吸了几下,好不容易才咳得没有那么厉害,问他:“你知不知道,他们父子为什么反目?”
韦吉祥愣愣地摇了摇头,这时候突然听到无欢父亲的声音,“你让他去?”去哪里?韦吉祥更加不明所以。眼镜文笑着,拍了拍韦吉祥的腰带,说:“你的枪不可以不用。”心中有更加不祥的预感,韦吉祥打了一个寒噤,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有些哆嗦,“不知道……”
“太子上了他后妈,他后妈才嫁给他爸一个月呢,”他银色的眼镜之后是收敛不住的得意,“你猜猜那个同时把两父子迷得如痴如醉的漂亮后妈是谁?”
韦吉祥思索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是那个百合?”
眼镜文笑着点了点头,之后不紧不慢地说:“百合也是我们的人。我要你和百合一起,让眉叔在赤柱里白发人送黑发人。”
Chapter 19: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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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要他去杀人?韦吉祥惊了一惊,一个“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房间四面厚厚的墙应该很能隔住声音,和紧闭着的门一起,将浑浊的空气也锁在这里面。韦吉祥深呼吸了一下,但仍有些喘不过气。
数十只眼睛都盯在他身上,无欢虽不说话,但也微微笑着看他,让他也不得不一笑,尽管还紧紧皱着眉。他挠了挠头,压低声音在眼镜文耳畔说:“文哥,我不是不行,但是这么重要的事……”
“就是重要才交给你,”眼镜文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想想,我为什么让你拿着枪?”他深深地看了愣怔的韦吉祥一眼,不再说话,只是咳嗽着出了房间。为什么让他拿着枪?不是让他在收那些几百几千块的保护费的时候能有个东西吓唬人,而是因为无欢。
“哥哥在想什么?”突然有个人亲密地搂住他的胳膊,一瞬间像被臂弯上的温度灼烧了一样,他颤了一颤,赶紧向周围一看,几把木椅都空荡荡的,这里早已经只有他和无欢两个人了。“没、没什么……”韦吉祥努力地向他维系着脸上的笑容。
无欢抚摸上韦吉祥的脸,指腹沾到一点冷汗,似乎让他有些吃惊,“哥哥有点儿怕了吗?”韦吉祥连连摇头,“怕?怎么会!”他干笑几下,连声音也大了一些,说:“你不要小看哥哥。”
“我就知道哥哥一定不会怕的。”无欢笑了,要就这么和韦吉祥手挽着手出房间,韦吉祥却没有动。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小心地说:“以后……不能在别人面前说喜欢哥哥了,知不知道?”
无欢果然不高兴了,“可是,我就是很喜欢哥哥呀。”韦吉祥没了办法,以为又要同以往一样千方百计地哄他开心,想不到无欢只是垂了垂眼睛,尽管还闷闷不乐的,但仍将头依偎在韦吉祥的肩上,说:“哥哥不喜欢我说,那以后我不说了。但是哥哥要知道,虽然我不说,我心里面还是最喜欢哥哥了。”
他的声音那么轻,那么软,让韦吉祥的心颤了颤。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待这份心意才好,最终只可以在无欢的耳上轻轻吻一下,“我知道。哥哥不是不喜欢你说,哥哥只是怕别人胡思乱想……但是别人喜不喜欢也好,你说不说也好,你喜不喜欢哥哥也好,哥哥都最喜欢你。”他深呼吸几下,向无欢笑一笑,连声音都很轻很柔,“无欢,哥哥爱你。为了你,哥哥什么都愿意做。”
几天之后,警察在屁股眉家找出大宗毒品,他锒铛入狱。洪泰不能群龙无首,自然由屁股眉的儿子太子坐上龙头的交椅。毕竟父亲还在牢里,太子不敢敲锣打鼓地庆祝,只私下摆了几桌酒,喝得醉醺醺的回半山别墅。
韦吉祥早已经得到了消息,他傍晚时就坐入一辆轿车的驾驶座,后排是百合。一路上她都沉默不语,玻璃窗映出她微微皱着的眉和朱红色的唇,仿佛心事重重。韦吉祥向后瞟一眼,忍不住问:“你一个女孩子……不怕吗?”
百合笑了,双唇轻启,“有什么好怕?我等这一天很久了。”她捏紧了拳,纤长的粉色指甲似乎都陷入了手掌里,好一会儿才说话,“十年前,太子一把火烧了我家,我的家人都没逃出来。如果不是文哥,我早已经是一堆灰了。”她在笑,但眼睛里闪着泪,连那泪花也衬得她更动人。
韦吉祥吃了一惊,抓方向盘的手都抖了抖。他说不出话,因为他觉得他这时候无论说什么,对于她来说都是苍白无力的,只能默默叹一口气。那么太子也算自作自受吧,他也算替天行道吧……他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仿佛在给接下来的行为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之后他们一路无阻地进了太子的别墅,保安只是向百合鞠了鞠躬并叫大嫂,甚至没有多看韦吉祥一眼。卧室里,韦吉祥将枪交给百合,“你有没有枪?如果没有就用我这把吧。”百合却只摇了摇头,微笑说:“我要一刀一刀,亲手杀了他。”
韦吉祥愣了愣,知道她心意已决,也只好沉默着点点头。他藏在昏暗的浴室里,屏着呼吸等待太子回来。水龙头没有关紧,时不时滴下一点水来,嘀嗒,嘀嗒,如同他的心跳,一下,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连枪都已经被他的手掌裹得温温热的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终于让他的精神一紧。“百合!百合!”是太子。韦吉祥靠着墙,小心地往外瞟一眼,见到叼了支烟的太子,他的脸和脖子都是绯红的,似乎已经酩酊大醉了。
百合去搀扶住他的胳膊,声音娇媚,“太子哥,怎么喝了这么多?”太子呵呵地笑了几声,“今天开心嘛!要不是你说你不舒服,我今天就要灌醉你……”
他们进了卧室里。百合一边替他脱衣服,一边说:“是谁灌醉谁呀?你醉得这么厉害……来,我扶你休息吧。”说着就要扶太子到床那里去,按计划,她应该趁太子呼呼大睡的时候一刀捅进太子的胸膛里。太子亲了亲她的脸,却说:“好,我先去放放水……”之后就摇摇晃晃地向浴室走来。
百合一瞬间怔住了,她有些惊慌地看向韦吉祥。韦吉祥也惊得忘了呼吸,紧紧拿着枪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有些哆嗦。怎么会这样?尽管他心中怎么呼喊,也不能拦住太子的步子半分。一步,两步……太子越来越近,如同一个鬼魅的影子,压在韦吉祥的心上。
你有枪,怕什么?如果就这么出了什么差错,死的可不仅仅是你。百合为报仇雪恨已经忍了十年,难道这十年的青春就要白白毁在你手上?想到这里,韦吉祥咬了咬牙,终于在太子迈入这昏暗空间的一瞬间,迅速地将枪口顶上他的眉间。
太子瞪大了眼睛,嘴微微地张开。已经走到这一步,韦吉祥不能再回头了,回头等待他的只有悬崖峭壁。也许是内心始终被一种畏惧支配着,这一刻,他的脑中甚至是一片空白的,只有食指微微一动,还没有等太子那支烟落到地面,嘭的一声,一股鲜红的血已经射出,淋漓地溅了一地。
面前的男人仰倒了,一动不动。他杀了人。韦吉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已经出了一头冷汗。手掌中的枪突然变得滚烫,如同有一团火在燃烧着韦吉祥的肌肤,疼痛不堪。韦吉祥拼命想将那黝黑的东西甩掉,五根手指却如鹰的爪一样弯曲着,怎么也不能伸直,让枪牢牢地粘贴在他手上。
“你快走!保安要来了!”百合一推他的肩膀。韦吉祥怔怔地看着她从太子的衣服里找出另一支枪,将那支枪塞入韦吉祥的手里面,又艰难地将韦吉祥的枪抽出来,死死抓在手上。
韦吉祥吼道:“不行,要走一起走!”百合的脸是苍白的,但仍微微笑,她的笑容如同一枝摇摇欲坠的百合花般美丽,两行清泪是她的霜露,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清晨的风吹干,不留一点痕。她将枪对上韦吉祥,一字一句说:“你不要逼我,我早就想清楚了,我要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混蛋是为什么死。”
保安惊慌失措的呼喊声已经在他们耳畔响起。韦吉祥咬了咬牙,这一瞬间,他可以冒险将百合一并扛在肩膀上带走,但是他没有。最后,他深深地看了百合一眼,这一秒他选了逃,怯懦无能的惭怍就要一生一世刻在他眉间,如同太子眉间那个深不见尽头的洞,擦不掉,抹不掉。
韦吉祥从窗户中翻出去,顺着水管,爬了几下就轻轻跃到地面。所有保安的注意力都已经被卧室中那嘭的声音转移走,韦吉祥不费吹灰之力就出了别墅,一辆轿车早已经在之字坡的转弯处等待他。
夜色太深了,浓得像化不开的雾。韦吉祥靠在玻璃窗上,将脸也隐在黝黑的夜色里,一股若有若无的唇膏味始终萦绕在他的鼻尖。车一路风驰,载着他不断地向前走,向前走,不能回头。
驾驶座上是个男人,韦吉祥没有看到他的脸,只听到他似乎中气不足的声音,“少爷让我来接你。我叫鬼狼。你可以叫我鬼哥。”韦吉祥猛地抬起眼睛,不敢相信地对上男人似乎耐人寻味的目光。风越来越大了,从玻璃窗外的一丝缝隙吹入,带了一些呼呼的声音,如同女人在呜咽。
他有没有听错?
韦吉祥满脸倦色,在见到无欢的一瞬间,他甚至连张开双手拥抱无欢也无法做到了。“哥哥辛苦了。”无欢抚摸着他的脸,在他耳畔喃喃。不辛苦,这短短三个字,韦吉祥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他看着无欢,喉咙似乎被哽住了,一种又酸又涩的东西堵住了他的胸腔。
一只手将他的外套脱下,麦色的肌肤上只余一件白色的无袖背心。左臂上一把刀,右臂上一把剑,底子均是黑色的,缠绕着刀的火焰却是红色的。它们十年如一日鲜艳,仿佛下一个十年也不会变浅变淡半分。
无欢的指腹摩挲着那火焰,之后就轻轻舔上去,小巧的舌尖描着那把刀的刀刃。同时,他的手已经抚摸上韦吉祥的裤裆,尽管有一层布的障碍,他仍摸索着去上下套弄。突然而来的快感让韦吉祥皱着眉唔了一声。
“今天不是周末……”韦吉祥苦笑着去按住无欢的手。自上次他和无欢做过一次,少则一天,多则三天,无欢总要纠缠着他不放,有时候甚至一天之内可以来个几次。最终韦吉祥只好狠一狠心和无欢约法三章:可以做,但只可以在周末做。
无欢却不听话,他勾着韦吉祥的脖子亲上来,两片唇一遍又一遍地重叠,仿佛怎么吻也吻不够。好半晌他才依依不舍地与韦吉祥分开,但鼻尖与鼻尖仍亲密地摩擦着,他轻轻说:“可是哥哥不是不开心吗?我想和哥哥一起开心。”
Chapter 20: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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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韦吉祥两眼发红,脖子上的青筋都突出来,“你为什么要找人撞阿婵?!”他一把扯过鬼狼的衬衫领子,鬼狼握方向盘的手一歪,车险些撞上一旁的栏杆,栏杆下是半山腰一片绿色的树林,极目远眺就是半个香港。鬼狼本来就苍白的脸更加白,似乎心有余悸。
“我们和你有什么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付我们?!为什么啊!”韦吉祥的怒意没消半分。鬼狼几乎被他勒得呼吸不上来,但也不抵抗,只喘息着说:“你应该去问无欢少爷,问问他和你女朋友有什么仇。”
韦吉祥一愣,咬了咬牙吼:“无欢?不,不可能。你说谎,无欢对我很好!”
“对你很好还让你杀人?你以为你有让我说谎的价值吗?”鬼狼讥讽地笑,似乎在笑他执迷不返,“如果你不相信,我这还有一张单子,你可以看看,法官账户上的钱是从哪个账户转去的。”
韦吉祥向后跌下,怔怔的,仿佛被抽走了魂魄。他摸出一支烟,咬住,指腹覆盖上火机,哆嗦着划了几次,好不容易才冒出来的一点火又被风熄灭了。泄恨般将火机摔出玻璃窗外,他喘息着揉了揉眉间,好半晌才慢慢说:“为什么要让我知道?”
对方的嘴动了动,但被呼呼如呜咽的风声盖过了,韦吉祥没有听清楚,但也没有再开口问。
他的耳畔仍久久地回响那句话:可是哥哥不是不开心吗?我想和哥哥一起开心。
韦吉祥看着无欢,那双眼睛依旧是清澈的,像一汪湖泊,只映出他茫然的脸。“无欢,你……”话已经说了一半,另一半哽在喉咙里。算了。他沉默了很久,才叹一口气说:“如果可以让你开心的话,那也好。”无欢笑了,每次韦吉祥对他言听计从,他的嘴角都会微微上扬。
他坐上来,晃着腰去摩擦韦吉祥的下体,喘息已经越来越急。韦吉祥没有再说话,只是翻身将他压在下面,听到他惊呼了一下,之后就是轻轻的笑声。韦吉祥吻上无欢的脖子,可以感到薄薄一层肌肤下面的血管在跳动。他用双唇吮吸,见到那里泛出一块绯红色,他又去吻一下,很温柔,如同去吻一片花瓣。
无欢半闭着眼睛,纤细的手指插入韦吉祥发间,时不时摩挲,如同在抚摸韦吉祥的头。他似乎十分愉悦,只在韦吉祥轻轻啃咬他线条漂亮的锁骨时,他咯咯笑了一声,说:“哥哥很像狗呢。”
韦吉祥的动作停了停,没有说话,但仍继续吻他。
一路向下,韦吉祥几乎在他全身上下都留下了深浅不一的印记。无欢的肌肤似乎也被火热喘息熏得越来越烫,浮上了一层粉红,像朵朵桃花绽开。无欢无力地说:“哥哥好坏,这样我还怎么上游泳课呀?”韦吉祥抬高他的左腿,微微侧头,继续在他大腿根处舔舐,说:“那就别上了。”
“好痒……”无欢嗔了一声,像在抱怨。他的双腿分开,韦吉祥能清楚地看到他双腿间的粉红色细缝。那里很湿润,晶亮的水流出来,似乎已经做好了被插的准备。韦吉祥一言不发地凑去,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花心,让无欢颤了颤。无欢的声音像撒娇一样,“哥哥……”
在温暖的唇覆盖上两片软肉的瞬间,无欢呜地叫了一声,全身都绷直了。韦吉祥轻轻地吻,双唇嘬起啾的声音,又将舌尖伸入,湿滑的舌面擦过小小的肉核,让无欢止不住地哆嗦,发出一声短而促的呻吟。
见无欢的手紧紧抓住了被褥,韦吉祥也伸出手,和他十指交叠,但仍继续舔舐他最敏感的一处,甚至还变本加厉地用双唇含住,吮吸,湿润又淫靡的水声响个不停。无欢紧紧闭着眼睛,呻吟中似乎已经夹了一点哭喊声,双腿也不自觉地夹住了韦吉祥的脖子。津液和淫液混在一起,让小穴更加湿了。
韦吉祥一边舔,一边将一根手指伸入小穴里。“呜嗯……”温暖的甬道痉挛了一下,一瞬间将他咬得很紧。粗糙的指腹在里面摩挲着,等整根手指都没入之后,他迅速地抽插起来。
一点粉红色的穴肉被带出来,飞出的点点淫水溅湿了他的脸。“哥、哥哥,我……”无欢的喘息很重,每次无欢想说什么,韦吉祥就有意无意地加快动作,让他的呜咽都变得断断续续。本来玲珑的肉核已经被吸得又红又肿,伴着无欢的哭声越来越大,他的四肢突然剧烈地抖动了几下,就这么被双重的快感涌上了高潮。
韦吉祥这才将手伸出来,连指根都向下滴沥着淫水。无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一双眼睛已经恍惚了。也没有给他休息的时间,韦吉祥径直将已经坚硬的阳具抵上了穴口。甬道湿滑,韦吉祥分开无欢的双腿,向前一顶就送到了根部,小穴在剧烈的冲击下止不住地痉挛。
快感让韦吉祥眯了眼睛,他一言不发地捅进又抽出,每一下都撞得无欢腿脚发抖。渐渐地,无欢的喉咙也喊得嘶哑了,只能发出一些破碎的单音。韦吉祥将躺着一动不动的他翻身,让他面部向下,连挣扎也不能,只能被动地接受大力的抽插。
在马上要射的时候,他才把滚烫的阴茎拔出来。浓浊的白精溅在无欢的屁股上,缓缓向下流。韦吉祥这才去看无欢,只见他漂亮的脸上全是半干的泪,双唇微微张着,但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喘息着,还是有气无力地向韦吉祥靠了靠。韦吉祥明白,这个动作是无欢要韦吉祥抱一抱他,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如果在往常,韦吉祥会笑一笑,之后拥住他的双肩。但此刻的韦吉祥只看着他沉默,直到他湿润的眼睛眨了眨,又一滴泪滚下来,韦吉祥才叹一口气,揽他到臂弯里。“是不是很疼?”韦吉祥抚摸他的头。
“哥哥开心了我也开心。”无欢努力地睁着眼睛,他的吻如同一朵风中的羽毛,轻轻飘到韦吉祥的左边胸膛,仿佛化入了流动的血里。韦吉祥捉下他的手掌,闭着眼睛回吻他。无论如何,这片唇的温暖依旧让韦吉祥沉湎。
羽毛继续飞,飞入韦吉祥的梦境里。他走在一条小路上,两侧是一栋栋外墙斑驳的居民楼,路是少年时每早每晚都走的路,他是少年时无忧无虑背书包的他。他追逐着一小片羽毛,每每当他的指尖要触到它时,一阵风就让它旋了一段弧线,飘去更高更远的天空。白日渐渐落下,围成一个圈的天空如同一块血色的巨型幕布,也将羽毛一点一点染成鲜艳的红。
但他仍执拗地认为那羽毛是他的东西,所以只穷追不舍,尽管路向前伸展,仿佛没有尽头。
几日之后,四面都是白色的房间里,眼镜文摘了眼镜,是韦吉祥从没有见过的样子——头发全剃去了,鼻下一根蓝色的细氧气管。他见韦吉祥来了,仍很有精神地笑,又指了指一边的鬼狼,“社团里有什么不明白的事,你都可以问狼仔……咳咳。以后是你们年轻人的世界了。”
每每见到那张苍白没什么血色的脸,那些让他茫然的话语又会再度跳在他面前,仿佛一个囚笼,将他关在其中。他想逃出来,但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只撞得满头满脸是血。疼怕了痛怕了,最终他也不想继续去想,就当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有看见。
一切依旧,只是他的父亲突然来找他。其实也不算突然了,韦吉祥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不是今天来,就是明天来,早有这么一天。
傍晚的阳台上,两父子靠着白色的栏杆,都将目光落在如火般燃烧的云上,似乎有一种默契,谁也没有先开口。无欢人没有来,但让人端了两杯水来。菲佣放下玻璃杯,向韦吉祥说:“祥弟哥,少爷说他等你吃饭。”
韦吉祥为他叼着的烟点燃火,他双手拦火,瞥了韦吉祥一眼,说:“你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我说,你也知道我要说什么。”有意无意地逃过了他的目光,韦吉祥也点上一支烟,说话不太清楚,“我知道……”他的声音很轻,如同那些在风中飘的白烟,轻轻一吹就散了。
“如果你想转行,我帮你打声招呼。”男人言简意赅。
韦吉祥沉默了一会儿,指间夹烟,反问他,“你有没有想过转行?”
“没有。”
“那我也没有。”
对方的眉微微皱着,又吸一口烟,他看着那些云,又仿佛在看云之后的,很遥远的东西。光在他五官上留下最后一点灿烂的色。直到一支烟熄灭,他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将烟摁在烟缸里,似乎要走了。
“喝几杯?”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韦吉祥猜测是这几天总梦到一些从前的事,莫名其妙就想再看看他。他却摇了摇头,眼睛无意间扫到玻璃门内的白色影子,笑了笑说:“下次吧,这次我赶时间。而且他还等你吃饭。”
韦吉祥送他出门,看着他走向一辆旧车,车上全是黄色的尘土。第一次来到这间不知不觉中已经当作“家”的宅子,韦吉祥坐的就是这辆车,这么多年了,韦吉祥长高了,连无欢也长高了,车还是这辆车。
“叔叔要再来哦。”突然一个声音吓了韦吉祥一跳,向一边一瞥,无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立在韦吉祥身侧了。无欢微微笑着,向男人招了招手。“我会的。”男人似乎有些吃惊,之后也向无欢笑了笑,眼睛都眯起来,仿佛无欢还是那个曾经躺在他臂弯中的小小一个襁褓。
记忆如潮水涌来。想起那时候他们两个男人是怎么狼狈地止住无欢汹涌的泪水,韦吉祥情不自禁地勾了嘴角。
夕阳将男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寂寞。“喂。”韦吉祥脱口而出。男人听到声音,再度回了回头。韦吉祥无奈地问他:“我一个月都见不到你几次,下次是什么时候?”男人漫不经心地笑,声音被关在车中,“下次就是下次啊。”车辆转一个弯,终于消失在了橙色的夕阳里。
“叔叔和你说了什么话呀?”无欢双手抱住他的胳膊,一脸好奇。韦吉祥摇了摇头,说:“没什么。”这不是谎言,韦吉祥却不敢看着无欢,仿佛那两只眼睛是两个黝黑的洞,只稍稍犹豫一秒,都会被吸入没有尽头的深渊中去。
心中有一瞬间的摇摆。他知道他不应该这么去想无欢,仿佛无欢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退一千一万步,纵使无欢是猛兽,也绝不会咬他一口。但韦吉祥还是不由自主地有些怕,尽管他连他在怕什么都不是很明白——难道他会怕无欢?怕这个他亲手养大的孩子?最终,他有些懊恼地皱了皱眉,努力地扯出一个笑容,说:“不是要吃饭吗?走吧,吃饭吧。”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他父亲。
Chapter 21: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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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一个月后,无欢的父亲从私立医院出来,没有带保安,身边只有韦吉祥的父亲一个。没有人知道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最终只在地下车库的血泊中找到三个死不瞑目的人。韦吉祥父亲倒在无欢父亲身侧不到一米,地上一道长长的血,似乎是拼命爬过去的。两个人均被砍了数刀,另一个人是洪泰的豹荣,豹荣中了两枪。
听到这消息时,韦吉祥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还笑着对电话那头说:“拜托你们下次开个高级点的玩笑好不好?”直到在太平间里,他见到他已经变得冰冷的亲人,韦吉祥心中还是没什么真实感。像在做梦,噩梦。
那两张过于苍白的脸竟让他一阵阵犯恶心,忍不住弯腰呕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眼眶变得湿润。无欢却没有什么表情,仿佛那如同冷冻品一样被塞入长条格子的不是他父亲,只是一个从未谋面的人。
一个人竟可以说死就死。警察只问几句话就结束了案子:这是一起黑社会之间的仇杀。太子死后,豹荣坐上了洪泰的第一把交椅,但没过多长时间,才八岁的爱女死于车辆爆炸,当时豹荣没有坐上那辆车,侥幸逃过一劫。社团内的龙头连连出事,他自然而然地将矛头对向了无欢的父亲。
其实在江湖里混,可以善始善终的人又有多少个?三刀六洞,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他心里是清楚,可再想起父亲,他还是忍不住想起云霞,想起火焰,想起那没有下一次的“下一次”,想起他明明还有很多话没有和他父亲说,却如同一篇文章还没有写到结局,只留下一个突兀的逗号。
天上看不见云,也看不见月,只有一点孤星,发出并不算亮的光。韦吉祥在阳台上摆了两个玻璃杯。他买了半打酒,本来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笑,这六罐一会儿就要空了,想不到这时没有人和他说话,他只能一股脑地喝,一个人却还怎么喝也喝不完。舌上越来越麻,最终还有一半的酒堆在那里。
他坐着一动不动,半睁着眼睛看黝黑的天幕。突然有两只温暖的胳膊搂了他的脖子,轻轻的声音传到他耳畔,“哥哥还有我呢。”他抬高头,见到无欢正微微笑着。风流动在两人无言的目光中,荡漾起无欢的一缕长发,如同细细的柳枝摩挲着韦吉祥的脸,让他有些醉了。
韦吉祥握住无欢的手掌,闭着眼睛,在无欢右手无名指的指背上吻一下,如同在吻他的神明。他没有办法为这里戴上一枚戒指,因为他心里明白,他对无欢的爱不是小小一个环,没有资格成为戒律,成为拘束。韦吉祥可以给无欢的,只有一个吻。
我永远属于你,但你永远只属于你一个人。这些都不能和无欢开口。人仿佛是活在一个越来越狭窄的房间中,所有的心事都吞进喉咙,埋进胃里,长出密密麻麻但矮小的青苔,又一点一点烂掉。韦吉祥最终只对他笑一笑,如同每一夜,也轻轻说:“睡吧。”
听说眼镜文已经无法下床,连丧礼也没有来。韦吉祥最能理解,从小养大的孩子就这么离去,于他而言说是山崩海啸也不为过,让他一卧不起了。他膝下无子无女,因此不仅仅是社团,连他的公司也一并交由了无欢料理。
办公室里,无欢坐在皮质扶手椅里,对着有一面墙那么大的玻璃窗,窗外就是香港一栋栋耸入云霄的高楼。他的西装也由白色变为黑色,日光照在他面部锋锐的曲线上,令他微微眯起眼睛,一瞬间变得像一个韦吉祥不认识的人。几个经理都毕恭毕敬地叫他“少爷”或“老板”,竟令韦吉祥犹豫着,不敢将一声“无欢”叫出口了。
暗红色的桌面上堆着一沓沓纸,带了英文的,他全看不明白。所以他只能局促地站在房间的一角,盯着地面,仿佛踩哪块砖都不对,如同一个多余的人。
有时门一关,韦吉祥虽然不是老板,但不得不坐在那张老板椅里,而无欢就依偎着他,将整根滚烫的阴茎坐入。一开始是无欢晃着腰肢上下动,在阳具顶到紧窄的深处时,他闭着眼睛发出愉悦的呻吟声。无欢拉着韦吉祥的手掌去抚摸他的腹部,两只手在肌肤上摸索着,时不时还向下按,问:“哥哥的东西是不是在这里?”
韦吉祥稍不小心按得重了一点点,他就呀的叫一声,又湿又热的小穴随之将阴茎夹紧,让韦吉祥几乎要射出来。韦吉祥还一身灰色西装,无欢的外衣却早已经脱了,上身只有一件白衬衫,汗湿的下体突然与韦吉祥分开,赤裸的双腿挂在老板椅的两边扶手上。
不用他开口,快感已经促使着韦吉祥继续向上顶,一下下撞得无欢双腿发颤,只无力地靠在韦吉祥的肩膀上呻吟。韦吉祥吻他温热的耳垂,粗糙的指腹同时抚摸上他湿润的阴部,还没揉几下,一股清液已经淅淅沥沥地喷出来,差点将办公桌上的纸都浇湿了。
怕下一秒就有人闯入门内,韦吉祥的精神全程都绷得紧紧的。无欢背对着他时还好,对方的耳畔只有他温热的呼吸和越来越重的喘息声;但当无欢转身来面对他,他额上的汗,还有时不时忐忑地瞥一瞥门,这些都清楚地落入对方的眼睛里。
无欢撇了撇嘴说:“哥哥不可以看别的东西了。”韦吉祥赶紧哄他:“好,不看了不看了。”但他仍不太高兴,拉着韦吉祥要到玻璃窗边。窗帘是开的,下午两点的日光照在无欢纤细而长的双腿上,仿佛一条发光的白色缎带,让韦吉祥立刻慌了,心急地将他捂在拥抱里,“被人见到了怎么办?”
“看见就看见,我就要在那里!”无欢不依不饶,似乎要哭出来。韦吉祥没了办法,不得不将无欢压在玻璃窗上。他两手扶无欢的腰,从后面一点点地进入温暖的细缝,顶到尽头时,无欢啊地叫出声,似乎心满意足。“哥哥真好……”无欢回头吻上他的唇。发间的清香萦绕在他鼻尖,让他也恍惚了,情不自禁就抽插起来。
香港寸土寸金,楼与楼之间靠得很近,韦吉祥可以隐隐看到对面那栋大楼灰色的玻璃窗,以及窗内摆了一排排桌子的办公室。一些职员正在办公,他们只要微微一侧头,就可以看见这里面在做什么淫荡的事。甚至还有一位清洁工正在擦玻璃,正正与韦吉祥面对面。
正在他忐忑不安时,清洁工的动作突然停了停,让他精神一紧。是不是被看到了?韦吉祥的眼睛逃避似的向下一瞟,又清楚地见到二三十层之下的地面,人都像蚂蚁一样小。那层玻璃仿佛突然不存在了,一种下坠感让他一阵阵地目眩,不知道应该看哪里才好,最终他只能将目光移回无欢微微颤动的眼睫上。
无欢的脸浮了一层粉色,双唇被他吻出更深的红,还泛着一点湿润的水光。不愿意让这样的无欢暴露在别人面前,韦吉祥心里莫名其妙生长了一点私欲的芽。他于是沉默着将无欢转过来,依旧和玲珑甘甜的舌尖纠缠,只是同时抬高了无欢的左腿,坚硬的阳具继续插入。
被顶得摇摇欲坠的无欢只能努力地搂住韦吉祥的脖子。肿胀的肉核时不时被阴茎摩擦到,无欢哆嗦着,可双唇又被不停地舔舐和吮吸,怎么也说不出话。除了他呜嗯的呻吟,房间里就只有肩膀将玻璃窗撞出咚咚的响声。
“哥哥好厉害……”一次高潮之后,无欢只能靠在他胸膛上慢慢地喘息,乖得如同一只小猫。韦吉祥心里荡漾起温情,忍不住吻他漂亮的眉眼,同时将他的右边膝窝也抬高,让他呜地一声,不得不将双腿都缠在韦吉祥腰间。滚烫的阴茎仍在摩擦着痉挛的甬道,韦吉祥一边吻他一边故意顶了他几下,听到他带着哭声的叫声才一步一步将他抱到办公桌上。
无欢的手掌支在桌面,整张办公桌都随韦吉祥的抽插而晃动。被淫水弄得黏糊的双腿向两边分得很开,阴茎的前端上下摩挲着入口,又在他眼睛变得恍惚时突然将整根阴茎都插入,让他绷直了脊背,后仰的脖子线条流畅,一点喉结凸出来,流过点点热汗。
已经和无欢做了数不清楚多少次了,每每被无欢点燃了欲火,每一个吻都让肌肤更加滚烫,最终将韦吉祥的一切理性烧为灰烬,让他的眼睛里只看到无欢的眉,无欢的眼,无欢的唇,其余的一切都遥远而缥缈。正当他们热烈地缠绵时,忽地一阵咚咚声却让韦吉祥惊了一惊。
“少爷,洪泰的肥叔来了。”一个女人在门外说话。无欢还没有说话,韦吉祥赶紧将仍坚硬的阴茎抽了出来,哆嗦的手火急火燎地给无欢套上外衣。“知道了,让他等一等。”无欢的声音还夹着喘息,显得很慵懒,他看着韦吉祥笑,似乎认为韦吉祥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很有意思。
等他好不容易将无欢的西装理得一丝不紊,无欢面上的旖旎春色却还没有消去,让他皱了皱眉,心里面不由地有些不快。无欢毫不在意地勾住他脖子,撒娇道:“哥哥,我困了,我想喝咖啡。”韦吉祥一愣,之后就止不住自责。无欢才十六岁,年纪小小就要揽下黑的白的两头担子,而他不但不帮无欢分担,还让无欢大汗淋漓,双眼失神,弄得这么狼狈又辛苦。
“我让李小姐帮你冲一杯好吗?”韦吉祥怜惜地抚摸无欢的脸。对方却摇了摇头说:“我要喝哥哥泡的咖啡。”泡咖啡?韦吉祥从没有泡过咖啡,但他想努力地为无欢做些什么事,尽管只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他还是向无欢笑一笑,点点头说好。
出门时,韦吉祥见到一个肥胖的老人,对方正手撑拐杖徘徊,紧紧皱眉,明显十分不安。尽管他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走一步都要喘三喘,韦吉祥仍向等在门口的李小姐叮嘱了一句:“随时打电话找我。”姓李的年轻姑娘立刻点了点头,说:“放心吧祥弟哥!”
韦吉祥研究着那台咖啡机应该怎么用,最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端了一杯咖啡回来时,那个肥胖的老人已经离去了。他一向不愿意被拉扯入社团之间的纠纷中,所以连问也没有问,只是看着无欢笑眯眯地喝咖啡,也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
如果能永远和无欢这么下去就好了,他心想。但有一日,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的鬼狼却又像条鬼魂一样纠缠了上来。见到他苍白的脸,那夜如呜咽的风仿佛又在韦吉祥耳畔回响了。当时办公室里只有韦吉祥一个人,韦吉祥不愿意见他,只冷淡地瞥他一眼,问:“这次又干什么?”
他的眼睛里却闪着兴奋的光,“上次你不相信我,这次你不得不信了。”说着就冲过韦吉祥的胳膊,将一卷录音带塞入一边的录音机里。韦吉祥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说话,一阵吱吱的响声却已经传出来,之后,他很清楚地听到无欢的呻吟声,很娇很媚,让他的眼睛一瞬间睁大了。
“你……这是什么东西?”韦吉祥的声音已经哆嗦了,他甚至还听到了他的喘息声。“哥哥好厉害……”无欢暧昧的一句让他一瞬间面上热了热,之后突然又一阵哆嗦,全身上下的寒毛都竖立,就如同坠入了冰冷的深水里。
鬼狼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按下一个按钮,似乎也不忍心听那些淫荡不堪的声音。之后是一段长长的沉默,这一分一秒于韦吉祥而言都格外煎熬,就在他按捺不住要走时,录音机终于再度响了。
“我知道是你下手动阿豹的……你很聪明,也很狠,连你亲爸爸都可以说杀就杀……”是一个苍老且嘶哑的声音。
另一个人没有说话,那个苍老的声音又继续说:“喏,你也知道,我五六十岁了……洪泰我可以双手奉上,只要你让我,还有我儿子,可以安安心心过完之后的十年二十年……”
如同有一把尖刀刺入韦吉祥的耳里,在他空白的思想中搅来搅去,温暖的泪与血同时涌出来,流过他冰冷的脸与心。疼痛淹没了韦吉祥,让他全身发抖。止不住地发抖。“别放了!”韦吉祥的声音几乎是咆哮。他见一旁的人没有任何动作,立刻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去,要一拳砸上录音机,吼叫的喉咙嘶哑不堪,“我让你别放了!”
但拳停在半空中,还没有能砸下,另一个声音已经传出来,带着噗嗤的笑声,有几分慵懒,又似乎十分得意,“好啊。你以为你这老头子值得我花时间对付吗?”
Chapter 22: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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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他根本没有把我们当人,”鬼狼将录音带甩在韦吉祥面前,“他只把我们当成他的工具,不需要就可以扔掉。你以为你杀了太子是替天行道,那你又知不知道他杀了多少无辜的人?他让我跟踪豹荣,如果豹荣没成功就要由我来把他爸和你爸一起杀掉!他不仅恨他爸,他还恨你爸爸,他嫉妒你身边的所有人!”
见韦吉祥像雕像站着一动不动,鬼狼又叹了一口气说:“豹荣的女儿长得很像我妹妹,梳着两条麻花辫子,我从前跟文哥,文哥从没有让我做这些丧尽天良的事,”他似乎十分同情韦吉祥,“你再继续下去没有好结局的。等他哪天厌了你了……”
韦吉祥一直沉默着,这时终于看着他开口:“说了那么多,你究竟想我怎么样?”
“你杀他是易如反掌。只要他死了,我们就都自由了。”鬼狼的眼睛中带着要满溢而出的期盼,连声音都有些颤。但韦吉祥立刻摇了摇头,想也不想就说:“我不会杀他,也不会让任何人碰他。”
鬼狼一脸不敢相信,被韦吉祥赶走时,他本来苍白的脸因为愤恨而有了几分血色,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你疯了!你这么做对得起你亲人的在天之灵吗?!”
“对不起。”韦吉祥只这么回答他。日光刺目,韦吉祥用手掌去挡,但仍久久地见到一个黑点,仿佛眼睛被灼烧出了一个洞。
无法继续在这个办公室里待下去。见到玻璃窗,他想起无欢背着双手站立在窗前,微微侧头向他笑;见到扶手椅,他想起他坐在椅上拥抱着无欢,轻轻地在无欢肩膀上留下无数个吻;见到长沙发,他想起他中午在沙发上打瞌睡,睁眼睛时见到无欢伏在他胸膛上,数他有规律的心跳。那一瞬间,韦吉祥的耳畔突然有个声音在说,这颗心是为他而跳动的。
向别人心上刺一刀刺十刀都容易,但要将刀尖转个方向,对向左边胸膛,他无论如何也办不到。韦吉祥跨上车,从香港岛的东边一直骑到西边,什么也不做,只听着呼啸的风声超过一辆辆车。在棕榈树的绿叶渐渐被染上一层黄色时,他的车不知不觉中就停在了一所私立中学门口。
韦吉祥离得很遥远,但仍只需要一眼就见到了那个孩子——他上身是白衬衫,下身是黑色制服裤,正静静地等着什么人。明明那辆黑色的轿车就停在离他不到五十米处。韦吉祥情不自禁地笑了,他知道无欢在等他,习惯性就走去,右腿已经走出一步了,他又突然停住。一辆灰色的卡车在他面前一闪而过,尽管只短短一秒,却已经如同一道灰色的墙将他们分开。
他转身走。电话响了有五六七八次,他径直关机,最终回了他父亲的家,也是他的家,但他记不清楚有多久没有嗅到那阵潮湿的味了。在昏暗的房间里睡了几乎一天一夜,第二天,还不到早上七点他就自然而然地醒来。平常这个时间他应该小心地去叫睡得香甜的无欢了。
他的胳膊向一边的被褥上摸了摸,想将那个温暖的人儿搂到胸膛前,却只摸到一手的冰凉。韦吉祥一瞬间睁了眼睛,如同做了一个惊怖的梦,他猛一下坐直脊背,失魂落魄地叫出一声:“无欢!”但没有人应,他只听到他吭哧的喘息声。幽微的晨光映亮窗帘,使整个房间都漫着一种淡淡的蓝色。
韦吉祥揉了揉眉心,满头满脸都已经是冷汗。他有些茫然,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就这么看着钟一秒一秒地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少圈,他终于想起他父亲的遗物还没有整理,于是如获大赦般,踉跄着走到另一个房间。
一张床,一个五斗柜,除此之外就再没什么东西。他拉开五斗柜的抽屉,前几层都是衣物,最后一层却空空的,只放了一个相框、一枚玉扳指以及两枚指环。那两枚银色的指环是他双亲的婚戒,很朴素,只在戒内刻了两个人的姓。玉扳指的翡翠色他倒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之间记不起来了。
韦吉祥拿起相框,里面肩并肩站着两个男人,是他的父亲和无欢的父亲。两个人都很年轻,无欢的父亲似乎只二十岁,竟笑得很开心,他穿一件浅色的毛衣,左手尾指上有一个扳指,也不知道是不是抽屉里那枚。韦吉祥的父亲站在他左边,眼睛却是往右边看的,嘴角微微带笑。韦吉祥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依旧不知道那枚玉扳指有什么特殊意义,但仍小心地将这几件东西放在客厅中神牌对面的一处桌面上。
他向神牌拜了几拜。红色的烛火幽幽地燃烧着,火焰一下下跳跃,仿佛在和他说话。“我对不起你,”韦吉祥好半晌才开口,声音很低,“我应该帮你报仇的。但我对他实在恨不起来。你如果要恨的话,就恨我吧。”
故意慢吞吞地整理了大半天,他将他父亲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胡乱地分成四季四类,又一件叠一件地放回。手指摩挲着那些外套,他的耳畔却总响起一个撒娇声。印象中有这么一天,他正帮无欢穿制服衬衫,裤裆却突然被什么温暖的东西摩挲,他愣了愣一看,是无欢赤裸的脚正轻轻踩在他清晨坚硬的下体上。
奶白色的光照在无欢灿烂的笑容上,让韦吉祥有些无奈,“乖,不要玩了好不好?”弯曲的脚趾却仍继续描着他凸出来的曲线,时不时刮一下,如同在挠痒。一阵快感迅速地顺着脊背蹿起来,让他皱了皱眉。他艰难地去抚摸无欢的头,哄道:“听话……”
无欢不仅不听,还拉下他的内裤,兴奋的阴茎就弹出来。“可是,哥哥不是也很喜欢吗?”无欢轻轻笑了一声,白皙的脚背从根部一点点向上,衬得阴茎格外狰狞,让韦吉祥一瞬间移开了目光,脸竟然有些热。前端的小口顶在脚心温暖的凹陷处,又被反复摩擦。似乎已经有一些粘糊的清液从小口中流出,甚至牵出一条银色的丝线。
韦吉祥的呼吸越来越重,声音已经不稳,“无欢,你还要上课……”无欢向上看着他,有些委屈地皱了皱眉,“哥哥给我上课不行吗?”韦吉祥苦笑,“我什么都不会,给你上什么课?”
“生理课呀。”无欢微微笑,他抬高双腿,两只线条漂亮的脚将阴茎夹在中间,慢慢地左右摩挲,又撩拨似的上下套弄。他的目光如水荡漾,比晨光更加晶莹,泛着浅淡红色的双唇微微翘起,仿佛在诱人舔舐。韦吉祥再也忍不下去,把他为无欢一枚枚扣上的扣子扯开,压下去吻无欢玲珑的乳尖。
一想到无欢,韦吉祥又有些恍惚。血仿佛都变得滚烫,并往下聚集,令他不得不放下那些衣服,走到卫生间里熄灭欲火。手掌覆盖上阴茎时,他看着镜里黑色的胡茬,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清楚的黯然。他的头发早不是年轻时显目的金黄色,为了跟在无欢左右时可以抬头,他的头发已经变为一种暗红色。近于黑色,但又不是黑色,只为了在无欢的眼睛中仍保有那么一点点不同。一切都是为了无欢。
傍晚时,韦吉祥才再度回无欢那里去,他有近路不走偏偏要走远路,但无论一条路有多么远,总有一个尽头的。尽管还没有想清楚应该怎么面对,但是这一步总要迈出去不可。到了家,他往客厅里看一眼,没有见到他想见又不想见的人,于是问佣人:“少爷呢?”佣人有些犹豫似的开口:“少爷在房间里。”
韦吉祥向她笑了笑,之后径直地走上二楼。房间门没有关,一条细缝中露出床与白色羽绒被的一角。韦吉祥深呼吸了一下,心想着要怎么向无欢解释他的不告而别,他做足了被无欢哭着埋怨的心理准备,才推开那面白色的门。
双人床上,两个人缠绵在一起。一个人将另一个人压在下面,不断地吮吸着另一个人粉红色的唇。下面的人半闭着眼睛,双手勾着对方的脖子,时不时发出一声不太清楚的呻吟。他的白衬衫已经开了,两点乳尖泛红且肿胀,还带着湿润的水光,晃得韦吉祥的眼睛疼痛。
韦吉祥的耳边嗡嗡一响,他愣怔了一瞬间,之后想也不想就冲上去,将上面的人一把拉开。他的力气太大,那十多岁的少年猝不及防就被他摔到地毯上。少年一脸惊悚,仿佛见到了什么魔鬼,但也没有给他说话的时间,韦吉祥扯起他的衬衫,一拳打上他的脸,让他哇的一口吐出血来。之后是第二第三拳,他鼻青眼肿不止,鼻血也汹涌而出,仿佛一条红色的河流,将白衬衫染成一片刺眼睛的色。
少年像跳跃出水的鱼一样挣扎,好不容易才哆嗦着呻吟:“无、无欢……”这两个字几乎是火上浇油,让韦吉祥几乎把牙都咬得破碎,向他嘶吼:“不准你这么叫他!”
“是、是他叫我来的……”少年的眼睛求救般地看向无欢,无欢却只似笑非笑地看着韦吉祥。
Chapter 23: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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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韦吉祥只当作没听见,他扯着少年的衬衫,将似乎已经奄奄一息的对方一路拖到楼梯边。“你给我滚!”这么一声嘶吼让一楼的佣人都惊了一惊,纷纷抬头,见到一个少年从二十余阶楼梯上滚下,弄得木地板都血迹斑斑。
“不要再让我见到你,不然我让你断子绝孙!”韦吉祥站在二楼,俯视那个正在地上呻吟的人,指甲陷进手掌心里。如果不是因为他和无欢差不多大,韦吉祥不会这么容易就饶了他;但也正因为他和无欢差不多大,韦吉祥心里更加有一股无名火,几乎将他的理性都燃烧尽了。一个和无欢差不多的人……差不多。这三个字已经是他一生都做不到的——他和无欢差得太多。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是同学吗?肩并肩一起上课吗?手牵手一起下课吗?抱过多少次?吻过多少次?认识多少年?韦吉祥将牙都咬得咯咯响,这一瞬间,他想杀了这个少年。那白皙的脖子那么细,甚至可以清楚看见肌肤下孱弱的青色,只需要轻轻一掐,就可以让这个人口吐白沫,支离破碎,永远消失在无欢面前了。
也不知道少年听清楚了没有,总之他连看也不敢看韦吉祥一眼,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了。但韦吉祥仍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盯着他越来越远。“祥弟哥……明天的早点是准备一个人的还是两个人的?”一个佣人犹豫着问,似乎有些怕。韦吉祥这才怔了征,如醉初醒,赶紧回答道:“两个人的……辛苦你们了。”刚刚,他竟想杀人。他垂着眼睛,通过擦拭得光亮的木地板,他看清楚了他。
韦吉祥深呼吸了几下,但心仍剧烈地跳。他知道他这不应该用这种模样去见无欢,但无论如何,他太久没有看到无欢了,他要看一看无欢。无欢并拢双腿坐在床上,蜷着肩膀,垂着眼睛不看他。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所以只站立在一旁,也陷入沉默。脖子里的动脉突突地仿佛要撞出肌肤,带着左边胸膛也一起疼痛。
他看着无欢,有些茫然。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韦吉祥找不到一个形容词去形容无欢。他自然而然地想到无欢数也数不清的好的一面,但又无法如同擦拭尘土一样,擦拭去无欢坏的一面;他想到无欢坏的一面,但耳畔又有个声音在说:无欢真有那么坏么?他坏,也只不过因为想让韦吉祥只对无欢一个人好。根本无法责备他,因为韦吉祥又怎么不是想让无欢只对韦吉祥一个人好呢?他越来越想不清楚,半天下来,他找到的只有动词。他只知道,他想抚摸无欢,他想拥抱无欢,他想吻无欢。
最终是无欢先开口:“我以为哥哥不喜欢我了。”那声音压得很低,像入夜后嘀嗒打着玻璃窗的雨,始终是闷闷的,令人听得不太真实。韦吉祥依旧没有说话,仿佛一个坐在最前排的观众,沉默着看暴露在目光下的演员是如何组织出一场好戏。他不明白他这个平平无奇的观众有什么价值,这么多年来竟一直有人请他入场,请他入瓮。
无欢下床,光裸的足踩在地毯上,垂着眼睛要出门。他脖子上一块绯红的肌肤如同一只绯红的蜘蛛,那一瞬间叮咬了韦吉祥一下。韦吉祥想也不想就拉住他的胳膊,脱口问:“去哪里?”对方没有挣扎,只是眼睛湿润了,“哥哥可以不喜欢我,那我也可以不喜欢哥哥。我去喜欢别人。”
不准你喜欢别人!韦吉祥想这么说,但他的双唇仿佛被一层又一层蜘蛛丝纠缠住了,怎么也说不出口。但对无欢来说,究竟什么才算喜欢?无欢的泪太重了,眼睫轻轻一颤就滚入韦吉祥的喉咙和胸腔里,压得他呼吸不上来。他分不清楚。他分不清楚哪些话语是真的,哪些话语是假的。这泪这么苦这么涩,难道也是假的么?
“你想我怎么做?”韦吉祥问。无欢没有说话,只是呜咽着靠在韦吉祥肩膀上,他闭起挂着晶莹泪液的眼睛,微微仰头,似乎在等待一个再度缱绻的吻。
韦吉祥吻下去,与那片依旧甘甜的唇重叠,再慢慢地吮吸,一次又一次,仿佛期盼能从这个吻中明白一点对方的心意。但对方的手已经往下抚摸他的裤裆。突然的温暖触感让韦吉祥怔了怔,之后唇与唇不得不分开,他静静看着这令他魂牵梦萦的眉眼。他只想和无欢说一说话,但又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
无欢只轻轻喘着,眼睛又被染上一层恍惚的光,如同陷入迷途。他拉下韦吉祥的裤链,将阴茎握在手掌中。韦吉祥苦笑,好半天才说:“我不想,无欢。”无欢却仿佛没有听到,他一边继续抚摸越来越硬的阴茎,一边吻上来,主动吮吸韦吉祥的唇。韦吉祥没有推他,但也没有拥抱他。
无欢屈膝跪下,伸出一点舌尖,舔上前端的小口。就这么重复了几次,无欢噗嗤地笑,“好像在吃冰淇淋呢,”他顿了顿,用温暖的双唇轻轻地亲了一下,之后抬眼睛看韦吉祥,笑眯眯的,“但比冰淇淋好吃……”他的声音不太清楚,但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在撩拨韦吉祥脑中欲断未断的弦。
韦吉祥本来只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的墙,但温暖又湿润的口腔突然裹住了他,让他不由自主地一颤。他终于低了低头,见到无欢正艰难地吞下那根坚硬的肉柱,两颊泛起浅淡的粉色,似乎十分辛苦。津液从无欢嘴角溢出来,顺着脖子往下流,沾湿了白衬衫。
随着湿滑舌面的摩挲,快感像滔天巨浪一样汹涌而来,但下体越是滚烫,体内就越是被一种无力感所充斥。潮湿的,泥泞的,沉滞的,如同泥石流一样将胸膛填得不留一丝缝。那些青色的苔藓如同侵略物在胃部泛滥,它们不会冲破腹腔长出来,但全用它们密麻麻的十字状叶刺着韦吉祥,令韦吉祥连呼吸都疼痛。
吞吐声混着湿润的水声回响在房中。无欢依旧跪着,他一边将整根阴茎嘬出声音,一边将手伸入分开的双腿之间,那里已经有晶亮的淫液嘀嗒地滴下来。“唔……”手指插入小穴的一瞬间,无欢闭了眼睛,哼出愉悦的呻吟,似乎沉浸于一个离韦吉祥十分遥远的世界中。
韦吉祥的呼吸有些重了,终于去抚摸无欢的头,“无欢,吐出来……”无欢的眼睛却亮了亮,更努力地吮吸,甚至往前一倾,让阴茎深入又窄又热的喉咙。他呛了呛,于是痉挛的喉咙就突然摩擦着敏感的前端。韦吉祥有一瞬间的愣怔,但一种极剧烈的快感已经让他哆嗦,情不自禁地在无欢的嘴里面抽插了几下。
呜地一声,无欢的眼睛也在一瞬间变得湿润和微微泛红,韦吉祥赶紧将阴茎抽出来,但大部分体液已经射在了无欢的喉咙里,只有小部分牵出一条白色细线,在阴茎与粉红色的双唇之间垂下来。韦吉祥心急地帮他擦拭掉嘴角那些浑浊液体,一边拉他去冲洗,一边不住地喃喃道:“对不起,哥哥不是故意的……”
无欢泛着潮红的脸依偎在韦吉祥的肩膀上,“咳……我原谅哥哥了。”他时不时咳嗽几下,令人怜惜。于是韦吉祥很轻很轻地叹一口气,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情。他知道这温情只是一种幻象,就同蜘蛛织的网一样,只是为了捕捉他,让他逃避不过,挣扎不出,最终一口一口咬掉他。但韦吉祥仍摩挲他的唇,轻轻问他:“哥哥也亲亲你,好吗?”他却摇摇头,撒娇一样说:“我要哥哥插我。”
沉默了一会儿,韦吉祥才有些黯然地说:“好。”他分开无欢的双腿,顶入紧窄小穴的一瞬间,冰凉的指尖滑过他湿润的脸,“哥哥……”无欢的声音夹着呻吟,他似乎对一切都无知无觉,嘴角还微微上扬着,“你为什么哭了?”
韦吉祥向他笑了笑,泪莫名地滚烫,一滴滴落下去,打在无欢的脸上,留下两条清澈而亮的痕,“没什么……你说你喜欢哥哥,哥哥太高兴了。”无欢咯咯地笑了几声,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双腿也缠绕在他腰间,使阴茎进到湿热的更深处。之后一片温暖的唇轻飘飘地落到他的眼睫,呢喃的声音在他耳畔回响,离他极近极近,慢慢流淌进胸膛里去,“哥哥的泪是甜的呢。”
他的泪不是甜的,只是因为无欢的唇是甜的。他闭着眼睛吻下去,吻面前这个人,这个可爱的人,这个可恨的人,这个他愿意用余生去爱的人。
之后,无欢枕在他的胳膊上,睁着恍惚的眼睛看他。“哥哥,我十八岁那一天,你可以送我一件成人礼吗?”十八岁?那还有不到两年……只有不到两年了。韦吉祥知道无欢早有一日也会成家立业,离他而去,但一想象那时这片他吻过千千万万遍的甘甜的唇就会吻别人,一个比他好千千万万倍的人,他就嫉妒得胸腔发紧。他突然就希望,不如无欢永远也不要十八岁才好,不如他与无欢就永远停在此时此刻才好。其实一点也笑不出来,但他仍吻了吻无欢,又努力向无欢笑了笑,“好。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哥哥永远属于我,只属于我。”无欢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楚。
他的目光满溢依恋,让韦吉祥愣了愣,也温柔地看他上一秒的情人,这一秒的恋人,与下一秒直到永远的爱人,轻轻说:“已经是了。”无欢只为他倾了一倾,他就为无欢倾尽了所有,但除了温柔,他已经一无所有。
Chapter 24: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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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这两年来,几乎每天每分每秒韦吉祥都在无欢身边。他看着无欢中学毕业,不再继续读大学,而是投入到公司中去。无欢做到他父亲做不到的事,他用他父辈留给他的本金注资房地产,正值香港楼市大涨,他的本金翻了两三倍都不止。之后这些钱又转移到医药业,如泡沫一样的楼市会涨会落,但人永远有生老病死。
因为早年结下了数也数不清的仇,无缺和他的母亲被无欢名正言顺地“送”到了国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回来的一天。至于他们在国外过得如何,甚至是不是真的到了国外,韦吉祥并不清楚。他一向都只见到无欢的光明面,光明面下应该也有黑暗,但韦吉祥见不到。
无欢十八岁那天,韦吉祥在睁眼睛的那刻就对他说了,“无欢,生日快乐。”无欢的手搂在他胳膊上,腿也缠在他腰间,仿佛将他当作一个大型毛绒玩具,“谢谢哥哥……”他的声音还带着慵懒,“哥哥,你知道今天还是什么日子吗?”
韦吉祥摇摇头。无欢揉着惺忪的眼睛笑了,“今天还是我和哥哥在一起的十八周年纪念日。”韦吉祥愣了愣。是吗,他已经和无欢共度了十八年了吗?十八年,二百一十六个月,六千五百七十天,看上去很长,算下来又很短,但已经是一个人一生中四分之一的时光。他看着无欢出生,教无欢说话和走路,怎么能意想到一步步就走到了床上。他既给了无欢吻和爱,又教了无欢怎么接吻和做爱,该教的不该教的都教了。
“纪念日快乐……”韦吉祥抚摸他柔软的黑发,将每一缕都捧在手掌上轻轻地吻。纤细的发丝摩挲着对方的脖子,似乎将他弄得有点痒痒的,于是就眯着眼睛咯咯笑出来。他还是个孩子时也是这么笑……韦吉祥的嘴角微微扬起来。面前十八岁的无欢渐渐地就与八岁的无欢重叠,连看韦吉祥的眼睛也还是那么亮晶晶的。
“哥哥,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喜欢我的?”无欢问得很突然,他似乎十分期待韦吉祥的回答。
“什么时候起?”韦吉祥重复了一次这几个字,心里有些闷。“我……我……”他的声音像一卡一卡的录音带,半天才说:“哥哥一直都喜欢你啊。”他明明知道无欢问的不是这个,但思想如同坐小舟从记忆的溪流逆行而上,他一路努力地搜索,怎么找也找不到一片能泊舟的岸。
从第一次和无欢做爱开始?不,应该比那要早很多很多。那是从第一次和无欢接吻开始?可那时无欢才多少岁?韦吉祥记不太清楚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用“喜欢”和“爱”来模糊地概括他对无欢的情感。但他此时此刻发觉,他的情感似乎并没有那么纯粹。
韦吉祥还心不在焉的,突然感到下半身一冰凉,但立刻又被一个温暖的东西夹住。他皱了皱眉,不用往下看,只需看一看无欢此时此刻有几分媚的眼神,和嘴角微微扬起的一个弧,他就知道是无欢又在搞小动作。又来了。韦吉祥早已经习以为常,但还百思不得其解,这么淫荡的无欢,究竟是先天的,还是他后天一点一点惯出来的?
“想被哥哥干……”无欢温热的呼吸轻轻吹过韦吉祥的耳垂。他将韦吉祥夹在温暖的双腿之间,慢慢地向前向后动。阴茎摩擦着两片娇嫩的阴户,前端时不时顶到敏感的肉核,这时无欢就会发出愉悦的呻吟。入口已经不断流出淫液,将阴茎都弄得粘糊一片。
韦吉祥将他翻身,又将坚硬的阳具放入细缝,之后搂住他纤细的腰肢,突然滋溜一下往前撞,进入已经湿润的小穴。无欢的屁股只比韦吉祥的手掌大一些,但又软又翘,一被撞击就微微晃荡,发出很清很脆的一响。
韦吉祥一边吻他的脖子,一边摸索着去揉他的乳头。拇指和食指慢慢地捻着,指尖时不时刮一下,韦吉祥可以感到那一点由软变得肿胀,一捏就泛出一种玫瑰一样的红,很漂亮。他稍不小心就多玩弄了一会儿,注意到时已经用两指将乳头轻轻往外揪了。“嗯……”无欢颤了颤,让韦吉祥一下有些忐忑,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无欢弄疼了。
“疼不疼?”他亲一亲对方的耳垂以安抚,之后手掌向下转移,想帮无欢搓弄敏感的阴部。但摸到光滑柔软的肚皮时,无欢咯咯笑了一声,轻轻抓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掌拉回白皙的胸膛上。“我喜欢哥哥摸这里……”他撒娇似的吐出一句。
韦吉祥笑了,索性说:“那哥哥帮你亲亲好吗?”他听话地点点头,又转身抱住韦吉祥的脖子。韦吉祥于是将他的左腿抱高,一边继续将滚烫的阴茎插入,一边埋头,微微嘬起双唇去吻他玲珑的乳尖。舌尖绕着粉红色的乳晕舔舐,故意碰也不碰那深红色的一点。“哥哥……”无欢蹙了蹙眉头。他看着不太高兴,但面泛红潮,时不时被顶得断断续续地呻吟,韦吉祥只觉得他异常可爱,突然就好想抱他、吻他。
他的肌肤像奶油一样白和滑,红色的乳尖就如同奶油上一只香甜可口的樱桃。韦吉祥情不自禁将它吮吸在口中,这瞬间他感到湿热的小穴抽了一下,将他咬合得更紧。“哎哟……哥哥要动不了了。”他低低地笑,调谑般用舌尖反复地逗弄,还忍不住去轻轻地揉捏了一下无欢的屁股,手感很好,但他突然感到这动作有些轻浮,又立刻收回手。
韦吉祥又不小心把无欢当成那个天真的孩子了。可如果真把他当孩子,又怎么会想吻他的唇,怎么会对他有这种成年人之间的欲求?于是本来微微扬起的嘴角又垂下去,韦吉祥又黯然又茫然。眼睛前的无欢依旧妩媚动人,但他看着无欢,如同看着他的罪业,复杂的,矛盾的,深不可测的……可怕的。
他脑中很突然地闪出一个念头:如果无欢从没有拥有他这么一个哥哥,那会是什么样?是会比现在好,还是会比现在坏?到此刻为止,他究竟为无欢做过什么呢?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无知无觉地继续舔舐和吮吸无欢的乳头。“哥哥很像在吃奶呢……”这么一声让他愣了愣,他一看,那小巧娇嫩的一点已经被他吸得又红又肿,还沾着亮晶晶的水光,显得很淫荡。韦吉祥一瞬间有些惭愧,正移开了眼睛,突然就被笑吟吟的无欢压上来。
对方将阴茎坐入温暖潮湿的小穴。他闭着眼睛,全身赤裸,湿润的黑发贴在他纤细的脖子上,一些细细的汗从他腰腹往下滑,流过肚脐两侧若有若无凹陷的纵线。很漂亮,如同一条跳跃出水的人鱼,每一寸肌肤似乎都被光笼罩着,水灵灵的,有一种清爽的气息。这么漂亮的人,韦吉祥拥有了十八年,应该已经心满意足了才对。
这个体位让他进得很深,汁水淋漓的穴肉绞缠着他,如同一张贪心的嘴在吸吮不停。无欢抬高下身,看阴茎出了一半,立刻又重重地落下,坚硬的柱体完全没入的瞬间甚至愉悦得双眼微微上翻,“嗯……哥哥顶到最里面了……”他很热烈地晃着腰,让阴茎在紧窄的甬道里摩擦,一次又一次地碾过敏感点。
韦吉祥硬得厉害,他感到心跳剧烈得要跳出胸膛,于是努力用最后一丝理性去轻轻拍无欢的背,“无欢,下来……”无欢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有听到,只俯下来吻他。世界突然变得很吵,血液澎湃汹涌的声音在他耳畔嗡嗡地响,他怔怔地睁着眼睛,只麻木地和那一点舌尖纠缠。同时,仿佛被一股温暖的洋流裹住,他的思想一片空白,阴茎也不由自主地抽动了几下。
“唔……”无欢眯着眼睛呻吟了一声。韦吉祥一震,像被当头当面扑了一盆冰冷的水,全身上下滚烫的血都在一瞬间凉下去。他赶紧翻身将无欢抱下来,分开无欢的双腿,先是见到粉红色穴肉被插得微微外翻,之后就见到一些浑浊又粘糊的白浆从里面缓缓流出来,一股又一股。
完了。正在韦吉祥惊慌失措时,一根纤细的手指伸入了小穴里,慢慢地进出又旋转,似乎在搅拌着湿润的穴肉,还发出咕叽的水声。那些满溢出来的白浆也几乎被无欢全堵了回去,无欢抽出湿淋淋的指尖,不紧不慢地放到唇边吮吸,仿佛指尖沾着滴落的冰淇淋。他半闭着朦胧的眼睛,一脸意犹未尽。
“我要和哥哥永远在一起。”他微微笑着,似乎十分满意。
韦吉祥瞠目,惊得无可复加,明明知道这没什么用,但还第一时间去伸食指进那还没有合口的洞里,想把他的东西抠挖出来。指尖擦过穴内,让无欢呻吟和噗嗤一声笑,“哥哥要再做一次吗?”韦吉祥没了办法,无力地用胳膊支住大汗淋漓的上身。头疼痛得似乎要裂成一瓣瓣,他脖子向后仰,闭着眼睛皱着眉,半天才说:“你不用这么做,我也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
无欢抱着他的脖子将他压下去,又枕在他胸膛上,“哥哥不高兴吗?这样我也属于哥哥,哥哥也属于我,不好吗?这样我以后再也不能抱别人,吻别人,不好吗?”
高兴,怎么会不高兴?可韦吉祥心里面仍有些黯然,喃喃道:“你不应该属于我……”他抚摸无欢的每一寸肌肤,滑得如同一块沾湿了水的香皂,却每时每刻都会从手掌心溜走一样,有一种不真实感。这句话又是真是假?无欢真这么想吗?
如同想要一只鸟,就费心思去捕捉他,如果他向往天与自由,那就要用鸟笼将鸟关起来,别人碰也不许碰一下。鸟不会哭也不会说话,但他一定不快乐。这种极致的占有欲究竟能不能算是爱?
“那如果我有了哥哥的孩子,哥哥也不愿意对我负责吗?”无欢的声音低低的,闷闷的。他肩膀蜷着,双腿也紧紧并拢着,几乎要贴合到韦吉祥身上,如同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我不是不对你负责……”韦吉祥赶紧解释,但顿了顿又沉默了。他知道,他知道这不过又是无欢逼迫他的伎俩,对方看着天真,其实早已经将他摸得一清二楚,有无数办法让他不得不妥协。他很想问一问无欢:你究竟要什么?我已经把我所拥有的全都给了你,你究竟还想从我这里要什么?
最终,他只叹一口气,苦笑着说:“好。我会对你负责的。你要怎么才相信我?”他们不能结成婚姻,没有契约,没有戒指,于是一切许诺就都缥缈得像天边聚了又散的云。有什么比一枚戒指更能代表永恒不变的爱呢?
“哥哥敢不敢为我做一件本来不敢的事?”无欢问。
韦吉祥点了点头,几乎毫不犹豫。
“那哥哥帮我把鬼狼杀掉吧。”无欢的声音很轻。
韦吉祥愣了愣,脱口问:“为什么?他做错什么了吗?”
无欢笑了,“他什么也没做错。只不过因为我讨厌他而已。”
Chapter 25: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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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韦吉祥不是第一次杀人,但上一次杀太子,完全是出于社团的工作——工作,一个正当的理由。更何况太子也算死有余辜。但这一次呢?他想起无欢轻飘飘的声音,“我讨厌他而已。”讨厌他而已,就要置他于死地。
韦吉祥来到无欢给的鬼狼的地址。他敲了敲门,但等了很长时间也没有人开门。狭长走道中的一点白灯忽明忽灭,一会儿光亮如同白昼,一会儿熄灭下去,整个世界就落入了一片昏暗。两侧的墙是混凝土般的灰,有些像韦吉祥记忆中太平间的入口。韦吉祥抬眼睛望着灯,一动不动让他的双腿有些酸,他只跺了跺脚,继续等。
半晌后,终于有一个男人将门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细缝。韦吉祥只见到他一双带着红血丝的眼睛,但他见到是韦吉祥,就卸下防备般将门完全开了。“终于想明白了?回心转意了?”他的眼睛亮了亮,苍白的脸也挂上了一丝笑,韦吉祥不说话,只默默地进了门。
旧报纸糊的墙纸是这间屋子的底色,微微发黄,连窗户上也全是密麻麻的文字,有些惊悚。他请韦吉祥到沙发边坐下,褐色的沙发很旧,坐下来时还听到嘎吱嘎吱的响声。“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还以为是谁来找我报仇了。”鬼狼一脸意外。
韦吉祥一路盯着地面,此时面对面才注意到他的右边胳膊打了白色的绷带,另一头吊在脖子上。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鬼狼受了伤,无欢才特地挑这个时间让韦吉祥来杀他。他是个专业的杀手,韦吉祥本来不认为这次能成功,但这么一看他对韦吉祥完全没有戒心,韦吉祥只需要迅速地向他开一枪,一切就都结束了。
但韦吉祥没有。看着鬼狼的眼睛,韦吉祥花了很长时间才一字一句地说出口:“无欢让我来杀你。”他在看一个活人,却是用看死人的忧伤眼神,因为这个活人不久后就会死。对方似乎没有听明白,他也花了很长时间,将韦吉祥的话拆成一个个字,放到微微发颤的唇中咀嚼。
“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结果他让我死我就得死?”他失声地问,那眼睛中除了恨,更多的是怕。这时不应该说话。所以韦吉祥只沉默着,让他大吼,让他大叫,如同把最后的声音留下。韦吉祥很认真地听,但他听不太清鬼狼在咕哝什么,应该是咒骂,可骂着骂着,这个面色苍白的男人渐渐就哭了出来。
他的哭声很低很低,像台风夜一点台风钻过窗户的缝,呜呜地哽咽着。“那你真忍心杀我?”他的眼睛本来应该很大很亮,但此时就像两颗空洞洞的玻璃珠,泪和一些韦吉祥看不明白的情绪断线似的漏出来,其中有悔恨吗?悔恨没有先一步杀了无欢?韦吉祥点了点头,但又低了低头不看他,“嗯。你应该知道,如果他想让你死,那你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他手掌心的。我不杀你,别人也会杀你。”
男人喃喃着,似乎陷入了一段尘封的记忆,“你知道吗,我入这行,就是因为我不想死,我想活!”枪就别在腰带上,但韦吉祥迟迟没有拔出来,“你有什么想说的,或有什么想做还没有做的,都说出来吧,能帮我一定帮。”
“替我多去看一看文哥和我妹妹,我妹妹住这里……”鬼狼抹了一把泪,在一张纸上写下一串住址。几年前无欢的父亲先一步离去了,眼镜文当时已经临终,他买下了一块依山面水的坟地,之后与无欢的父亲葬在那里。他将无欢的父亲和无欢当作他的亲人,相信一块宝地能为在世的无欢避祸就福。韦吉祥只沉默着点点头,将纸小心地收入外套兜里。
鬼狼深呼吸了几下,从声音能听出来他已经心平气和了很多,“你有枪,我也有枪,我们数三声,一起拔,看看谁快。”韦吉祥知道已经到了最末的一刻,说:“好。”两个人面对面站立,都将手移到腰带上。
“一。”鬼狼的嘴动了动。
“二……”韦吉祥数着心跳的节拍。
他还没有数到第三声,男人就咔嚓一声拔了枪,很突然地,面前已经是一个黝黑的枪口。韦吉祥愣了愣,看到男人苦笑了一下,听到男人说:“对不起,我非活下去不可,”他一脸复杂,“我不会开枪的。但你千万不要乱动。”他左手有枪,右手无法动,只能挟持韦吉祥替他开门。
冰冷的枪顶在背上,但韦吉祥记得清楚,他并没有见到对方拉下保险的动作。韦吉祥一步一步地走在前面,将门拉开一条细缝,听到他的声音从后传来,“好,现在你把你的枪放下……”韦吉祥慢慢摸上腰带,在枪完全脱出的瞬间,他毫不犹豫地将枪对上鬼狼的头,拉下保险,扣动扳机。
鬼狼的眼睛几乎要瞪出来,似乎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这突然的背叛。在这不到一秒的时间里,韦吉祥见到他的大拇指动了动,之后两声枪声响起。韦吉祥的左边肩膀如同被向后扯了一下,但鬼狼已经像一个断了线的人偶,手无力地垂下,缓缓地仰倒,死不瞑目。
对不起,为了无欢,我也非杀了你不可。韦吉祥苦笑。
但是结束了吗?没有。一种火烧般的疼痛迅速地从左肩传来,令韦吉祥双膝发软,也跌下去。对不起,我也非这么做不可。他想说话,但口中只发出嘶哑的呻吟声,四肢根本不受控地抽搐,像有无数只狗同时啃咬着他的肩,将他一层层撕开,或直接就在他的肉上咀嚼起来。不止肩膀,连胸膛,腰腹,腿,脚,甚至脚趾,都在痛。
他会就这么死去吗?他突然想起他问鬼狼的那句话——还有没有什么想做,却还没有做的事?
无欢……
这一瞬间,韦吉祥的世界只有这两个字。想再抱一抱他。韦吉祥的眼眶突然就湿润了。不要就这么死,他挣扎着想支起身,但全身都沉得如同一块巨石。血仍像一条温热的溪,汨汨地流出来。他的眼似乎在上下打架,越来越重,就在他要沉沉睡去时,一个哭着喊着的声音突然叫住了他,仿佛绊住了他的魂魄,“哥哥!”
之后,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了他的肩膀,似乎在努力地不让那些血继续流。眼睛像被一层灰色的雾笼罩着,无论韦吉祥怎么眨眼,他都只见到朦朦胧胧的一个人,似乎一身白衣。那张看不清楚的脸就如同漂浮在溪上的一艘小船,溪轻轻地推他往前,也许只可以陪伴他一段,下一段他就要汇入更大的江河湖海里,但他这一生都在溪的心尖上晃着,晃着。滚烫的雨嘀嗒地打在他脸上。那是他的,还是无欢的?
要对无欢说些什么呢?
“哥哥不许死……”连那哽咽的声音也是那么遥远,仿佛会渐渐离他而去了,“我不逼哥哥了,哥哥不许死……哥哥不许言而无信,你说过你不会死的!”
有吗?他有说过吗?世界上哪里有不会死的人?韦吉祥拼命地挤出一个笑,“你没有逼我……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但这次你再怎么撒娇……我做不到,就真的做不到了。”他摸索着去牵肩膀上那只手掌,如果要走,那么走之前,就将这令人思恋的温暖当作最终一点记忆吧。
可无欢的手在微微发颤,似乎很冷很冷。韦吉祥捉住那只手掌,贴在脸边依依不舍地摩挲,又慢慢地找到五指中的无名指,放到嘴角轻轻吻一吻。他嘴角刚被沾湿了血,就这么在无欢的无名指上留下了血痕,如同一枚红色的指环。
澄澈的黄色光线盈满了四面墙,人如同沉浸于一杯名为黄昏的酒中,只需要轻轻地呼吸着酒的芬芳气息,吐出一串串泡泡,就像一块落入海底的贝壳一样落入酒底,轻飘飘地,不知不觉地,醉了,睡了。韦吉祥却突然间不敢呼吸,他努力吊着一口气,一心想着要把收在心里面很久的话说出来,“我一直知道真正的你是什么样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是在一点点地沉没吗?
“我爱你,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爱你……”
舌轻轻顶住上齿,发出最终一点微乎其微的声音后,韦吉祥绷得紧紧的精神忽然就这么一松,一动也不能动了。力气一点点地消失了,却有些勇气一点点地涌进他的胸腔,让他不再自称“哥哥”,而敢于自称“我”。他回想他从十二岁到三十岁经历的这十八年,旖旎得像一场不真实的美梦。也有一些不得不为之的酸楚,但此刻全都被更甜更美的画面与声音代替。
“我喜欢哥哥。我要做哥哥的新娘。”
这一刻,韦吉祥记起来了。可是像他这样无能的男人,根本就给不了心爱的恋人一生一世。他又让无欢为他流泪了,而这一次,他连抬手为无欢擦拭也做不到了。
“好啊,那你以后可别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哥哥也不许反悔!拉勾……反悔的人是坏蛋!”
是他无限度的纵容,把无欢变成了这样。明明有无数次能挽救的机会,他却一次又一次地把机会放走。
明明早就到了该放手的年纪,他却还对怀里的体温抱有依恋。是他不想放手。
他早已经没有什么能给无欢了。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只有他这条不值钱的命,所以他已经准备好了为无欢赴死,没有一点怨言。但真的到了生命尽头这一刻,他却又后悔起来,一滴又一滴的眼泪,像他止不住的血液一样,不停从他眼睛里涌出来。
真想再抱一抱他啊。
世界陷入昏暗。
将眼睛合上之后,韦吉祥做了一个梦。那天是个大晴天,大片的阳光洒落下来,照得人暖暖的。无欢紧紧搂着他的胳膊不放手,他扫一扫周围路人有意无意瞥过来的眼睛,有些无奈地笑,但也没有抵抗,只是自然而然地走在路的外侧,让无欢走在里侧。甚至心里还有几分得意。
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他父亲让他和无欢回家吃饭。韦吉祥连着说了几个知道了,但依旧和无欢慢慢地走。似乎仍是少年时每早每晚都走的那条路,但他已经不是少年时的他。耳畔隐隐传来小孩子的欢声笑语,声音有些尖,无欢于是问他:“哥哥,我以前也这么讨人厌吗?”他立刻回答:“谁说的?谁说的我揍谁。你从小到大都很可爱。”
无欢不相信,不依不饶地追问:“哥哥,你是不是在骗我?”韦吉祥摇摇头,“我不骗你,我永远也不会骗你的。就算世界上所有人都骗你,让你伤心也好,还有一个人永远只希望你开心。”
“哥哥真好……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没有为什么。对你好才是理所应该的。”
“哥哥不许死……你要是敢死,我就和你一起死掉!”
韦吉祥猛地咳嗽一声,五脏六腑又开始痛起来。耳旁听到无欢的哭声,之后救护车的呜鸣声就把哭声冲去了,他被许多人抬上担架,意识已经很朦胧,唯一能清楚感知到的,是他的手掌一直被什么人攥住,两个人的十指紧紧相扣,轻轻发抖。那微热的体温让他感觉十分熟悉,似乎已经牵过成千上万次。
真是任性。不是说了吗?这次你再怎么撒娇,我也做不到了。他无法说话,心里叹了一口气,拼尽全力也只动了动沾血的尾指。
可是韦吉祥忘了,无欢从来不管他怎么想,就算他不愿意,无欢也有一万种办法要他愿意。
住院的那段时间里,无欢突然变得很乖。小少爷从来不缺钱,韦吉祥沾了小少爷的光,住的也是最好的病房。刚开始他在ICU,浑身都插满了管子,身边只有数台仪器,只有透过观察玻璃窗才能看到守在病房外的无欢。
十八年来,他从没有和无欢分开那么久。有时他一醒,一侧头,就会看到无欢哭得发红的眼睛,隔着玻璃很无助地望着他。过了很久无欢才不怎么哭了,有时两个人对视,无欢还会向他微笑。韦吉祥感到很欣慰,觉得无欢终于长大了些。
他终于度过了危险期,换到私人病房。经历了这次,无欢会动手为他削水果了。“啊——”无欢张了张嘴,纤细修长的手指捏起一块梨,放到他唇边。他一口叼住,也不吃,就那么看着无欢傻笑。无欢懂事了。还有什么比看到从小养的孩子长大成人更让人高兴呢?
韦吉祥也很舍不得无欢,直到夜深了,韦吉祥才轻声说:“很晚了,家门口的台阶高,天黑看不清,别摔到了。”
看到无欢点了点头,他才放了心。本来病就还没痊愈,他觉得很疲倦,就先休息了。
想不到半夜他被尿意憋醒,迷糊地睁开眼睛时,见到无欢就把头伏在他的腿边,似乎是沉沉地睡了。浓密的眼睫轻轻颤着,滤过月光,在无欢小巧的鼻侧映出一块淡蓝的影子。韦吉祥先是大吃一惊,之后又感到心上一阵久久的撼动。忍不住,伸手去抚摸无欢的头发。
过了一会儿,他实在不得不下床了,就小心地把腿从被子里伸出来,以免惊醒无欢。但刚一动无欢就睁大了眼睛,失神的瞳孔里装满了惊惧,“哥哥,你要去哪里?”
“我去洗手间……”韦吉祥有点不好意思。
无欢扑上来,抱住他,忽然就在他肩膀上哭了。微凉的泪水滴在他的锁骨上,断了线似的往下流,还有无欢的抽泣声:“哥哥不要走……”
无欢的哭声让他心尖一痛,赶快用力地拥抱了无欢,双手紧紧按在无欢背上,“别哭……哥哥不走,哥哥不走。”他让无欢别哭,他的声音却也变得哽咽了。
这一次拥抱,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更不舍放开。
几个月后,韦吉祥出院。他躺在一张躺椅上,而无欢坐在他的腿上,手里拿一支纹身笔。笔尖落在他的胸膛,缓缓勾出两只一左一右的鹰。鹰展开双翼,张开四只利爪,仿佛正俯冲下来狩猎。胸口,尤其是近心口的肌肤敏感,韦吉祥痛得皱眉,无欢便轻轻地舔舐他的唇。
温暖的吻让他展了展眉,慢慢地回吻。他终于找到了可以让许诺永存的办法。疼痛深深埋入血里肉里,成为他的一部分,他呼吸,那两只鹰就和他一起呼吸;他肝胆涂地,那两只鹰就和他一起头破血流。
“哥哥,纹身是一辈子的事,你会不会后悔?”无欢靠着他肩膀,轻声问他。
“不后悔。不是说了吗?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念着朗朗上口的童谣,韦吉祥在无欢脸上留下一个早安晚安吻,“反悔的人是坏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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