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是我的话不会选蓝色。”
阿尔弗雷德咂着嘴收起了微型倍镜,笔头落下最后一个句号。合上笔记,关上台灯,拉起窗帘。他站在镜子前,做着最后的着装检查。发胶打理过的偏分发型,微敞的领口,指尖勾过背带,调整至最佳的位置。「好极了,你看起来完完全全就是精英分子家庭出来的美国人。」
忘了阿尔弗雷德 F. 琼斯,在离开莫斯科前他都会是另一个人。
再次确认怀表里的照片,淡金微卷的短发,深邃眼窝里嵌着紫色的眼珠,立挺的鼻梁——典型斯拉夫人的长相。他开始疑惑这名苏联间谍是如何在美国隐藏身份的,不禁质疑起同僚们的业务能力。
随手套上大衣,肉色的掩体塞入耳道。安安静静的,少了杂乱的电流声和细碎的俄语。金发青年嘴角不禁微扬,今天克格勃没再监听自己了,他的SA计划,全称“Stupid American”取得了历史性的进展。
踏上街道,北国狡猾的寒风溜进领口,美国人耸肩掩去半张脸,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喷嚏。不为别的,来自花店的斯拉夫人正关注着自己。更准确来说,以同行的方式。他仍能听到铁钳切断花茎的清脆,低垂的视线紧粘在花草上。而背脊微立的汗毛是直觉的警告,他将注意力转移至橱窗后的花束上,一束用蓝纸包扎的向日葵,洋甘菊交错散布在间隙。
探头往里望些,地上扬起了尘土,门推开的铃响拉响了最后的警钟。阿尔弗雷德不是CIA的菜鸟,但每次与任务对象首次碰面的时候,心脏依然能怦怦跳地似要冲出胸骨的枷锁。他很清楚,如果现在扭回头,就会和对手碰个正着。
“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先生?”
一句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掺夹了两次弹舌。意料之外的音色吓了美国人一跳。他幻想中的俄国人,应带着粗旷厚重的嗓音,被烟酒熏得沙哑干涩,这才符合一贯的印象。不过分地形容,又软又淡的语气很难想象他是克格勃的精英间谍。
“啊..不,不!没什么,我只是看看。”阿尔弗雷德转过身,对上了那张笑盈盈的脸。他的手里还拿着小铲子,淡绿的围裙上飘过新鲜泥土的涩味。
“您可以慢慢看。”这幅近乎完美的笑容透不出一丝背后的情绪,对于路过的行人,甚至是野猫也会想购上一束花。
美国人没再做回应,他继续装作挑选花束的样子,考虑着适时离开的时机。玻璃橱窗的一角贴着真理报,想必这也是店员的品味,他已经连续一周都盯着斯大林的肖像了。俄国人回到店内修剪着花枝,趁他背过身的时候,阿尔弗雷德正准备消失在街角。
“先生,等等!”
他蓦地回过头,花店店员甚至追出了几步,小喘着气。
“不介意的话,这是免费的。”他的手里是一株单枝包装的玫瑰,用的不是那些染色棉纸,而是一张旧报纸。
“这是……给我的?”他指了指花,又指了指自己,蓝色的眼睛瞪得大又圆,一副不可置信的惊讶。
“当然,它不应该腐烂在这家小破花店里。”俄国人暖洋洋的笑容几乎都能融化莫斯科厚重的积雪,“它有更值得去的地方。”
“我的天哪…谢谢您!”阿尔弗雷德卖力饰演着天真活力的美国人,摇着尾巴收下了那束赠花。“它真的很漂亮。”
“罗莎也会高兴的。”
“罗莎?”
“这朵花的名字。”
“哇哦!那波特也会高兴的。”
“波特?”
“一个空瓶。”
斯拉夫人用鼻腔发着轻细的笑声,阿尔弗雷德还是无法与那大块头联系起来,又只得跟着发出爽朗的美式大笑。
“我猜您是刚来这儿不久?”对面突兀地问道。
“一周前斯帕索别斯科夫广场附近的火灾,我原来住那儿。”
“噢…我听说那事了,”拿着铲子的手不安地扣着边缘的泥土,垂下了眉毛,“一切都会变得更好的,先生。”
“不错,罗莎会保佑我。”美国人盯着展开的红色花瓣,穿着围裙的人只是挂着淡笑不再说话。
金发正准备准身离开,满载俄式温柔的店员再次叫住了他:“或许…你可以去街那头。那里的商店今天特价,沿着莫霍瓦亚大街走500米就是了,就在邮局对面,正红的招牌。”
“当然…当然!我会考虑去那儿的。”阿尔弗雷德做着最后的感谢,点头的示意是心照不宣,为他们的初次会面画上休止符。在视线分离的最后一刻,苏联人仍挥着那双沾着尘土的手送别他的客人。
这之后,他真去了对方介绍的店铺。克格勃特工说的不错,苹果是平日一半的价格,不过换来多一倍的排队时间。这阴差阳错地合了金发间谍的心意,他本就想在外面晃悠到打烊才回来。过快地和暗杀对象搞好关系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自己透露的信息已经比预期更多,更何况对手比想象的更为难以捉摸。
他在河堤消磨时间,看着带孩子的父母放风筝,从放飞的喜悦到断线的啼哭。看着天空的云朵推算风速,从天际泛着紫橙到红日坠入河岸。待天幕完全落下,这才拂去粘在屁股上的干草,起身回家。
和蔼的店员不在这儿了,阿尔弗雷德的脚步停在漆黑一片的玻璃橱窗外。日报换了一份,带着小孩乱涂乱画的笔迹,一周前的“斯大林”报上也有着划线的批注。回到公寓楼,压抑的电梯门重重合上伴着刑场般的惨叫。他对着那朵玫瑰放空,作为包装的真理报上登示着一则新闻:「美国氢弹试验装置“迈克”在太平洋的恩尼威托克岛上爆炸」。CIA特工恼火地将它揉得皱皱巴巴。
伊万·布拉金斯基,他的姓还是个谜。在对面这家“花店”工作,准备享受退役后的特工生活。修建花草,清理盆栽,包扎花束,再对着路过的行人展示友善的微笑。这就是他每日一尘不变的生活,日子无聊得像个老头。而这样的人,却成为了他的暗杀对象。
一切都要从一份绝密氢弹文件从开往华盛顿特区的列车上不翼而飞开始。
阿尔弗雷德还记得被叫去总部的那天。他的上司恼羞成怒地乱舞,大喊着‘机密文件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一定是那些苏联人!那些该死的、狡猾的苏联人!’。金发美国人接过了两份文件,压在下方的那份刻着显眼的代码「WINTERBEAR」。内容很简单:他们要那个列车上的小偷去死,而自己变成了行刑的刽子手。那份指示薄得可怜,CIA连对方是什么来头都不明白,就急着派出了眼线。海对面的苏联专家就快赶超自己,引爆第一颗氢弹了。
间谍活动通常是寂寞的,没有精心动魄的追逐,没有逞英雄的帅气情境。几个月都等不来一个指令,几个月都限制在敌国的监视下。从刚开始被克格勃持续的对话声折磨得神经衰弱,再到那些低沉的俄语成了平日最好的陪睡品和定心剂,金发特工不过花了一周的时间。「他右转了,又去了’美好日子’商店。」买几个苹果,回到寂静的房间,用英语破口大骂他看不懂的俄国文学。「嚯!这美国佬不懂俄语还来呢。」他将自己包装成提线人偶送给那些苏联人。
阿尔弗雷德度过了无聊的两个月,渗透在克格勃的线人还在努力打探着消息。他已经将莫斯科逛了个遍,修正了地铁的错误,补充了几条铁路。那些从南边运来的铀矿也是他们关心的目标。从上头那儿拿到的莫斯科地图总是不准的。狡猾的苏维埃从不会让敌方掌握精确的信息。一尘不变的日子让他怀念起“农场”斯巴达式的训练,在伪造的大使馆上演枪战追击。
直到一周前,他住的公寓发生了火灾,政府将一群可怜人安排到了新的住处。
同一天他在桥下拾起一块石头,就在他常去打发时间的河堤。苏联人依旧不离不弃地跟踪他的动向。
:注意了,他捡了块石头。
阿尔弗雷德随意摆弄下就把它扔进莫斯科河里了。远处监视的特工不会发现,石块的底面凹凸不平地刻着字:火星报、时钟、熊。他在一路上又捡了些奇怪的东西,伏特加酒瓶、啤酒瓶盖、一卢布硬币……监听着对面起伏的语气,操控情绪的走向。
:好吧…继续观察。
克格勃无奈地落下最后一句话,美国人暗自较劲的心底涌起一股胜利的暖流。
金发青年按着石块上的指示,在当铺买回一块怀表,精细的浮雕图案刻着在白桦林猎食的棕熊。数周前他就来过这家店,当时他只买了几枚邮票——《火星报》创办50周年的纪念邮票。
怀表里的人他没见过,是一位银发紫瞳的斯拉夫人。相片后面贴着微缩信息,当倍镜停在地址那行,阿尔弗雷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哈哈…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而现在,监视伊万·布拉金斯基也过去一个礼拜了,指腹再次抚过那头棕熊,翻开怀表,将那位滑稽可笑的斯拉夫人死死地烙印进眼底。
两人很快又会见面,或许就在明日的午后。阿尔弗雷德扒拉了下花瓣没发现任何窃听设备,便将那支玫瑰扔向床头。而带着俄国人讽刺的报纸则进了垃圾桶,砸上桶底的空瓶。「见鬼去吧,波特。」
他又从行李箱底翻出一包箭牌薄荷口香糖,那对于苏联士兵是极好的诱惑。从克格勃佯装的蹩脚英语来看,大致能猜出伪造的身份。
明天,还得和那个苏联间谍拉近关系。WINTERBEAR,这份任务是特殊的,不能干脆地直接将俄国人的脑浆涂在花店的玻璃上。完全合理的死亡,不带一丝巧合,不惊动克格勃。不到离开莫斯科的最后一天,他都不能动手,都要维持这一份关系。
明天…明天……
眼皮沉重地打架,余光里那支红玫瑰安安静静地躺在枕边。
“晚安,罗莎。”
*
“嘿,那个俄国人在这儿!”身旁是列车驶过的刺耳尖鸣,沉重的呼吸和心跳声是最折磨人的干扰音。“别让他跑了!”车头撞上墙头炸得粉碎,石砖的碎片飞向头顶,比起疼痛,血液糊满脸的黏腻更为直接。他的手里还抱着刚到手的机密资料,前方从草堆里冲出埋伏的CIA,后头是手枪的上膛声。
“再见了,苏联人。”
来不及将文件撕碎,或是扔进熊熊烧着的爆炸现场。他的额心就被子弹穿透,脑浆和鲜红的血液落在牛皮纸袋上。头颅滚向一边,坚硬的靴底踩上脸侧,动弹不得的身体只能看着美国人从他的怀里抢走那份资料。
“不!”
伊万再次从噩梦中惊醒,急促的呼吸伴着心脏剧烈博动。任务失败的梦魇又缠上了他。
缓慢地抚摸着自己的眉心,没有枪眼,依旧是干燥的,没有血液也没有脑浆。他不在驶往华盛顿特区的列车上,他在出租屋的床上。没错,没错…两个月前他就将文件带回了莫斯科,没比这更成功的任务了,美国官员们惊慌失措的表情依然是自己茶余饭后的消遣。干愣了许久,俄国人才意识到背后尽被汗水打湿,织物死死黏着皮肤的触感让他烦躁。
温热的水流砸在他的头顶,紫色的目光只是追随着打圈坠入下水道的泡沫。龙头不断地向红色的表示拧去,蒸腾的水汽灼烧着鼻腔。后背被过高的水温烫得发红,直待泛起一片针扎般的疼痛,心脏抽紧得喘不过气,伊万才猛得关上了水闸。
他站在镜子前,擦了一半的水雾里浮出金发美国人的面庞。
弗雷德里克·布朗,美国政客的儿子,典型的精英家庭出生的小孩。19岁,正是刚迈入成人社会不尴不尬的年纪。两个月前来到苏联,在莫大主修文学和艺术史。先前住在大使馆附近,火灾后被克格勃安排到了阿尔伯特大街上,正是“花店”的对面。每天三点一线的生活,他已经被同僚们监视了两个月。据他们的消息而言,他是“干净”的。这个倒霉的美国人就像是为了满足政治目的而献身的祭品,傻得很俄语也不识几个,天天在家发疯抱怨,还爱画一些没人看得懂的画。
伊万不明白这两个国家发生了什么外交政变,说得好听是互换留学生,默许了这名蓝血美国人的访问。他只是克格勃的一枚棋子,而那名带着眼镜的金发青年是要被吃掉的敌棋。
一切都要回到他带着那份绝密文件回到莫斯科那天,从他接下了一份奇怪的任务开始。
自飞机落地,他就被召回了克格勃总部。
重回故土让伊万感到高兴,他终于不用捋直舌头说那些圆滑做作的美式英语,不用带闷热的易容面罩,再像个傻子似的在街上咧嘴大笑。带上围巾,穿上大衣,揣上一瓶伏特加,拉下脸成为一个俄国人应有的样子。
搭乘直梯深入地底,连着一条深不见底的长廊。克格勃的地下掩体之一,混凝土浇筑的厚墙隔绝了外界,只剩脚步声的回响。要会面的人就在尽头的小房间里等他,意味着他将收到一份新的任务。深吸一口气,四周安静地似把一切吞没,微颤的指尖推开了房门。
熟悉的装饰,墙上贴着军事地图,朴素干净的房间,少了美国人那些夸张的装饰。上司背对着他,坐在一张小破椅子上。他刚挂上电话,伊万正准备开口。
“干得好,布拉金斯基。”浑厚有力的嗓音从椅背后传来,先一步发表了致辞。
“应该的,谢苗诺维奇上校。”凯旋而归的克格勃特工并不习惯这样场合,倒不如直接扔给他指示,再补充一句’下次可以做的更好’。他杵在门口不再向前,以示下属的分寸。
“刚来的消息,他们已经收到这份资料了。哈哈!就让美国人哭鼻子去吧,我们又会爬到他的头上。”
伊万附和着淡笑,视线注意着上司的手部动作,等待下一个任务。
“听说你一直想去花店工作。”上了年纪的军官侧身转回来,指尖交叉在一起,换上更轻松的坐姿。
“不…我,这太荒谬了,为什么这么说?”在这冰冷的地窖里,冷汗沁满了前额,他像踩上了粘鼠板动弹不得,轻咳着强作镇定。
“孤儿院院长推荐你的时候,就写在志愿栏里咯。”
“那都是快十年前的事了,您还记得…”
“呵,别忘了我们都是特工,”上校说着戳了戳脑袋,“靠的就是这个。”
“所以,您的意思是……”
“你退役了,布拉金斯基。阿尔伯特大道街角的花店,你会喜欢的。”
年轻人欲言又止,眼珠轻颤着不敢相信。他等待着上司进一步的解释,可对面坚定的目光只是微微点着头,拇指交错握得更紧。
“好的,谢苗诺维奇上校。”
从此,没有人再在总部见过他,甚至是开会的地下交流处,常聚的酒吧也没有。直到稀松平常的一天,易装的同僚在一家名叫“Цветочный Маркет”的花店买下一束向日葵,才发现失踪已久的金牌特工就藏在这个破店里。
谣言在整个克格勃传开:伊万·布拉金斯基退役了,去了家花店。
站在这家“花店”面前,伊万沉默地看着随意的店名。「至少取个更像符合花店的名字呢」,他默默想着掸去了门把上的积灰。门店看似荒废过一段日子,冲鼻的泥土和霉味让他打了几个喷嚏。
捡起枯萎的花杆,花瓣的部分已经和地板成为生态的一部分,不禁消化起那段地下室的对话:
他等来的不是新任务,而是一份退役通知。或许他已经上了中情局的暗杀榜单,或是克格勃里有了内鬼,也可能只是一份新任务的掩饰。在得到更多的指示前,他都会是个勤奋的花店员工。伊万用脚碾过腐烂的细长花瓣,想起曾经在纸上画下一朵朵盛开的向日葵,排列整齐地粘在玻璃上。那时他刚从桥洞下被接去孤儿院,第一次酿出了对未来的憧憬,萌生出稚嫩的梦想:拥有一家花店,和所有的向日葵做朋友,其他的植物也可以。
回过神来,花茎早已碎成粉末和尘土融在一起。
伊万·布拉金斯基是克格勃优秀的特工,也是店铺受欢迎的花匠。他平静的生活持续到一周前,一头耀眼的金发闯进他的视线。很快,戴着老花镜的老夫在张贴的真理报前停留,送报员为他送来更多青年的履历。
木炭炸开的噼啪声在屋里回荡,他对着火焰喃喃自语:“你的梦想又要推迟了”。
印着美国人照片的那份最先被销毁,剩下一片爽朗的笑容被包裹在炉灰中,更是一种嘲讽。凝视斯大林相片的那刻,伊万闪过一瞬的迟疑。但火星依旧从边角蔓延开,划着线的报纸被烧成灰烬,火苗在灰紫的眼瞳里跳跃,眼底赫然映着:
策反那个美国人。
*
伊万今天也看到了驻足橱窗前的美国人,阳光将他的金发照得更耀眼,耳侧的镜腿闪着光芒。他试着与他对视,幼蓝的眼睛慌张得四处张望。
“又见面了,先生,”换上了营业的笑容,接着问道,“今天需要买一束花吗?”
“哦,是的…是的!”阿尔弗雷德一手插着口袋,摩挲着那条口香糖,他正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
“送人?还是装饰?”热心的店员捧起一棵洋甘菊,米白的小花盈满了一盆,是天生的花球。“如果是放在家里的,我推荐这个。”
金发青年接过小盆栽,盯着嫩黄的花芯。轻和的声音继续做着注解:“每次看到它的时候,我都会感到平静。坏心情都一扫而光了,它就是有这种魔力。”
“我应该把它放在窗台,哦不…桌上更好,读那些该死俄文的时候,它会帮我的。等等,或许床头更好,能助我一个好梦……”阿尔弗雷德被一声微弱的擤鼻声打断,眼前的人环着臂膀,拉拢了围裙的衣缝。
“哦,都怪我!这是多少卢布,我只有些零钱……”他嘀咕着责备自己,赶忙掏摸裤袋,几枚硬币被拍得当啷作响。脑子里尽是口香糖作战计划和应付的话术,自己的确忘了站在寒风、衣着单薄的苏联人。冻得发红的指尖和鼻头,眼角还有风吹的冰晶。莫斯科冰窟般的气温,贴身毛衣搭配园艺围裙属于一种酷刑了。
“如果还没决定好就进来坐坐吧,里头还有更多。”伊万蹭过鼻水,打开了门,暖气开得正足。
“当然。”他踩着碎步进到屋里,臂弯护着花,在跨过门槛的那刻听见了苏联人低声轻笑。
阿尔弗雷德在店里转悠,似乎对任何新奇的东西都感兴趣,放下了手中的洋甘菊,停在一把花钳前。
“看来你对这些工具更感兴趣,”他小步走向工作台,“小心这些泥土。”
“你就是用它把玫瑰的尖刺去平的吗?这看起来很酷。”好奇心作怪的美国人全然忽略了警告,花钳被他摆弄得发着咔哧响声。
“你可以试试,”伊万递出一朵玫瑰,“它还没有经过处理。”对方欣喜接下,又神经大条地握上了花茎,怪叫着惊呼,他也只能陪着呵呵笑。想着以后的几个月里他都要和这样一个人相处,就够令他头胀发昏的。
咔哧,落下一根刺。“呼!我做到了,超棒!”金发青年欢呼着给予过分的反馈,配合的店员鼓着掌附和。只有内心住扎的苏联特工才知道这是给愚蠢美国人的讽刺,为这出拙劣可笑的戏码。
“你看到那平整的切面了吗!呃……”话语戛然而止,阿尔弗雷德才意识到他差点酿下大错。「伊万」这个名字几乎脱口而出,资料上缺失了化名,他还不知道这个苏联人的名字。职业本能让他看到了最坏的情况:克格勃特工从桌下掏出一把手枪,将自己按在布满玫瑰尖刺的桌上,更糟的是在被枪杀前还可能接受一番拷问,比如用花钳。枪口会抵在自己的脑门、嘴里或者颚下,取决于他的心情。剧终便是残破的尸体躺在这个工作台上,脑浆和血液和玫瑰的残花败叶为他陪葬。挺有艺术性的,在他幻想的851个死法中算是美感的。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该怎么称呼你?”抛下阿尔弗雷德的死亡剧院,他切回了假身份,“弗雷德里克,叫我弗雷迪就好。”
“莫洛斯·梅德韦杰夫。可以直接叫我莫洛斯。”
“莫洛斯…莫洛斯……”阿尔弗雷德小声重复着,“嘿!这真是个好名字,你知道的,其他苏联人的名字…老师总生气我弄混他们的名字。可这也不是我的错,是吧。”
“弗…弗雷迪?”伊万试探着发问,“这么说你还是学生?”
“不错,就在这儿附近。学的文学和艺术,美国人没多少选择。”金发青年轻耸着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我一直好奇,你怎么知道我是美国人的?如果是发色的话…德国人不也一样嘛。”
斯拉夫人用手指拉出一个夸张的笑容:“德国人可不会在街上傻笑。”
被指名的美国人红了脸,尴尬地转移话题:“对了,还有你的英语。我很意外,在这么个小店里能碰上会英语的……”
“有些原因,我曾经和美国人相处过一段时间,这会是个很长的故事,”伊万委婉地拒绝了对面的追问,继续道:“希望我的发音不会太糟…他们以前总拿这个调侃我。”
“当然不!”
“谢谢你,弗雷迪。”
“哦!对了,”至此,阿尔弗雷德才跳脱地拿出那条口香糖,“罗莎的回礼,虽然可能比不上军用的。”
伊万收下了皱皱巴巴的长条,颤动的瞳仁彰显了这份礼物的份量。“不,这…我得把这盆洋甘菊也给你了,不…还要加上一束向日葵,够吗?”句末语调渐轻,细碎地自问自答着。“你知道这个只能出现在地下黑市的。”
美国人像是没听见一般,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硬币,摊开在桌上分辨。
“洋甘菊是多少卢布来着?”花店店员不再反驳,他轻轻挥开对方的手,随意捡了几枚,回应道:“这些就足够了。”
阿尔弗雷德捧着花来到门前,门铃发出悦耳的脆响,今天他已经收获够多的了。
“等等,弗雷迪!”又一次,他被背后绵软的声音叫着。又一次,他回过头,只是伊万的手里什么也没有。
“你想念汉堡吗?”
“什么?”
“我知道一家店,如果你不介意……”苏联特工手搓着围裙的一角,为自己的大胆不安,尽管他认为美国人有90%的概率会答应。
这是个简单的问题:答应他,快速地拉近关系,亦或保守些拒绝他,等待更好的机会。而阿尔弗雷德在简单的是或否中,选择了一个最错误的。
“我可以把这个看作约会的邀请吗?”
Notes:
文件被偷背景时间:1953.01
铺垫了一些!希望不会太无聊😢
Chapter 2: 汉堡与死鼠与1卢布 - Hamburgers & Dead Rat & 1 Ruble
Notes:
⚠️较多对话
Chapter Text
阿尔弗雷德扭开台灯,桌上摆着两枚1卢布硬币,其中的一枚用油性笔做了记号,画着较小的同心圆。手中拿着蹭得发白的砂纸,垫纸上是一把刻刀。金属碎屑淅沥地落到白纸上,小指腹上染上了银黑。从午后开始到天黑,他都在摆弄着两枚硬币。长时的伏案作业令他颈椎僵直发疼,酸胀的手指机械般地磨去’CCCP’的字样,这成为枯燥的准备中他最享受的部分。
光圈晃得他眼花,恍惚间,刻刀下凿剜去了指尖的一小块肉。直至渗出的血珠变得模糊,红色的液体嵌满凹槽,年轻的间谍才顿觉自己“该休息了”。为受伤的指头粗略缠上纸巾,倚在靠背上,他揉着鼻脊望向那盆洋甘菊,昨天的对话又闯入脑中:
在说出“约会”一词的那刻,中情局特工开始反思平日的训练究竟是出了什么差错。他不该在保守的苏联人面前说这种话的。唯一的安慰是,这或许能让间谍身份藏得更好。他还记得布拉金斯基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哦不,就把刚才的当个玩笑,亲爱的。’「别用亲爱的,这对俄国佬没用。」
’忘了刚才的话,莫洛斯。’「可该死的,他还要装作自己不会大舌音。」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快停下阿尔弗雷德,你让一切都变得更糟了。」
阿尔弗雷德给自己找着退路,想象像受惊野兽逃回自己洞窟的狼狈模样。凝固的空气冻住两人的嘴,穿过冰丝的缝线,视线乱飘着就是不在对方身上。第三次看向怀里盆栽,一株株绽开的小花化作嘲笑他的假面。金发间谍决定在此次对弈中弃权,荣誉奖杯拱手让给苏联人,扭头回家就好,50米都不到的路程,没什么做不到的。
他尴尬地乱笑两声,正打算说些没营养的话应付,右脚已经跨出一步,做足了离开的准备。
“当然可以。”
轻至听不见的一句,布拉金斯基低垂着眼眸,没落在美国人身上的任何一处甚至还攥着绿围裙的一角。
“就这周五晚6点如何?我会等在花店门口。”
All‘s well that ends well。总之,鲁莽的一问成功了,尽管两人的关系朝着另一个极端发展。
阿尔弗雷德扣弄着指缝的灰屑,弹向窗台上的洋甘菊,洁白的花瓣铺上层鼠灰色。冷哼一声,暗自低讽「它才没有那种魔力」,又开始埋头制作他的硬币道具。包裹的纸巾早已浸得殷红,他也毫不在意,仍在回味克格勃王牌特工的演技。那样软乎乎的一个人会掐住你的脖子,用同样软乎乎的声音让你去死。暖气流通的屋子里,冷汗沁满了前额,他不敢回头,仿佛布拉金斯基就在后面,牵着绳套静待下手的机会。寂静的小屋里只剩下打磨硬币的刮噪。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1小时。阿尔弗雷德翻开怀表,扯乱了颈间的领带,斯拉夫人扬起的唇角就像是对他的嘲讽。要知道,过去的半小时里他已经将不多的衣装翻遍了。
床上杂乱扔着几件上衣,多是各色粗毛呢的西装外套。背带裤还是西裤,棕色的还是蓝灰?发型呢,用发胶抹成大背头还是更随意的偏分。似乎永远有做不完的选择,取不尽的排列组合。阿尔弗雷德烦躁急了,抓着自己的鸡窝头,恼怒地脱下了身上的棕色外套。发誓下次艾米莉约他出来玩时,不会再抱怨她磨蹭了。金发青年说服自己这是为了更好的间谍活动,而不是些出于孔雀开屏的心理。他想在这次约会后,就能研究出一篇好的论文,有关《衣着与约会印象的关联及未来发展关系的可持续性》。尽管在谍战背景下的虚伪和苏联的地域限制会让它失去普遍性。
时针逼近“6”,在阿尔弗雷德第10次咒骂弄不平整的衬衫褶皱后,他终是顿悟了。靠美色拉近关系获取情报不是CIA的一贯作风,那是属于苏联人的。你不做那只孔雀,总会有人做的,比如来自克格勃的伊万·布拉金斯基。
最后的胜出者仍是那件深蓝的粗毛呢西装,起球了的——他的最爱。
美国人向下张望,约会对象如期等在了花店门口,脖颈间围着条米白色的围巾,平日戴的那条。他身着深灰色的粗呢大衣,手里支着把黑色大伞,轻靠在玻璃橱窗上,视线远望着公寓楼的大门。
今夜的莫斯科下着小雪,窗台上落着一片雪花。阿尔弗雷德拾起桌上的1卢布放进衣兜,又拣了把长柄伞,同样是黑色的。
“弗雷迪。”见金色的美国人在门前眺望,伊万小跑着来到街对面
“喔,是等很久了吗?”
“不不…店才刚打烊。”
如此寒暄的话语,是最应出现在初次约会的场合的。布拉金斯基将自己包的严实,围巾捂着口鼻,尚未对金发精心的打扮做出任何评价。而他自己也只是穿得像个街边任意走过的苏联人,除了没扣上那顶厚帽子。细看是件军装大衣,左胸的位置还留着两个扎过的小孔。
赶往餐厅的路上,伞廓的推开了两人的间距。 伊万倒是感谢伞的距离感,让他们看似只是普通朋友,免得遭人的白眼,他最了解自己国家人民的态度。阿尔弗雷德的嘴却是没停下过,从抱怨教授到无止尽的快餐笑话里,克格勃都不知道哪里该做出反应,哪里又不该。久笑的嘴角开始发僵,回想起在美国糟糕的经历。直到驻足于餐厅前,中情局精英都主导了对话。
“我们到了。”他们在一家小餐馆停下,饭点时分,店内热闹极了。
只是矗立眼前的并不是什么美式快餐店。别说有汉堡了,里面的店员看起来根本就是会把金发的美国人揍出去,大叫着’这儿不欢迎外乡人’。那是一家传统的俄式餐厅、苏联食堂。墙面装饰着列宁、斯大林的肖像画,四方的桌子相挨紧凑,铺着典雅的碎花。浅绿的瓷砖配上暖棕的木制地板,斯拉夫民族切着盆里的小牛肉谈笑风生。这只是一家的温馨家庭饭店,和美式快餐提不上任何关系。
阿尔弗雷德站在店前发愣,布拉金斯基却已经压好了门,轻软的声音发问道:“不进来吗,弗雷迪?”
两人选了靠窗的位置,红色的花瓶里插着郁金香。
“这是家苏联餐厅。”美国人说得委婉。
“是的,我很喜欢这儿。”
“你知道汉堡是美国菜吧。”
“当然,我们可造不出这种词。”
“那…”
苏联特工摆出了耐人玩味的笑容,不温暖,反倒让阿尔弗雷德感觉冰冷的镰刀又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唤来了服务员,用俄语交流着。
“你点了什么?”金发间谍装作没听懂,事实上他的确猜不透这个克格勃要如何变出个汉堡。他对俄式餐厅很熟悉,在来到莫斯科前,他背下了每个区域的经典菜式。
“面包、酸黄瓜和炸肉饼。”
哦,面包。阿尔弗雷德幻想着服务员会上几片又酸又涩的黑面包。他可不想再啃一次那样的木糠,心里暗自想好了呛布拉金斯基的台词’嘿,这顶多能算是三明治’。
尴尬地对视了一会儿,伊万才想起递给美国人一份菜单,追问着:“还需要来点什么吗?”看镜片后面的蓝眼睛眯得吃力,他指着一个单词:“这是伏特加,这是红菜汤,一种红色的、带甜味的植物。”
“等等,这只是你想点的吧。”金发无奈地垂眉。
“别戳穿我。”俄国人的脸颊有些泛红。的确,伊万·布拉金斯基需要一些酒精,来将神经麻痹到一个极好的位置,不会在任务中犯错,也能够糊弄过名义上的约会。
“红菜汤可以,伏特加就算了,我还没到允许饮酒的年纪。”
“孩子,你还不满18岁吗?”伊万换上长辈的口吻,尽管他们并没差上几岁。
“19了。”阿尔弗雷德仍假装钻研着菜单,他厌恶别人这样看待自己。
“这里是苏联,俄罗斯。你已经合法了。”他本就没打算听金发青年的意见,又呼来了服务员追加。“Бутылку водки, пожалуйста(请给我一瓶伏特加)”CIA听懂了,那该死的斯拉夫点了一整瓶。就算俄罗斯人的肝脏再强大,它也不相信伊万能喝下整整一瓶,这意味着接下来他总得喝一口。可不是,把人灌醉了就什么都好办了,那是最危险的处境。
趁着阿尔弗雷德和假想敌伏特加打架时,藤编篮筐被端上桌,里面并排列着烤得暖黄的圆形餐包,奶香四溢。
“哇哦…这不像传统的俄式面包。”它小小的,看起来香甜软糯还抹着蒜油。黑面包和掺着葡萄干的大列巴显然是反例,更别提后者放了几天后就能坚硬得成为武器了。
“所以我说‘我知道一家餐厅’,不是每家餐厅都有这个,而面包店里也不会有炸肉饼。”
跟在后头上的是炸得金黄的椭圆肉饼和一小碟酸黄瓜。伊万切开餐包,又将黄瓜片开,像模像样地组成了一个“汉堡”。
阿尔弗雷德接过俄国人的好意,大咬一口,默默咀嚼着嘴里的鸡肉碎末,酸黄瓜味冲进了鼻腔。
“其实你没见过汉堡对吧?”
“这不是吗?”伊万问得小心翼翼的,他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了,摆弄着手里的刀叉,半天才继续开口,“圆形的两片面包里夹着肉饼,剁成碎末煎制的肉饼,还会加酸黄瓜解腻。”
“旁边就放着番茄酱你却没有涂上,这肉饼也是鸡肉做的…”注意到了对方逐渐低垂的脑袋,金发青年转而发问:“是那些和你相处过的美国人告诉你的?”
他避开了那双湛蓝发纯的眼睛,心虚地瞥向一边,小声回句“嗯”。
“酒来了,”阿尔弗雷德和高挑的服务员相视一笑,他为眼前的俄国人斟上一杯,将酒瓶放在了桌沿,“或许今晚你愿意谈谈。”
伊万望着清澈见底的酒液猛灌了一口,空荡的胃底瞬间烧灼起来。虚幻的甘甜散去后,伏特加特有的苦味萦绕舌尖,他缓缓叙述起来,这段台词他已经背诵了无数遍。
“我运气好,赶上了战争的末尾。”
“那时我刚满征兵的年纪,我们的部队被派到了柏林,几乎没什么阻碍了,行进地很顺畅,”他又闷下一口,“在一条河边我们遇上了一支美国军队。”
“我知道那条河。”阿尔弗雷德又咬下一口苏联汉堡。
“那大概也是我从军生涯里最快乐的时光了。看到了战争结束的曙光,抛下了残酷的厮杀,结交了新的朋友。”他继续望着手里的酒杯发愣。
“伏特加,就靠这些伏特加,可能还有些德国啤酒,总之就是装在瓶子里的酒,没人分得清那是什么,”烈酒再次滑过喉腔,盘里的食物已经快冷了,苏联人却没停下的意思,“美国士兵愿意做交易,他们拿来口香糖,我现在都记得那名字‘military energy gum’以及万宝路香烟。苏军从没见过这些,就像他们只会喝带汽油味的威士忌。”
金发特工磨着口腔内的食物,他插不上话,他的身份只是个学生,静静聆听点头就足够了。
“那是我第一次抽烟,此前只看到过一些战友卷着枯草抽,可没加入他们。我咬着滤嘴,尼古丁的味道直往肺里钻,拼命地咳嗽。那些美国人嘲笑我,这时我学会了几句英语,也弄的我没敢尝试第二次了。”
阿尔弗雷德不断为嗜酒如水的俄国人倒酒,酒瓶的水线已经过半。他分得清伊万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脸颊透着淡粉。
“事情到这儿为止都很温馨对吗?的确如此,我们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日子,纯粹的友谊。直到我晕晕乎乎地在美军帐篷里醒来…”
“等等,你进了美军的帐篷。”
“是的,都怪酒精,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河边生火歌唱,有人在拉手风琴,混着汽油烟草味的伏特加涌进胃里。谁知苏军就这么走了,忘了我。”
“所以你被迫和美国大兵住了一段日子?”
“不错,找到部队的行踪并不容易,”伊万开始搓着酒杯边沿,“几个星期,我们都呆在一起,他们向我描述一些美国食物,汉堡、牛排、炸薯条还有可乐。我常在想那味道是更接近格瓦斯还是西特罗奶油汽水。”
阿尔弗雷德擦了擦嘴角,默默想着克格勃为了这段词背了多久。他咽下最后一口汉堡,鸡汁在口腔内迸发,鼓着嘴含糊夸赞着:“嘿,其实这还是不错的。”
苏联人的手伸向了酒瓶,为对桌的人倒上小半杯,接着举起了自己的酒杯:“故事到这儿差不多就结束了,”碰杯后他闷空了酒液,用刀叉切分盘中的食物,“日复一日的行进和联络,空闲的时候有人会教我几句英语。有时夸我有语言天赋,有时明明就看到他们在偷偷笑我,直到某天一个新兵告诉我’你得捋直舌头’。”
“哦不,他们坏极了。”
“不过他们吃腻的斯帕姆午餐肉罐头也会扔给我,尽管我已经没什么能交换的了,那比黑面包好吃多了。”金属刀具与瓷碗刮出难听刺耳的滋啦声,伊万顿了下,为故事补上结尾:“再后来,总算遇上了另一支苏军。我又回到了军营,士兵们塞给我几个午餐肉罐头。最后我亲吻了他们的脸颊饯别,你们那儿的人好像不理解,都吓坏了。”
“后面你还见过他们吗?”
“没了。但在街上看见金发的人还是会让我心里一紧,”他的手蹭着透明杯壁,“所以…遇到你的时候,我很高兴。”
“只因为我是美国人?”
“不…呃…也算是,但我不是那个意思。”
见苏联人脸色沉了下来,阿尔弗雷德补充道:“玩笑罢了。”紧接着吵闹的笑声,他手里的酒还没动过。
伊万感到恶心,去讨好一个敌对国。他确实为了完成任务撒过一个又一个的谎,却永远压不下心底厌恶的波澜。瞥了一眼剩下小半瓶的伏特加,意志在’喝下去,忘了今晚的一切’和‘用克格勃惯用的手法,把美国人迷醉’间摇摆。饮酒后狭窄的视线里,那双蓝色的眼睛更像是酒精灯焰将他烧化。做足了心理斗争后,对面的年轻人像猫一样用舌尖沾了口酒,就皱着眉放下了。
“你会有机会喜欢上酒精的,只是不是今晚。”
克格勃特工接过了美国人手中的酒杯,就像把自己的孩子从坏蛋那儿夺回来了。
在离开餐厅前,那瓶酒都没人动过了。伊万请下了这顿饭,阿尔弗雷德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嘀咕着“下次”、“下次”。
谁都没想到,他们失去了一把伞。伞桶里清一色的黑色里难免会搞错,布拉金斯基的那把不见了。
“有的时候,你还是得写上自己的名字。”金发戳了戳伞柄,俄国人看见歪斜刻着的「Fredrick B.」。
他主动撑起来了伞,宽大的伞沿在两个高大男性的映衬下显得局促。肩膀互相碰磕,两人收到了一些恶意的目光加之咒骂,误会是对同性情侣或是对一头灿烂金发的憎恶。他们又会在看到斯拉夫人提着的酒瓶时退缩,’别招惹醉鬼’谁都明白这个道理。而阿尔弗雷德还在旁边傻乐,天真地问他:“他们在说什么?”
“你真该补补你的俄语。”
“我需要一个老师。”
“所以这是第二次约会邀请?”
“随你怎么看。”阿尔弗雷德的注意力被别的东西吸引走,他扔下了布拉金斯基,快步跑到一条巷子前。
——那里有只死掉的老鼠。肚子被猫还是野狗的利齿撕碎了,嫩粉的肠道腐烂成了黑色,一团浆糊似的黏在地上,参杂着血红的冰晶。眼珠像是被鸟类啄走了,空洞得能看见头骨。
看着死鼠,阿尔弗雷德仿佛看到了自己。他也会死在没人看见的巷子里吗?腹部被剖开,内脏乱流。最后胃液消化物腐烂的恶臭引来无辜的路人,没人敢碰他。孤独地、寂寞地死去,这不是他心目中英雄的死法。至少他的棺材上要披上星条旗,在国歌中落葬,素不相识的民众也会为他祈祷。
他扔下了伞,单膝撑着地面,不在意被弄脏的裤腿。
“弗雷迪?”
克格勃特工原本还在暗骂随心所欲的美国佬,拍着头顶的落雪。他凑近一看,竟是只恶心肮脏的老鼠尸体,眨着眼确认第二次,伏特加还没让他的视线昏花。
“别碰它。”
金发青年直起身,缓缓转过头,镜片反着幽幽蓝光。
“你觉得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他又看了眼地上的死鼠,“天堂还是地狱,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哪儿都不会去,火化之后只剩一堆骨灰,至多腐烂的血肉能养活几颗花草,”美国人投来反对的目光,伊万抬头看向天空,星星应该存在的地方,“但我也愿意相信,死后更可能变成宇宙的一部分,生命起源的物质就在那其中。”
“听起来不赖。”
“说不定人类在死前就能去那儿了。”俄国人移开了伞,指了指上空。阿尔弗雷德嘴上回应着“酷哦”,背脊却再次发毛,他总觉得这不是随口一提的轻松猜测。
随后,布拉金斯基拉走金发,离开晦气的老鼠。回家的路上,斯拉夫人又喝了几口酒,美国人还在念想那只死鼠,安静了许多。途径一家商店时,有流浪汉在缩在墙角,身上只盖了层报纸,黏糊低沉的嗓音乞求着食物与金钱。阿尔弗雷德扔给了他兜里的1卢布硬币,干枯的嘴唇反复着“谢谢,谢谢…”。
苏联人沉默地看着圣心泛滥的年轻人,低语道:“其实你可以不用管的,政府很快就会安置他。”
“因为我想去天堂。”
莫斯科的雪还在下,他们在公寓楼前分别。阿尔弗雷德示意对方收下伞,默想他的脸颊也会落上俄式亲吻,深吸了口气。
他们都在等这场漫长“约会”的结束。
“对了弗雷迪,有件事我之前就很在意,”克格勃接过伞,摩挲着刻字的凹痕,“虽然之前你问了我的名字,却一次也没用过,为什么?”
美国人大笑掩饰窘困,雪花落在他的鼻尖。蓝眼神虚晃乱瞟,磨蹭半天才开口:“我不会大舌音,可你的名字…”
“所以你说我的名字好记只是在客套,我不会在意的,”见对面仍难堪地抓着脸颊,他继续道:“你试过将舌头抵在这里吗?放松些,应该能成功。”
伊万看着金发年轻人努力张着嘴,灵活的软舌找寻着位置。酒精,都怪酒精。他盯着那张算是精致的脸,一瞬间的晃神抓上了他的肩膀,美国人没有退缩,只有被吓到的微颤。他的舌头停滞在半空,喉间发着难听的呼气。俄国人的脸愈发接近了,大鼻子几乎贴上了脸颊,阿尔弗雷德能闻到浓烈的酒气。
伞又一次被抛弃,酒瓶滚向一边。CIA特工以为自己要被强吻了,为事业献身。大骂’这操蛋的任务他不会再接第二次’,幻想着极致的英雄主义,这都是为了美利坚,这当然是为了美利坚。双手微颤着欲图抓上斯拉夫的腰间,再搂上他的肩,来一次超热烈的拥吻作为初次约会的收尾。
嘴唇上没传开意想中的柔软触感、伏特加的苦涩,只有冰冷的雪珠亲吻他。布拉金斯基的道别仍旧落在脸颊,耳膜尝到了酒精的味道。
“希望没吓到你,”伊万捡起伞,低头忘着落雪,“其实你可以叫我别的,那些美国大兵也总嫌弃俄语发音难。”
“Bear,他们都称呼我为Bear。”
*
伊万·布拉金斯基成了美国人的俄语老师。花店休息的日子里,通常是周日,他们会去图书馆坐坐。找个有阳光的角落,靠走廊的位置,打着绿壳台灯,堆着三两本书加上一本厚词典。每天都要忍受犯困摇晃的金色脑袋,卷起废纸往他头上敲下,成为严师布拉金斯基。再听他咕哝不清的抱怨,刻意地称他为“Dr.Bear”。有时,克格勃也不会叫醒他,一般是阳光在头顶晕出光斑的时候,镜腿也总是闪着光。此刻任务对象才变得不那么讨厌,窗框将发瓣割成一块块的,他又想起向日葵,贴在窗上的向日葵。
阿尔弗雷德则是受够了这每周一次的小会,自然这还没算上偶尔的“烛光晚餐”。装作不会俄语,听着布拉金斯基蹩脚的英语让他更生气。通常情况下,他都在装睡,监测对方的反应。而那个苏联人无聊透顶,除了把自己打醒,就是傻看着,他能感到那份诡异的视线。甚至有次醒来时,他的俄语老师正戴着自己的眼镜,辩解着“这才更像Dr.Bear”。
日历翻页,更多的日期被划去,中情局特工的笔记也重换了一本。莫斯科迎来了春天,褪去了白雪的衣装。伊万的花店迎来更多新的花种,金发的美国人不是常客,却总来店里玩弄花艺工具,扎几束难看的花束,那儿也成了两人固定的会面地点。他换下了厚重的大衣,炫耀最爱的飞行员夹克。“弗雷迪”依然被街上的苏联人挤兑,好在已经能用布拉金斯基老师教授的俄语骂回去,他一直在平衡适当的俄语水平。
可他们的关系就维持在这儿,没有接吻,连牵手也没有,每次脸颊的饯别吻成了最亲密的接触。即使他们会躺在河堤前数飞过的鸟,也会坐上火车去莫斯科郊外转一圈,阿尔弗雷德会趁机取回一些泥土样本。俄国人编造了更多战场上的故事,吹嘘他用黑面包砸死过一名德军。美国人则说这些更不着地的东西,吵闹的邻居、粗鲁的收银员,更正对美式快餐的误解,分析着可乐的成分。但从没提过他们家的事,他的童年,他经历过的一切。
克格勃特工想或许当时借着酒劲亲上金发的嘴唇,他们现在就不是这样含糊的朋友关系了。或许他和“弗雷迪”会一起出现在总部,对着上校发誓“他愿意服务于苏维埃”。
幻想终是幻想。到头来他们还是在图书馆的走廊见面,书换了一本又一本。美国人学会了弹舌,却仍更爱用Bear的称呼。再来去食堂拿上面包、炸肉饼和酸黄瓜,额外淋上番茄酱,都是日复一日的平常。
4月底的一天,阿尔弗雷德少有地买了一份真理报。首页刊载了一张坠毁飞机的照片,粗体俄文报到道:
「苏联氢弹研究专家所乘专机在黑海海域坠毁」
中情局特工掏出了藏在箱底的假发与易容面罩,站在镜子前。耀眼的金发被灰白微卷的短发替代,胶皮改变脸部骨骼的走向,瞳色被灰棕的虹膜覆盖,变成大街上常见的斯拉夫人。
苏维埃该急坏了,失去了一个核专家。他们会疯狂地搜刮一切人才,比如:德米特里·萨卡什维利·彼得罗夫,来自格鲁吉亚的核物理学家。他照着假护照上的资料做着造型调整,粘上几撮胡子,将发型弄得更乱。
「他们要那个列车上的小偷去死,更要苏维埃去死。」
阿尔弗雷德拿起桌上的文件,上面的那份厚又沉,同样的用油性笔标记着「NUCLEAR EXPRESS」。这才是他来莫斯科的主要目的,监视苏联计划的推进,撒在布拉金斯基上的火是次要的。理化领域的卓异加上独道的个人魅力,CIA没理由放弃这样的人才,没理由不把他派到最危险的莫斯科。德米特里的背景信息他都印在大脑里了,整整43页的履历,包括7岁那年埋下的,名叫萨沙的狗。
坠机消息来得正好,他早腻了和克格勃过家家的平淡日子。
Chapter 3: 真话 vs 谎言 - True words
Chapter Text
“醒醒,琼斯。”
手腕、脚踝、大腿、腰、胸腔和脖子都被硬质皮革绑住,四肢被磨得失去知觉。浸湿的布袋粘着口鼻,肺部像被打气筒顶起的气球胀痛得快爆炸。长官并没有怜悯他,又一桶水淋至头顶,比起氯水味,是另一种难以言尽的酸骚的味道。
他再次闭起眼睛,意识离肉体远去。
“醒醒,琼斯!克格勃可不会对你那么温柔。”
阿尔弗雷德很快意识到自己在梦里。
中情局从不会称呼他的本名,那是早被抹去一切痕迹的名字。下一秒头又被按入水缸,被迫重复看着嘴边吐出的气泡。接着电线绕上躯体,冰冷的金属导片贴上皮肤最脆弱的地方。自己应该是坐着,狭窄的视野只能看到人的半身。
他听不见电流穿过肉体的滋滋声,只能听到自己破哑的尖叫。然后什么都听不见了,下颚一阵酸麻,唾液不受控地分泌。
“别让任何人听见你的软弱。”
阿尔弗雷德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呼吸,心脏沉得可怕。他在“农场”严酷训练的回忆又清晰起来。水刑和电刑的交替,精神和体力都越过了极限。最后被绑着扔进狭小的禁闭室里,整整一个礼拜他都控制不了自己的膀胱,和他作伴的只有一颗白炽灯。
「该死的,该死的。那只是梦,阿尔弗雷德。」
一边干呕着跑向水池,指节更深地往喉管抠挖,清空胃底不存在的水。他试图唤醒自己,身体却禁不住痉挛发颤,带着咬印的手指还妄想拨开缠在身上电线。
「你可以做到的,你可以做到的。那只是梦。」
颤抖的指尖取出藏在书脊的望远镜,透过窗缝,继续观察他亲爱的克格勃。他依旧穿着绿围裙,修剪花枝,提起铅皮水壶。笔记翻下新的一页,厌倦了每日记下的重复内容,唯一的变化只有“今天布拉金斯基破天荒用了黄色的包装纸”。
「没错没错,想想令人开心的事情。」
他成功加入了苏联科学院物理研究所,进入了朗道小组,完善“夹心饼干”的推算。当个计算员也好,一颗螺丝钉也能听见整个机械运作的声音。
间谍就是这么一种可怕的东西,无处不在地侵入间隙。说声“嘿,你的勋章掉了”,便永不会怀疑自己的奖章已经被敌国做了手脚。自己成了在暗方的克格勃,研究人员在半夜踱步的私语成了他最好的信息来源。甚至偷摄到了机密材料,在身后有人质问他时,只需轻巧的说一句“放松,这是教授派我来的,你看这儿,这儿的数据有问题。”他们都相信了,资料也早已经被美国使馆的对接人接收了。
布拉金斯基那儿也是如此,以俄语水平突飞猛进为由,日程划去了图书馆的会面。此后,顶多去喝杯咖啡,坐在树影稀松的长凳下喂鸽子,简单维持着关系。
投身任务让CIA间谍的脑子清醒不少,收起倍镜,阿尔弗雷德移步到厕所。杵在镜面前,他脱去汗湿的t恤。当时留下的疤痕依然明显,一些褪成了白色,一些则狰狞地挤出新肉。金发青年朝脸上泼了把水,轻轻戳着早已愈合的伤口。用鼻腔嘲笑自己,无视痛苦回忆的证据,他穿上更为朴素的衬衫,打着板正的领带,套上深灰的西装。
摒弃做一个招摇的美国人,而是一个连布拉金斯基都不会想看一眼的,没有特征的、随处可见的苏联人。美国特工需要一个中间人的身份,他扣上帽檐,掩饰自己的金发,易容面皮与假发夹在腋下,以公文包做遮挡。他已经和克格勃特工相处了几个月,条件反射都会令俄国人了对金发的特征而敏感。他不会在意路过的斯拉夫民族,不会发现简易换装的阿尔弗雷德。屋里昏黄的台灯亮着,中情局的假人道具置于在桌边,街对面的克格勃瞥一眼便知道,倒霉的美国学生还在家里学习呢,又怎会分身有术,在莫斯科的大街上乱晃。
这一切都发生在不过20米的路程里。来往的人群是另一种极好的掩饰,冷眼路过的苏联人民皱眉盯着前方的路,多是看着地面发呆,要不是提着酒瓶的醉鬼。阿尔弗雷德途径路灯踉跄一下,公文包遮着面容,下一秒就套上了易容面罩。在一个转角脱下帽子,粘上胡子,毫无记忆点的路人杳然变成了“德米特里计算员”。
他的几点生活绕着莫斯科的中心,研究处多在随机的地下。有时会收到新的密报地址。监听领先一步的苏联专家有关氢弹计划的动向。锂6、РДС-6с……没什么比深夜公式更有意思的了,多数的情况下他需要算一夜的数据。德米特里也被监视着,整个小组都一样。苏维埃有了更好的理由明晃晃地举着摄像头,“总要对新来的人提些戒心吧”,这成了挡箭牌。
苏联特工不会知道他的另一重身份,金发年轻人还在扮演精英家庭的乖乖宝,遵守着上世纪的宵禁规定,不去酒吧,晚餐后的河畔散步路线便是最好的情感幽会。CIA间谍也拥有第二个假人,一位佯装在办公桌前列式计算的帮手。录下的磁带是科研人员发癫的喃喃自语,捉弄对面的克格勃。同刻美国人就能出现在布拉金斯基的饭桌前,指着自己青黑的眼圈抱怨,意图封住他的嘴,满足地听那黏糊的嗓音慢慢吐出一句,“累了就早点回去休息吧。”他心口不一,总是露出委屈而失意的神情,渴求对方回应。
阿尔弗雷德也得承认他最近对克格勃态度冷漠,但从不觉得愧疚。对面不会放过自己这条大鱼,而作为饵食的伊万也不会腐烂。布拉金斯基还粘着他,早上少不了热情的招呼,送出不同的鲜花。从一枝到一束,直到自己提出要忙帮插花,这荒诞的示好行为才停下了,花匠知道那美国人的审美有多糟。
伊万·布拉金斯基最近烦躁极了。原因显然,他和自己的猎物间的感情出现了裂缝。
咔嚓。指尖被剪子划开一道口子,在事态变得更严重前,他停下了。鲜血落在花瓣上,在一片绿叶黄花中更为刺眼。大脑的混沌令他觉得糟糕透顶,不禁反思自己行为的过错,挤出更多的污血。但自己真的错了吗?因为没有和任务对象接吻,用舌头扫过他的上牙膛,错失了机会。答案是没有,他是正常人,不正常的是“弗雷迪”,玩弄人心的美国人。用“约会”一词勾上纯情的苏联男人,引诱对方倾覆出过量的心血。他意识到这是个可怕的假设:那是一个能操控克格勃受训特工的普通美国公民。可真是如此吗?自己更愿意相信每个美国人都是这样维持表面的虚假情意。伊万用膝盖轻轻顶着贴在桌下的手枪,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
克格勃特工还是做了上钩的苏联人,他软磨硬泡了金发青年很久。去哪儿逛逛吧,红场还是古姆商店,或者挑选一家疗养院去远一些的黑海海滩。在雕像下约会也是极具情调的,他爱那些钢筋混凝土铸成的纯粹力量感。可惜跨洋的留学生只会以“不了,他的论文要完不成了”推脱。把自己关在公寓的房间里,总在下半夜,那盏灯才闪烁着暗去。
“弗雷迪”或是嫌烦了,或是完成了某篇论文。某天的午后,两人妥协去莫斯科河河畔。
说是约会,不过是躺倒在草坪上。春日暖阳烤得他们懒得动弹,额头微微发烫,眼肌变得酸胀。阿尔弗雷德枕在泥土上,看着飘过的云朵,脑子里仍是无穷的计算式。手指一搭一搭弹动着数路过的飞鸟,也更似一种演算频率。
斯拉夫人睡着了,倚着自己的左肩。他鲜少能在一个间谍身上听见如此安稳的呼吸。双手交叉置于下腹上方,河边的微风吹起几屡发丝,几叶枯草。一切都安静美好得像挂在在宫殿内的油画,下方铜片上雕纂着《克格勃之死》,或者《伊万之死》更好,能为作品加上些神性。
「不赖的长相,至少真到了那步自己也不会吃亏。」金发青年为俄国人取下大衣上粘着的杂草,安慰自己道。布拉金斯基的脸侧泛着露光,阿尔弗雷德思考了一秒莫斯科没在下太阳雨。眼角的泪滴聚成沉重的一团坠下,它落在泥土里,美国人却觉得那是射入他心脏的一颗子弹。
银白的睫毛颤动着睁开,看见了发亮耀眼的发色,明蓝的眼瞳缓慢地靠近自己。带着泥土气息的指腹蹭过眼角,伊万觉得有草进了他的黏膜。
“你在哭。”
“我没有。”
阿尔弗雷德将湿漉漉的手指勾过俄国人的脸侧,轻笑着说:“那这是什么。”
“你把脏东西带到我的眼睛里了。”
“你梦见什么了?”美国人无视了他的辩解。
白发男子轻叹了口气,将头侧向身旁的人,淡淡叙述道:“小时候的事,不太快乐的回忆。”
“是你的爸妈会揍你还是?”金发年轻人仍望着天空,问得轻松。
“天很冷,我和别人躲进沥青罐子里过夜,”他握着拳,指尖被攥得苍白发麻,“第二天我忘了叫醒他,去街口领了救济食物。工人没发现他,回来的时候沥青已经填满了罐子。”
“这只是梦。”
“这不是梦。”
“这不是你的错。”阿尔弗雷德沉默地打着拍子,抿着唇不知该继续做什么反应。心底里更是想反问’爬进罐子里是怎么回事?’
「莫斯科时间下午一点三十二分,东南风,风速4.5米每秒。」无聊的特工甚至又算了一轮风速,都没等来任何解释回复。河水拍打着桥墩,布拉金斯基的啜泣成了伴奏。堇色的眼睛又闭起来了,眼角潮润。阿尔弗雷德的手掌贴在带泪痕的脸侧,细软的发丝贴得更近。
“我是苏联的孩子。”许久过后,他从破碎的气道里挤出几个词。
美国人微直起身,斯拉夫人的头磕在了土上。他眨了眨眼睛示痛,对上了有些疑惑的蓝瞳。
“从有记忆起,我就是一个人了。”
「又开始了。」中情局间谍暗自翻了白眼,这多愁伤感的俄国人又开始了他的苦肉计。一只耳朵听着,大脑随机调配着安慰话术。无聊透顶,胆汁都快反出来了,他将算式放置一旁,想着倒不如为克格勃努力一番,来演练他死亡的那幕。
“原来你是……那一定是段艰苦的日子。”
「对,就是这样瞄准,专心…专心…屏气,他要回头了。棒极了,那十字准镜就在布拉金斯基毛茸茸的脑袋上。等他转过头的瞬间,扣下扳机。不..再等等,要在眉心的正中留下位置才好。’晚安,伊万’,这句话作为送别还不错。花店的橱窗上会涂满克格勃的脑浆,他会死得很漂亮。你赚大了,阿尔弗雷德!但,醒醒吧阿尔弗雷德!这杀人手法太过粗糙与张扬,是你第一个从候选名单上被划去的。」
“我甚至从老鼠嘴里抢过面包。那些敏捷狡猾的讨厌鬼….”
“如何,你抢赢了吗?”
「在路上装作劫犯也不错,尖刀抵着花店店员的后腰,为了隐藏身份,他不会反抗的。刺进去,刺进去,把俄国佬的内脏搅得一塌糊涂。不…不行,搞不好就被苏联警察击毙了。但这是个不错的主意,至少很有意思。」
“是的,但烧了三天,我几乎看见死神了。这明明不应该存在的…”
“后来呢,后来你们去哪儿了?”
「更直接一些,冻死在莫斯科的郊外也不错。把他的衣服扒光,全当是野兽的袭击。哦对…被熊袭击的伤口是怎样的来着?这有必要做一下功课。作为唯一的幸存者,最后会有人关心受惊的美国人,披着毯子抖抖嗖嗖地反复“为了活命,我只能这么做”。」
“我们?不…不,只剩下我了。最后被收去了儿童收容所。”
“至少你不是一个人了。”
「勒死…被勒死也不错。那条长围巾真是天生的凶器,它适合被卷入车轱辘,较紧脖子。在布拉金斯基的桌上留下一份遗书,忏悔自己的恶行。半夜吊死在房梁。当然最好的还是悬在卢比扬卡大楼,美洲大陆上也会传遍对这位小偷的正义制裁。不…你得停下了…忍住这份冲动,阿尔弗雷德!」
“是,但我和其他的孩子处的并不好。”
“他们揍你了?那些坏家伙!”
「给他找个床伴,最好是女人,在这个过分保守国家显得更合理。喂给他阿维森纳的蛋糕,老二痉挛得榨不出一点汁水,带着潮红的脸颊在床上死去。哈哈,布拉金斯基死前的表情一定又羞耻又有趣。」
“不,没有…只是似乎大家都不愿意和我交朋友。”
“你不会觉得孤独吗?”
「暂停一下。搞不好没人和布拉金斯基做朋友是有理由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会笑着引诱同龄人到花园后面,若无其事地提起血淋淋的白兔,或是刨开土翻出地里腐烂一半的动物尸体。再用那双无辜清澈的紫眼睛望着你“你不喜欢吗?我以为大家都会喜欢的”。可怖至极!」
“还好。我和花打交道,画了很多向日葵,它们都是我的朋友。”
“所以你现在用你的朋友们开了店。”
「回归最原始的暗杀手段,往向日葵上涂下毒,勤劳的花店员工最爱闻那些黄色的花朵。然后被最爱的东西背叛,痛苦地倒在自己的梦想里。」
“可以这么说,但这更像是梦想实现了。”
“这就对了,Bear。及时享乐才是最重要的。”阿尔弗雷德思索这话题该结束了,他收获了成果:布拉金斯基的暗杀计划还需继续完善。
“那你呢,弗雷迪。你想做什么?”
金发特工不作声了,指节依然打着节拍。空气里只剩风拂岸草的沙沙声和羽翅的扑棱。一只飞鸟触水后,他猛得窜起,拾起一根枯枝,在泥地上刻下字母,扬起一阵草腥味。
伊万朝地上望去,丑陋的字迹写着「Hero」
“他?”
“什么?”
美国人沿着刻痕又描了一遍,下笔过半他便明白了俄国人的意思。
“哦,不不。老天,这不是俄语。你的英语拼写没那么好,是吧?”
阿尔弗雷德念出了读音,布拉金斯基的眉头微抬,他知道意思。
“我要做世界的英雄,消灭所有的坏蛋。”他洒脱地扔去树枝,展着双臂大喊。只是河边的孩子都闻声跑来,踹了他的屁股一脚。“嘿!”年轻人大叫一声抡起拳头,对方便尖叫着跑开了。
伊万噗嗤笑了,他受不了美国男孩的天真,荒诞的个人英雄主义,自我中心到极致。这也是发自真心的笑,嘲笑他总有一天会因为这个尝到苦头。
“那你已经找到要打倒的坏家伙了?”克格勃放出了一枚诱饵,他真希望能听到类似“美国政府”的回答,这样他的任务就成功一大半了。
“每天都能遇上新的,这是当英雄最酷的地方。”金发边说着,捡起一块石子扔向刚才粗鲁的小孩,正中左肩。没理睬愤怒的辱骂,他又在草地上躺下,双手枕在后脑勺下方:“喏,英雄惩罚了坏蛋。”
美国人聪明地给出含糊的答案,他们回到最开始的状态,斯拉夫人的眼皮再次耷拉着落下,云层向着西面推进。
“你还记得我来苏联也学艺术吧,”阿尔弗雷德蓦地开口,“来吧,来我家,来看看我的画。也让我看看你的向日葵。”
“等等,这是…”伊万撑起上半身,眼瞳震颤看向身侧的人。
“要我说得这么明白吗,Bear?我在邀请你来我家。”
两人躺在草坪上,却更像是深海的游鱼,纠缠在谎言织成的网里,愈陷愈深。故事的结局人尽皆知,双双被渔民拖上岸,在沙滩上扑腾着鱼尾,耗尽最后一滴水。
*
有关自己的童年,伊万·布拉金斯基没有说谎。当自己在草坪上做那个梦的时候,他被吓到了。失控的眼泪,美国人擦过的指腹更是一种恐怖的催化剂。心脏仿佛浮于空中,再不属于自己似的,直到飘出大气层“啪”一下碎了,大脑才获得新生。
一名合格的克格勃特工会将自己的软肋转化为致命武器。弗雷迪是个连路边的乞丐都会扔1卢布的“大善人”,怎能不对身世可怜的小俄国人放下戒备,展示飞行员夹克下的柔软内心。
总之,他意外骗来了美国人大胆的邀请,这会是一次机会。从工具包里挑选了枚大小合适的窃听器,收信范围算不上大,至多是十平米。如果它安好无损,一种可能他单纯是个美国混球,第二种他是和自己一样的精英特工。当然,如果被损坏了,那他不过是个三流间谍,仍能被策反吸收,或是让他再也回不了故土,这轻而易举。
伊万将窃听器放进袖口的暗袋,连带一些简易的拆卸工具。
约定的时间在周六傍晚。阿尔弗雷德确认过了,那天没紧急安排,德米特里以身体抱恙为由在家修养。他将屋子检查个遍,收起所有的间谍痕迹。笔记藏在抽屉的死角,夹着望远镜的书籍被塞进书柜的最里层,干枯的玫瑰被刻意压在了枕下。桌上堆叠着论文相关的参考书籍,词典摊开置于最显眼的位置。他甚至折断了几支铅笔,炭黑的铅芯滚得到处都是,来表明近期“冷淡”的原因。
画架上是他随手涂的作品,与其说是画作,金发特工根本就是对艺术一窍不通,这更像生气发泄时溅上的墨渍。在接到任务时他就提过疑议,表示自己尽可能想避开不擅长的领域。而长官轻蔑地笑了,说着’那些抽象表现主义就是这样画的,要我看他们都是异端,都是共党分子,你知道这对苏联佬会有多大的吸引力吧。’于是,他还是抱着画板来到了莫斯科。
布拉金斯基已经打出了童年悲剧的鬼牌,他也得送些回礼。
那是一次比想象中更健康的会面。被邀请的来客没带上酒,拿着几枝向日葵。没有包装,枝干的切面依然是绿色的,很新鲜。政府给的房子不大,房间里甚至没有第二张椅子。阿尔弗雷德招呼斯拉夫人坐在他的床边,就立刻拿起了画笔。伊万扯过被子的一角,略有犹豫地坐下。
俄国人注视着专注绘画的背影,他瞥过一眼画布,没看懂,那就是一团打翻的颜料。屋里的内饰没有一点苏联风情,除了原始配套的家具,墙面柜角都放了夸张的装饰,充斥着鲜艳的撞色,红蓝星条旗的汇杂。
苏联特工注意到枕头下藏了一抹暗红,指尖拂过床单,拎出一片干枯的花瓣,才明白这不是他脑中所想的特工惊魂。望着掌心的碎末,又将残花塞回原位。月光映着床边的洋甘菊,水渍闪着银光,他想:至少美国人有在照料他,却也无法忽略几瓣被染黑的花朵。
当弗雷迪转过头的时候,兴奋地展示着自己的画作——几个用黑线隔开的色块。他抱怨在美国没人懂他的作品,被政府唾弃,被冠名反政府集会,更有人指骂这些是共党分子的东西,这简直荒谬!按金发的话说,这才是真正的艺术,代表真正的自由。他愈说愈响,愈发地激动,直到刺目的红色落在画面中央,四溅的水痕似一颗红星延展开。
“你不喜欢你的国家吗…”克格勃喃喃道,抬头看着脸胀得通红的美国人。他的音量很低,这是个敏感的话题,抽象画上的诡异红星引诱他开口。
“不,不…正相反。”
“我明白你的意思。”伊万歪着头欣赏着金发年轻人的画作,希望能读出些什么,但他实在是不能对一副破烂做出更高深的点评。
金发在油画布上钝钝落下几笔,狂草的笔触向布拉金斯基宣告他混乱的心境。
“我和父亲…处的并不愉快,”阿尔弗雷德折断了手中画笔,木屑将掌心划出血痕,“他看不起这些东西,说’你去那该死的苏联看看就知道了,回来你就能变得正常些’。我不懂他的意思,是要我被苏联艺术熏陶还是怎么,还是要我看清另一意识形态的社会现状,嘲笑我狼狈逃回美国的模样….狗屎的!当时我就应该再揍他一拳,左眼也一起……”
“弗雷迪,”伊万轻声叫住歇斯底里的美国人,把他拉回现实,“我喜欢你的画。”
“对打得他屁滚尿流…..噢…真的?”阿尔弗雷德放开了紧攥的拳头,他随意地将手上的血迹蹭到画上,视作最后的收尾。“你能理解它?”
“嗯…我想是的?”
金发年轻人眼里闪着光,介绍起自己的画来。他指着一块绿色的长条说这是向日葵,接着是大面积的橙色,他说这是脸。伊万看到了两个分散的紫色圆点,对方更自豪地炫耀着“这是你紫水晶样的眼睛”。带着血的掌心又贴上了中央的红星,继续道“这就是你的心脏,我最爱这个。”
“我有些糊涂了,弗雷迪。你说这画的是我?”苏联人觉得眼睛一定是被鸟啄坏了。他本以为是一些更高深的情感宣泄、意识载体,没想到这画的是人,还是自己。
“老兄,你根本就没看懂。”
“但我还是很喜欢。”
“得了吧。”阿尔弗雷德收起画,叠放在壁炉旁。床上坐着的人也不出声了。
后来美国人就仰躺在床上,干望着天花板。伊万要来了新纸,用未干的颜料涂了几朵向日葵,而后贴在窗框上,就跟他从前做的那样。
月光下的布拉金斯基,阿尔弗雷德其实看不见。只能感受到巨大的黑影扫在自己的脸上。但他想,那一定是恐怖的,像万圣夜闯进家门的鬼怪。 斯拉夫人又在金发的身边坐下,默默聆听事先编纂的、对弗雷迪父亲的谩骂,他这才得知美国人的姓氏——布朗。
屋里的光线渐黑,最后是俄国人看了眼钟表说“他该走了”,自说自话地携走了画布,又在离开前扭捏地表示要借用厕所。他在里面呆了一段时间,也不算久,期间龙头的水流声没断过。
伊万止步于门口,美国人叫住了他。
“Bear…谢谢你,谢谢你今天听我说这些。你知道的,下次我也可以…….”
“别忘了消毒手上的伤口。”他没给阿尔弗雷德煽情的机会,和往常一样在脸颊上落下轻吻,便拿着画走了。
*
伊万·布拉金斯基的桌上放着这周张贴的真理报,没留下任何字迹。旁边是枚点着的酒精灯,打开收音机。
:噢那该死的老东西!
来了。这美国佬又在抱怨了。俄国人有经验地将耳机勾在脖子后方,让它远离自己的耳朵。
在弗雷迪家的那个晚上,他成功将窃听器嵌在了固定镜面的螺丝里。刷牙和抽水声永远是最大的,美国人的嗓音也不赖,每个叼着牙刷的清晨他都会大骂一遍讨厌的东西,从俄语到不被赏识的画作再到他的混蛋父亲。接下来是他的英雄剧场,大声的“I AM A HERO!!!!”几乎刺穿他的耳膜。他按揉鼻梁骨,开始同情监视了两个月的同事们。
:哔..滋滋…滴…
那不是一颗制造精密的窃听器,它够小能藏在狭小缝隙里,与之相对的是有限的效能。现在阿尔弗雷德不在厕所,他的声音遥远而混闷,但逐渐靠近了。伊万将耳罩虚放在耳侧,电流杂音已经盖过了人声的噪音。
:FUCK!!!
:砰!哔——
克格勃特工紧忙移开耳机,耳膜疼得厉害,粗略抹过耳廓,没发现流血,才转头咒骂起那该死的美国人。那个疯子!他又揍了镜子,离窃听器最近的地方。如果声音可以杀人,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浴室的水声缓缓响起,线路里的声音才变得正常。伊万拾起报纸,将它在酒精灯焰上炙烤,浅棕的字迹慢慢浮现。那是加密过的,他的上司要见他,信息说明了会面时间、地点和交接暗号。
火焰就继续上烧,将银发男人的指尖烤得微烫。纸张在空中烧成灰烬,俄国人咬着嘴唇,磨出几个血口,手指无心地交缠一起。这比正常的汇报提早了两星期,他想该有什么是要发生了,一定是有事要发生了。
:“嗯…哈……Fuck…….”
正在伊万为日后的会面烦心时,收音机里传来了不正常的声音,很快意识到——那恶心的美国佬在自慰。
频道对面的喘息逐渐加重,肉体滑擦的频次加快。一阵尖锐的电流刺鸣过后,传来骨头砸在浴缸的闷响,高亢的叫声宣示他迎来了高潮。
他本想切开连接,没兴趣听一个美国人做这种淫秽的事。在胃底的酸液翻涌着向上,弗雷德沙哑的低喘叠加朦胧水声让他犯呕。
指尖已经放在了旋钮上,伊万在情欲弥漫的电流声中听到了一个词,很短,也很耳熟。
「Bear。」
Notes:
有趣的食谱!
阿维森纳的蛋糕:
50只雄鸟和雌鸽子的大脑,20个鸟蛋的蛋黄,10个鸡蛋的蛋黄,10个鹅蛋的蛋黄,捣碎的芹菜汁和碎羊肉,烤洋葱和胡萝卜,以及大量的黄油等等。
Chapter 4: 我不是“乌鸦”(上) - I’m not a raven
Chapter Text
花店营业结束后,伊万·布拉金斯基走进猎人商行站台。他身着地铁员工制服,拉低帽檐避开市民的眼目。眼前的铁门打上“禁止进入”的标志,跨过拦线,用手拂去泥灰盖着的把手,暗门通向另一个空间。
废旧的地铁轨道里沉积着污水,军靴不时踏过水塘,踩过铁轨,脚步声听起来一跛一跛的。追随着破译的地点信息,他一手摸着拱壁,搜寻开启密室的机关。
克格勃按下一块松动的砖石,落灰扬起,响起锈轴转动的吱呀声。地下的联络所装饰都是相近的,这里不过多了份铁路暗线的地图。
伊万依然止步于门框,他有些紧张,用脚底抹开落下的锈片。目光停留在身前高挺的背影,依旧没转过身,桌上闪烁的破台灯让氛围变得更阴森古怪。
“孩子,我想你走错门了。这里没什么需要维修的。”
“当然有,先生。是美国人的大脑。”
“工具你也带来了?”
“一把螺丝刀。”
“进来吧,布拉金斯基。”年长的男人用手肘点着墙边的椅子。
伊万摘下帽子,识趣地坐下。
“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
“是的,谢苗诺维奇上校,是有关那个美国人。”
“几个月了?”上司手中的铅笔敲击着桌面,连续均匀的声响像摆钟般催眠心智。年轻的特工直犯恶心,酸液积成的硬块哽在喉口。“让我算算,从3月开始…现在是……”
“3个月了,上校。”
空气凝固的沉寂让伊万无法呼吸。排风扇转动的机械音,老鼠爬过管道的声响更似要将心脏捏碎。
所有的宁静被椅腿拖动的刺耳打破,白发的男人忘了礼节,没法做出一点反应。接着是重而急的脚步声,他比谁都熟悉军靴踩在水泥地上的清脆。意料之中的,衣领被粗暴地提起,高分贝的怒吼几乎震碎耳膜。
“3个月了!你还没搞定那个美国佬!”上校扯住下属耳侧的头发,强迫他看过来,那双紫色的眼睛微微发颤。
“我想把这份关系建得更牢固,事实上…”伊万的话被头皮的刺痛打断,他及时藏起了痛吸,免去了另一次责骂。
“我只关心情报,你明白吗?我们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走,或许美国大使馆一个电话,他就离开莫斯科了,再没机会了。”
“他不喝酒,也不缺钱。没理由灌醉他,也不能贿赂他……”他将眼睛瞥向一边,明白这不是有说服力的好借口。
“布拉金斯基!克格勃可不是这么训练你的,”长官再次拽过特工的发丝,逼迫他向上看,“任务高于一切,对吗?”
“是的…上校。”伊万压着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冷静。指尖攥着裤腿的布料,肌肉痉挛发颤。
“你和他上床了吗?”
“上校,他是男人。”
“我当然清楚,”年长的克格勃恼怒地扔开那刻脑袋,狠狠砸在椅背上,“我们派过女人去他身边,不止一个。而那愚蠢的美国人只会捡地上的垃圾。”
昨晚收音机里淫靡的喘息,如潮水般灌进沉昏的大脑。谢苗诺维奇上校说的不错,一个会念着自己名字自慰的男人,想来是不会对异性感兴趣。
“我不是’乌鸦’,”伊万咽了口唾液,“我没接受过那样的训练。”
“你曾经成功过,在东柏林的时候。”
“那是突发情况,况且我只有那次的经历。”他舔着嘴唇,仿佛现在还残留着红酒的酸涩,金色卷曲的发尾仍撩过自己的脖颈。克格勃特工并不喜欢那次经历。
“足够了。”
伊万抿唇望向坑洼的地面,盯着军靴的足尖。他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3个月以来的发展令他产生「或许建立稳定友谊的策略也能成功」的错觉。到头来,他依然躲不开肉体层面的接触。耳侧又听见了美国人的淫喘,像是讽刺他的处境。桌上的昏灯忽明忽暗,合上了胃部抽动的频率。
“伊万·布拉金斯基。”他的上司在等待答复。
“任务高于一切。”
“好极了,对自己有些信心,布拉金斯基。美国佬会离不开你那玩意的。”上校又回到桌前将椅子摆正:“对了,我会安排一个契机,”他撕下一张纸留下字迹,“这周六晚带他去这里。”
伊万接过纸,上头写着一个地址,他明白了克格勃的打算,轻轻回应道。
“告诉他们别揍他的脸,不能让大使馆那里起疑心。还有…别打断骨头了,我治不了这个。”
*
阿尔弗雷德已经不记得上次睡个饱觉是什么时候了。当然,美国间谍的词典里对饱觉的定义为:3小时以上的睡眠。
今天上午要去大学讲堂,他吞下床边放置的安非他命,保证大脑不会出错。昨晚几乎也没合眼,闭上眼全是数字与公式。对于另一个任务,中情局特工也在思考。那夜在家的情绪宣泄过后,他和布拉金斯基的关系究竟前进到哪一步了。
会一起吃饭、郊游,交换了梦想,分享了不幸的家庭、不幸的童年。阿尔弗雷德列着时间轴,笔头在一侧戳出几个毛点,盘算着下一步行动。等待对方出手总是最保险的,可那该死的苏联古董……他愤恨地合上笔记。
他能确认,伊万·布拉金斯基不是专攻色诱的克格勃。否则他不会对抛出的诱饵熟视无睹,从约会到放纵接吻再至浴室手淫,任何一个都能让“乌鸦”迫不及待地自己滚上床。学习过在狱中同僚的案例,卷宗中读到了审讯记录:离那些长腿的美女远些…你不会知道他们深邃发灰的眼睛有多迷人,那双眼睛盯着你,就能把你所有的气力吸走。你就是粘在蛛网上的猎物,她们会带来死亡之吻,没有人能拒绝那样性感又炽热的嘴唇。后面我记不清了…饮品里好像是被下了药,视线开始模糊,她的身材很好。我们在一家破旅馆停下,她的技术很好…再醒来硬盘就不见了,女人也不见了。我被耍了。
反观布拉金斯基,他就像个木头人那样站在那儿,驻足花店里,修理花枝,或者应该称呼为,他的朋友们。亲吻仅限于脸颊,而那些不堪入耳的自慰——阿尔弗雷德打赌对面都听见了。在俄国人走后,他发现了松动的螺丝,克格勃藏得不是太好,似乎是有意为之。作为普通人的弗雷迪发现不了,而作为精英间谍的阿尔弗雷德不会拆穿拙劣的手法。他甚至故意拍打镜面,震坏苏联佬的耳朵,这成了他的日常消遣。
笔记上的时间轴已经被钢笔戳出几个墨洞,记下了无数的可能又被划去。他依然不知道那个诡怪的俄国人在想些什么,猜不透他的行动。他的手指还经常传来湿漉漉的错觉,带他回到莫斯科河河畔,青草味清新直冲鼻腔。「谎言里总掺着真实。」间谍都懂这个道理。布拉金斯基或许也说过真话,或许自己早已听过心声,阿尔弗雷德无从得知。但那一定会是他的软肋。
想到这儿,美国人的心底涌起一股奇怪的暖流,鼻尖发酸,眼球胀痛。他知道自己不应再去想那些对话,而回归本职工作。窃取情报的任务进展顺利,WINTERBEAR也不能放任不管。后来他认真考虑过,俄国特工还得要死在床上,掉进克格勃自己的陷阱,溺死在蜜糖罐里。于是乎,他索性地在无线电另一端演起戏来,苏联人该上钩了。
幸运女神眷顾了他,事情很快迎来转机。
当天,在赶往校区的路上,他又被花店店员叫住。印象里,这是从伊万拿画离开后的第一次对话。
苏联人说自己的脸色看起来很糟,需要一些消遣的东西,接着便旁敲侧击地询问要不要去喝酒。自然,美国人拒绝了。他总得遵守自己国家的法律,严令禁止的规矩一定存在的道理。阿尔弗雷德推脱着说“算了吧,再过几年一定”。而布拉金斯基真是大胆得要命,他直接摸上了眼下的一圈青黑,揉着眼袋,小声低喃“你知道酒也能让你睡个好觉吗?该放松放松了,这里不是美国而是苏联,很多孩子从出生就沾酒了,也是酒精才让士兵们活下去……”他愈说话题变得更沉重,青年只得欣然接受了,俄国人说他有家推荐的店,稍后会介绍给自己地址。
谁在乎呢?金发特工只是想维持这份关系,推算不出的式子已经将他的头搅得崩溃。去饮酒,这似乎是个好的、全新的开始。
“不许动,”后腰被金属枪械抵住,上身被按在花店的工作台,胸腔压迫得无法呼吸。然后持枪的人靠近耳侧,吐息渐轻,唤着他们间的称呼,“Bear。”
如他所料,弗雷迪是中情局派来的间谍。枪响落在前方,玫瑰花瓣被击得扬起红色的尘土。这很奇怪,被打穿的不是自己的眉心。
显然,任务又失败了。身体被美国人翻过身,对方翻跃上桌,跪骑在自己的胯上。口腔被枪口塞满,能品到血腥的锈味。他认得那把枪,正是藏在桌下的马卡洛夫手枪。
怪事就发生在下一刻。
弗雷迪扔开了手枪,就让它置于嘴里不管不顾。他开始解身上的衣服,从上衣到西裤,皮带扣抽离被甩至一旁。自那双幽蓝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混乱的倒影,视线下移,那是他裸露的粉嫩乳晕。美国特工半脱下内裤,拿出他硬得发紫的性器。没错,他发出了和广播里如出一辙的声音,压在自己的身上撸动柱身,臀肉在大腿上碾动。上方的喘声愈发粗重,饱含情色。接着是全新的体验,他发出一声类似公寓楼下发情猫般的尖叫,白色浊液射了一脸,嘴边、前发、脸颊、连睫毛上都是。梦里的精液没有味道,但舌头还是后缩着拒绝品尝。
接着,带枪茧的手抚上下身,金发的年轻人在嘲笑自己。那双手揉着自己的性器却没一点反应,他如此讽刺道“阳痿男,吃点东西补补吧”。枪管还松松挂在嘴边,美国人对疲软的阴茎失望了,握过自己的手指伸到后穴附近。正当指尖触到穴口的皮褶,掌心推着饱满圆实的臀肉时,梦醒了。白光吞噬了一切的荒谬,现实的画布覆盖去残存的梦境。
伊万·布拉金斯基第一次做这样的梦。这不算什么春梦,下身干爽,他只觉得恐怖。美国佬在自己身上自慰的冲击,都不如被枪抵着那一刻的绝望。那一声“Bear”就像在地狱召唤自己的魔鬼,尽管他不相信这是存在的。闷下一口床头的伏特加,胃部灼伤的刺痛作为今天到唤醒剂。他深叹口气,拭去额上的冷汗,将前发拨至一边,走去前往浴室的路上。
从猎人商行的地下据点回来后,伊万借了些书,做了细致的调查:例如前列腺的位置,一些男人间的做爱技巧,润滑的工具等等,都为的是让计划看起来水到渠成。
踩上透凉的瓷壁,伊万打开龙头,滚烫的水流顺着头顶落下。“弗雷迪”似给他下了魔咒,在踏进浴室的那刻,就会自动播放美国人自慰的音频。他回想起昨夜梦里握上自己性器的手,记不清触感了,但带着茧的手是相通的。克格勃特工有些犹豫地圈住下身,触上敏感的神经末端,身型不禁发颤。
「这是训练。」至少想着金发美国人的脸时,他能硬起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膨大的性器,随手打上些沐浴露充当润滑。滑腻的化学药剂作为体液的存在又带来些疼痛的额外刺激。脑子变得一片空白,血流涌向下体。弗雷迪,他的金发,他的蓝瞳,藏在衬衫后饱满的胸肌,因高潮紧绷的脚背。更重要的,再配上那些宛如三级片流出的淫喘。伊万滑动的速频逐渐加快,他的呼气声和假想美国人的交织一起。浴室里只有一个人,却像是被金发搂住后背,在为自己解决性需求。
「这是训练。」克格勃为自己的癫狂找补。
伊万的脚下一软,明白就快迎来高潮。换用一手揉捏阴囊,推着根部将未成型的精液往前送。他本以为在被快感充斥的白幕中,能看到梦境一般秀色的弗雷迪,可他不是。鼻腔一阵发痒,热水烫得背后刺痛,正如同河畔扎人的干草。他看见的不是在手淫、面色潮红的美国人,而是在河边张开双手,大呼着那可笑的梦想的背影。被阳光照耀得夺目的金色扩散再扩散,直至变成细膜覆在瞳孔,将整个世界都霸道地染成他的发色。快感似掺着晨光下的灰粒,像是核爆过后的粒子填满整个大脑。
呼吸一阵急促,压抑不住的低喘合上心中弗雷迪叫声的频次。膝盖跪倒在瓷制浴缸里,手里一阵黏糊。他看着自己的浊液消失在排水口,顿觉水流已经将肩头浇地发红。
同刻他的脑中还回响着“I AM A HERO!!!”
「这是训练。」一次成功的训练。
伊万将自己收拾得清爽,确认了自家的医药箱药品齐全。他摩挲着上校留给自己的地址,暗槽这就是最落俗的戏码,最后低低地自语。
“自求多福吧,弗雷迪。”
Notes:
加入古早风味!
Chapter 5: 我不是“乌鸦” (中)- I’m not a raven
Chapter Text
“好吧,我得说这不是我想象中的酒吧。”
阿尔弗雷德又开始审视起眼前的店铺,挤在两条不起眼的暗巷中间,讨巧地取着「莫斯科之夜」的名字。这不是那种喧嚣动感的迪斯科舞厅,也没有吧台、琳琅满目的酒瓶,更没有总擦拭着器具故作忙碌的调酒师。
“苏联就是如此,我想和你们西方的不太一样?”边说着,伊万带着美国人进到店里。
拉开门帘的那刻,惹眼的金发收获了些不友好的视线,空气都凝固了一瞬。中情局间谍不敢呼气,显得不知所措。他拨着发丝以缓解尴尬的气氛,眼神不知道该落去哪里,只得粘在身旁的人上。而那该死的布拉金斯基像是没觉察一般,径直走向一张靠墙角的高圆桌。
落座后,阿尔弗雷德意识到那个位置能看见整个店面,旁边就是通向后巷的暗门。
“是吧…它更像是什么都卖的杂货铺,或者说餐厅?”金发年轻人扫过一眼菜单,小食正餐占了多数,酒的种类少得可怜。
“小酒馆,我想你是在找这个词。但有酒就行了,不是吗?”在俄国人的眼神停在伏特加上时,嘴角不禁扬起弧线。
阿尔弗雷德撇嘴不做回答。
伊万继续解释道:“我不能带你去鸡尾酒厅,那里都是西方人聚集的地方,”他捏起一缕金色的发尾,“瞧瞧你的发色,我指定就要被政府抓去了。”
美国人略微抬眉,回应道:“哪儿都是这样。”他用蓝色的眼睛盯着前方,看似在沉思。
职业病,美国间谍仔细视察了周围的情况:店里什么人都有,退役的士兵居多,他们酒杯不离手,身旁总有几个漂亮的女人。然后大声侃侃战时功绩,展示胸前擦得锃亮的勋章。小部分的人只是在喝闷酒,阿尔弗雷德不禁忍笑——阴郁的俄国人,这太符合自己对这片国土的刻板印象。最后他的视线落在几个落单的女士身上,她们穿梭在各个高桌前,裙摆有裁剪过的痕迹,指缝间都夹着烟。
其中一位踩着踢踏的碎步靠近了,浅发过肩,带着迷人的灰色眼瞳,烟熏妆容衬得眼窝更为深邃。他想起同僚在狱中的发言:离那些长腿美女远些。没来得及回避眼神,下巴就被厚实的手掌掰过,对上了布拉金斯基有些严肃的脸。
“别看她们,别给她们点烟。”
阿尔弗雷德听出了背后的意味,难堪地将脸藏在菜单后面。
“要来点什么?伏特加?”伊万回到正题,念着酒名的时候,他眼里闪着光。
“还是从啤酒开始吧。”
苏联人用鼻子嘲笑他:“那要等你肚子喝撑才会有睡意了。”
“嘿!”
折中下来,美国人要了一杯红酒,而俄国人少见地按杯为份量点起。
两人靠在墙上,有搭没搭地聊着近况。从画开始聊起,阿尔弗雷德好奇伊万把它挂在了哪儿。“床头”对方抿着伏特加作答。酒后的克格勃话语啰嗦又细碎,他几乎分享了每个购花客人的趣事,他认为的趣事。在年轻人觉得无聊时,便会饮下杯里的红酒,而对面的酒鬼已经要来了第二杯。装作酒精上头,美国人肆意抱怨起布置太多论文的教授,事实上他更想大骂那些走入死胡同的算式。
谈到这儿,他看到布拉金斯基携着水汽的眼眸暗了下来,贴着玻璃杯的薄唇轻轻开口,仿佛受极了委屈:“这就是你最近态度冷淡的原因?”阿尔弗雷德正准备支支吾吾辩解。“或者说,你是想避开我,我做错什么了吗?以前收容所的小孩也是这样的,后面渐渐都不再和我说话了……”
“我的天,Bear…”美国特工一股气倒空了酒瓶,酸涩的酒液尽收胃底,“我该道歉,我该道歉……”他重复着这几句话,脸颊泛起红润。
阿尔弗雷德其实没醉,他不爱喝酒并不代表酒量差,真要算起来,他能算上金字塔顶端的。但在克格勃面前展露自己的“弱点”没什么不好。他几乎半个身子趴在台面,开始嘀咕诉苦起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说真的…我不是要避开你,只是那些文字工作真让我头疼。”接着他又把责骂教授的话语拎出来,更显神志不清的醉态。“我不是有意的,该死的..我……”美国人停顿了一下牵过了布拉金斯基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侧。他硬挤出几滴眼泪,润湿他的手背,为的让对方知晓自己的诚意。“我受不了了,没日没夜地分析那些看不懂的东西,再被嘲讽得一无是处。我要睡觉,我要吃饭,我只是个美国人,我不要看这些东西…还有那隔壁的住客,叫谢廖沙还是什么的,老天!他真吵闹得要命,半夜三点了…你不会想要知道他还在做什么龌龊事。还有那……”
“弗雷迪。”伊万用力抽回了手,他感到恶寒,全身的鸡皮都起来了。美国人话中的逻辑愈发混乱,不过半杯红酒,他已经被酒精迷昏了头脑。“弗雷迪…”他又试着叫唤,“我想你喝多了。”
“对!对!还有那「美好日子」的收银员!别让我再碰见你了,我记得你的工牌,索菲亚,我认得你叫索菲亚。还我的20卢布!不是每个美国人的算数都不好的……”
斯拉夫人的手掌轻拍着金发年轻人的脸侧,再次试探道:“弗雷迪?你真的喝多了。”
“不我没有,我清醒得很。”阿尔弗雷德没说谎。
伊万叹了口气起身,打开了后门,发问道:“吹吹风吧,这能让你清醒些。”
美国人倒在桌上发出撒娇似的呜呼,微凉的风拂过他的后背。于是他像一滩烂泥从座位上滑下来,手肘撑着门框才没有摔在地上,或狼狈地像狗一样爬出酒馆。
“别管我了,我要一个人待着。”醉酒的人又说出了不着调的发言,方才还在道歉发牢骚,此时又变成了苦情主角。
“当然。”俄国人看着金发消失在毛玻璃里,倚上小巷的砖墙。他合上门后,视线和身后酒客交换。
在阿尔弗雷德出门后不久,两名身形高大的斯拉夫人也推开了后门。而中情局间谍仍靠着墙,默算回去的时机。他望向黑暗深处传来的吱吱声,想象那里有老鼠在觅食进食。
哒…哒..哒……
他不可能发现不了背后接近自己的脚步声,更甚讥笑着传出“美国人”、“去吃屎吧”、“滚回你的家去”、“美国人都是蠢货”。心脏更用力地泵进血液,肾上腺素的分泌令他指尖颤抖。——他明白了布拉金斯基邀请自己来这儿的目的。
对方的反应更快,金发还没回头,左臂就被拉扯着后折,整条胳膊被按压着卸下。惨叫回荡在狭壁间,布拉金斯基没理由听不见。他也很快意识到,店里突然来了疯子唱歌。狗屎的,那真是最好的掩护,克格勃会装作没听见自己的呼救,但会在被打得半死的时候跳出来充当好人。
冷汗模糊了他的视线,半瘫在地上,拳脚落在他的身上。他对那两个俄国人的印象不深,或许混在喝闷酒的几位里。他们刻意避开了自己的脸,否则能被打肿成猪头。踩在肋骨上的军靴也控制了力道,会留下一些挫伤但不会骨折。阿尔弗雷德认命似的闭起眼,弗雷迪没能力反抗,他也不能。剩下的时光里他依然想象着杀死布拉金斯基的手法,分散躯干的疼痛,嗓子喊叫至沙哑充血。
「布拉金斯基在酒馆,被登门入内的小混混误杀。半碎的酒瓶刺进他的喉咙,染红他的围巾。最后询问到动机时,凶手如唠家常般地提起一句:“我以为他是美国人。”有够讽刺。」
又一记重拳落在他的左侧肋下,疼得阿尔弗雷德蜷缩在布满玻璃碎渣的地上,双膝拱起保护他脆弱的内脏。
喉间挤出凄厉的哀鸣持续,它响彻在阴暗的窄道里,却尽数被「莫斯科之夜」的嚣杂吸收消化。
伊万站在离门很近的位置,为自己点了一支烟,伏特加酒杯就在手旁。他的娱乐节目开始了:脚尖踢上肉体是闷闷的钝响,偶尔踹到骨头的时候是更清亮的声音,也伴随着弗雷迪更惨痛的尖叫。尼古丁顺着气道渗入肺里,将烂事洗劫一清,吐出废气的那刻,美国人再次传来大声的痛呼,克格勃舒爽得发颤。他等待这一刻太久了,给那嚣张的年轻人一个教训,打碎他英雄的梦想。然后矗立在他的面前,抚摸小狗似的捋着染上红色的金发,再询问他道“现在谁才是真正的英雄?”
「哈..呼呼…啊!别再揍那里……」
又有几个酒瓶被打破,这次是他摔在垃圾袋上的声响。
「唔啊!谁来…谁来救救我……」
「谁都好…求求了。」
火星燎上指腹,俄国人点起第二根烟,配上一口烈酒,肺腔和胃袋都燃烧起来了。前方有民谣弹奏,后方是美国人的痛喘,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的下酒菜了。他缓而重地吸口烟草,又是一声尖叫。伊万总觉得弗雷迪或许是在巷子里自慰。
「咕…咳咳……」
第三首歌的前奏响起,门外的挣扎逐渐变成细微的闷哼。他垂眼看了眼时表,正盘算着逞英雄的合适时机。只是——
刀刃出鞘,刺入肌理独特的撕裂声,克格勃特工永远不会认错。他掐灭了手中的烟蒂,低声咒骂,示意大唱的同伴停下。
那些攀附权利的同僚昏了头。尽管这的确不在自己的“提醒”内,但事情不应这样发展。他意识到谢苗诺维奇上校真找来了两个憎恶美国人的下属,借着工作的名义泄愤。对于他们来说是合理的,但对于自己来说糟透了。他的任务对象不能伤得太重,那得是一个介于就医与自行疗养的微妙状态。再来,没人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做爱,也没人能够,这太古怪。
为了他的计划顺利,伊万猛得推开门,他装作惊讶。也是同刻,沾着血的匕首从金发的大腿里抽出,空中划过一道暗红的弧线,血滴甩至他的靴前。前方躺着一团难以分辨物体,那是弗雷迪。
美国人微张着嘴,只能发出煤气泄露般的嘶嘶声。他的半张脸呛满了唾液,混着一些胃液和胆汁。发颤的手试图按上流血的伤口,将身子缩得更紧。
“弗雷迪!”俄国人大叫,毫无犹豫地冲上前去,夺过刀具。他呵斥住两位同僚,对着一位狠砸眼眶,另一个被反剪双手,按倒在地。他很快赶走那两人,后者不堪地从巷口逃走。
“唔…”金发的年轻人仍躺倒在地上,捂着大腿,眉头紧皱。他比想象的更为安静,没有像崩溃地打滚大叫。或是因为不支的体力,或是因为肿胀的喉咙。
伊万的反应迅速,即刻扯开西裤布料,再掰开美国人嵌得用力的指尖。眼前是一道和匕首直径相当的裂口。血流量不小,但也不算快。经验判断道没刺破大动脉,这令他放心呼出口气。
“不愧是…不愧是上过战场的…呃!”粘在伤口的衣物被粗暴地撕去,克格勃没时间把止血的时间浪费在耐心与温柔上。
“少说点吧。”看着弗雷迪被冷汗打湿的面容,伊万的语气还是软下来,“我会…我会做个简易的止血。这会有些疼,你能忍下来吗?”
阿尔弗雷德紧咬牙关点了点头。他的手又被压上伤口,触到发粘的血液。
布拉金斯基离开了几秒,拿来一瓶伏特加。他跪在一小滩血洼里,利落地取下颈间的围巾,冷冽的酒液淋透尾端。在下一步行动前,他和青年交换了眼神,脉脉鼓励。美国人闭起了眼,不去看血腥的创面,脑子嗡嗡地下沉,暗骂那心急的俄国人没舍得给自己灌下一口酒。
倒是伊万先吸了口气,嗅到浓厚的铁锈味。他握着沾湿的一端塞进创口里。金发的动静依旧不大,他的喉结滚动,受损的声带发着死人般的风箱音。克格勃继续下去,直到织物填满血口,压迫住血管。
熟练将多余的部分系上硬结,旋扭施压后,俄国人轻语道:“都过去了。”
阿尔弗雷德得承认,克格勃平日没少训练,他的动作干脆迅捷,这对伤者是最好的麻醉。酒精侵入的瞬间,他疼得想把布拉金斯基踢飞出去。还好他伤的是大腿,还好他忍住了。塞入体内的围巾像是定时炸弹,连通每一根痛觉神经,时刻等待被唤醒。
“哈哈…不错的围巾。”他只能挤出些没营养的话。
伊万感到无言,神经大条的美国人仍在打趣。他无法忽视对方逐渐抽紧的腹肉,痉挛的腿根,起伏的胸膛,更惊讶于这个年轻人还没昏过去。
围巾缠上最后一圈,他试图背起伤者,搂起左膀的时候,弗雷迪惨叫出声。
“啊不!停下,停下!”俄国人吓得放开,那条手臂软绵绵地垂在一侧,金发用颤抖的语气继续道,“我想…嘶…是脱臼了。”
“哦不..抱歉,抱歉…..”伊万慌张道着歉,更谨慎地背起美国青年,手轻缓地托在伤腿下方,小声嘀咕起来:“医院…我得送你去医院。最近的急诊厅在…该死的!”
“我不能去医院,”阿尔弗雷德吐字断续,喘息渐重,“那会是…外交事故。”
“但…”伊万的回应里夹着鼻音。
“Bear。”
“我家离这儿不远,应该还留有一些药品。”
软发贴近俄国人的脸侧默许认同,恍惚的视线瞥见于颈间蛮横交错的旧痕,几近缠绕一周。他没问下去,悄寂用发丝蹭过那里的疤肉。
“对不起,弗雷迪。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和你一起的,我不知道他们……”伊万的步伐沉重又急促,他在人群中奔波,气息不稳地重复道:“我该怎么做…怎么做,你才能……”他停顿下来,哽咽住,“原谅我。”
克格勃在这刻想了很多,回想他的童年,阴暗潮湿的角落,禁闭室的吊灯。死去的人,远去的动物,破碎支离的精神支配起泪腺。
血液糊上眼睛,苏联特工后知后觉那是美国人的手,他尚为完好的那只。他为自己擦去虚假的眼泪。
“这不是你的错。”
心脏似被蜂蜡囚锢住,眼角盈出更多的泪水。伊万·布拉金斯基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冬夜,双手扒在被加热得滚烫的罐壁,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同伴的名字。
“你救了我。”
Notes:
…!
Chapter 6: 我不是“乌鸦”(下)- I’m not a raven
Chapter Text
到家的同刻,受伤的美国人就被安置在床上,他没躺下,静静坐在床沿。伊万麻利地取过医药箱,阿尔弗雷德看到床头放置的清澈酒液。
不等多久,苏联人已经扯过了自己脱臼的左臂,手掌按在肩胛的位置,掌根传来心安的体温。他正准备复原,视线也随着那瓶酒追去。“喝一口吧,弗雷迪。这能好受一点。”
最后便落得如此的局面,金发年轻人端着酒瓶,俄国人依然抵着肩。酒精让自己昏死过去才好,他饮下了可观的量,几乎见底。大脑被蒙上一层雾,布拉金斯基在背后默念的倒计时也像从天堂飘来的。
“3,2,1。”他诚实地要命,疼痛在数到1时如期而至。酒精的眩晕起效极快,对神经的麻痹却还差一分。软骨扭曲着复位,痛感又被连接上,阿尔弗雷德的表情痛苦地拧在一起,清空了瓶内的最后一滴酒。
接着黏糊的手扶着后颈,美国特工感觉自己被放置到床上,倘若置身于棉花田里。软乎乎的植被包裹着自己,吸收走身体的伤痛。布拉金斯基又在呼唤他,他的声音也和棉花轻软,触上自己肩头的拍击也是。
“弗雷迪,弗雷迪……”涣散的视线里,他还是能认清烤化棉花糖般的白发、幽邃的紫眸。他的头垫着柔软靠枕,紧随着上方飘来的苏联人特有的腻嗓:“我要给你缝合了,这会有点疼。”
不管什么都好,让这场闹剧赶快结束。阿尔弗雷德单纯地想着,他扯过被角,塞在自己嘴里。伊万仿佛有些吃惊自己的做法,但他依然专业利索,仿佛他们现在不在布拉金斯基的家,而是在战场。四周是是被炸得荒芜的废墟、炮弹在他们的身边落下,如果俄国人不在几分钟内做好处理,他们都得死。
由这片冰冻大陆生出的家庭从不缺烈酒。新来的酒瓶立在自己身旁。大腿上的压力减轻,他看到一团粘着血肉的、红色的东西像流弹般的降落在耳边。然后,体内的定时器归零,炸弹开始爆炸。大量冰冷的液体灌进缺口,取代它的位置。
当缝针刺过第二层真皮层,绞进肉里时,金发并没有什么实感,布拉金斯基也没提醒他。他觉得自己的嘴发干,声带在颤抖,却只能听见血流的声音。
伏特加还是帮了他,他小声叽咕着胡言乱语,骂这个又骂那个,眼膜蒙了层水汽。但那触感就像是自己在用人造皮练习一下。针扎穿过皮肤的时候总会想有联动的错觉。阿尔弗雷德向下望着布拉金斯基的针尖,看着红色的血液涌得到处倒是,浸润床单。大腿在发抖,脑子控制不了肌肉。晕开的血又让他头晕,他脖颈后仰抬头望向房间唯一的顶灯,「原来他在禁闭室」,中情局特工不由得想到。异物在肉体间进出的实感依然清晰,血腥味溢上喉头。他不知道这是从哪来的,轻咳两声,血液却从大腿的伤口流出。
“别动了,弗雷迪。很快…我保证很快就好,就差一个针脚了。”
“呃..呼…好。”阿尔弗雷德安静下来,烈酒在他的体内生根,攀上他的大脑,对那些敏感的神经末梢,大骂道:“哎!这儿已经不再允许递质传递了。”
啪。缝线崩断的声音是如此悦耳。美国人还来不及放松绷紧的肌肉,伤处又被一层液体裹上,麻麻的刺痛扩散开。俄国人小心地用纱布按着创口边缘,吸去血液与酒精。接着油腻腻的物质糊了上去,阿尔弗雷德熟悉这个味道和触感。那是凡士林,曾经他对背后的电击伤也是这么处理的。
凡士林…凡士林….血还有酒还有…更庞大的东西侵占了他的大脑。风起云涌,宇宙轮回自灭,他变成了粒子,宇宙里的一颗浮尘,朝着远离太阳的方向飞去。然后在一颗被人遗忘的,寒冷贫瘠星球的引力吸引。穿过薄薄的大气层,坠到表面冲起一阵紫色的烟雾,带着酒精的气息。他遇到了这个星球的原住民,都长一个样——白发紫瞳的斯拉夫人。
哦,原来他降落在了布拉金斯基星球。
他们在手拉手地跳舞。围着自己,吃午餐肉、吃黑面包。小时候的、猛揍德军的、被长官责骂的、穿着围裙的,各式各样的布拉金斯基都在这儿了。一大部分在哭,一半在种向日葵,还有一撮人看到了金色的“不速之客”,拉扯他的头发,疼得龇牙咧嘴。他迈开步子奔跑,想逃出这个地狱般的星球。蛮力撞飞了几个,斯拉夫人化成了紫色的烟雾,酒精的气息在身边爆炸开……
“弗雷迪…弗雷迪。”
阿尔弗雷德本踩着一个布拉金斯基的脑袋,轻盈地跳起,就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又一个布拉金斯基抓住了他。
“弗雷迪…弗雷迪,已经结束了。”
于是,他和布拉金斯基星球一起腐烂了,迷失在紫色的烟雾里。
有东西抚过阿尔弗雷德的脸,指腹磨蹭颧骨突出的部分。美国人醒过来,猜测自己昏睡了十几分钟。待意识回魂,才惊觉方才梦见的布拉金斯基星球有多荒诞。蓝色的眼睛开始对焦,目光所及只剩下两个紫色的晶球,他还以为那是自己的画,想着:看吧,艺术就是现实的写照。然后才看清了发白的脸色和浅金的头发。
布拉金斯基的大脸怼至眼前,眼周还是红红的。他离得有够近,那扰人的发丝估摸是掉进自己眼球里了,阿尔弗雷德眨巴着闭起眼。
大腿已经用干净的纱布包扎好,仅剩下钝钝的疼痛。其实,失的血不算多,他有意避开了大动脉。伤口处理得当后,中情局特工便恢复了些精神,足够让他吐槽克格勃就是这么爱打苦情牌。
“你比我想象中更能忍痛,”伊万站在床沿,挪开枕头,缓慢地让美国人背靠自己。他的手上还带着半凝的血迹,却已经搭了上伤员的第一颗扣子,“我以为你会娇气,毕竟…你从没见过那些残酷的场面。”
“哼哼,我以前背着那老头没少打架。”阿尔弗雷德装作轻松,试探着动弹了下左腿,确认状态。俄国人皱了下眉,只不过伤者也不会看见。
美国男孩回到了高脚桌前的醉酒状态,细碎地举例他曾立下的“功绩”。讲述他是怎样把学校的孩子王休整服帖,又是如何把纽约商店的小偷擒在地上,功绩登上了时报。
伊万轻叹着,继续手上的动作。第一颗扣子松开,台灯的光圈映出锁骨处发黑的瘀青。
“呃…Bear,你这是?”金发将背绷得更直,似乎不习惯这样亲密触碰。他依然背对着窗,也背对着俄国人。
“只是在帮你检查伤口。”
“哈哈…不过这是不是有些奇怪了,”阿尔弗雷德咽着唾液,“我的意思是两个男人…”
“会吗?”布拉金斯基没理会他,纽扣已经解至小腹。
“不!等等….”青年没能阻止他,洋装得慌忙紧促。
衬布松垮地从肩膀落下,垂至胯间。月光下,俄国人什么都看清了:红色的瘀痕爬满整个背部,一些地方蹭破了皮,厚起和靴尖相当面积的肿块。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他有旧伤,白色交纵的伤疤从肩头延伸到肋骨尾端。
“我想不是打架原因吧。”伊万沉默了,他忍不住去抚摸它们,而美国人在发抖。
“打架总有打输的时候的,你不能逼一个英雄分享这种丢人的经验。”
布拉金斯基没再出声,阿尔弗雷德产生了一种被狩猎者或是肉食动物盯上的恐惧,寒毛直立。那双不会眨眼的紫色眼睛,在月光下正看着自己。如此想想,他就有种坠入冰河的窒息感。
“好吧。我参加过一些集会,或者说…研讨班。就是你想的那种类型,”他慢慢搓着肩头的疤,似在回味过去,“但…后果,你都知道会发生什么。”
赚大了。克格勃特工中了头彩,策反带着左翼思想的美国人简直易如反掌,他只需要靠肉体关系,彻底地圈住这个男人,再从他嘴里套出更多政客老爹的事情。等他再回美国的时候,就已经是苏联安插在那儿的眼线之一了。
“弗雷迪,”伊万从后面抱住他,嘴唇贴近他的耳侧,柔软似棉花的声音又钻入耳膜,“总会有地方包容你的。”
伤者不再作声,大胆地依靠在苏联人身上。对方的手还在继续,顺着自己肋骨的轮廓抚摸,包括锁骨那儿的瘀青。要他讲,这根本不是普通的伤情检查。他更在一些别的地方看过类似的画面,当然都不是正经的。美国人浑身的肌肉绷紧,呼吸变得粗重。他只想钳住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手腕,再用上过肩摔。
“呃…唔。”按到乳首下方的时候,阿尔弗雷德不禁怪叫起来,这没让布拉金斯基停下,反倒更刻意地碾下去。
“骨头似乎没断呢。”俄国人反复揉捻那片肌肤,指背无意蹭过乳粒变得硬挺起来。
“唔!不..你真该停下了,这果然很奇怪。”语毕,金发抓着骚扰自己的手转过头。
布拉金斯基的表情,该怎么形容。想象你走进夜半的美术馆里,打着手电筒,白光照亮前路。明明如此却毫无征兆地踢到雕塑石,灯朝上打去后,看到一尊挂着淡笑的人像,俯视着你——恐怖中又带着巨物神圣的肃穆,你看不透他,他却看透了你。
两人保持着禁锢手腕的怪异姿势,阿尔弗雷德的目光向下扫去,俄国人的裤裆处鼓起一块,面料已经撑得变形。
“你硬了。”美国人有些磕巴地陈述。
苏联人为难地避开视线,月光泻在他身上,红晕在脸颊处酝酿,他像哑巴一样愣住了。
沉默中,阿尔弗雷德松开了手。
“你愿意吗?”
“什么?”
“和男人做爱,和我做爱。”他的脸涨得更红,声音藏在朦胧幽光中。
“我还以为你们苏联人都对同性恋有偏见呢?”
“要我怎么说?因为我现在和美国人在一起?”
“嘿!别把美国说得像是同性恋的扩散中心。”
屋里的气氛又沉寂下来。
布拉金斯基尝到了对方的犹豫,他淡淡地开口:“你应该拒绝的,今晚发生太多事了,你需要休息。我可以自己解决。”说着俄国人挣开手,步子已经准备迈向浴室。
没等踏出一步,克格勃听见背后传来一阵窸窣,还有青年的痛呼,紧接着他的头被强行扭过去。贴上自己的嘴唇没什么温度,可以说是冰冷。他的吻技很差,舌头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儿,干顶着牙关。牙齿是最先磕在一起的,鼻腔被撞得发酸。他们的口腔里都有酒味,柔软的唇瓣缓慢地碾转攀附在一起。
坚持不至半分钟,没经验的两人因缺氧而分开,小喘着气。伊万下意识地握着伏特加瓶颈,心中苏联人的那部分想为他被敌国嘬肿的嘴唇清口。弗雷迪冷静下来,静坐在床沿,溺在自己的影子里。他瞥了眼伤处,还是干净的纯白,看来刚才的动静没让缝线崩开。
“如果我现在睡着了一定会很糟。”青年的胸腔还在起伏,气息不稳。
“弗雷迪…”
“我还记得他们的脸,我呼救过,好几次…”阿尔弗雷德停下,摸着自己被揍青的肋骨,“但没有人听见,除了你。”
尽管克格勃特工还没打消他是中情局间谍的顾虑。但倘若弗雷迪当真只是个普通美国青年,此刻他竟有些心生愧疚。伴随着烟熏的尖叫声依旧萦绕在他的耳畔。
“别再提了。”布拉金斯基打消天真的念头,轻轻拥过金色的脑袋,贴近自己的心脏。
“所以我现在不能睡,一闭眼那些坏东西会再缠上我的。”美国人往里蹭了蹭,发声压着织物,黏黏糊糊的,伊万想他是个撒娇的能手。
“我也听说性爱是最好的止痛片,”阿尔弗雷德缓缓推开怀抱,仰视那尊雕塑镶的紫宝石眼睛,“我需要你,Bear。”
伊万·布拉金斯基的血液凝固了,空气冻结了,地球不再转动。他开始后悔送给金发这个称呼,被他拿出用作引诱自己的利器。
“我打赌没这种说法。”
美国人不再多言,他将左腿换到一个舒适的位置,解开了银发男人的裤带,松垮的军裤堆叠脚踝。轻巧地撩开内裤边,半硬的性器跃至眼前。即使是这样的状态下,阿尔弗雷德也很难用一只手去环住它。他并不想去夸赞俄国人,默默消化这个事实。
“哇哦…虽然我早听说过一些传闻,”他试着套弄,残留的余血带来些许润滑,柱身逐渐膨胀发硬,突起的青筋蹭着手心,“实际看见还是很可观。”
伊万仍保持站立的姿势,难掩被快感波及而战栗的双腿。“唔..弗雷迪…..等等,你不必……”那双搞艺术的手灵巧,覆着薄茧,和梦里的不太一样,但更卖力地为自己手淫。
“但我想。”金发很快上了道,换上两只手,攥着阴茎根部,就像他常在浴室做的那样。要不怎么说女同性恋者最能帮助女性到达高潮,男人是一样的道理。他享受地听着布拉金斯基被控制得混乱的喘息。一手扶着根部,蹂躏囊袋,一手顺着柱身上推,拇指沿着龟头打圈。推进随着前列腺液的分泌更为顺畅,频率逐渐加快。俄国人的膝盖几乎跪在床上了,低头埋在身下人的颈间,不吝惜呼出情色的低喘。
不知怎么的,阿尔弗雷德被激起了莫名的胜负欲,可能是克格勃不合脸的甜嗓让他想起了片里的女星。管他的,连续的叫声牵着血液引向下体,下腹燥热起来,手上依然为苏联人的老二带来极致体验。对面的性器已经完全硬了,约摸有半个前臂那么粗,长度更不用说。年轻人甚至朝下望了眼自己的小腹,估算着会挤到肠壁的哪儿,后穴不禁抽紧。
俄国人硕大的阴茎里他的嘴也不远,阿尔弗雷德俯下身,心血来潮伸出舌头,舔弄吐着体液的领口,他好奇那喉腔里还能挤出什么声响来。
“呃呜!别…别舔它。”布拉金斯基的声音颤得听不清,美国人也很快放弃了,咸涩腥味弄得他犯呕。他更坏心思地加速,指腹压着敏感的前端。银发男人索性撑着床垫,半个身子都压弗雷迪身上。手活被迫停下,硬挺的性器贴着另一根抬头的老二。相互摩蹭了会儿,腹部已经沾上些溢出的粘液。他转而扯开西裤破碎的布料,欲图褪下自己的内裤,解放自己被圈禁的阴茎。
被情欲支配的时候,其余的感官都被降至最低。大腿的伤口,那是什么?阿尔弗雷德感知不到了,他稍岔开腿,让俄国人能有个空位。
两人的视线再次对上,水蓝的眼睛让伊万想起贝加尔湖,平静的湖面遮掩着万丈深渊,美国人的秘密也藏匿眼下。一定是湖怪在引诱自己,他从睫毛开始亲吻,至颧骨,再至下颚。青年扬起脖颈,指示嘴唇的下一个目的地。俄国人识趣,柔软的舌面舔舐颈侧,湿热的口腔包裹喉结,跟随每一次滚动留下瘀痕。金发沉醉的呢喃,贴至脸侧的碎发,勾得克格勃心里毛毛发痒,下身酸胀。
“弗雷迪…”伊万又吻住美国人苍白的嘴唇,他撬开牙面,软舌交合一起。唇瓣在缠绵后分开,房屋的主人开口:“哈…左面的床头,第一个抽屉里有安全套。”
阿尔弗雷德取出了那枚橡胶套,上面只标记着“No 2”,中等尺寸,暗地感叹「该死的斯拉夫」。同刻布拉金斯基拿来了凡士林,这间房里内唯一能用作润滑的东西。
用嘴咬开包装,美国人发言道:“我从没帮人戴过这个,可能不太熟练…”动作却没犹豫,伊万跪在床边,性器正在金发前方。他捏着前端,滑套至根部,俄国人的顶孔又颤抖着吐出些透明体液。老实说,这尺寸不是太合,套子只包覆住三分之二的柱身,淡黄的橡胶被撑至透明,薄得依然能看清突起的血管。
星条旗内裤挂在膝间,被碍事地扔开,讽刺地落在苏联人的床上。金发略抬起腰部,后穴展现克格勃眼前。布拉金斯基的指尖抹着凡士林,打圈样地涂进窄洞,膏状固定在体温软化下变得油润。美国人的入口紧涩,一根手指,甚至只是一段指节,他便感到了行进的困难。
“放松些,弗雷迪。”伊万取来更多润滑,堆积于穴口,打得臀瓣亮晶晶的,似被体液润湿。他用拇指往里碾着前进,肠肉紧随吸附而上。
“哈..呼!”阿尔弗雷德在身下乱扭,身体因恐惧痉挛。异物进入穴道的触感奇怪,脊背紧绷着拱起。他忘了脱臼的左肩,在四舞的双手勾住俄国人的后颈时发出大叫,肋骨处也隐隐发疼,指尖却更用力地扯住发尾发泄。「吃屎去吧任务!下地狱去吧,克格勃!」他的心理在退缩,身体却诚实迎合上侵入的手指。美国人感到自己的肠壁逐渐撑大,疼痛愈发明显。布拉金斯基已经插进第二根,剪刀样地拓张开。他能听到叽咕的水声,伪善的男人塞入了更多的凡士林。软肉不断痉挛收紧,排出多余的油液,淋至会阴。如内射般的体验令他感到羞耻得想钻进床底。
——即使他清楚自己的后穴不会被苏联佬的精液弄得一塌糊涂,毕竟他带着套呢。
伊万的动作依然温柔耐心。指节压着肠肉稳步扩松,直待润滑浸满了整个肠壁。他的性器早已硬得发疼,紧缚的安全套更是让一切变得更糟。第三根手指挤着深入时,指关节随之屈起。
理智还是让他想起资料上的内容。前列腺…前列腺,他得找到美国人的那块腺体,让他被情欲的高潮麻痹,侵蚀他的大脑,下次便会自主提出要求:来关心一下我冷清的后门吧。接着,在某次的性爱上,应当是他离开苏联国土的那天。他们约会在不知名的旅店,或是酒馆的厕所隔间,在美国人放声淫叫射出白精的时候,再在他的耳边低语:“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别哭别哭,”这里用舌头舔去悲伤的泪滴,美国人会颤抖,“但如果你愿意..愿意为苏维埃服务…我们就有机会再会,这不会是我们最后的做爱。”最后在顶至最深的那刻,在他情欲迷乱的时候亲吻他,送出最后的告别:“我不想和你分开,请服务于苏维埃吧,弗雷迪……”
多完美的计划。
俄国人指尖的活动缓慢而碾转,那片特殊的区域应该就在这附近了,他观察者金发表情的变化,胸腔的起伏,腿根颤动的肌肉群。伊万试探着按下一块软肉,几乎是隔着肠壁顶到耻骨。
晕乎乎地睁开眼时,他已经躺倒在地板上,盯着空白的天花板。后脑勺和肩膀都阵阵发痛,克格勃这才反应过来:他被美国人踹了一脚。
伊万·布拉金斯基没想过前列腺按摩有这等威力。阿尔弗雷德亦是如此,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股电流就酥麻地窜过全身,大脑一片空白。回过神的时候,俄国人已经被踢倒在地上,左腿火辣辣地疼。
直起的同时,伊万不忘再抚慰自己的老二一把,保持硬挺。而床上的年轻人,他的后穴对着自己,抽搐着痉挛淌出油乎乎的液体,喉间漏出的喘息如鸟鸣般尖锐。尽管如此,弗雷迪还是抱着腿倾向右倾,在情欲的叫声中不难听出深藏的痛吸。俄国人活动着指关节,回忆着敏感点的位置。
伊万的阴茎硬得发疼,薄膜愈发趋紧,抓狂地想把它褪下。但还是假惺惺关怀道:“哦不,对不起…没事吧?弗雷迪…或许我们该停下。”
尽管两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一场无法停下的性爱。
“不!我好得很。”美国人的呼吸依然急促,手掌拍着腿上扎着的伤口,转向床边的人:“你看,没流血也没裂开。”
“弗雷迪…”
“继续下去。”阿尔弗雷德握上布拉金斯基的肉柱,向自己的穴口指引:“它已经准备好了,不是吗?”
这幅光景和梦境重合,只是这次不是手指。橡胶套的尖端抵在那个窄洞,柱身贴上穴周的褶皱。梦没醒,他感受到弗雷迪体内的炽热。
伊万按上美国人的膝盖内侧,小心地分开,再扶着他的腰侧,避开了瘀青。龟头是最先进去的部分,伊万挺腰前进几寸。不深且缓慢,好让甬道适应大小。湿滑的内壁不断收缩,又在退出的时候咬得更紧。
阿尔弗雷德的腿不知该往哪儿放,吃力地抬在空中,他能感到自己的穴口被撑得变形,这甚至才是开始。恐慌让他的腿夹紧布拉金斯基的后背,那根粗壮的性器还在往里送。他看见自己胀硬的老二顶端开始分泌体液,俄国人的手就在附近却没帮他。
又是一记挺身,半数都进入了金发体内。斯拉夫在粗喘,美国人在淫叫。他的脖颈后仰,被嘬红的喉结隐隐发烫。
而那见鬼的布拉金斯基,他的性器插在自己的穴肉里,挛缩的肠肉在讨好他。他的挺动却停下,开始舔弄他的乳头。温热的、丝绒般质地的舌面裹上乳珠,后穴一下痉挛,储精前端膨胀地更大,阿尔弗雷德将腿勾得更紧,后腰脱离床面积极往前送。
他全都看见了:交合处的一片淫靡,龟头碾着前进,自己的肠壁被带出,化掉的凡士林就像是女人做爱流出的水。
“不…别玩这个,哈……”美国人话都说不利索,腿根直打颤,他的性器渴求抚摸,完好的右手想去安慰他,却被苏联佬抢先。他们十指绞缠,舌尖还围着乳晕打转。
“你不喜欢吗?”他问得轻柔,但布拉金斯基显然没听自己的话,他的齿尖轻轻咬上挺立红肿的乳粒。后穴又是一阵孪颤,激起俄国人的叫喘,“可这感觉很好,不吗?”
“不..不,再快一些..再快一些。”阿尔弗雷德放软了声音,让色欲支配自己,他回想被电击的快感,臀肉扭动着吃下俄国阴茎,意图找到那个欢愉的点。
“你确定?”伊万抚过绷带,亲吻包扎边沿的嫩肉,轻言道:“我还是担心你的腿。”
“怎么样都好..唔!”他将性器退出些,更用力地撞进来,金发一下失声,“帮我忘记那些疼痛对吗?”
俄国人内心的导线被点燃,他不再在床上装得温文儒雅,朝着高潮的终点奔去。他们的手指依然交错在一起,欺身压在年轻人上。那是猛烈的一次顶撞,没有任何预示,径直没入肠道的尽头,饱胀的血管滑过前列腺。
阿尔弗雷德干长着嘴发不出声,内壁在痉挛,附和布拉金斯基的阴茎。他没给美国人反应的余地,舌头先堵住他的嘴。腰肢规律快频地摆动起来,精囊和臀肉撞出啪啪声响。每次金发想大叫的时候,又被舌根吞去,只剩喉结滚动。克格勃一次次压过前列腺,冲撞那块敏感点。大脑里什么都不剩了,只有在狱中的忠告刻在里头:离那些长腿美女远些。他得补充一条:离那些屌大的俄国人也远些。
伊万也忘我了,美国人的后庭里太温热湿润又紧致,那紧绞的随机速频也快把他折磨疯了。这没有替代品,任何讨巧的道具或是灵活的手都无法做到。弗雷迪…弗雷迪,他一遍遍叫着名字,一手撩过他被汗浸湿的发丝。
本是可以规规矩矩结束这一次做爱的。苏联人射了,美国人射了,大家都爽了结束了。但克格勃特工想,第一次总得激烈些给人留下好印象。
他抱起青年,性器依旧埋在体内,重力令顶端没入到不可思议的深度。伊万粗喘着靠上后桌,腿撑着床沿,美国人几乎是坐在自己腿上。对面放声高吟,夹着鼻音更近乎被烤化拉丝的棉花糖。他的腿颤得停不下来,融化的油脂顺着腿缝挂下来。金色的脑袋就靠在自己的颈间,呼吸混乱。
“哈…唔!”龟头正卡在腺体的位置,青年不敢动,一股快感的潮水在血液里酝酿。伊万扶住美国人的腰,让他坐得更深,挟着酒气的喘声在耳边炸裂开,欲望让那根阴茎再度挺动抽插起来。
“呃!不…”阿尔弗雷德感觉内脏都被压缩了位置,高扬着紧贴腹部的阴茎似乎都感受到了体内异物的存在。“不…不,这不对劲……”鼓起的储精尖端直抵甬道尽头,那里明明应该不是敏感带才对,他却爽得咬上布拉金斯基的脖子,啃噬他的白疤,将更为羞耻的淫喘藏起来。
“停…停下。”金发在哀求。俄国人没停下来,反而更猛重地向腺体顶去,挤过膀胱,碾压内脏。
“呜…这不对劲。”阿尔弗雷德试图推开,短暂地逃离,抬起屁股却又被按下,撞过前列腺。
那是他从没体会的高潮,即使将俄国人的脖颈啃得出血,他还是从喉间挤出猫叫声般的尖喘,后穴毫无规律地痉挛。紧接着他的马眼渗出白色浊液,稀薄而缓慢。阿尔弗雷德以为自己失禁了,他自慰时的射精不是这样的。膀胱又被布拉金斯基顶得酸胀,现在依然顶在那儿。他一定是失禁,流出的东西一定不是精液,兀自这么想着。
“别,别看。”他想逃离这个地方,声音里夹着呜咽。低下头,模糊的视线只能分辨出一滩水渍。布拉金斯基仍按着自己的臀部,没碰那根可怜的东西。是啊,谁又会愿意去碰它。
看到这样的混乱美国人,伊万有些意外,意外又很快转化为兴奋递质,再来才是理智。
“弗雷迪,这只是你的精液,”伊万抓过他遮着脸的左手,放到金发被体液打湿的小腹上,“这只是你的精液。”他又重复道。
指尖黏腻的触感没欺骗他。阿尔弗雷德觉得羞耻极了,同时也屈服于新奇的高潮体验。这很矛盾,他把罪推卸给性爱,人就是被激素掌控的一种生物。没有人能违背生理本性,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克格勃对“蜜糖陷阱”的钟爱。但中情局特工还是快气疯了,自己永远要做个光鲜亮丽的美国人,在床上也是。而一次完美的做爱不该以如此的形式收尾。于是他咬紧牙关,报复般地在颈背留下抓痕,直到指缝嵌满斯拉夫人的血与皮屑。
台灯在刚才的碰撞中就倒了,屋内变得昏暗。两人又回到床上,布拉金斯基还没射。
阿尔弗雷德的感知逐渐麻木,括约肌机械般地抽动,不再经过他的脑子。余光间,他瞥见缓慢渗出深红的绷带。苏联人没发现,他猜对方也和自己一般混乱,被性快感掌控。这把他们都推到了悬崖的边缘,谁先掉下去,谁又会被拉下万丈深渊,没人能全身而退。
阿尔弗雷德不再去看身下自由进出的巨物,前列腺给出反应,性器淡淡吐着白液。他盯着布拉金斯基的脖子,想着:对,还是要在床上杀死他。他的脖间缠着围巾,绑至床头。从他僵硬的性器上离开,再倒出套内的精液,像腌制肉排那样抹匀。然后趁尸体还没变得更硬,让他的手握上勃起的阴茎。尸检报告上写着「伊万·布拉金斯基裸体带着围巾,拿着美国人照片,尝试自慰性窒息时死亡」。
多完美的计划。
安全套的顶端在膨胀,在俄国人的低吼中,温热的暖流直击肠道深处。等他抽出性器的那刻,阿尔弗雷德又痉挛着达到高潮。他的股间干爽,望向伊万的下身,薄橡胶膜艰难裹覆着他的阴茎,顶端的精液已经挤至柱身。
“好..这很棒…很棒……呃!”美国间谍本想到此结束。腿根酸痛,穴口也收缩着记住性器大小,几乎快到极限了。那该死的、精力充沛的布拉金斯基又捅了进来,刺激得阴茎甩出几滴白浊。
那双带茧的手抓着身下人的屁股、腰、大腿,靠上了床板。他们进行了第二次,俄国人的急喘,加速的顶撞惹得阿尔弗雷德有些恍惚。他已经没有精液可以射出,性器干巴地抽搐。小声的啜泣萦绕耳边,呢喃着“对不起,对不起弗雷迪,你的腿流血了,但我没法停下”。美国人的手带着白液,捂住斯拉夫那双沉紫的眼睛,开口道:“你没看见,什么都没有发生。”
间谍们都沉醉在过激的性爱里,没人听见橡胶崩破断裂的声音,渐响的咕啾水声,穴周泛起的白沫,掉在床上的套子碎片。
克格勃粗壮的性器操得美国人不知天地间为何物,仿佛在他身下娇喘享受的不是来交流学习的弗雷德里克,而是来自中情局的精英特工阿尔弗雷德。
直到那幅画不识趣地掉下来,砸在他们背上,漫长的性爱才画上休止符。布拉金斯基在肠肉的剧烈孪颤里达到高潮,一股股浓精射入甬道里,溢出了穴口。而床上的年轻人在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后便昏睡过去。
美国人的肠道里混着自己的精液和橡胶碎屑,随着壁肉紧缩流出,打湿床单。伊万退出后看着事后的一片狼藉,为固执地进行第二次而懊悔。最后的吻依然落在脸颊,视作道歉。
“我得承认,苏联的轻工业确实没那么好。”
Notes:
尝试了黏糊糊的!
Chapter 7: “Happy Birthday, Freddie.”(上)
Chapter Text
湿热的蒸汽笼罩浴室,水流打湿发顶。阿尔弗雷德头抵着墙,看着下水口打转的浊液。手指还戳在自己的屁眼里,扣弄干结的精液,带出些橡胶套碎片。内心再次痛骂没素质的布拉金斯基,一拳又揍上了水管,指节通红。
中情局间谍还记得今早从布拉金斯基家离开的尴尬。
醒来的时候,他觉得这副身体不是自己的,似一块软泥一样被扶起又倒下。金色的发团埋在枕头里,小声嘀咕着抱怨。俄国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撑着后腰靠在床头,面色苍白而沉静。美国人也不记得为何他们和会那幅画睡在一起,布拉金斯基肩头也泛起瘀青。仿佛射精后的记忆全被消除。
阿尔弗雷德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床头放着染血的绷带,对方甚至重新包扎了伤口。一切都显得贴心温柔,挺像回事的。直到他挣扎着爬起,腿间传来干涩鼓胀的异物感。那双蓝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床上缓慢移开视线的白发男人,仿佛下一秒贝加尔湖水怪就要从眼底冒出,将罪魁祸首吞食入腹。
俄国人做作地清嗓,声音依旧沙哑:“是这样的,弗雷迪…听我解释…”。
「下地狱去吧,布拉金斯基。」
他说,他当时有这个打算的,但委婉表示某人的体重太沉了,意识到不妥后又辩解道是酒精的缘故。总结而言便是:布拉金斯基嫌弃自己太重而没给自己清理。接着他指向前方的门,歉意地表示道“浴室就在那儿,如果不介意,可以使用它”。
可谁都明白,借用浴室通常都是第二场性爱的暗示。阿尔弗雷德不会冒这个险,也不想再让任何一个属于伊万·布拉金斯基的部分进到自己的后门里。他套上星条旗内裤,屁缝里仍夹着克格勃的精液,这怪极了。好心的俄国人借了他一条新裤子,并不合身。拖地的裤腿堆积至脚跟处,过大的腰围也得系上皮带。但中情局特工还是装作一个活泼的美国人,开玩笑道:“如何,我是不是看起来更像你们这儿的人了?”
布拉金斯基没接话,反而向自己投来关怀,询问伤腿的情况。青年试着蹦跳了几下,很快被呵斥住。不久对面从储物间翻出一对支撑拐,老旧积灰又锈迹斑斑。退役士兵将它递给美国人,补充道那是他以前从战场上顺走的,还提醒说那些生锈的地方曾经糊着血。
「呵,俄国人。他们的阴郁气质总能瞬间让气氛降至冰点。」
阿尔弗雷德还是接过铁撑,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门。
在这之后,他们共同享用了早餐。布拉金斯基的厨艺不赖,煎薄饼火候得当,蛋奶香味在小屋里四散开。碎花水壶在煤气灶上滚腾,他沏上了一壶红茶。盯着暗红的茶汤,阿尔弗雷德宛如品伏特加那般,皱眉小抿一口,随即表示自己喝不了这么苦的东西。对面拿咖啡讽刺他,说“这分明是一样的”。美国人没理睬,单单用刀叉分割着抹上酸奶油的薄饼。
离开前,两人都没再说过一句话。阿尔弗雷德在门口迟疑,他的鞋换了很久,鞋带绑了两回。
终于。布拉金斯基的声音从后头响起,淡淡的,似随时能消失在风里。
“我们还能有下次吗?”他问道。
“下回记得把我叫醒去洗澡。”
“唔,该死的…”指节继续深入抠弄,阿尔弗雷德根本无法想象,昨夜那根俄国老二究竟进的多深。喉间藏着闷哼,他无法避免地碾过腺体,双腿打颤。精液成块地落下,再往深处软肉带出的体液依然湿乎。望着沾上泛黄黏液的手指,美国人反出一些酸液。
最后一波脏水滑入下水道,膝盖几乎半跪在浴缸里,绷带散开垂散在冰水中,混着血丝与淡黄粘液像绦虫延伸向排水口。阿尔弗雷德也想如此昏睡过去,他的身子几乎半靠在墙上,而空洞的人皮面具凝视着他,银灰的卷发似水草般缠绕着他。
他不是阿尔弗雷德·F·琼斯,不是弗雷德里克·布朗,而是德米特里·萨卡什维利·彼得罗夫。
毛巾按去发尾的水分,轻轻压过红肿的瘀青,换上新的纱布。和布拉金斯基欢愉并没在肉体上留下过多痕迹,大腿内侧或有些指印大小的青色,至多如此。他想克格勃还是收敛的,虽然两人热烈地操破一个安全套仍是不争事实。
美国人半裸着跨上窗台,他藏在窗帘后头,倍镜虚握在掌心,轻缓地颠动。拿今晚可怜的睡眠打赌,苏联间谍同样会看向这里。视线对上的那瞬他便会做回无辜的花店店员,投来怜爱、复杂深厚的注视,倾诉着:看呐,我在关心你。有够虚伪,阿尔弗雷德跳下窗沿,揉着自己酸胀的后臀,恍惚间以为屁缝里还能榨出俄国佬的精液。
不再多想,放过自己的屁股。他安上一个简易的装置,能让台灯定时打开。而假人模型躺在被窝里,能透出模糊的轮廓。录音机则放置在洗手台,靠近窃听器的地方,成为迷惑克格勃的障眼法。想象俄国人坐在那张苏联方桌前,品着他最爱的樱桃水饺,优雅地用着刀叉却吃得一嘴血腥,然后被美式大分贝吵得吐到盘里。指不定他会在餐桌前手淫,到时候谁还能分清那酸奶油会由是什么组成的。Gee,真恶心。
阿尔弗雷德再次将肉色的掩体填入耳道,只有细细的电流杂音。克格勃还是会偶尔心血来潮地监视自己或是另一重身份。不过这在与布拉金斯基接触后,他们便不太这么做了。
老样子,中情局间谍学着苏联市民的穿着,换上朴素的浅蓝衬衫,纽扣紧卡住脖子。腕上的手表的最普通的,金发依然用定制的帽子掩盖住。他梳理了下从帽檐垂下的灰白卷发,粘上几撮胡须。惯例地询问自己:你会在意这样的路人,会和他将弗雷迪联系起来吗?答案永远是不,他会露出自信而阳光的美式大笑,标准的12颗上排牙,完美极了。
临走前,阿尔弗雷德赌气地踹开倚在墙角的拐杖,腿上伤口的新肉蚂蚁爬似的跃动,勾勒出缝线的位置。青年还是试着走了几个来回,来习惯血肉牵扯的刺痛,感受创口崩溃的临界点。最后他拭去额角的密汗,吞下药片,提起公文包再将易容面具夹至腋下,悄然推开房门。
去工作吧,阿尔弗雷德,成为美利坚的英雄。你该从克格勃的蜂蜜罐里爬出来了,找回属于特工那份独有的、致使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
-1953年6月中-
弗雷德里克向大学那儿提交了假条,以摔断腿为由获得了一个冗长的假期。苏联已经开始在氢弹跑道上冲刺,他更应将重心放在那儿。
敌对国政府仍持着戒心,没有百分百信任他。团队没被划去位于计划心脏的萨罗夫,留在了莫斯科。他们负责了部分能量释放的计算,为了РДС-6с参数效能的数学保障。苏联还没找到那个最优解,没有确凿的定量数据来计算产物功率及所需氚量。但他获得了部分初始数据,例如热导率和1亿度温度下的铀的状态方程,混合、粘度和扩散特性。
阿尔弗雷德将这些情报送去出过几次,包括些许初步的计算成果。而这一切的指向明确:苏联很快,就在不久的将来,短则几个月就能发明出吨级更小,能用于实战的氢弹。3吨以内,这是苏维埃的目标。他回想起在埃卢格鲁伯珊瑚岛上那颗高约两栋楼的装置,不禁攥紧拳头。
每周一次的组会上是他搜集情报的最好机会。这并不总是在夜里进行,显得过分刻意。时间随机、地点随机,每日一换的电报密码,贯彻苏维埃的严谨做派。中情局间谍穿梭于莫斯科街头,唯唯诺诺地低着头,眼神避开每一个行人。德米特里就是这样一个人,散发着每个苏联人都有的味道,无人在意他。
阿尔弗雷德仍在意那份被偷去的文件,想着苏联人一定窃取到了重要信息,而那些资料又被用去了哪儿。
:生产1克氚的造价为331,630卢布,而1克纯度90%的锂6为3,935卢布。
:我们不能放弃这条路径…绝不能。
:国营12厂今天又生产了几吨铀238…这次试验能成功吗?
他从那断断续续的电流里听取过太多类似的碎念。
——他们只差找到有效提取氘化锂的方法了。
装成斯拉夫模样的人推门走进一家书店,门口堆着三节板砖,顶上置有两朵洋甘菊。顶端的清脆铃响让他想起布拉金斯基的花店。老天,别在这种时候又想起他了。
啊啊,布拉金斯基。可恨的布拉金斯基,讨人厌的布拉金斯基,该死的…该死的布拉金斯基!
因为他那过于高超的特工技术,现在自己被迫来到莫斯科,干望着苏维埃爬到美国的头上。还因为他,自己会下地狱的,上帝不会原谅他。他的屁股疼,大腿疼,浑身的骨头酸痛。
突如其来的怒火欲将那名俄国人召唤至眼前,用指节打碎他的鼻梁,直到下陷鲜血浸入指缝。阿尔弗雷德忍耐着将地板跺穿的欲望,或是把假发抓得一团乱的冲动,指尖抚过书架三层从左往右数的第二本书籍。他没去确认书名,唇齿紧闭着,将它放上了收银台。
桌后的女人没抬眼,她接过书,细哑的嗓音开口道:
“238卢布。”
“行行好吧,我只有6卢布了。”
“去地下的二手书市再淘淘吧,那儿更适合你这种穷酸人。”
齿轮转动发着咯吱声响,方才的书柜移向一旁。顾客被尘土呛得咳嗽,漆黑幽静的暗道邀请着“苏联研究员”继续前行。
他划开一支火柴,一点红星成了黑暗里唯一的光源。
“嘿!萨卡什维利同志,你来得正好。”
在前往秘门的路上,他被共事的组员叫住。他没见着人,不算清亮的,沉厚带着些烟酒腐蚀过后粗哑的嗓音从身后响起。
嗯哼,那是列昂尼德· 米哈伊洛维奇·朱可夫的声音。
“我刚听说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中等个子的斯拉夫人越步至阿尔弗雷德面前。他的鼻头泛红,吐气里谷物发酵的酸味显然。嗜酒如命的民族,可不。
他佯装被吓到似的愣在原地。
德米特里·萨卡什维利·彼得罗夫是个阴沉少言的人,从他嘴里蹦出顶多的是含糊的语气助词。一个老实质朴的科研人员,默默上交计算成果,再而接下更多新任务,只有在寻求情报的时候,嗫嗫嚅嚅地低言道“没更多数据了吗?这可能不太好办…”。尽管他的诉求也总得不到回应。他对组员更是如此,点头之交,投以真诚的目光,没人会打扰他,也没人会讨厌他。
“你想先听哪个?”他挥着手中草稿纸,轻松又自在。
德米特里在犹豫,嘴唇微张又抿成细缝,视线落灰纸张上的算式。
“直率些,朋友!当然得是好消息,”米哈伊洛维奇凑近美国间谍的耳廓,压低音量,“我也是刚从组长那儿听来的…那边传来了新进展,听说他们已经解决了最头疼的问题。”
“你是说他们找到了方法…”阿尔弗雷德的心脏猛然似被麻绳绞紧,沉默寡言的计算员也得惊喜开口。
兴奋的组员一把搂过萨卡什维利的肩膀,攥着左膀,“不错,不错!我多希望这个夏天“它”就能引爆了,”他又激动地狠狠拍了一把后背,继续豪言道:“美国自然已经落后了,他们还没能拥有一颗能用于实战的氢弹。”
中情局间谍内心苦涩,额上沁出汗珠。他只得陪着和苏联佬一起乐呵,低喃着“真不错…真不错”。反复数遍后他小声抽泣,右手指腹抵在眼下,抹去晶莹的泪液。
“没事吧,朋友?”
“没有..没有。只是…”德米特里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回忆那一个个和数字打交道的夜晚,“没什么,这是我们本应就得到的好结果。”
当然,这都是精英特工的演出。他尚不牢靠的左臂在方才的冲击下又脱臼了,软骨错位的剧痛惹得他措手不及,舌尖近乎咬破出血。
“真希望他有个好名字,比美国佬取得更有文化,但你看看现在的,嚯!真是普通,你只能从里面得知,我们选用了‘千层饼’那个方案,”米哈伊洛维奇收回揽肩的手,下撇着嘴表示不满,“Слойка,这就是个小甜点,怎么也得更酷一些吧。”
阿尔弗雷德顺势后靠,肩头抵着实墙,他略过这个话题,缓缓吐字:“那坏消息呢?”他淡淡点起一卷烟草。
“我们还是没申请上电子计算机,”较矮的斯拉夫人耸肩言道,晃了晃手里的演算纸,“又得自己算咯,真受不了…我的眼睛都…...”
借着同僚的抱怨和腾起的烟雾打掩,后墙作为支撑,手掌压上左肩进行复位。发颤的肌肉藏匿服饰之下,痛呼以尼古丁的姿态封存入肺。
“咳咳…总之也算不上秘密吧,待会儿的讨论上大伙就都会知道了,哎那工作量…不过都值得,都值得,”米哈伊洛维奇仍小声嘀咕抱怨,再自我安慰一番。见对方手中的烟已经烧至尾端,上道地递过新烟,“如何这周三去和喝上一杯?为打败美国佬欢呼,我们的胜利就在眼前了。”
“不,不…我就算了,”阿尔弗雷德指腹碾过火星,“酒精很好,但…总让我的脑子不太正常,可计算容不得一点差错,是吧?”
“哼嗯…也是,”对方的嗓子里挤出赞同的怪音,直到身后响起另一种皮靴的脚步声,才推着他的后腰往前赶,“糟了,我们闲扯太久了。”
在讨论会上,阿尔弗雷德证实了道听途说的消息。
他本以为米哈伊洛维奇刻意的搭话是在试探他的身份,看看微表情会不会出卖他实则是个愤怒的美国人。但他没撒谎,更不谈粗劣的套话和邀约。一切迹象表明那只是个被胜利曙光冲昏头脑的、过于幸福的苏联人。金发青年真想为酸胀的左肩抱不平。唯一的慰藉是,他为美利坚取得了最新的进展资料:那都是些需阅后即焚的复印件,没人能把它带出这间密室。他默默记下一些数据,袖口的微型相机拍摄下部分结构图。
走回德米特里公寓的路上,耳麦声道里传出人声杂音,小间谍粗略估算了下,身后至少跟着三名克格勃。他多想立马转过身,揪出躲在暗处的特工们。提起衣领,朝他们的脸上揍去,听着骨头咯吱咯吱地奏演乐章。再轮番踢裤裆里的老二,就当是对布拉金斯基报仇。最后他就像大片里的英雄那样,像名人铜像那样,叉腰立在他们面前,扬起看不见的斗篷,嘲讽道:“这就是苏联最顶尖特工的实力?别惹人发笑了,在凌晨的莫斯科街头仍需三个人来跟踪一位小小的科学家。”——他正是这么想的。
只可惜,敌国特工要失望了。德米特里·萨卡什维利·彼得罗夫永远都只会是个普通的苏联研究员,最爱的日常活动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写满一张张糙纸。一次出门带回几日的食粮,家、集会地点,除此以外没别的去处了。
而弗雷德里克·布朗会代替他来完成这项任务。
糜乱的那晚后,他仍和布拉金斯基会面,频次不少。对方总借着伤口的名义,宣称要来探望,甚至帮他算着换药拆线的日子。美国人也不拒绝,说服自己为任务所需,仿佛他多同意克格勃来屋里几次,他的大名就能镌刻在纪念碑上了。现实却是,两人多数会激情四溢地打上一炮。从床上到浴缸乃至书桌前,小洋甘菊上都留着他们的精液。阿尔弗雷德依稀记得那时俄国人的表情,委屈里带着不可饶恕自己的懊悔,眉头拧得和电话线圈似的。嘴里咕哝吐着一串俄语——上帝,他会和植物道歉,什么怪人。
他很早便撒娇过,求着“Bear”给他捎一瓶伏特加,埋怨道腿上的伤口太疼了,让他整夜都睡不好觉。俄国人笑得欣慰,感叹“我就说你总会迎来这一天的。”后来他们享受过酒精牵引下的性爱,美国间谍难得愿意用美妙一词来描述肉体交媾的过程。
阿尔弗雷德再一次坐在工作桌前,手中持着喝空的酒瓶。他用蘸水的棉棒小心地搓开标签的一角,将微缩信息转印至背面。接着拿锉刀掏空瓶塞,大小刚合一管胶卷。
莫斯科夏夜宁谧,挟裹着虫鸣。烈酒再配以月光,通常是一个惬意夜晚的开始。金发立足门前,手里提着酒瓶。脑海中的苏联特工却挥之不去:
他看似相信自己是个普通美国学生,带着危险的思想,天真、自我又富有活力。他不该有任何顾虑。可每个夜晚,阿尔弗雷德总能感到来自西伯利亚咆哮的寒风,雪珠制成的绳索围裹在自己的脖颈。冰点气温冻结血液,脆硬的管壁爆裂,肉体变成空壳,内里转化成一整锅艳红的结晶。然后,布拉金斯基像敲门般的,扣打他的心脏,恬淡的、鄙夷的轻和语气漂浮空中:“我就要收下来自美利坚庆贺的礼物咯。”
他遽然回头,身后空无一人,仅有那盆栽瘆人的注目。
「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你要相信布拉金斯基不会附身在任何物体上。」
中情局间谍把空酒瓶放置门口,周六会有义工来打扫这栋公寓。
Notes:
*cлойка - 就是像千层饼的小甜点呢
*铺垫一下下:D
Chapter 8: “Happy Birthday, Freddie.”(中)
Chapter Text
伊万·布拉金斯基似乎还能闻到那日清晨,从金色发旋散出的淡淡皂香。
-1953年7月1日-
腰酸,腿麻。伊万意识到昨夜他和美国青年又歪扭地挤在小床上过夜。蓬松杂乱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腿上,他的呼吸平稳,嘴角却落着纵情后的痕迹。俄国人撕下一块精斑,紫眸盯着不远处的日历,抚揉着膝间的软发。今天是7月的第一天,初夏的开始,以及数不清的第n次做爱。
过去两周里,从每周一次逐增至两次,往往都借以伤口检查开始,半裸性感肉体的对撞无疑是种约定成俗的性暗示。话虽如此,俄国人尽职饰演着家庭医生,装模作样地提上小医药箱。说实在的,他的恢复速度称不上好,伤口总爱发炎,肩头瘀青的紫黑深得吓人。伤者以洗澡进水为由搪塞,倒也合理。自己留下了纸条,上面是串号码,表示有困难了就找他。
当然,电铃从未响过。
“嘿!别再把我当成宠物狗那样摸了。”阿尔弗雷德被粗鲁的揉弄吵醒,有些恼怒地挪开头,挤开拂着自己头发的手。
“可这让我感觉很好。”俄国人的视线依旧落在日历上,勾起年轻人的兴趣。
阿尔弗雷德的视线追随而去,他瞥见纸张上硕大的数字“7”,脑子像发锈的齿轮生涩转动,生硬掉出几个字节:“我的生日快到了。”
空气凝滞住,布拉金斯基的手也被锁锢在半空。
昨晚的性爱干柴烈火,阿尔弗雷德脑子昏胀,嘴里仍残留精液的苦涩。美国间谍分辨不清那话是由谁脱口而出,庆幸“他”和弗雷德里克·布朗是同天生日。他喜欢过生日,意味着自己将离心目中的英雄形象又进一分。或许他也没那么喜欢,毕竟从没举办过像样的生日派对。对着翻页日历,期待过,失落过。桌上摆着腐烂的蛋糕,点燃早已烧至底部的蜡烛。许愿时间限时3秒,烛光便会扑腾扑腾着熄灭。破小的房间看不见烟花,只闻爆竹声响,那是为他庆贺的掌声。
伊万抽出大腿,端正坐姿。美国人的头砸在床垫上,不重的动作却弄得他吱哇大叫。
“让我猜猜,”俄国人的尾音淡如白水,如往日那般,他接过伤员大腿,解开层层绷带,轻抚缝线边缘的新肉,“7月…那就是最近这几天。嗯…我想是6号?你总给我感觉会是偶数日出生的。”
“哈!可惜。”从生日回忆中剥离,赋有体温的手指按在伤口的触感怪异,疼痛带麻再添一分成瘾性。像被智齿寄生肿胀的牙龈,你明知道不该舔它,却依然享受那隐隐萌生的痛感。布拉金斯基的手亦是如此,他看着红粉的肿肉被碾平又扯伸,露出深藏的黑灰缝线,丑陋的针结穿插其中。阿尔弗雷德只是静静默视他熟知的检查流程,再推想医生的诊断“好了,弗雷迪。你下周就可以拆线了。”诸如此类。
“8号?”伊万最后确认着渗液情况,美国人的反应平淡,他该相信“酒吧事件”将以拆线仪式作为收尾。
“提示,那是个荣光的日子。”阿尔弗雷德的犬齿磨着口腔内壁,他不敢说这创口前天还在渗血,靠着自己精巧技术瞒天过海。
“明天?不…我真有些搞不清了。”
“好啦,是4号,”美国人自豪昂着头,环臂继续道,“国庆日,命中注定的美利坚国民。”
“好吧…我的历史,尤其你们那儿的,不那么好。”伊万拿过酒精,镊子伸进瓶口。自那夜后,这苏联人的家里总算出现了像模像样的医用酒精,而不是被伏特加代替。浸润的棉球压上肿肉,腿根慢缓地颤动。他垂眼说道:“那就是3天后了。”
“嗯哼。”阿尔弗雷德的眼珠仍望着日历发愣,闪烁着湛蓝。俄国人在意过他脸上的神情,即便是刺激的化学液渗进血肉里,或是无意地扯到线端,乃至绑带重新系上结,压迫伤处。他的脸部肌肉都没有一丝变化。伊万也注意到,底下的床单却被抓得遍布皱褶。
“真要说,我不是很爱过生日。”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苏联间谍有些无措,沉默垂下头,他低语起:“那应当是个快乐的日子。”
“别这么说,”阿尔弗雷德眉头紧扭,提起嗓音:“他们总爱办生日宴会,恨不得邀请全美国的人到家里来。那死要面子的老东西!我被迫穿得人模狗样,领结紧得让你窒息。我发誓,第二天你真能看见发红的瘀痕。接着呢,你得练出完美的笑容,不能在宾客前出糗,否则就要小心你的屁股了。老天…你敢相信,他都不让我吃超过3块蛋糕!”
他气鼓鼓地对着空气挥拳,又忽地被腹鸣声打断,拳头可怜地在胃上打圈,补充说:“不过我从不会讨厌生日蛋糕,你知道我最爱做的事是什么吗?”美国人自问自答道:“哼哼,吃掉写着我名字的奶油。”
俄国人的鼻子挤出呼呼笑声。
“那你呢,Bear?你们是不是都会把同个月生日的孩子招呼在一起,唱着生日歌,再分享超大尺寸的蛋糕?我好羡慕这个。”
白发男人轻轻摇了头,淡淡吐字:“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天,也从没过过。”
“哦…抱……”苏联人伸手抵住欲想开口的软唇,“没什么好感到抱歉的。弗雷迪,我也从未给别人庆祝过生日…你明白吗?”
“我会是第一个吗?”
“是的。”
“无尽的蛋糕自助?”
“我尽力。”
阿尔弗雷德在床上翻滚,从床尾再回到布拉金斯基的脚边。嘴里蹦出欢呼怪声,直到头埋进枕头,镜托嵌进鼻梁,才吃痛停下。
“当心你的伤口。”家庭医生显得无奈,他试图抓着那条不安分的腿,对方又如流沙一般滚走。
“放松些,Bear。我想下周就可以拆线了?”年轻人脱下眼镜,揉捻过压痕。
“再过一周吧,有些人没说实话,”布拉金斯基停顿,看着美国人的脸从胀红到发青,轻笑道:“我的床单都快被你抓破了。”
生面团色的圆球又钻进被窝里,小声嘀咕狡辩。他在薄被下捣腾,不在乎踢蹬到布拉金斯基,后者被蛮力弄得缩回腿。待被子里的恶兽平静,阿尔弗雷德冒出半张脸喘气,手臂垂在地上,指尖感受着地板缝隙的凹陷。他的脚趾轻点与窗外的鸦叫声同频。
暖风淌过窗缝,日历纸如水波般微拂。
两人畅谈起生日当天的计划。俄国人提出过几个方案,称得上是怪异。他先是说家里还有两杆猎枪,能去莫斯科郊外打些野兔、水鹿一类的。圣心泛滥的美国人自然无法接受,惨兮兮地答道“不了,血腥与枪鸣会让他想起那夜。”布拉金斯基看起来快哭了,声音发颤得像斑比的双腿。他解释到自己仍旧对酒馆的事愧疚,没那个意思。方案二是去偏远的河边野炊,谈到这儿他眉头扬起,侃侃起自己的捕鱼技术,说着这季节运气好还能捉到鲜美的梭子鱼。阿尔弗雷德指了指自己的大腿,俄国人的神色又变得和闷罐里的腌黄瓜般酸苦。他没那个意思,白发男人重复道。
苏联人又不说话了。阿尔弗雷德闹出动静,他猛得翻身,撑脸望向那两颗起雾的紫玻璃珠,洒脱而言。
“去你最喜欢的地方。”
“什么?”
“比如你家?常去的餐馆?”美国人晃着腿,轻巧反问道。
“Цветочный Маркет.”
“嗯?”
“花店,”琉璃珠又被擦得锃亮明澈,水蓝色的反光映在上头,俄国人的语气欣喜,“我最喜欢的地方。”
“这不就对了,Bear,”金发年轻人卷走一些被子,四肢舒展,语调懒散,“我想想…蛋糕畅吃?”
“你已经问第二遍了,弗雷迪,”伊万悄悄起身,走向远处的灶台。他停滞在门口,回头看向半裹在棉被里的人,回答道:“我尽力。”
美国人兴奋高呼,忽得钻回被窝,霸占整张床面,只露出零星淡黄的碎发。
他们的相处正如家庭电影里的模范夫妻那般温馨平常。渡鸦在窗外叫得难听,门缝间飘来肉蛋的咸香。布拉金斯基带来了碎花水壶,侧脸模糊在蒸腾水雾里。他像铺张渔网似的,抖开红格纹桌布,为屋里添置苏联格调。柔和的嗓音浸在梦境里,缥缈而虚幻:“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弗雷迪的生日,没有莫洛斯·梅德韦杰夫的陪伴,也没有小蛋糕。并不温馨,冰冷又残酷。
-1953年7月3日-
离那次清晨没过几天,阿尔弗雷德扮作苏联核研究员蜗居在附近公寓里。和“弗雷迪”家的繁杂不同,这里朴素至极,一床一桌一椅再附上一台电报机,便是全部内饰了。偶尔才有不速之客登门,多是田鼠一类的啮齿动物,潜伏床底发着吱吱叫声。那声音后来也没出现过了,德米特里不喜欢害鼠。今天他一早就来这儿了,布拉金斯基表示他要做一些准备,时间足够充裕。使用过的草稿纸歪斜堆在桌面,累成一座濒临崩塌的高塔。美国青年将对敌国的哀愤倾泻在物理算式里,每落下一笔、一个数字都是苏联无声的炮击。
「3吨...这儿是卢比扬卡大楼,40万...这儿是克里姆林宫......不错莫斯科已经沦陷了。」
他用笔尖戳着额头,挠乱了一绺前发,接着默想。
「好极了...下一个目标是圣彼得堡......」
桌上的电报机滴滴运转着,打断他对俄国国土的轰炸。刺针上下震颤,纸条被均匀刻上字母,散落绷带似的延展至桌面。窗缝透进的微光投射至白墙,模糊的光影有节奏地跃动。中情局间谍拨下百叶帘,街对角的霓虹灯招牌忽闪。左手扯过枯黄的草纸,墨迹从笔尖晕开,印下一串数字。「2-2-3-7」,这是今天破译的引路。他撕下贴在桌底的密码本,指尖扫过22页,停留在第3栏,第7行的字符组。信息不长,机械运作的声音很快停下。这通常都不意味着好事,阿尔弗雷德掐断纸条,对着袖珍本的数字破密。
ЧС, Важно,(紧急,重要,)
「该死的,那些苏联人指定要有大动静。」每记下一个俄文字母,心跳就愈发急促,冷汗掠过下颚,汗滴染湿白条。
Елисеевского Мясная Лавка, (埃利谢夫斯基肉铺店,)
「等等!不不…千万别是那天……」钢笔尖顿在那儿,墨渍吞噬啃咬周围的空白。许久后他才落下逗号,拇指徐徐移开遮掩住的暗码。
4 июля, 6 часов вечера. (7月4日,晚上6点。)
「操蛋的……」金发自暴自弃地往后仰,椅子被折腾地咯吱作响。他得到了报应,仰天摔倒在地。后脑重重磕上椅背,脑浆摇晃发闷,左肩也麻酥酥地发疼。手里仍持着钢笔,激愤地用尾端在地板上敲出凹坑,充当落在西伯利亚矿坑的核弹。
「好吧,这没什么。他不过是要多去安慰下那位失落的、内里纤细的俄国人。」年轻特工平稳心态,做这一行的都是这样,能碰上顺心如意的才是见鬼了。他按着左肩爬起,暗骂小个的斯拉夫人。连合的软骨到今天都咯吱咯吱的,和烦人的老鼠叫声差不离。金发哀叹一声,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
“Шея и поясничный отруб, пожалуйста.” (“一份脖肉加外脊。”)
“脖肉,外脊。肉……请给我一份肉。”阿尔弗雷德砸吧着嘴默念,唾液竟从腔室分泌,胃酸不宁地翻涌。他想起,自己一整天都没进过食。蹂躏着空瘪的胃袋,布拉金斯基的承诺飘飘飞进耳道,然后又带着一摞摞小蛋糕飞走了。
间谍话术总是真假参半,弗雷迪抱怨腐朽的生日宴会是假,阿尔弗雷德想吃蛋糕的心真挚得纯粹。
“啊!我受够了!”装作被逼疯科学家,美国人大叫着冲向冰箱。他的蛮力惊人,老化橡胶条震落,像蚯蚓似的挂在上头。饿昏头的青年啃下三块冻得梆硬的黑面包,不作歇息。谷物缓慢在胃里膨胀成一块硬石,撑得他直泛恶心。他边骂着冰冻大地生出来的食物多么难以下咽,比英国佬那儿的菜更可怖。又边回到那张摇晃晃的椅子上,操心起中断的任务。
阿尔弗雷德持笔飞算起先前的任务。数据近乎精准完善,公式运算体系已经成型,整套估算流畅顺利。他需做的便是集中精力,重复成千上万次计算,人脑担下电子计算机的精度。每想到这儿,年轻特工还是会洋洋自得起:美国人可比你们大方多了。
夜幕笼罩莫斯科,他得到几个数值,相差甚微,估摸便是那枚“千层饼”最终的威力了。阿尔弗雷德在屋里兴奋地转圈,一次又一次亲吻着带墨水味的糙纸。他无数次地夸赞自己是绝世天才,美利坚未来的救世主,印着自己相片的报纸将传遍街头巷尾,新生婴儿也将刮起一阵“阿尔弗雷德”取名潮流。
很快美国人也意识到:这是在为苏联的胜利欢呼。他才悻悻停下,取过桌边的红砖——实为粘土做的道具,砖面细微的裂痕逼真,上头还粘着枯草。若不是隐隐散开的油漆味,没人能发现是假冒的。它的接合线做得隐蔽,中情局间谍小心地刮开一些碎土,取下上盖,放进折叠好的草图和初始结果。
阿尔弗雷德顶开怀表,是时候赶去通知布拉金斯基这不幸的消息了。他蹙眉盯着斯拉夫人的相片,胃底的酸面包也在抗议。尽管他们上了那么多次床,美国人都觉得这世上没第二个人能比自己更了解伊万的生殖器官了。但他还是对那个俄国人没什么好感,更想撕开那副伪善的表皮,剥开他的心脏,看看里面到底是用冰作的,还是鲜活跳动的血肉。
行吧,他们在肉体上很契合,仅此而已。金发特工猛觉,这听起来和那位监狱同事的辩解如出一辙。
他恶狠狠合上怀表,指腹重碾过棕熊浮雕。阿尔弗雷德抓了两把假发,抄起酒瓶就往门外跑。
「对,他还是得小心屌大的俄国人。」
离开德米特里的公寓,阿尔弗雷德游荡在莫斯科的街头。今晚他是一位醉鬼,蓄须脏乱成结,不时地大骂脏词,嘘开每只好奇上前的流浪狗。这身装扮对于间谍是极好的伪装,能够自如现身在半夜,虚晃的步伐也让他不必忍痛掩藏伤腿。
他还在为编纂缺席生日会的理由头疼。
那天之后他们交流过几次,通常都是布拉金斯基兴奋地洽谈生日当天的安排。阿尔弗雷德听得出,俄国人做了功课。他能想象穿着绿围裙的克格勃挨个询问进店的顾客,“先生/女士,怎样才算一个完美的生日呢?”他会被各式提议砸得头晕,再获得些“尊从你的内心,先生。”等等难以捉摸的回答,露出难为的表情。每每想起苏联特工也被迫落得这种局面,还是会让他心情好些。
从鲜花的布置开始谈起,向日葵的铺路,玫瑰花瓣的点缀,细到花束的包装丝带。对面的尾调上扬,一路顺讲到晚餐的菜式“炖牛肉怎么样呢,还是樱桃饺子?听说你们那儿吃的很甜,我可以多放些糖……”在对话被打断前,他都没停下的意思。“我想…生日派对还需要一些惊喜。”自己委婉提醒后,又主动摆出尴尬的姿态。接下来观察俄国人仓皇失措的模样有趣极了,他的脑袋像颗熟透的番茄,却依旧执着强调道:“我保证会有小蛋糕,很多。”
他在一处信号灯前停下,四处张望后又继续向前走。
阿尔弗雷德从没试想,第一个像样的生日是和敌国的间谍度过。他发出讽刺的嗤笑,鼻翼酸涩。即便这更像是一种系带,圈住两人如梦似幻、玻璃糖纸般脆弱的关系。没有人是真心的,苏联人为了更好的策反,美国人为了更完美的暗杀。
至少布拉金斯基期待明天的生日会,和自己对蛋糕的憧憬相当。
路上行人零星,途径美使馆时,他遇上一个金发男人,正靠在墙头抽烟。醉汉用兜里的砖块威胁他,砖头滚落在脚边。对方被吓得颤抖逼退至墙根,双手微举着。“呸,走狗屎运了!碰上个美国佬。”他破声大骂,临走前依然不忘朝那美国人啐口唾沫,拍了拍手上的砖灰。
他又转过几个路口,学着狗叫吓唬翻食垃圾桶的猫咪。
年轻间谍捏造出还算过得去的借口,内心拟纂对话,酝酿起失意愧疚的情感:想想可怜的Bear,白忙活一天,还得收拾地上的残花,再解决一堆蛋糕原料。他可能被深夜的电铃吵醒,接着等待他的不是甜蜜的期盼,而是寒心的推诿。从幸福天堂跌至绝望炼狱的落差不过在一瞬间。
「任谁都会怜爱他的。」
阿尔弗雷德弯入莫霍瓦亚大街,继续向阿尔伯特大道上走去。
回到弗雷迪的公寓,美国特工先确认过俄国人并不在花店。店里窗帘拉得严实,想来是对那句“生日需要惊喜”的反击。
阿尔弗雷德深呼一口气,抹去电话上的浮灰,按着布拉金斯基留下的纸条输入。食指旋动拨号盘,他重复了几次,听筒传来机械“嘟—”声。
***
“莫洛斯·梅德韦杰夫,请说。”俄国人几乎是瞬间接起电话。
弗雷迪还在犹豫,紧张吞着唾液,喉结鼓动。
“您好?如果是要订花,可能得等到后天了。”他追问道。
阿尔弗雷德听到一阵骚动,电流爆鸣声震得耳膜发疼,挪开话筒。接着传过类似脆壳碎掉的声音,轻软的音色也变得响亮——布拉金斯基用肩膀夹住了听筒。
“您好?”
在苏联人的耐心耗尽前,金发才缓慢启齿。手腕已经缠上几圈电话线。
“嘿,Bear。”
“弗雷迪?我没听错吧。”伊万的语气欣喜,“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对。希望没打扰你但……噢,你还没睡吗?”
“没呢。”他似乎将电话换了一边,声音忽近忽远,细听有类似门铃的“叮”声。
“好极了,好极了……”阿尔弗雷德喃喃低语,令人捉摸不透。
“弗雷迪?”
“老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Bear,我……”
“出什么事了吗,是你的腿?” 苏联人严肃起来,周围冒出些当啷碎音。
“不。”
“等等,我很快过来。”金属碰擦声愈发尖锐,脚步声渐急。
“不!听我说……”
“告诉我实话…有多严重?是不是该把医药箱也带上,我不知道你家的药品还足够吗……”又是一阵窸窣,继而跟着声惊呼,“唔!”
“Bear?你还好吗,你那儿听起来有些混乱。”
“还好,被烤盘烫到罢了。”美国人很快听见水流声。
“你在烤小蛋糕?”
“我在烤小蛋糕。”
中情局间谍语塞,这让他更像个十足的坏蛋。他竟要拒绝一个在半夜还为自己做蛋糕的好心人。
阿尔弗雷德的良心不会受挫,但弗雷迪会。
布拉金斯基的内心不会失落,但Bear会。
“是肩膀的问题吗?我知道…刚被接回的关节都很脆弱。”俄国人逐渐安静下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全身都很好。冷静下来,好吗?”
“嗯……”
“听着,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另一端仅传来轻细的呼吸声,苏联人没发声。
阿尔弗雷德继续解释道:“是大学那儿的事,很急。教授们把我招呼过去,我不清楚具体情况,他们说的含糊,”他停顿下来,长叹口气,“可能和我请了半个月的假有关。说真的,我不知道会不会被强制回国……希望只是些紧急的项目,可我没法判断。”话至末尾,语调里掺着颤抖,鼻翼煽动。
“有多急。”
“明天一早我就得走了。他们没说什么时候能结束,所以……”
“所以明天……”
“我没法来了。”
“……”
很长一段时间,听筒对面没一点声响。美国人甚至怀疑过电话线有没有没老鼠啃坏。他扯过罗圈线,完好得很。
他想,布拉金斯基只是没出声。
美国特工几乎能临摹出对面委屈的样子,银白睫毛颤动,抖落几颗泪珠。现在他应该是咬着舌尖吧,藏起他假惺惺的啜泣。
“我很抱歉,Bear。”阿尔弗雷德也没更好安慰的话了,补充道:“我也不想的……”
他正准备挂上电话,最后愧疚地送出“晚安”。
“看看窗外,弗雷迪。”
幽幽平静的嗓音响起,青年抱过电话机,倚坐在窗台。他伸出头朝下望去,没人在下面。
“看什么?”他发问道。
“抬头。”
“今天是多云。”
“对,是阴天。”
“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但宇宙是永恒的,星系为他运转供给养分。我常在想,那些星星是不是也一样孤独,燃尽一生去寻找相似的光芒。”
“哈哈,像摩斯电码那样?那不会发光的星星的呢?它们就永远漂浮在宇宙了,直到引力将两颗星球撮合在一起?这听起来很疼。”
“呼呼,可能吧。但至少碰上了。我还是觉得遇不上一个更可怕。你想想数万亿年都只能在冰冷的、浩瀚的宇宙里飘荡,所有星球都远离你。你甚至发不了光,没人在乎你,孤单地飘着,走完下一个光年。”
“等等,我们谈的还是宇宙吧。”
“可能吧。”
接着又是冗长的沉默,阿尔弗雷德凝望薄薄的云层,他猜苏联特工也是如此。
“……”
“……”
“生日快乐,弗雷迪。”
“我会在店里等你。”
嘟声过后,阿尔弗雷德掏出怀表。表盘里的布拉金斯基在微笑,秒针走过0点。他默念道:“生日快乐,阿尔弗雷德。”
Chapter 9: “Happy Birthday, Freddie.”(下)
Chapter Text
-1953年7月4日-
伊万·布拉金斯基一早就到了花店附近。与往常不同,他从克里沃阿尔巴茨基巷后绕过来。那儿是美国人视线的死角,换而言之是监视跟踪他的最好位置。
克格勃在天亮前就到了街区,躲在一个垃圾箱后头,身上盖着报纸。毕竟弗雷迪只在电话里提及“明天一早”,没法判断确切节点,而间谍总会做最足的准备。他也失去了那身英俊斯拉夫人的行头,盖去惹眼的奶金卷发和堇色虹膜,弓起背又屈起膝盖遮掩身高。
俄国人揉着酸胀的眼角,夸张打着哈欠,屁股又往墙后挪了挪,醉迷的眼神瞅着酒瓶里的余量。他就像发臭的死鼠尸体那样惹人讨厌,偶有的路人也要规避三分。
天是暗蒙蒙的,街上没几个人。伊万的余光一直注视着美国人的公寓大门,他条件反射地想确认耳道内的接收器,可那儿却什么都没。「Чёрт побери!(该死的!)」俄国人低咒一声。他想起先前置入镜子的窃听器耗尽了电力,鉴于近几周他常去弗雷迪家过夜,便没换新的。「真不该掉进美国佬的陷阱不是吗?不能因为他翻过肚皮让你摸摸,就能信任是条温顺的好狗了。」
他还在反思着自己的天真,警靴闯入视野,长棍状的投影晃到地上。
“呿,呿!流浪汉不准在这儿。”
警棍砸向身后的垃圾箱,砰砰作响。伊万抬眼望去,身前的人穿着笔挺的制服,低垂的帽檐——那是一位苏维埃民警。他得说,这位同志有些过分敬业了,自己的屁股落在这块地上不到几小时,连枝头的渡鸦都没醒呢。
砰。又是一记摔在顶盖上,男人怯懦地往墙角缩缩。
“走啊,别傻愣着了。”民警又挥起棍子,克格勃本能地举起胳膊格挡,他又大喊道:“快走啊!一大早的,真见鬼了!”
伊万躲过挥击,紧抓着眼前裤腿,哆嗦地开口:“长官,别这样。我们可都是朋友啊。”
“真是遇到疯子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大幅晃腿,试着甩开纠缠的醉汉。
“我们可都是朋友啊,“克格勃复述道,凝视民警的眼神肃穆沉静,“我还剩这么些酒,你就拿去喝吧。”说着,他递过玻璃酒瓶,底下压着纸条。
“您看,这几乎是我的生命了。”
“放开,蠢货!你要是再……”挥舞警棍的人在看到瓶底信息的同刻停下了动作,面色转而铁青,说话都发抖,“哦…不。”
两人相互递眼色,警察收起了棍子,他后推半步,整理衣领再调整帽檐已示尴尬。
“咳,你早说你不是流浪汉呢,浪费时间,”他摆出份高官姿态显得自然,继续讲,“街口的那家杂货店差不多7点营业吧,你还得等会儿。”
“是啊,是啊……谢谢长官。”
警靴的踢踏声渐远,银发男人将重心放回到公寓前门。
随手将纸条撕碎扔进下水口,一心注意着美国人,一心抱怨起来。伊万早习惯了处理此类情况,干间谍这行碰上这些“插曲”再正常不过。可他还是起了给国安局写申请书的念头,告诉那些民警如何才能分清街边的流浪汉是不是自己人的伪装。比如酒瓶里的水位永远与酒精标识持平,身上总盖着同一张真理报。或再直接些,喊声“我们可都是朋友啊,长官。”,这样他便不必日复一日地做解释,时运不好时还要挨顿揍,糟糕透顶。
旭日初升,街道逐渐忙碌,夹着皮包的行人匆匆。伊万默记起离开公寓的住民:穿西装的男人,波点连衣裙的女人……4楼的老妇人玛丽亚女士,她总爱和莫洛斯打招呼。身着破烂汗衫的棕卷发青年,他是弗雷迪抱怨的隔壁邻居,有过一面之缘。蓄着浓胡的中年工人,被揪耳朵的孩童,恼怒得涨红脖子的母亲。再又是穿西装的男人,碎花连衣裙的女人……人们和出厂罐头似的一个接一个,汇入下一条产线。
他偶尔抬头望去,弗雷迪窗口的布帘依然纹丝不动。
伊万又等了会儿,大腿早已蹲得发麻。
直到一颗灿黄的、耀眼的头颅跃出,拨开莫斯科的灰雾,打破流水线的早晨。苏联间谍的行动随即开始:掌根将碎发撩至两侧,捋平衬衫扣上顶口,西裤提至上腰再系紧皮带。路过的10个斯拉夫男人里,9个都是如此装扮。他小步快走到街口,在进入阿尔伯特大街后便慢下来。弗雷迪就在面前,约5、6人的身位。
美国人在门口停留了会儿,伊万猜到他是在朝花店看去。与往日热烈活力的眼神不同,更挟着一丝落寞。很快他撇过头去,朝阿尔伯特大街的东面走去。对方没用支撑架,走路仍有些跛,步速却不慢。
按莫斯科国立大学的方向,两个路口后就该右转了。伊万将自己的气息隐没在人群里,视线几乎只停在脚边的碎石、啄食的广场鸽或是弗雷迪附近的行人。难得也会身旁像好奇心盛的莫斯科人,呆楞盯着稀奇的金发,故作放空的神态。
跟踪对象的速度没大变幅,至多在经过食品店时,脚步才慢下来,眼神对着里面的肉排留滞几秒。
地上一根根杵着的双腿机械运作着,美国人和其他行人一样,穿着褐色男士皮鞋,只是那瘸腿尤其好认。此刻克格勃不由得感谢起下手不知轻重的同僚们,让他更自然地藏匿人群,不必时而张望那头金发去了哪里。
再过几十米,弗雷迪就要转进尼基茨基大道——那条道更狭窄,人流更挨挤。
伊万稍拉开距离,街口暴露的风险总是最高。说不准,他就会躲在附近掩体后面,无声从自己的背后现身。外套盖着的手枪抵在后腰威胁自己,轻浮的语气扬起:“嗨,你是苏联的间谍?”自己还不想丢脸地在国土上被枪杀。
人声愈发嘈杂,青年撞到几个行人,打着手势道歉,换来几声咒骂。他显然是咂舌了,提着包快步往前走几步,紧接着背影消失在街角。
俄国特工按自己的步频跟上。
只是……
待伊万转过路口,视野再次明朗。
没有金发,没有跛脚的行人。身后没有人,也没有枪口抵住自己。
弗雷德里克·布朗不见了。
「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
「活人怎么可能凭空蒸发?」
俄国人发誓,只有几秒。视线只离开了几秒。他也向苏维埃保证:那双腿切切实实地左转进入了尼基茨基大道。
他借着抬手看表的间隙,逐渐加快步伐,视线的余光寻找着那抹金色。
乌黑的,铁灰的,白金的……
棕色皮鞋,棕色皮鞋,棕色皮鞋……
「见鬼的。都是!都是一样的。」
伊万不敢慢下脚步或是神色慌张地张望,暗自抑住砰砰乱跳的心脏。他甚至没选择躲进路边商店里思谋下一步计划。苏联特工不想承担被发现的风险,让美国人的戒心提得更高,摇身成一只更狡猾的狐狸。
对冲的人群将俄国人挤至路沿,他被迫停止这次跟踪。避开过路行人,死沉沉低垂着头,频繁地看表,步伐仍快步踏着向前走,朝着办公大厦走去。
克格勃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内心却像是被害虫蛀食,空荡而不安。过往的梦一股脑地涌向他的大脑里。
“再见了,苏联人。”
“不许动,Bear。”
而伊万·布拉金斯基绝不会容许自己的任务失败。
伊万窝火地回到了屋里,抱出一摞积灰的磁带,顶部用油性笔标着日期。他按顺序排列好,从第一次去弗雷迪家那天开始,耳道里再次盈满美国人吵闹的叫声。
长久以来的预感得到了证实。
——弗雷德里克·布朗是美利坚派来的间谍。
这要怎么解释,作为同行的经验?还是特工的直觉?伊万从美国人拒绝了生日会开始变起了疑心。一切都不自然,夜半的电话,立不住脚的借口,弗雷迪没理由推脱他期待万分的庆祝活动。加上这次失败的跟踪,他便有了9成的把握。总之一股扭力在胃袋里翻滚,全身像是被注射了蓝荧光的冷凝剂,血液变得冰冷,在黑暗中闪着对方的瞳色。
布拉金斯基无法受控地去想、去怀疑那位美国间谍。他来苏联是目的是什么,接近自己?接近自己的目的又是什么,列车文件小偷的性命?这显然是应最排列首位的答案。那年轻人甚至不惜把他的屁股献给俄国人,在窃听器前矫揉造作地上演淫戏。
屈辱也从心底漾起,他从没在跟踪上失手过。要知道,即使是在克格勃的考核中,“倒霉”地被分配到最难缠的长官,都出色完成了。
「可怕的人。」
在向上头汇报前,他需要收集到足够充分、有说服力的证据。为此,他还久违联系了同事,要来了他们跟踪弗雷德里克·布朗留下的日志。离开时那两名不知好歹的蠢蛋竟说笑道:“哈哈,布拉金斯基。别说你真的爱上那个美国佬了,我们都会笑话你的。”他忍住没在地下会面室朝他脸上来一拳,等对方瞧见自己死灰般难看的脸色,没敢再开口调侃。
他坐在桌前,听着录音翻看起监视记录。事实上,每天几乎都是一样的无聊。
1953年1月28日
8点50分,布朗穿着灰色粗呢大衣(里面似乎是他最爱的深蓝的西装)走出公寓楼。
9点05分,他在一家商店前停下(又是“美好日子”)。10分钟后抱了一大袋苹果还有面包出来了,继续向莫霍瓦亚大街走去。
9点30分,他进入莫斯科国立大学。第一节是彼得罗维奇教授的俄国文学。
12点55分,课程结束,布朗去了工学院食堂(他不是读文学和艺术的吗?),点了一份炖牛肉,一份炸肉饼,一份土豆汤和一份煎饼。
14点50分,下午的课程开始(之前他都坐在池塘边喂鸽子),罗曼诺芙娜教授的俄罗斯艺术史。
17点30分,布朗离开校园。
17点55分,他又光顾了“美好日子”商店,购买了几袋速食饺子(似乎是肉馅的)。
18点20分,他回到位于斯帕索别斯科夫广场的公寓。好吧,继续监视。
1953年2月5日
8点50分,布朗穿着赭色大衣(里面似乎是件灰黑的西装,很新)走出公寓楼。
9点05分,他经过“美好日子”商店,径直走了过去(似乎昨天和收银员有冲突)。
9点20分,他进入莫斯科国立大学。第一节没课,他坐在池塘边喂鸽子。
12点05分,布朗去了新闻学院食堂,点了一份荞麦粥配酸奶牛肉,一份樱桃水饺(没吃完),一份红菜汤和两块蜂蜜蛋糕。
14点50分,下午的课程开始,彼得罗维奇教授的俄国文学。
17点30分,布朗离开校园。
18点05分,他躺在莫斯科河河岸的草坪上(还是没去“美好日子”商店),赶走了一只渡鸦。
19点10分,他回到公寓,明天继续监视。
1953年2月6日
8点50分,布朗穿着灰色粗呢大衣(里面是棕色西装,美国佬可真讲究)走出公寓楼。
9点05分,他光顾了“美好日子”商店。只买了面包。
…
18点20分,他回到公寓,监视继续。
每篇日志大致都是如此。唯一的变化仅在于布朗先生今天去了哪家商店购物,又去蹭了哪个学院的食堂。今天是鲑鱼沙拉,明天是土豆泥配酸黄瓜,两盘主食配一汤一甜品。偶尔提到他会去莫斯科河河边散心,再回到公寓里。
想着自己的确和美国人去过那里,俄国人仿佛又闻到了那阵草腥味,鼻腔深处泛着苦涩。
伊万缓慢地碾过眼角,明明是没有泪流下的,他却有指尖湿润的错觉。而耳麦里弗雷迪的声音还在攻击鼓膜。
:I AM A HERO!!!!
「快闭嘴吧。」
厨房桌板上蛋糕凝视着俄国人,裱花袋里被挤迫的奶油就和他的精神一样糟糕混乱。他不禁抠弄起臂弯长条状的烫疤。恐惧与失落与异常的兴奋交织,复杂纠缠的情感就像啤酒浮沫一般转瞬即逝。
伊万轻叹气,按下暂停键,钢笔以代书签夹在笔记里。他移步窗前,夏季莫斯科的白昼漫漫,抬头望去,白月与他相视。
在听到那声“我来不了。”的时候,伊万诚实地表示他失落了。
昨晚挂了弗雷迪的电话后,他的手肘仍淌在冰凉自来水下,裂开的皮肉渗出些血和组织液。心脏泵血的声音伴着水流吵得他头疼,俄国人揉滚伤口,时重时轻。他估算着,这约莫会留下条3公分左右的疤痕。
小屋里里尽是黄油与糖交融的厚重香甜,奶油更增一份腻感,引诱伊万投去目光。
那些蛋糕在嘲笑他。顶端粘着的丑陋奶油扭曲着开口:“看呐,伊万。你永远不会有真正的朋友。而唯一愿意靠近你、接纳你的人却是一个美国间谍。”
「快闭嘴吧。」
伊万也承认心中闪过一瞬的落寞,有人朝他的心脏泼了桶水,塞在空缺里的美国牌棉花糖化了。血淋淋的伤口又被剖开流血,冷风呼呼地在缺口鸣唱。
那些蛋糕同样慰藉过他。自童年起心中小小的空缺曾因生日会的筹划短暂地丰盈起来。过去几天里,俄国人把自己埋没在鲜花、蛋液、面粉、奶油与蜂蜜里。的确有那么几瞬,他忘记了桌下的马卡洛夫手枪。思绪总飘回依偎在沥青罐的孩提时代,缕缕青烟升起,相隔一街都能闻见的蛋白质的焦糊与化工的辛辣恶臭混合的刺鼻。然后弗雷迪颤抖虚弱的声音在自己的背后响起“这不是你的错。”,冰冷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
在河堤的背影,电波扰乱的喘息,靠在后背的呢喃……
可怕的想法在一瞬入大脑。没错,只要这份任务成功。他必定会成为弗雷德里克·布朗的对接人,也自然能交到自那次意外后的第一个朋友——无关乎国家利益,只是因为他自私地想。
伊万谈不上这是什么感觉,不明白是在补偿缺失的童年,亦或对“朋友”病态的执着。
他又会在整理玫瑰花瓣的时候想起那些噩梦,制止自己天真的想法。「无论如何,他还是个美国人。而你伊万·布拉金斯基,是为敌对国卖命的间谍。」
永远别小瞧你的对手,永远别相信对方。这是他上“间谍大学”时学到的第一课。
俄国人放下折帘,转身回到桌前,离约定的下午6点还有段时间。
他又看见那些蛋糕,现在只不过是在取笑这个怒冲冲、被美国佬玩弄的可怜虫。伊万已经砸坏了第二支钢笔,钴蓝的墨水在松木桌上晕开。连对自己的悲悯之心都失去了,只想把那该死的美国间谍恶狠狠从阴影拉出来,扔到太阳下炙烤成灰烬。
“弗雷德里克·布朗,弗雷德里克,布朗先生,弗雷迪,弗雷迪……”克格勃痴狂地反复着间谍的假名。在赶往花店前,一遍又一遍地在磁带与日志中搜寻蛛丝马迹。
“你到底是谁?”
-1953年7月5日-
阿尔弗雷德昏昏沉沉走在路上,脚步虚浮飘忽。
他刚从埃利谢夫斯基肉铺店离开,回到德米特里的公寓。现在正扮着弗雷德里克,前往俄国人的花店。
刚过去的一天,也就是他的生日,可以说是糟透了。
用电报把小组成员招呼过去的意图很简单,苏维埃决定了氢弹试投的日子和地点。就在一个月后,8月12日,塞米巴拉金斯克试验场。
阿尔弗雷德能断定,这是自己19年的人生中收获的最差劲的礼物。尽管他唯一获得过的,是在他加入中情局前路边流浪汉施舍他的1美分和四分之一块汉堡。
后面组员们又根据新来的数据争论起来,德米特里就像脱线一般问着“那铀238都运来了,够用吗?”。米哈伊洛维奇则解围般地掰回正题:“同志,你是算迷糊了吧?我们该关注的是最后的用量和当量比例了,别关心这些。”
组员间的争执愈来愈凶,组长达维多维奇拍着桌驳回先前的预测。另一个斯拉夫人提出了他的不同看法,气氛一度凝固,西伯利亚的寒风在呼啸。德米特里也翻出一沓草稿,用极小声低沉的声音言道:“这是我的演算方法,可能不太完美。”剩下的人像如获至宝似的涌上来,他有些不自在。而年长的俄国组长,轻皱着眉,推着滑下鼻梁的镜架,颤缓有力的声音响起:“不…这儿的比例不完美,聚变带来的能量占不了25%。还有铀235,他裂变的能量应该能达到10%。”他此前做了一周的计算都似沉没于海底的重石,动漾不起一丝波澜。
再后面,德米特里索性背靠着白墙,薄唇紧闭。他只是点头呼应着讨论内容,模式地回复着“嗯…对。”“我赞成这个。”“这个方法值得尝试。”心里默默记下这些能让苏维埃成功试爆氢弹的关键。
狭窄的地下空间嘈杂,争论依然激烈。阿尔弗雷德觉得燥热,他把这归咎于莫斯科也迎来了闷湿的夏季。吊顶上的老旧电扇呼啦转着,起不上一点作用。他盯着组员的汗液打湿图纸,唾沫星子在唇齿间飞舞。靠在墙边的人抬手拭去额间的细汗,呼吸在沉闷的气氛里变得粗重。
他估摸着现在已经快接近零点,易容面具后的汗液几乎将领口打湿,大腿的伤口火烧似的刺痛。
“好,大家还有什么异议吗?”沉寂后,组长继续道,“我们没时间了,就这样决定了米哈伊洛维奇你来负责……”
被点到姓名的时候,德米特里也只是沉默地点头,手里紧攥着演算稿纸抵在自己的左胸口前。
直到成员像被撞击的粒子散开,闹哄哄的。俄国科学家才缓缓从墙上挪开,矮个的斯拉夫人很快围上来:“嘿,真不错对吧!虽然今天的火药味有些浓,但我真不敢相信,下个月我们就要创造历史了。他们真的不换个名字吗?当然,我还是想更酷一点,希望美国人不要认为我们只是爱吃甜食的民族……朋友?”他停下炮弹般急促的发言,轻拍着德米特里的肩头,“朋友?没事吧,你看着有些糟。”
“昨天…我只睡了1小时,今天还不知道怎样呢。”阿尔弗雷德无奈耸肩,对面的苏联人也开怀道:“哈哈,是啊!同志们都是这样,最后一个月了,再加把劲。”
美国人应和着“是啊,是啊。”一边走出地室,他们在街口就分别了,米哈伊洛维奇不忘大喊:“快回家去吧!”
苏联的第一枚氢弹,重头再来的计算,发炎的伤口。阿尔弗雷德自嘲道:或许是因为他和俄国男人做爱吧。上帝给了他教训,在诞辰日狠狠惩罚了自己。
而他本应和布拉金斯基度过的生日就这样结束了。
浑浑噩噩中,中情局特工停驻在俄国人的花店前。门帘已经撤去,店内仍是黑漆漆的,植物像黑巫森林里的枝蔓侵蚀整个空间。
阴森森的可怖让阿尔弗雷德打颤,他不擅长处理幽灵神鬼的东西。心脏仍砰砰跳着,重重敲砸着肋骨。和第一次见面一样,他站在店前犹豫,而今不过多了份涩苦。
青年抬眼看表,指针已接近1点。“我会在店里等你。”听筒里的电音又在脑中宛转,尽管他觉得伊万可能不会在等了,今天已经是7月5号,不再是个特殊的日子。
一部汽车驶过,远光灯一瞬照亮了店铺。美国人看到一些类似玫瑰、向日葵的装扮,以及还有一些……等等。
如果自己的脑子还没烧坏,眼睛还没眩晕到发昏,阿尔弗雷德似乎看到工作台背后的模糊的轮廓。
他将脸贴到漆黑的玻璃上,奋力向里探望。那团黑影似乎也发现了来客,里头传来一声巨响,接着阴影逐渐逼近橱窗。金发被吓得摔在地上,门顶的铃声随之响起。花店的幽灵就这样站在年轻人的面前。
他一直没开口,紧咬着嘴唇。守护神似的矗立在摔倒的美国人面前。
“嘿,Bear。”
“弗雷迪……”布拉金斯基的音色轻细,如受月光女神的洗礼,他的手依旧不安搓着衣角,淡淡说到,“进来吧。”
直至走进店内,俄国人都一声不吭,他甚至没绕开那些精心布置的花卉,脚底粘着片向日葵花瓣。阿尔弗雷德沉默地跟着后面,脚步已经有些不稳。
最后白发男人回到了工作台后面,美国人在他前方,两人间隔着张木桌。桌上四散满修建留下的玫瑰花刺,边沿是蛋糕,冷却后只隐隐飘过甜味。
“我没想到你还在等我。”阿尔弗雷德还是最先打破沉寂的人。
“生日快乐,弗雷迪。”
“可我的生日已经过了。”他拧起眉头,显得委屈。
“现在纽约时间是?”伊万的声音依旧轻飘飘的,浮在空气里。
“这不是重点。”
“乌鸦为什么像写字台。”
“我也没想你给我一个爱丽丝的回答。”他的手撑着桌面,眼前苍白的面貌恍惚,分裂成3个布拉金斯基。
很长一段时间,他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你生气了?”阿尔弗雷德鼓起勇气问出口。
听到这话,俄国人似乎吓了一跳。他的腿冒失地撞到桌角,急匆匆说到:“当然没有!”眼神不安地瞥向小蛋糕,总之没在金发身上,“原来刚才你在想这些……是我该把话说清楚的。”
美国人一头雾水,歪头等待解释。
“这是你的生日,我怎么会生气,”手里的围巾被他揉得发出咯吱响声,“我只是有些难过,以为是你不愿来的,厌倦我了。和以前收容所的孩子一样……”
“Bear?”
“抱歉,我说的太多了。”
“哈哈,承认吧。你就是有点生气了,”阿尔弗雷德换上轻松语气,随手拿过一个蛋糕,大啃一口,“唔...咕换谁都会难受的,我理解。”
伊万没听清他的后半句话,四分之三都是他的咀嚼音,他身体前倾,面庞凑近美国人。“我真的没有生气。”现在俄国人的语气里真气呼呼的,平日悠闲的眉毛也揪在一起。
“神呐!你在里面加了什么,不是罂粟壳一类的吧,我要上瘾了。”忽略伊万的回答,谈话间他已经吃下第二个蛋糕,“这该死的美味,我好像看见天使了。”青年再次赞叹道。
“别开玩笑了,弗雷迪,”苏联人的神色有些严肃,却仍实诚地道出配方,“我只用了鸡蛋,奶,面粉,还有蜂……”
话未完,布拉金斯基的话就被分外炙热的舌尖堵住。而弗雷迪已经爬上了桌,丝毫不在意那些尖刺。他能尝到残留蛋糕的甜味,蜂蜜香味在唇齿间化开。美国人的吻技有了进步,轻巧地顶开牙关,舌面交缠一起。吮吸,再进得更深。对方也学会了用鼻子换气,这比他们的初吻更长绵甜蜜。
最后嘬上俄国人的舌尖,阿尔弗雷德才“不舍”地放开。他笑道:“就当是我的道歉了。”
“你在发烧。”伊万才发现婴儿肥的脸颊早已烧得红扑扑的,手掌贴上滚烫的额头。
“嗯。”青年没否认。
“它又发炎了?”
“不知道,走路走多了吧。管他的。”美国人撩开围裙,解起白发男人的裤带,隔着内裤抚揉起半硬的性器。
“不…等等!”
“别说你不想。”中情局间谍最先撕下这层客套,湿热的口腔软肉裹上柱头。听着苏联人轻软低沉的娇啧,努力张着嘴。
伊万想起,这不是第一次感受有温度的性爱。
新肉攀爬着附上缝线的阶段,他的性器也曾感受过异常炽热的肠壁,舌尖品尝过沸腾的口腔。在他们欢爱到意识迷离时,弗雷迪总忍不住去抓那伤口。瘙痒难耐之时,肠肉紧缩尤为激烈,邀请自己进更深,搅得世界更癫狂。而那带着疼痛的,或是压抑,或是放荡的叫床声更是催情于无形。他快熔进去了,在美国人炙热内核的锅炉里。有一次,他故意蹭过伤处,掌心有力地压上。年轻人忽得弹起,叫声悦耳,即刻达到高潮,夹着自己的膝盖快能把肋骨弄折。那也是痉挛延续最久的一次,精液一并涌进去,一波再一波又一波。
「是啊,自己没理由拒绝。」即便已经断定弗雷迪是中情局的精英间谍,他也怀念那份热度,那份极致体验。
布拉金斯基想,某种程度上性是最简单也是致命的武器。
他双手捧着金发青年火烫的颊肉,牵离自己的性器。美国人的嘴角仍挂着银丝,清澈的蓝眼睛也被烧得雾蒙蒙的,呼吸混乱粗沉。
“今天就让我来吧。”伊万淡淡扔下一句话。于是俄国人送上了回吻,顺势将金发压上台面。他知道那里布满花刺,美国人轻声低喃着“疼”。布拉金斯基却装作没听见,反倒更使劲地欺上去,与发烫的手掌相扣。另一手熟络撩起身下人的衣物,硬挺的阴茎在下腹磨蹭。
至少今晚,在这张工作台上他可以狠狠玩弄这个中情局间谍,视作欺骗了他4个月的报复。
阿尔弗雷德难以动弹,双腿被北国的冰手分开。他像渴望沙漠里的冰块一般渴求那丝温度,发烫的小腿紧而缠上俄国人的脖子,却只触到绵软的织物。对,就算是步入初夏的莫斯科,他都带着那条宝贝围巾。
伊万湿软的舌头裹上性器,舔过敏感的龟头,吮弄柱身。美国人在身下叫得就像发抖的小羊,他弓起腰,绷直脚背,扯着银白的发丝。阴茎在口腔里膨胀开,俄国人也吞得吃力。便用手辅助推着柱身,揉转囊袋。青年的脑子烧得糊涂,语无伦次地推脱。“不…”,“停停!”,“哈啊…我快要。”,“不!放过哪里……”阿尔弗雷德全身发颤,一波波快感麻痹大脑。现在,布拉金斯基的手指抵着铃口大圈,舌头顺着凸起的青茎舔弄。他好几次想逃开,却被吃得更深,整根都是浸在热泉里,飘飘乎飞至天堂。
不久,美国人绞紧腿肌,尖叫一声迎来极峰。白液半数射进对方的嘴里,混着唾沫垂到小腹上。剩下地就散在桌上,和一些奶油融在一起。
阿尔弗雷德脱力躺在工作台上,身体还在余韵中抽搐。他闭起眼睛,整个地球都在旋转。布拉金斯基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像是天使拨弦的竖琴。他说,店里没有润滑剂。接着冰丝丝的手指取了些精液讲道,这是一部分,还有……”
后面的话飞去宇宙了,裤子也不知何时掉落地,绷带处的红色刺目。再回过神,乳尖传来微凉的触感,意外的刺激让喉间不禁泄出呻吟。美国间谍的脑子依然混沌,眼神飘忽。他识出白发男人手里拿着类似裱花袋的东西,更多的半固体挤到自己身上。
横跨胸膛,俄国人留下文字「Фредерик Браун(Frederick Brown)」。
“你说你最喜欢,哈……”伊万单膝压在桌上,舌尖舔过胸前的甜腻,“最喜欢吃掉写了你名字的奶油。“
俄国人用拇指揉捻过粘着奶油的乳头,坏心思地打转下压。更细更尖锐的媚叫从弗雷迪的声道里挤出。他随即撬开美国人的口腔,奶油和舌尖相吻。手指深进至喉底,抵着舌根。干呕的食管将入侵的异物引领至更深的禁地。
“咯..唔!”阿尔弗雷德被呛得说不出话。
“乖孩子弗雷迪。你还想要更多吗?”
“嗯……”他也只能发出此类单调的语气词,讨好地下吞。在布拉金斯基对自己胸部的蹂躏下,他的顶口又开始吐水,颤颤巍巍地站起。
“真的吗?”金发的体温很高,方才挤上的奶油已像奶白的流水般挂在胸间。
“对,”灵活的舌裹上伊万的手指,舔去指尖的残留物。他咕哝不清地开口,腿根挤着胯部,阴茎蹭上对方的下腹,“求你了?”
他做梦都想从美利坚间谍的嘴里听到这词。布拉金斯基的大脑发热,血管里似流淌岩浆,下身充血膨胀,龟头不时戳上乳尖。美国人的腿也总将自己夹得更紧。
“刚才你吃下了Ф,现在该是?”
“Р,Bear教授。”
“你拿到了A+,布朗先生。”
但阿尔弗雷德再没尝到甜丝丝的制品了。伊万抹着奶油的手指径直挤进穴道,不打一声招呼。“哈啊!去你的……Bear。”他在拘挛中破壳大骂。
“我们没有更好的润滑剂了。”布拉金斯基垂下眼睛。
「听听那声音,看看那表情,他又要委屈哭了。」年轻人暗讽道。
阿尔弗雷德沉默了,放弃抵抗,试着去接纳异物,从一根至两根到足够纳下俄国人的胯下巨物。那根玩意一进来,肠肉就迫不及待绞上去了。
美国特工像个大熔炉,铸铁阴茎进入的时刻便化作铁水。它包容你,定义出新的形状。而伊万·布拉金斯基真是被这炉温烤化了。
也是此刻,阿尔弗雷德像块刚从烤箱拿出的蛋糕胚,他炙热滚烫又香甜诱人,刷上的糖浆让他湿润。伊万会说自己就是那根湿润的检验棍,而美国人就像是永远考不熟的蛋糕一般。每次酣畅淋漓的深入,再拔出。他的体内总是湿热黏糊的,被迷惑着开始第二次。
他时而沾取着奶油往洞口里挤,时而扫过乳晕的奶油。而那小间谍可谓是一团糟,高热侵蚀了他的精神,金色碎发缭乱,眼镜歪斜架在鼻梁,前胸更是一片乳白纵横。如此思考着,伊万握着青年精壮的腰肢往前顶,肉体交合的响声回荡,在惊叫中轮番抵达高潮。
又是一辆汽车驶过,前灯照得两人不敢动弹。克格勃也更好看清了后穴精液与奶油交融的淫靡。
俄国人刮下最后一个西里尔字母,轻掐乳首,肠肉又是一阵律动。他将“н”送进金发嘴里,指尖压下舌根。
阿尔弗雷德不知何时他被翻转过来,带着姓名的奶油被压在身下,玫瑰花刺扎破乳尖,他不禁蜷起发抖。后背已被荆棘刺出一幅画布,血珠纵横,沿着腰线伸出丝丝支流。
“疼……”他又小声嘀咕,依旧没人理睬他。
伊万的性器一下下撞进直肠深处,里头已经被粘稠精液填满。这更像在搅打奶油,美国人只是那个容器。他喉里咕哝不清,内壁肌无律地绞紧,尖喘被顶得断断续续。
工作台被撞得吱呀作响。美国间谍在布拉金斯基忘我又逐渐粗暴的挺进中,听到了不和谐的金属器件声,显然是来自桌下的。他想起曾经一闪而过的幻想,他的第851次死法:被枪杀在这张工作台上。直觉不错,俄国佬果然藏了手枪。
“呃!”又是一轮猛撞,阿尔弗雷德大腿直抖,腿根处尽是黏糊不知奶油还是精液的东西。俄国人像棕熊猎食那样折磨他,从尾骨开始轻舔,顺着旧疤和新的血线一路延伸至脖颈,尖牙磨过薄皮。阴茎随着肌肉的挛动,缓重地往甬道里碾。
“哈…不,慢点。”美国人濒临极限,他感到伊万的手掌撩开了汗湿的发丝。
阿尔弗雷德在情意迷乱中抬头,看到玻璃反光里映着自己的脸——被布拉金斯基捉弄地失魂的眼神,凌乱的发丝贴在脸侧,糟糕极了。可那俄国人呢?他身着围裙依然光鲜。精囊重而有力冲撞臀瓣,青年被顶得推向前,俯贴在桌面。他羞愧低下头,埋在臂膀里,不再去看那淫乱失控表情。
中情局间谍清楚地知道,那分明就是自己享受这场性爱的有力证据。
苏联间谍的阴茎还埋在美国人的穴道里,冲刺的频速加快,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一夜的荒诞即将终结。
“弗雷迪,听我说…听我说……”布拉金斯基在耳畔低语,麦芽糖丝般柔软绵长。
“Я желаю вам счастья.”(我祝愿你幸福。)
他退出,又更重地撞进去。
“Я желаю вам смелости и чистоты.”(我祝愿你大胆又纯粹)
指尖滑过乳首的血珠。
“Словно солнце.”(就像太阳那般。)
犬牙勾摹着美国人的耳廓。
“С Богом, тебя хранит твой ангелок.”(上帝与你同在,天使会守护你。)
阴茎顶过腺体,由缓至急。
“И пусть мы будем вместе навсегда.”(也祝愿我们,能永远在一起。)
最后,手掌附上灼热的伤口,血液渗过指缝。
伊万登顶情欲高峰,浊液释放在美国人的体内。而阿尔弗雷德欢愉的孪颤持续了数十秒,心醉地向后仰去,白精尽数射至俄国人的小腹。
“Поздравляю с днем рождения.”(生日快乐。)
阿尔弗雷德再醒来的时候,正躺在花店里简易支起的行军床上,额头搭着冰镇的湿毛巾,身上盖着条军毯。大腿恢复的酥麻的钝痛,背后像针扎般刺痛。后穴黏糊糊的触感倒是习惯了,手肘支起身子。身上零散分布着青紫的指印,身下的被单留着星星血点。
他朝工作台望去,布拉金斯基正淡然看着他,嘴里咀嚼着蜂蜜蛋糕,平静而安逸。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性爱残局被收拾一空。
“早安,弗雷迪。”
Notes:
监视记录排版可能会修改!
Chapter 10: 吉米·贝克(上)- Jimmy Beck
Chapter Text
我是吉米·贝克,新泽西州人。1年前被招入中央情报局下属的国家秘密行动局工作。今年3月初开始调派至美国驻莫斯科大使馆工作。
来莫斯科前的很长一段日子,我都在弗吉尼亚州,偶尔在兰利,大部分时间在皮里营。
尚在美国的时候,我就被当作对接人训练过一阵子。问起我被选中的原因?这很简单——因为普通。我的长相平平,人们会记住那些容貌出挑,或是丑得称奇的长相。而我就和剩下的1.6亿美国人一样,生着杂乱卷曲的金发,随着成年变为凡庸的赭色。脸颊上缀着土气的雀斑,皮肤粗糙,一经日晒就红得像发烂的苹果。同样的,我也没有受世人宠爱的、祖母绿样清澈高贵的眼睛,虹膜是介于蓝绿之间一种灰扑扑的颜色,毫无特色。
顺带一提,我的名字也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对不起,我又忘记了你的名字。”“请问,您是马克吗?”“埃弗顿,来玩球了!”我常听到这种话。
可是我叫吉米·贝克啊。
普通不是我唯一的优点。时常有人说我的眼神呆滞,不知道脑壳里装这些什么。更多的人略过我,毕竟没人会在意一个笨拙迟钝的呆子。“吉米,你到底在想什么,别发愣了。”他也常听到这话。
算了,好歹这些人记得我的名字。
可见我看着并不灵敏聪慧。啊,重申一下,只是看着。请容许我自豪一下能被中情局看中培养成对接人,这说明我的脑子并不差劲。
最初我是被俄语课上的教授推荐至中情局的,我很感激那位老人,找到我这枚混在煤炭堆里的黑曜石。别说我自满,但这副口腔构造仿佛生来适合斯拉夫语系。在同学们还在拉着舌头喷唾沫学弹舌的时候,哼哼我可是已经能掌握变格表了。
我和其他的候选人站在一起,穿西装的人在四周转悠。那些面试官和退役特工或许识出了我眼底愿为美利坚献身的火花吧,或许只是在没注意到的人群中随意挑选了几位。他们选中了我,叫我试几句俄语。我问道:“是要中部还是北部的方言?”
不久后,我便收到邀请我加入中央情报局的通知。
鉴于中情局对家庭的审查严格。那位慈祥的老者也告诫我,小心翼翼地没泼我冷水,也暗里表明别报太大期待。但我的祖辈是最早来美洲的那批移民,出生于一个普通的中产阶级家庭,父亲挣钱,母亲是家庭主妇,拥有一辆别克汽车,计划添置第二辆。稳定、和谐、质朴,没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自然,背调也顺利通过了。
我开心坏了,迫不及待地和教授分享。只是,年迈的斯图尔特教授记住了我的成绩,却还是混淆了姓名和人脸。我猜他交给上头文件的内容是正确的。可他却在庆祝的时候,兴冲冲地喊着:“恭喜你啊!我就知道你会成功,史密斯。”
可是我叫吉米·贝克啊。
我多想纠正他。但想来还是作罢,把这份苦涩咽下肚。
后面我才知道,这是赶了巧。中情局急缺在莫斯科的对接人,他们需要面容与性格难以被怀疑的对象。要知道克格勃特工鼻子灵得可怕,好似生来能嗅到间谍的味道,狩猎每个驻扎大使馆的美国人。
当然,即使是那些猎犬也不会认为中情局是废品回收站。我胜在普通,况且目光中带着混沌,回答有迟疑。克格勃应该永远也想不到敌国组织会吸收这样的“傻子”来当间谍吧。
尽管我的脑子不差,却也自知攀不上那些顶级精英。
他们通常行迹诡秘,相互间只用代号称呼,没人见过那些人的真实相貌,家庭背景,一切都是捏造的。即使是在兰利总部,这些特工也像幽灵似的感受不到一丝气息。他们忽地从你的身边经过,就好像早上隔壁会跟你打招呼的邻居,或是从不会在意、仅仅存在于别人口中的“山姆大叔”。还有一部分带着天生的引力,稍靠近他,对上眼神,就情不自禁开口了,“嘿...我是吉米......”,之后便鬼使神差地共进了午餐,我垫付了两人的餐费。我只有猜这是被他们当成了训练对象,才能觉得心里好受些。
幸运的是,作为新人特工,我的培训是相对轻松的。得益于我出众的俄语水平,省去了3个月的语言学习。剩下一些搏斗、跟踪与反跟踪与心理素质提升的课程。
我也曾见过一次中情局的残酷。
虽然我早已离开三军实验训练基地,却依然忘不了在建筑里(似乎是1:2的卢比扬卡大楼)迷路的那次经历。天色已晚,我打着手电,门廊里没有一个人。脚步声回响,我阴差阳错地经过一间房。那门是特殊材质做的,没开槽口并不透光。手灯扫去,边上发锈的金属片刻着“审讯室”的字样。
光是看到这些字母排列,我便不禁打颤,寒毛直竖。
这门又重又厚,门前的地板有扇形的拖痕。所以当我最初听见惨叫时,以为是幻听,不相信有任何声音能透过这块金属。况且,那不像是人类的声音。更像是车轮驶过抛光的钢面发出类似“吱呀——”的尖锐悲鸣。但很快就停下了,紧接传来更为沉重的肉体击打声。
砰。砰砰。
我不知道在那儿呆了多久,眼球瞪得干涩。浑身的骨骼揉成一团,心脏都紧绞在一起。直到门打开一道小缝,血腥味、焦臭味、消毒水味扑鼻而来,才钝觉我的腿已经动不了了。
我仍记得审讯室里的那个男人。
事实上,想要忘去这样一个人也极其困难。在铅门重重合上前,我对上那双磷火般燃烧的眼睛,热风吹得喉咙肿痛干哑,火温几近将肉体焚化。它像只黑暗中闪烁着瞳仁的野兽,而我正是被捕食的小兔。
当时我全然忘了呼吸,吃惊得说不出一句话,被咬断脖颈吸干了血液。心里只剩一个念头:中央情报局选出的精英究竟都是怎样的怪物。
许久后我才注意到,那人有头污血都埋不住的,火团似的金发。
最后缝隙深处晶蓝的火花并进,门又合上撞出巨响。有人走出来了,肩章显出他不凡的名望。我的头皮被狠狠吊起,温润的血流滑过脸侧,口腔泛着苦咸。
一些怪味还在我的鼻腔里流窜,然后我开始呕吐。酸水吐得到处都是,未消化的肉块溅到长官擦得崭新的军靴上。不必说,我得到了惩罚,被长官们训斥一番,又换来了3天的紧闭室体验。恶魔啊!他们只给留给我一张莫斯科地图。
在每个硬水泥地上反复辗转的黑夜里,我都会想起那双眼睛。说实在的,这反倒让我脊背发凉,在冰窖一样的密室里淌汗,更像是一种创伤后应激障碍。可创伤又是什么呢?偷看了一眼审讯室?你可是要被派往莫斯科,世界上开展间谍活动最危险的地方。鼓起勇气吧,美利坚需要我!
此后,中情局加强了对我心理素质的训练。到被送往苏联前,都在这皮里营的“农场”里熟谙今后的任务内容。
总而言之,我是一个普通、又幸运的美利坚公民。从事着孩子们羡慕的、神秘的间谍工作。
再谈谈我的工作吧。我得说间谍的工作比我想象的更无趣。
3月初我来到莫斯科,而这见鬼的地方还在下雪。
我在美国的时候就大致了解了自己的职责。使馆里同事们又交待了一遍,每个人都神经兮兮的,基本是以书写的方式或极低声的交谈。也是,谁叫这里刚发现过一枚窃听器呢。
他们需要一个接收信息的对接人,这便是此次行动的目的。对方身份未知,内容未知。
我的第一个任务是等待。
起初的1个半月里,我边上手着情报翻译工作,边熟悉莫斯科街头。哪条道更适合交接,哪里是人们的死角,可以利用的传递物件呢?我默默思忖着,一圈圈在市区打转。通常会扮作方向感极差的美国人,崩溃大叫着「哦不!这又是条死路」。听到苏联佬在另一头发笑「瞧着蠢货」。
每天的日子都是如此循环。而这还不是最糟的。
有时,新人还要负责大使馆枯燥的文书工作。比如核对表格,核清数据,或是审理签证等等脏活。上帝啊,那些像蝌蚪一样的字符,弄得我头昏眼花,直犯恶心。
我真想在荧屏前说:“孩子们,别被那些影视宣传骗了,间谍远比这乏味。”
刚来驻苏大使馆的新人,一举一动都被克格勃盯得极紧。就拿去咖啡厅的沿路为例子吧。最开始连我这种水平的间谍都能发现数个。后方4点的位置,站着一名看报的老人,旁边坐着他的妻子,坐在长椅上琐谈。正前方3点,靠在墙角抽烟的男人,正用靴尖碾去火星。12点方向,提着公文包的职工……咖啡厅里就更别提了,简直就是苏联佬们最爱来碰运气的地方。
所以,被这样紧盯着还能干什么呢?点一份三明治,一杯咖啡,开始一天的工作。被文字数字折磨得头昏脑胀,去下班后河边散散步,顺带侦查一通。
4月底的某天,我按着指示,惴惴不安地停在一个酒吧门前。在杂草丛生的壁角,我捡起一枚硬币,比着鉴定真伪的动作将它置于阳光下——那上头钻了小孔。
于是,我的第二个任务开始了。
话虽如此,每天的日子也没多大的变化,倒不如说,突如的变数反倒会让克格勃们怀疑。不过好消息也有,月中时监视的人数大有减少,两位特工配一名美国人,终日都是如此。
传达消息的介质是随机的,我和对面的线人通常会约定好下一次的时间和地点。压扁的油罐、石头、伏特加酒瓶……那些不起眼的小物件是我们的最爱,也是一套训练体系下教授出的成果。我们也常被教导,不要去揣测另一头的身份。大部分的间谍直至任务完成都没见过自己的“搭档”是谁,这是对双方最安全可靠的做法。
好奇心却是人人都有的东西,不是吗?时常我也会幻想对面会是怎么样一个人。
至少我知道他的手指灵巧——那些伪装道具,我的天啊!时常我也难分清,总得踹一脚,听到空心的回音才敢把它捡起。反观自己呢,这双勉强被训练得灵活的手也就最擅长在烟盒里加密信息了。恐怕我做的一些道具多半会在背地被笑话吧。
此外,他的演技同样精湛。那晚,我按纸条上说的那般,斜靠在大使馆门口抽烟。我碰上流浪汉时候吓了一跳,真以为被麻烦的人缠上了。后退着摔倒在地,本能地想躲进大门,寻求保安的帮助。苦恼道「别这么倒霉吧,我的任务还没完成」。在斯拉夫男人的大声呵斥下,砖块砸落在脚边,我才意识到“他”已经完成了一次信息传递。
这是唯一一次与他面对面接触,想来是事态紧急。尽管我够不上国家最高机密,至多作为一个传话筒。但与苏维埃渐浓的硝烟味骗不过人们的鼻子。
剩下的,我只知道他的代号是「ORLYONOK」,俄语里雏鹰的意思。如此看来,中央情报局为取名还是费了心思。因此我猜他很年轻、神采奕奕。他也很有野心,能毫不踟蹰地将敌人粉碎。就似盘旋在苏联上空刚长齐羽翼的幼鹰,边用着那儿的方言叽叽喳喳叫着讽刺,边视察敌情。它的鹰眼独断,厚实有力的脚掌刹那间抓住害鼠,锋利如钩的尖爪刺进动脉,嫩黄的喙啄食血肉。最后再扑腾着翅膀,颈部一股一股地滚动,自豪地展示初次捕食的成果。
若是那只“雏鹰”降临至我的面前,昂首收起稚嫩的羽翅,悬浮在空气里的绒毛会呛得我呼吸阻滞。而它轱辘转的眼珠会和那道门缝里的蓝火一样,蔓延开…蔓延开……力量就在底下暗涌。
抱歉,思绪飘得有些遥远了。换在中情局的训练营里,我又该被捉进紧闭室了。「要怪就怪那双蓝色的眼睛吧!」我无声呐喊道。所以请相信,本人并没有半点揭穿特工假面的意思。但人人都有好奇心,是吧。
总而言之,我算是个尽心尽责的菜鸟间谍,努力完成着上头的任务,躲避克格勃的眼线。
昨天,我收到了来自“ORLYONOK”最新的消息。它被仔细地包裹在一个,呃…使用过的避孕套里。它被塞在原来的包装袋里,都没打上结,粘稠的体液快把外袋打湿了。我不想弄到手上,用手帕小心地包好才敢放进胸前的内袋里。不敢去想象那些黏液是什么由来,一路上我都颤颤兢兢地,生怕那脏东西沾到身上。
——后面证实到那不过是些水淀粉,上帝保佑。
我放心地用手巾擦去水渍,藏在假精液里的信息被牛皮纸封得极好,那超出一位菜鸟对接人插手的范畴。我的使命止步于牛皮纸上写着的暗码。
下一次的会面地址在西夫采夫·弗拉热克巷,离使馆不远。
现在,我手里提着一袋垃圾,嘴里轻哼着“星条旗永不落”。撇开与苏联佬的紧张局势,今夜我的心情不错。总算,总算!克格勃不再跟在我屁股后头了。经过4个月,他们似乎完全相信我只是个来大使馆打苦工的美国青年。瞧瞧附近的人吧!一位倚在墙角、身型高大的斯拉夫男子,我来时他就在了。嘴里叼着烟,神情忧郁深邃凝视前方。哈哈,他在意那位穿着精致优雅的美丽小姐,看啊他死白的脸颊都红透了。要不就是路边踢石子玩的小孩,训斥他的父母,肉店里的屠夫忙着宰肉,街边巡逻的民警……没有人注视着我,那都是最普通的苏联平民。
我避过人群,反复确定没人跟踪我。从闹市回归深巷,脚步停驻在一片漆黑的窄道,我瞪圆了眼睛,凝望眼前的物体。
一股腐肉的咸腥混杂着血和皮毛发酵的酸骚阻挡了前路。我不禁掩起口鼻,嘴巴呼哧呼哧吸着气。
那是一只肥硕的田鼠。
曾经是,现在勉强算得上是一块有机物。腹部贯穿着着几个大口,像是狗咬的痕迹。肥黄的脂肪腐败发绿,棕黑的体液从裂口里淌出,粘稠而恶臭。老鼠的尸体,那就像是被诅咒的物件,召唤撒旦的媒介。基督教徒不会碰这种东西,经历过黑死病的俄国人更不会。胃酸翻涌,我几近想走开,寻思找错了巷子,这儿除了死鼠什么都没了。
后退一步,余光扫着周围的商店:旁边是一家肉肠店,另一边是家裁缝铺。「我可没搞错地方啊。」我疑惑思索着。
犹豫中,我看见那裸露在外、红至发黑的脏器闪过一瞬光。我很快察觉到,这是保鲜膜包裹着的信息。
虽不免暗槽「“雏鹰”不该继承秃鹫的习性吧」。我仍捏着鼻子,小心地蹲下。手指只敢推着背上的毛,展开破肚的尸体。想着把文件装进塑料袋就好,再佯装作垃圾桶满了,迅速离开这鬼地方,离开这死老鼠。
“主啊,这真是有些恶心了。”我小声嘀咕着抱怨,只敢用指甲尖端提起一角,顺手将污血抹到墙上,正准备将它塞进上衣口袋里。
“吉米。”
有人在唤我的名字。
我蓦地停下动作,那声音轻飘飘像是从天而降的。我该不是被腐臭熏坏脑子了吧,怎会有人在俄国喊我吉米?更何况我连脚步声都没听见。
“你说人死了会去哪儿?”
后脑勺的地方响起了人声,此刻耳道才传来慢缓的脚步踢踏,一阵阵变响,他正向我走进。
这不是幻觉。我甚至没有发觉到自己早已深陷死亡的陷阱。那巨大的如石塑般的投影落在我的面前,我被它包围、笼罩,挣脱不开。可他的声音又是如此柔软轻盈,好似天使在呼唤我,将我带往极乐天堂。可那不是,他是海妖将猎物迷惑至死。
“吉米。”
他又在喊我,那声音仿佛是隔着水波震荡耳膜,浑浊搅和一起。
我扭过头,对上一双紫眼睛。他的头发白得病态,微卷的发丝蓬乱。脖颈间挂着围巾,松松地垂在后头。
我的第一反应是“见鬼了”。我就知道到在外星人降落罗斯威尔市的那天,这个世界就不对劲了。比起人类,眼前的这个男人更像是鬼魂幽灵一类的。它可能怕冷吧,生前死于低温或是机械性窒息,所以才在夏季绕着围巾。我凭着记忆极快地在脑中搜寻阿尔伯特区的近似事件,妄想排除一切怨魂的可能。
显然,我对莫斯科了解没到那么深,结果一无所获。我差点崩溃叫出声,被一个苏联幽魂缠上,这样的人生结局对于美国公民而言太过残酷。冷汗顺着脸颊滴落,眼睛滑向下方,看着他微抿的嘴角——那儿有一根燃至滤芯的烟蒂。
是那个靠在墙角抽烟,对心上人含情脉脉的斯拉夫男人。
我见过他,却对他的印象止步于此。他明明有着头惹眼的白发,令人歆慕的紫瞳。他戴帽子了吗?是戴眼镜了还是眯起了眼?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他看着那名女士的柔情眼神,微颤的指尖和抖落的烟灰。
至此,我才发觉这哪是什么鬼魂幽灵或外星人,他是狡诈的苏联间谍。
我卷起舌头,顶开后牙槽的一颗假牙,犬牙咬上它的硬壳。同刻颌骨传来剧痛,我看着那颗臼齿滚落地上。
斯拉夫男人凑近我,他拧灭了烟头,沾着烟灰的手仍卡着下颚。我被迫看向他,他的嘴角微扬,瞳膜倒映着自己因恐惧扭曲的脸庞。
原来我是如此害怕?
“你说人死了会去哪儿?”
我的唾液濡湿了绒布手套,那双手却毫不在意,它抚着我的脸颊下移。我听见颈椎扭曲发出咯吱咯吱的巨响,清脆而欢快,仿佛是在弹奏乐曲而不是骨骼。它们在我的体内共鸣,随着震波脊椎一节节地剥离断裂,内脏破碎,血块自由地在体内谱曲。
我真的害怕吗?
可我的内心又是如此平静。没人说过人死前还能欣赏一曲交响乐啊。
“嗡——”共振在继续,我感觉血流似要冲破耳膜,潮呼呼的。耳鸣如防空警报似的为自己谱下终曲。
他指尖的力道在加深,神情却更为沉静柔和,除了那双眼睛。它像只黑暗中闪烁着瞳仁的野兽,而我正是被捕食的小兔,我瞪着他紫色的眼眸。“啵”,那是被拉扯成琴弦的颈部肌肉崩裂的声音,我瞪着空无一人的巷口。“啪嗒”,那是颈骨制成的弓杆被折断的声音,我瞪着被自己蹭上墙的血迹。
我似乎见过这样的眼神。
是在哪儿呢?
“Спи, младенец мой прекрасный, Баюшки-баю.”
“Ты ж дремли, закрывши глазки,
Баюшки-баю.”
好吧,听你的。我不去想了。
晚安。
Notes:
“Спи, младенец мой прекрасный, Баюшки-баю.” - 睡吧,睡吧,我的宝贝。
“Ты ж дремли, закрывши глазки,
Баюшки-баю.” - 闭上眼睛,打个盹吧,我的宝贝。*截自《哥萨克摇篮曲》
Chapter 11: 吉米·贝克(下)- Jimmy Beck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1953年3月5日
…
18点05分,他来到莫斯科河河畔,只是躺着。
18点38分,他捡起一块石头(似乎没什么问题),很快扔进河里。
18点55分,他走进当铺,购买了一块怀表。(后来我询问过店主,他买的是块刻着棕熊和白桦林的怀表,苏维埃很常见的款式。)
19点15分,他回到阿尔伯特大道上的新公寓,这周末开始减少监视频率。
“当铺…..”伊万按着酸胀的眼角低声自语道,沿着折痕再次用指甲划过书页。他早已将这几本记录翻阅了数遍,有几页折角做过标记,又被反复展平。纸张被压得褶皱,书角被砸出凹坑,确认没找出任何端倪。俄国人没法展开太大规模的跟踪,若是能甩开自己水平的特工,送多少个同事去都是一样的。他只会想地鼠一样藏得更好,然后不知在何时就躲到美使馆的房檐下,乘着私人包机逃回美利坚。继续耗费时间跟踪他绝非明智之举,能被甩开一次便会有第二次,而下次自己还会有那么好运吗?他无法向自己保证。
在饮下第5杯浓茶后,伊万往里添了酒精。床头的第二个枕头也牺牲了,房间里羽毛飞散,自讨苦吃地打了喷嚏。他蔫蔫地回到桌前,想着至少得找到美国人识出并靠近自己的方法。意图倒是简单,抵达莫斯科的日期告知了一切,除去是为美利坚失去的氢弹文件报仇以外,他想不出第二个答案。他也几乎可以确定克格勃出现了“鼹鼠”,否则怎会在“伊万·布拉金斯基退役在花店工作”消息传开的下一周就与那可憎的中情局间谍相见。
而美国佬的任务对象就在新公寓对街。哈哈...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现在,这名克格勃决定将重心放在火灾后到相遇前的那段可疑空白期。他好像陷入时空循环:3月5日,7点03分,弗雷德里克·布朗的公寓遭遇火灾,他披着条打湿的被单逃到楼下......3月10日,19点10分,他回到公寓,明天不用监视。3月5日,7点03分......
拳头砸进羽绒里时,伊万意识到已经没有第三个枕头供自己发泄了。他冷静下来,随手抽来本记录本铺在腿上,一手将落在床边羽毛拢到一起。
1953年2月15日
13点20分,弗雷德里克·布朗拉开窗帘。他面容邋遢,头发像稻草。(今天是周日,应当是刚起)
17点15分,他离开公寓。
…
更多四散的绒毛聚在枕头的裂口,伊万继续查阅笔记。下一周都是平淡的校园生活,至多提及一嘴抽象主义绘制的惊人画作:弗雷德里克·布朗抱着画布,上面是镉黄的圆形和墨黑的三角形,两个图形间中线延伸的地方是像花一样的东西。(布朗亲口说这是他的自画像,罗曼诺夫娜教师被吓得脸色发白)
伊万想起在美国人家的画,眉头皱得更紧,思索着教授比把他赶出课堂已是善良至极。他用笔尾戳着太阳穴,接着向后翻开。
1953年2月21日
8点50分,弗雷德里克·布朗穿着厚大衣(鼠灰色的)出门。(尽管今天是周六,他似乎有课)
…
17点30分,他离开学校。
17点35分,他捡了枚硬币,塞进右边的裤兜里。
17点50分,他走进一家当铺,购入一些邮票。(询问店主后,他告诉我那是《火星报》创办50周年的纪念邮票。)
“当铺,火灾的那天。”伊万再次小声嘀咕着,“等等…我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词。”他本仰躺在剖开的羽毛枕头里,急猛坐起的动作让他又打了个喷嚏。接过茶杯饮下一口茶酒混合物,鼻腔挤出细长的叹息。苏联特工胡乱抖开发丝上的绒毛,取来方才折过页的记录。
3月5日,18点55分,他走进当铺,购买了一块怀表。
3月5日,火灾发生的当天、搬入新公寓的第一天、传闻散播开的几天后。当铺,弗雷迪在几周前就去过一次。怀表,听描述那是块做工极细的俄式审美怀表。按那招摇美国人的性格,他会向“Bear”显摆,大声夸着“你看哪,这棕熊有多酷!嘿,想知道我是从哪儿淘来的吗?哈哈!听到价格你可别惊讶……”诸如此类的话语。伊万却不记得对方在自己面前拿出过。
布拉金斯基的手指比对着日期缓慢上移,指望剥出传讯的蛛丝马迹。
18点38分,他捡起一块石头(似乎没什么问题),很快扔进河里。“捡起一块石头,捡......”克格勃反复品味这词,他想起谢苗诺维奇上校的口述——那愚蠢的美国人只会捡地上的垃圾。伊万忽地从座椅上窜起,着魔似的拿来所有两人相遇前的日志。弗雷迪不是乌鸦,他不需要捡些亮晶晶的物件带回去筑巢。
1月17日,17点55分,他捡起一个啤酒瓶盖,弹进了垃圾桶。1月31日,18点05分,他捡到一个砖块,踢开了。2月21日,17点35分,他捡了枚硬币......间隔大致保持在1-2周,符合间谍保持正常联络的频次。
金属灰色的花瓣闯入大脑,还有那抛出的1卢布硬币,对流浪汉的仁慈。的确,如此以来弗雷迪那些古怪的举动便都有了解释。伊万揉着鼻脊,长呼出气重重靠上椅背。但他却丝毫没有感到解脱的爽然或是识破伪装的自傲,心脏还是拧成一股麻绳。酸涩的胆液反至喉底。俄国人松开围巾,胸腔小幅起伏着,盯着桌上一小滩钴蓝的污渍。
弗雷迪来莫斯科6个月了,和“Bear”相识近4个月。伊万想,他们有过很多独处的时间,经常共餐,甚至......上过很多次床,美国间谍想取他的性命的机会不少。若是处于对手的处境,恐怕早在某顿的餐食里下毒,尤其是伏特加里,烈酒的辛辣能盖去药物不自然的涩味。并且目前间谍市场里流通的新式毒药,没有残留,也能让死因判断成心脏麻痹。呵,饮酒后的猝死。有多少苏联人是这样死的?更何况弗雷迪第一次“约会”时就主动给他的暗杀对象斟酒了。当然床上也不错,克格勃喜欢这套。枪杀则是最次的选项,尽管沸腾的内心总会时不时来诱惑你。
「可那美国佬直至现今都未动手,他还在等待什么?」
伊万回想起那次失败的耻辱,现在面对谜一样的中情局间谍、受威胁的性命、继续陷入僵局的跟踪。“Пиздец, Пиздец, Пиздец!(糟透了!)”他大骂着清空杯底最后的酒液,扑到破枕头上,拨开床上的日记本,紧紧蜷成一团。俄国人的思绪乱糟糟的,日志里的内容还是一股脑地往里涌,他的余光仍望着不远处一页摊开的页面:1月31日,17点45分,前往莫斯科河的路上,他扔出一枚啤酒瓶盖。
「没错,我怎么能忽视这点。」
伊万立刻换上外裤,扭起扣子,不顾家里的一片狼藉。他走进隔壁街的电话亭,拨通内线。
“晚上好,谢苗诺维奇上校。我想申请查看1月以来美国驻莫斯科大使馆新来人员的名单。”
伊万·布拉金斯基藏在人群里,他从玻璃橱窗的反光里望着自己的目标,一位棕发灰色眼睛,中等体型和身高的美国男性。
“这梨是新鲜的吗?”同时不忘和店员搭话。
吉米·贝克,今年3月初开始调派至美国驻莫斯科大使馆工作。伊万在查看名单的时候,便钦定了怀疑对象。他到美使馆的时间几乎和自己与弗雷迪碰面的时点相近。敏锐的猎犬鼻子告诉他,这是个菜鸟,跟踪会变得很容易,他能借此捉住美国间谍的狐狸尾巴。而老道的精英想到,这位在大使馆工作的年轻人会有更多的用处。
伊万尾随他有一阵了,顺利极了。即便他不太确定“取货”的对象,每次都不是同一个人,这让克格勃更觉得可疑。但好在还是有进展,比如他确定吉米·贝克的确偷偷摸摸做了些小动作。而上次行动中,他先人一步读取了避孕套里的暗码,得到了下次投放的地点——西夫采夫·弗拉热克巷。布拉金斯基轻嗤,不禁嘲讽起中情局密钥的难度,但更想对那包避孕套发笑。它的样式还和床头柜里的是同一款,甚至是同一个尺寸。他没想过“弗雷迪”会如此记仇。「不过,包容一下苏维埃的轻工业嘛,抱歉咯。」
苏联特工确认过吉米离开的方向,嘴里还咕哝着:“算了,不要了。”他转身弯入一条小道,那儿是前往西夫采夫·弗拉热克巷的捷径。一路上指关节被压得嘎吱发响,克格勃决定在今晚下手。
于是乎,伊万提前到了巷口,和一只死老鼠面面相视。他的视线朝两边偏去,而这条窄路里除了垃圾箱什么都没有。白发男人不得将目光转回那只老鼠——它甚至早已腐烂,臭味隔几米远都能闻见。
「不,不。这太荒谬了。没人愿意去碰一只老鼠尸体的,对吧?」
伊万的嘴角发僵,手还是遵从理智去翻查化为黑浆的腹腔。很快,他摸到不同于血肉黏糊的触感,一块被保鲜膜裹着的情报。抱着间谍的好奇心与责任心,他首次去看这些被交易的内容。毕竟,今晚就不必再担忧因弄坏封条而让吉米起疑心了。
克格勃轻巧地抖开外膜,手指捏着内纸的一角。说实在的,俄国人神态轻松,他并不紧张,也不太在乎里头的内容。原因简单,伊万·布拉金斯基还活着,有小插曲但日子平淡推进。他猜测这只是条定期汇报进度的讯息,若是运气够好,指不定能预见自己的“死期”。
微缩在纸上的信息很小,伊万借着倍镜看清字迹。Soviet、H bomb、RDS-6s、layer cake……尾段似乎是美国人的总结,他在表达忧虑的同时不忘讽刺苏维埃:的确,我们的敌人对核武器的研究速度与成果令人恐惧。他们几乎已经拥有一枚可用于实战的氢弹了。但我也想说一句,亲爱的小千层饼的TNT当量约为40万吨。这太小了,我想苏维埃急着试爆是带着政治意图的。不过,还是得堤防这些狡猾斯拉夫人,他们的动作太快了。
这纸上不是平常的任务汇报,而记载了苏联的氢弹机密。
怒火最先烧上他的心尖。那美国佬干了什么?在过去的近2个月里他偷出了多少机密文件?苏联的损失又有多少?更甚,这几乎实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完成的。伊万攥紧拳头,磨出皮屑,犬齿紧咬住下唇,他分不清血腥气是来自自己还是老鼠。
「可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不能做得到,美国人和自己见面,约会,做爱,去大学讲堂,攥写论文。每个晚上他就坐在那窗口前,又怎么可能在同刻窃取苏联的氢弹计划,打听进度。人是不能分身有术的,对吗?有那么一瞬,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弗雷德只是在找更合适的时机暗杀,而这份文件的递送者另有其人。
伊万的指尖在颤抖,膝盖一软跪倒在死鼠前,那个雨夜的对话又闯入他的脑袋。“你觉得人死了会去哪里?”
苏联间谍的呼吸在瞬间梗滞,成串的氢弹术语、数据、公式显跃眼前。肺部在灼烧,剧痛在前额辐散开。
他摸了摸脑门、躯干、四肢。没有,哪里都没有枪洞。可他确实感觉到了一股难言的冲力,和子弹射入肉体的痛感相似。是失血过多造成的感官麻木吗?心脏挛缩地收紧,血流声重得似湍急河水。伊万用手掌扶上身后的石墙,只摸得一手灰,没有血或肉块或是碎骨。暗涡将他拉去黑洞,肉体无法违背宇宙引力。美国,埃卢格鲁博珊瑚岛,氢弹。他向天空望去,哪儿也没有爆炸云,耳膜却被那只死鼠震得发疼,难以忍受。身体似乎变成一颗核弹,爆轰波在血管里传递。全身正在被解构,从手指开始,表皮飞离。眼球在核爆辐射下变异成物镜,透视里面的细胞,细胞透视粒子。裂变,聚变再是裂变。无量的中子轰击原子核外壳,然后内力呈指数倍增长。
伊万脑子嗡嗡的,待那片橙黄明焰的云彩散去后,他在一洼污水里瞥见自己的表情。紫色的虹膜被黑泥浸染,瞳仁像烛火摇曳,微微地扑闪。人类畏惧时就会这样吗?他轻声询问自己。朝下看去,嘴唇定格在一个弧度,上扬接着露出前齿。人类兴奋时就会这样吗?他再次询问道。俄国人尝试数次将小包的文件塞回去,颤抖的指尖却总对不准。
该死的、惹人厌的弗雷迪融进来了,自作主张地融进骨髓、血液成为伊万细胞的一部分,占领他的神经元,把大脑沟壑当成战壕,匍匐在里头插上星条旗,隐隐控制寄主的思想与行为。布拉金斯基想:他都没有提交申请书,没礼貌的东西!接着就像那些有活力的坏细胞那样,弗雷迪开始分裂,随着循环流淌至全身。最后他们又变成二氧化碳滚出苏联人的身体,活跃于空气中,到处都是。
至此,伊万·布拉金斯基再也忘不了这个美国人了。
他觉得荒唐,自己好像就是在银河里苦苦等待的白矮星,打着微弱的光被遗忘在冰冷的角落。直到一天,它渴求已久的同伴,另一颗粗鲁的、新生的白矮星游转到附近。两颗星球在星际空间的深处相遇。它们或将相撞引发一场失控的聚变,双双粉碎在灾难里;或是二者的引力达到微妙的平衡,形成相互旋绕的双星系统;再者没礼节的白矮星终是回归原本的轨道,头也不回地跑开了,故事来到开头——白矮星在宇宙苦苦等待,被遗忘在冰冷的角落,寂寞地打着摩斯电码。
他也觉得不公平。在这场博弈中,自己是唯一不知道对方本名的人,而对方却能像是抓不住的风一般溜走。
「可他是怎么做到的?」布拉金斯基依然好奇,心脏刺挠挠的。惊异、恐惧、恼怒、激奋、羞愧、嫉妒、胜负欲、钦佩、胜负欲、钦佩、胜负欲、胜负欲......复杂的情绪拧成一团,他看着污水里的倒影变得苦涩。
最后伊万捏紧死鼠腹部的两块腐皮,缓慢地起身,拍去西裤上的尘土。莫斯科的夜风让他的大脑清醒,也为他带来上校的训诫“任务高于一切。”做出夺去吉米·贝克的性命的决定也是如此。
不错。棕熊不该贪食蜂蜜,克格勃也不该对一位美国间谍显示过多的兴趣。他抛下巷里的尸体,快步走向闹市街道,指腹依然抚着自己的额心,轻揉自己的左胸,好似那儿真被美国佬打穿过似的。
伊万·布拉金斯基需要暗杀的情况,通常只有两种。一是任务要求,二是任务所需。吉米·贝克显然是后者。
他靠在商店街北角的墙面,点起一支烟。这条街是美使馆过来的必经之路。吐出第一口烟圈时,俄国人从对面女士的镜片里看到缓缓走来的目标对象。很明显,对方同样在关注着自己。伊万默语:“孩子,下次反侦察的时候得收一下你那犀利得视线了。”其实,今天他并没有刻意易容打扮,依旧顶着奶金的头发和紫瞳。但精英特工懂得如何转移人们的聚焦重点,表情动作、手里的烟、周围的人尽可利用。
从吉米·贝克从眼前消失的那刻起,伊万就进入了狩猎状态。脚尖落地再是后跟,学着猫科动物藏起声息。他静静走到巷口,美国人背对着他,脚步踟躇。苏联间谍没出声,笔直站在后面,看棕发的年轻人在前面忙活,看他嫌弃地抱怨又将污血抹到墙上。
“吉米。”伊万开口道,等待猎物咬铒。
“你说人死了会去哪儿?”他又补充道,一步步靠近。
“吉米。”他在等待。
美国青年回过头,神色惊愕,伊万意识到他认出了自己。他近而窥察他咬肌的动作。于是在火星烧上嘴唇前,他掐灭烟,手指抵着下颌关节向下拉扯,松脱的臼齿滚落地上。特地阻止小间谍的自杀,似乎是有些多此一举。不过这可以用职业病来解释,并且他需要那颗牙。
“你说人死了会去哪儿?”
指尖压上胫骨,伊万凝视着他的猎物。又在一瞬停下了施加的力道,那双颤动的瞳孔里映着自己的脸。他看到了弗雷迪的画,两颗分散的紫色圆球,胸膛燃着的红星。
拇指死死抵着脖颈的两侧,骨节被挤出像发条机一般的噪音,从指头传递,绝望的尖鸣被扩大数倍。「水开了。」伊万仿佛回到狭窄的灶台前,蒸汽模糊视线,探着握柄的温度。移门后面是躺在床上大睡的金发美国人。他看不清自己了,也看不清年轻间谍的表情。眼前一片光点,从一束玫瑰到河边的枯草到湿润的指尖到背脊的疤痕到黏湿的床单到夜半的电话到冰冷的蛋糕到炽热的奶油。玫瑰花刺刻下吻痕,四散的日志指明前路,最后聚焦在浸润血迹的机密文件上。
俄国人清楚极了。他扭断颈骨的那刻,两人维持的微妙平衡便会被打破。伊万·布拉金斯基宣告正式加入这场狩猎游戏,脱下了雪兔外皮的伪装,而棕熊会继续藏匿于白桦林的深处。
骨头的悲鸣将他拉回现实,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沥青翻滚的时候也是如此硬块磨蹭着金属外壳,搅起一层层血红。伊万只想快点结束,捂住他的耳朵,终止让他痛苦的声音。他还记得童年最后睡过的沥青罐,最后和朋友度过的寒冷冬夜,和那首最后唱过的歌。
“Спи, младенец мой прекрасный, Баюшки-баю.”
他看起来还很年轻,有家庭,对自己的国家有信仰。作为伊万·布拉金斯基他从不讨厌这种人。
但“任务高于一切”,不是吗?
“Ты ж дремли, закрывши глазки,
Баюшки-баю.”
伊万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哼出了声。指骨遽然发力,直到那刻头颅失去支撑重重垂下。青年的头偏向一侧,那头的墙留着他自己蹭上的死鼠污血。俄国人依然直挺地立在巷口,嘴唇翕动。
远光灯将两人照得模糊,克格勃的车已经到了街口。伊万才将没气的美国人扛在肩上,顺手将那颗牙齿扔到路沿。
白发男人坐上车,下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司机沉默不言,吉米在后备箱。他注视窗外,脸颊贴在冰凉的车窗上,指腹蹭过眼角。
*
阿尔弗雷德照常去接收美使馆那儿的消息,他抽出一个中午,简单做了乔装,来到高尔基公园附近的花坛。按理,金发能在附近找类似砖块和碎石的物件。他环顾一圈,周围只有周末带来孩子来玩的家庭,享受假期的学生以及过着普通午后的老者。脚尖踢开一粒石子,敦实的触感让美国人失落,也让他不安。他坐在喷泉边,喂了几只鸽子后便离开了。
隔天,阿尔弗雷德在前往西夫采夫·弗拉热克巷的路上发现了一颗臼齿,在隐蔽的暗角,上面粘着血丝。他盯了一会儿,无言地继续往前走。
中情局间谍在公寓里脱下伪装,隔壁的谢廖沙找他搭话,金发也装作没看见似的窜进屋里。合上门,他的指尖发僵,哆嗦地撬了两次外壳才将怀表打开。
白发紫瞳斯拉夫人。对着伊万·布拉金斯基的脸,阿尔弗雷德伸出拳头。无视嵌进手背的表盘碎渣,他挥出第二拳。
啪嗒,啪嗒。血滴落在桌上。
啪嗒,啪嗒,啪嗒……
Notes:
*和暗杀对象的意外相遇倒是没有任何设计的巧合^ ^
Chapter 12: 伊万的网(上)- Ivan’s Web
Chapter Text
今天是德米特里的采购日,挂在肘间的布袋里已经装了些鲜肉,重物让这位中年男性步伐踉跄。最后的目的地是一家水果店,苹果和梨正当季,他正准备挤进一家人头窜动的店铺,是这附近最有人气的。
他边将包袋往肩上提,边轮番拿起梨,挑选得仔细。周围的苏联市民都凶狠狠地抢夺着品相更好的水果。不过德米特里只是默默看着,看着机会从缝隙里拿出一个,毕竟他就是这种性格。
伪装的苏联人从人群中退出,他已经提了一篮子,打算前去收银台,那里已经大排长龙,脾气较差的人在队伍中举着酒瓶大吼。阿尔弗雷德的运气差极了,他刚从嘈杂中撤退的同刻,还没来得及找到队尾,就被一股怪力推倒,重重摔到地上。美国人的脑子被摔得发闷,刚挑的梨撒了一地。还来不及惋惜,对方就撑着他的左腿坐起。——胯骨下方10公分的位置,靠近内侧。
不错,刚刚好好就是他伤口的位置。那年轻人甚至指尖都生猛地戳进去,对准那道裂口。金发几近叫出声,额角霎时噙满汗珠,小频换着气。可他现在是的德米特里,尚处健步如飞的年纪。至多是捂着酸痛的腰,演着中老年人的模样。
“吃屎去吧!不长眼睛的蠢蛋!”
阿尔弗雷德愣在地上,没想过这话是由对方先说出。他多想跳起对着那张自大又狂妄的斯拉夫脸蛋来上一拳,让他自豪的鼻梁变成马里亚纳海沟。中情局间谍能感到腿部肌肉抽动痉挛,湿乎乎的液体向外渗着。他很疼,牙关不自觉咬紧,舌尖僵直发麻。
可他忍住了,放缓语气轻叹着:“现在的年轻人……”在扶着腰慢慢直起身时,伤处的刺痛愈显剧烈。阿尔弗雷德庆幸今天穿了条深色的西裤,否则白裤子上晕出一大片血红,换谁都会被吓坏的。
“滚蛋吧,老头。”听到第二声抱怨,美国人才想起一切的罪魁祸首。他刚想说教几句,转念想起这是德米特里,他性格温和得只能说出:“是我撞到你了吗,孩子?”
“是啊,老东西。”
德米特里人仔细端详眼前这位不礼貌的年轻人:比自己高些,身材壮实,棕黑的发色和灰色眼珠。脸上挂着有雀斑,右下臂带着刺青。他叛逆地选择了英文字母“idiot me”,美国人不忍拆穿他。这名男性算不上好看的斯拉夫人,但体格甚至比布拉金斯基更大,身型更为宽厚。
审视一番,他没发现配枪的痕迹,裤腿宽松也不见枪身轮廓。屁股裤袋里也只勾勒出几枚硬币和烟盒的形状。中情局间谍不禁嘲笑自己的天真:他现在可不在美利坚,没必要这么神经兮兮的。
再次对上被睫毛盖着的灰瞳,本能地去寻找鬓角卷曲的白发时,阿尔弗雷德骤然意识到,自己为何要与布拉金斯基比较?眼前的男人可谓和那位有着奶金发色的苏俄人相差甚远。心脏在肋骨间乱撞,腿间的肌肉抽搐,好似指印还死死地卡在伤口的位置,烙下烧痕。
科学家深吸一口气,他靠上身旁的果框,把手掖到身后,摸进西裤后袋里。
“啊!看看你做的好事!”那名俄国人突然发现什么似的大叫起来,拉着自己的西裤,放声尖叫,“我刚买的裤子!这就沾上梨汁了。”
“对不起,我想是刚刚摔倒的时候,”德米特里怯懦地躲开视线,装模作样地去碰他的裤腿。“这可怎么办呢……”他仍小声嘀咕着。骚动过后人们都朝着这儿看过来了,胆小的格鲁吉亚人更不好意思了。灰色的眼眸乞求地看着对方,小心挪着左腿,让它处于舒适的位置,“孩子,这是多少钱?或者,我可以帮你付了这些水果。可我还有急事,你看……”
话尚未完,阿尔弗雷德再次被推倒在地,右腿压在伤腿上方,舌尖尝到血腥味才没发出惊呼。科学家依然是按着后腰,瘫坐在地上。他试过爬起来几次,双腿还是颤颤地跌倒。“哎哟……我的腰。”德米特里又重复道。
“嚯,还装可怜呐!”他粗鲁地踢了脚地上人的左腿。
直到四周热心的苏联人扶他起来,帮着骂回时,那名嚣张的年轻人才悻悻而去。走时仍不忘大喊:“下次再遇上你会有你好看的!”他手插裤袋里,弓着腰,一副街头混混的样子走出店外,顺手牵走一个苹果。
店主大骂着追出去,队伍里的人群仍在窃窃讨论,好心人帮可怜的男人捡起梨,又拍去他屁股后面的灰,帮腔道:“碰到这种人,揍他就是了。”德米特里只是缩着脖子,计时器般机械地点着头,懦懦道:“谢谢,谢谢……”他的眼神定向门外,老板很快抹着额头回来,砸着门口泄愤,对着逃跑的方向吼着“那死东西!”
周围苏联市民的议论炸开一片,阿尔弗雷德却觉得自己在被压缩在真空袋里,跪在失落的舞台中央,听不到一点声音。他只能感到细汗浸满易容皮肤,眼珠瞪出,口鼻微张,在旁人看来受得惊吓不小。这不是作戏,事实正是美国人的腿在发软。有细流滑过他的小腿肚,鞋底被血泡得湿粘。他撑着果框,挥开一双双欲想帮他的手。
随后,苏联科学家步履蹒跚地走出店里,捧着着店主送他的一袋梨和苹果。指尖还在因肾上腺素的褪去而颤抖,他尝试了几次才将肉色的接收器塞进耳道。
阿尔弗雷德稳住脚步,盯着自己掌心钦出的印迹发怵——不久前,那里还藏着一枚窃听器。
俄语脏词在耳膜口爆发,多是男性生殖器官和虚张声势的怒吼。他咬紧下唇,将怀中的纸袋搂得更紧。
「这一切都糟透了。」
*
“你知道的,布拉金斯基。如果你搞错了,我们和美国的关系可就算是完了。当然,这一天总会到来,但坏人不应该由苏维埃来扮演,你说呢?”
咬着苹果跑出店门时,伊万又想起谢苗诺维奇上校的话语。
先前在店里闹事的年轻人娴熟地绕进窄路,甩开跟在后头发怒的水果店店主。他撕下假发的伪装,捋了捋银白的前发。伊万蹭去手臂上掩盖烫伤的愚蠢纹身,迈着快步,屈腰取下裤腿里放置的窃听器。俄国人勾起嘴角——那位中情局间谍大胆用了监听设备。
瞧吧,美国佬还是紧张了。
拐进小道,伊万和一个叼着烟的混混对上视线,顶着一头杂草般的头发,颜色都和晒干的草垛一致。刹那间,领口如意料之中地被提起,他粗鲁地喊着“滚鸡巴蛋!”橙红的火星洇在水坑里,苏联特工踩上泡软的滤嘴,借此握上他的手腕,说着“冷静些,冷静些,我只是路过。”他边递过几张钞票,边把窃听器贴在袖口内侧,将美国人送他的礼物回赠给那名青年。
“啧...算你......不过等着吧下次再遇上你,会有你好看的!”屈于金钱的青年转头掏出烟盒,抖出一根烟,如见面时一般叼在嘴角。
伊万想着自己的功课做得不错,他们就爱这么威胁人。
“妈的,又浪费一根烟。”他的鸟窝头在火光中飘曳,只剩下齿轮清脆的转响。一阵阴风涌进,围巾鼓起遮去银白的发丝,待年轻混混再抬头时,那位上道的路人已像魔术表演似的消失在路口。
“鸡巴蛋,真是见鬼了,”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感概道,“爽呐!还得是美国货好抽。”与他一同被抛弃在这条暗巷的还有弗雷迪的窃听器。
摆脱那人后,布拉金斯基的步伐紧促。他一刻不愿耽搁,单纯地、急切地渴望瞬回到公寓。苏联人踏着皮靴于各个街道巷口穿梭急行,不顾肩膀撞到行人,不顾踢翻几个空酒瓶,无视车辆的鸣笛。
路途中,伊万不停地搓弄着指尖,是干燥的,不见一点血迹。即使压上他左腿的时候,“德米特里”那张有了岁月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波澜。除了那副腰,他看得出这是美国间谍刻意演出中年人的肌肉劳损的小把戏。那个假冒的苏联人,他拳头抵在后腰,笨重又缓慢地打圈按摩。
“你帮我看看,那儿是不是青了。”带着事后沙哑的嗓音不打招呼地闯进脑子里,就和那没礼貌的美国人一样。
伊万的脸颊燥热,他被迫想起在床上揉着自己后腰的弗雷迪。喘息声、挺立的乳粒炙热的肠壁、湿热的精液……过去那段日子里,这不是自己第一次闪过这样的片段。脚下的步速加快,俄国人听见心脏泵血强而有力的节拍,握紧拳心至刻出红痕。羞耻与愤怒的角逐将他撕成两半,堇色的眼瞳里并进出火花,下唇啃咬出红紫的牙印。
该死的。伊万低声咒骂一声。为什么总在这时候,在这压力炉快到临界值的时机,他的大脑却被这些色情废料填充,卡主齿轮。
他扯了扯衣服下摆,又继续摩挲着手指。是干燥的,不见一点血液。
自克格勃特工解决吉米·贝克后,事态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顺利。
首先,仅仅将目标锁定在“德米特里·萨卡什维利·彼得罗夫”这一点上,就花了伊万近一周的时间。
最初的几日,俄国人不时地去凝视对面的窗口,那盆洋甘菊总被隔在窗帘外,弗雷迪则躲在室内。人影常在半夜晃着,熄灯的时间是随机的——和往日一样。
每天把他那几盘磁带当成闹铃,当成基因携带的,从人体里生出的东西,从睁眼到闭眼除了美国人吵闹的声音外,就只有渡鸦的啼叫相伴了。说真的,伊万很难分辨出谁的叫声更难听。
日暮交接的时分,橙紫的暖光包裹着卧室,缔造出梦境般诡异而虚幻的温馨。布拉金斯基躺在床上,交叉着双手置于胸口,窝在残破的枕头里,羽毛搔着鼻尖。然后磁带转动收紧发出“啪”的一声。银发男人熟练翻过身,将下一盘塞进卡槽。
他闭着眼聆听,不愿错过一丝线索。不必看就知道那盘磁带的编号是43,卡带着写着:1953年5月19日,20点00分。要说是巧合呢,伊万总在固定的时间点,听到耳机传出淅沥的花洒声。
俄国间谍最熟知这水声代表了什么。
耳道里水流声变得更响,脚底踩着陶瓷打滑的咕唧声愈重。
「3,2,1。」伊万在心中默读。
:“哈——”
那是一声绵长又情欲交错的喘息,叫得沙哑的嗓音喊着自己亲呢的称呼。
:“Bear。”
3次。如果从前夜晚上8点开始到隔日的黎明,他就能听到3次美国人自慰的声音。俄国人的双手覆在下腹的位置,指端滑进了内裤边。
伊万时常思索,金发的年轻人是抱着什么心态做这种事的。他把手指戳进屁眼的时候会把他只当作手指、一种无机物还是自己的性器。他的心态呢?是羞辱还是享受,或者麻木地没有任何感觉。就像是谣言广为流传的说法,中情局在进行人体实验。弗雷迪就是被洗脑成功的第一只小白鼠,所以他不在乎爬上克格勃的床。
:“呃…唔!不……”
又是一声尖喘,搅得克格勃内心烦躁不安。伊万将自己卷成一团,吃进几根羽绒。他管不了那么多,天知道这样的炼狱自己已经忍了近一周。大脑的零件生锈得运作不动,它需要机油来浸润每一个缝隙。躺床上的人撩起了内裤的一角,胯间的性器已经充血硬挺,被压迫得发疼。微凉的手指触上敏感根部的时候,他轻轻抖嗦,脚趾在床单上划出圆弧。
他渴望一切形式的液体,能起润滑作用的,剖开他的头骨,淋进去。转动起来,转动起来,否则他就要被美国佬钉死在苏维埃的土地上。列车的噩梦再现,他现在看清了靠近自己的中情局特工的面貌。金发、蓝眼,偏分的前发戳出一根杂毛,随着西部的怪风抖晃。平光镜在烈阳下闪着金光,一把高标H-D消声手枪抵在自己的头顶,他自大地用鼻腔发声:“永别了,布拉金斯基。”
再来是另一个梦,他被按在花店的工作台上,性命收到威胁,性器收到挑衅。去除身份被发现的恐惧后,伊万·布拉金斯基承认,那就是个春梦。而后他意识到更可怕的一点:这梦早在生日那夜变成现实。
化开的奶油,柔软高热的内里。松软的羽毛搔着他的腰侧,就似美国间谍勾人的指尖缠上自己,邀请他继续这场淫秽的派对。
伊万蹭了手前列腺液,顺着阴茎滑下去,上下抚弄起来,双膝把被子顶起一个帐篷。一片白雾里,他想象美国人湿热的舌头裹住自己的柱身。敦实的臀肉仍压在自己的胯部。没有枪械或尖锐的言语,单纯是将肉欲揉在一起。弗雷迪接纳了自己,他的肉体与精神、他的现在与过去、莫洛斯与伊万。
手掌整个抚上炽热渐硬的性器,伴着发腻的淫喘富有节奏地捋动起来。特工的掌心布满厚茧,粗糙又硬实,自然不如温润湿软的口腔。要知道那对犬牙偶尔会轻撩过柱头,但有分寸。他总会在情欲中揪住金色的发丝,将那青年拉得更近。浸没于桃色幻想中手淫的速频渐快,床板激烈晃动,木板挤压着发出尖叫。电流音里弗雷迪的声音也变得颤抖渐弱。
伊万不受控地趴到床上,接收器贴得耳廓更紧。那美国人好像就在自己的身边呼喘。仿佛他压着的不是羽毛而是弗雷迪,帮助他的不是粗鲁的手而是金发痉挛的肠道。
:“哈..哈……Bear…啊!”
“弗雷迪……”克格勃下意识地呼唤床伴的名字,在对方高扬的呻吟中迎来高潮。床板与地面仿佛也在经历一场激烈的性爱,它们高叫,尾音拖得又细又长。他满手盈满浓精,脚背在痉挛,像煮熟的虾一样蜷起,腿根磨着敏感至极的性器。
月光投进窗缝,几缕白羽漂浮空中。伊万的胸腔微微起伏,拳心还攥着精液。他欲伸手去够,最后弄得身上一片粘腻。俄国人想,若是那个美国人看到它,便会惊呼:“这是天使的落羽!”
「而他死后还想去天堂,天真至极。」
“哼。”鼻腔挤出嗤笑,银发青年冷静下来,慢慢直起身,开始反思与厌倦被性支配的身体。理智回归的那刻,他暴怒地扔出枕头,扔进那堆磁带里。在床腿和地板的摩擦声刺耳得和乌鸦一样,尖锐而冗长的一声泣啼。
床腿和地板,乌鸦的啼叫,声音……
伊万像忽地想起什么似的,随手抓了纸巾擦了几下残精。不顾一切地,拉上被白液打湿的内裤。他翻出几盘磁带,推到收音机旁。这些都是弗雷迪在厕所里、在他布下的窃听器前记录下的完整对话。
:Fuck you!
伊万拧着旋钮,小心地往前调试。黏糊糊的手指让他的动作看起来滑稽。
一片寂静,脚步声逐渐清晰。
:“主啊,你听得见我的祷告吗?求求您,求求您收走这些该死的,哦不…这些厚重枯燥的俄语书。您可以带走我的心,我将永远忠诚于您。就当没听见我刚才不敬的言辞,好吗?主,您听得见吗……”
他又往前倒些,屏住气。
一片寂静,脚步声逐渐清晰。
:“主啊,你听得见......”
俄国人按下暂停键,现在得屋子里沉寂得可怕。他稍动一下,床就像快散架似得尖叫。
「这盘录音少了些什么。」伊万判定道,古怪的感觉蔓延上心尖,像是一块拼图被错误地卡进不属于它的槽位里。他挪了挪屁股,坐得更直,小床又嘎吱发晃。
声音。
他兴奋的手指不灵活,倒带3次才调试至正确节点。电流杂音不小,但能听见一些弗雷迪在书桌上嘀咕的声音,内容就难以明辨了。伊万又按下暂停,索性坐到地上,不希望收到任何声音的干扰。他凝息,在画着三角图标的圆钮前犹豫再三,才鼓起按下核爆按钮的觉悟。低语、微弱滋滋声,下一秒就是脚步声,踩压地板的咯吱声逐渐清晰。“Fuck!”最后紧随着美式大骂。
俄国特工又重复操作了几次,梳理着青年的动线。他在书桌前抱怨论文,接着气呼呼地从椅子上离开,猛得冲向浴室,对着镜子发泄怒火。
所以,椅腿和地面的摩擦声去哪儿了?
弗雷迪是个善人,但没细心到会为底下住客着想,兢兢地挪开椅子,再踩着猫步离开。况且伊万熟悉那间房间的构造,他们在那张破椅子上做过爱。衔接处螺钉都松散得快掉落,下一秒就要散架。底部也并不平整,发出的声音不仅吵且难听,他几次都想说服美国人到床上去,对方却好像格外钟意这个狭小的角落。
可这些磁带里都缺失了这些声响。
厕所里的骂声是假的,坐在桌前的人是假的,他对镜子说的话、浴缸里做的事都是假的。于是,那位伟大的美国间谍还能去哪里呢?那只有——如阴暗老鼠般地在莫斯科地道穿梭,易装成苏联科学家潜伏进组,窃取机密。
一股寒意如蟒蛇缠上他的脊骨,蛇鳞的低温令他僵滞原地。在事实面前,他不愿相信也只能相信。从死鼠肚子里掏出氢弹文件时的浓烈感情翻涌上来,如湖水一涌一涌地演过口鼻,呛进气道。伊万快窒息了,胃痉挛着发呕,几乎溺死在那汪贝加尔湖般幽谧的蓝眼睛里。
一切的证据指向那可怕的猜想:他们的敌人疯了,找来一个疯子执行这样高风险的任务,并且他做到了。
锈蚀的齿轮开始高速运转,他自讽道,精液又怎么不能用作一种润滑剂。
伊万·布拉金斯基不过是恨透了捉到美国佬狐狸尾巴的羞耻过程。若是别人问起他:“嗨,布拉金斯基,告诉我们,你是怎么识破他‘分身有术’的诡计的?”他该如何问答?难不成实诚地坦白道:“我是想着敌人自慰时发现的。”那么此事就要成为他人生的一大污点,他的事迹也将永远作为笑柄留存在克格勃的训诫里。
直到现在,伊万还是不愿提起这段经历,想起它依然会羞得涨红脸,更别提他方才又想起了趴在床上揉腰的弗雷迪。克格勃特工回到公寓,几乎是用蛮力踹开门。结果又被鞋带绊住,只得胡乱地解开它们,两只靴子掉在玄关不同的方位。他清理出一条通道,径直勾下书架上的笔记本,封面用歪曲的俄语写着《弗雷德里克·布朗分析报告》。
凭着肌肉记忆翻到最新的一页,无名指压在纸下,他咬开钢笔笔盖,打算记下今天在水果店发生的一切。
伊万刚要落笔,墨水在笔尖聚成一滴小球,目光却移不开从薄纸背面透过的字迹。他依然认得那句话:
米哈伊洛维奇的证词有待考证。
他的第二个障碍——列昂尼德· 米哈伊洛维奇·朱可夫的证词。
他是德米特里的同事。伊万保证给他一些好处,比如申请电子计算机,或是美国佬的烟草,格鲁吉亚的红酒之类的。作为交换,克格勃希望能从对方手里得到一些关于那名新来科学家的信息。
他借录音将音频转译为文本。伊万往前翻一页,指腹低着纸张边缘,再次思索着米哈伊洛维奇的回答。
:你说那可怜巴巴的萨卡什维利是美国佬的间谍?哈哈,同志,别开玩笑了。我甚至愿意相信朗道组长是,也不会去怀疑我的朋友。他真诚友善甚至不饮酒,氢弹的研究方面也很有能力,我很欣赏他。只是来的时机不太对,那场坠机事故……是个不幸的意外。所以苏联才要招募专家,你不能凭这一点就说他是间谍。再说,据我了解,萨卡什维利同志并不是我们唯一新招的科学家。
:你问他的肩膀有没有问题?为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一开始肩膀就不好吗?噢…是6月份之后的。我想想……对,应该是没有。长官你误会了,我们的关系也没好到脱衣相见的程度。嗯…什么都好,握笔或提重物的细节也行?好吧,我再想想……等等,我记起来了。没错!你们就是搞错了。我记得那是在地下暗道里,我不小心拍过他的肩,挺重的一下。实验都快成功了嘛,大家都很高兴。但长官,我向你保证,他没任何反应,只是和所有苏联人一样激动哭哩。你说一个美国人怎么演出这种情感?
:你给的条件……的确很诱人。天知道我多久没喝上格鲁吉亚产的红酒了。我照你说的做了,右腿…哦不是左腿内侧,胯骨下方10公分的位置。装作急匆匆地撞到他,拿着你的借口“对不起,我脑子里光想着那些数字了”,再扶着他的大腿起来。但什么是都没发生,他的神情没夸张的起伏。不过萨卡什维利同志的腰看起来倒是真的不太好。
:不不!我不能接受你的请求,就算给我再多的好处……这有些无理取闹了。我们立过规则,不能将见会面地点透露给任何人。就连路边的鸽子也不行,美国人或许会在它们的脚上绑窃听器。总之,就这样吧,我不能因为你的这番措辞就把机密情报告诉你的。长官,下次别让我再干这种事了。我们已经忙得恨不得长四个大脑出来,八只手都不够用。我要回去工作了,现在的时间很有限,苏维埃的未来还在等待我。
语录到这儿就结束了,伊万没再追问下去。此后,他试着找更多人去证实看法。但显然,米哈伊洛维奇已经是和德米特里接触最多,也是最愿意分享的一位了。
无论如何,布拉金斯基打算将“大腿伤口”这点加到报告里。当一切证据确凿后,密卷便会交到谢苗诺维奇上校的手里,除去在苏维埃放肆的毒虫弗雷迪。
泛黄的草纸已经被捏得皱褶,伊万唰的翻页,在页缝处压下折痕。钢笔在横格纸上晕开墨点,他记下今天所发生的一切,落下最后一笔:
我们不能完全排除德米特里·萨卡什维利·彼得罗夫不是美国间谍的可能。
合上笔记,伊万抓过伏特加瓶颈,用它咬开瓶盖。清冽的酒液顺过喉咙,沿着食管一路灼烧到胃部,惹得他眼角也红红得发烫。舌尖与最后一滴烈酒不舍的告别,他熟稔地拿过床柜上摆放的一支洋甘菊。今天的客人剩下的,嫌它过于小的花体,嫌它枯了的烂叶。他扔开酒瓶缓缓站起,呆滞地杵在日历前,直盯着3个被画出的大红圈。
“关系会变得更近,”伊万扯下一片花瓣,继续哝哝道,“关系会变得更糟。”又一片花瓣落到地上。
“关系会变得更近……”
他的第三个问题——弗雷德里克·布朗。
3天前,他们因为一个极其可笑的原因吵架了。谁都不愿退步,谁都不理睬谁。这也解释了伊万·布拉金斯基的床头为什么会堆满枯烂的洋甘菊。
吉米·贝克死后的7天里,弗雷迪看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过着他糜烂的大学休假生活。他偶尔会拉开窗帘发呆,除了看看花店店员的工作内容外,没别的行动。伊万通常是会在室外为盆栽浇水时,与他对视一眼。每到此时,美国人依然会打开窗活力满满地挥手,大喊着“Bear!”有时他甚至蹬蹬跑下楼寒暄一番。
金色吵闹的弗雷迪就像一只楞头鸟,吸取不了教训,永远都会撞上擦得透亮的玻璃。以下的对话发生过几次:
“嗨,Bear!今天的生意如何?”
“啊!弗雷迪,我都说了你得老实在家呆着。”
伊万总得放心下手中的活,跑出去关心他。
“为什么?我觉得能走路就是好了。”
这个时候美国人就会偷偷藏起自己左腿,一个很小的岔步,他可能自己都没发现。
“看吧,我就知道它还没好。”
“嘿,你不能那么解读我的话!”
“你甚至没反驳我。”
弗雷迪找不出理由辩驳的时候,就会钻进店里,拿起园艺工具玩弄,再嗅闻玫瑰的花香。伊万只得无奈地跟进去,抓出这只扰乱他人工作的烦人猫。
双方总是以腿上伤口的大吵休止。年轻人喜欢举起园艺剪就往腿上比划,说着“这可以拆线了?”俄国人也回以“这当然不可以拆线了。”金发气鼓鼓地在门口跺脚,伊万便塞给他一些落单的洋甘菊,将伤员送回楼上。
事态也在拉扯中演化发酵,拖拽着两人深陷泥沼。
他们最后的对话终止于弗雷迪的公寓门前。
“把这个拿回去吧,”每当伊万愣站在过道里,弗雷迪都会指指墙边放置的支架再晃晃左腿说道:“我用不上了。”
“说不定你还需要呢?”俄国人又一次坚持道。
“可这…我想说,这有些瘆人,它好像是被诅咒的物件。没和你说过吧,我用它的第一天就被支脚绊倒,所幸是跌倒床上。第二天被翘起的铁皮磨破了手。喏,你看这儿……”金发谈吐如流,在伊万的眉毛快耷拉至眼角时,他才请了清嗓,解释道:“咳,所以…我想他可能受诅咒了。”
“弗雷迪,”俄国人的声音很轻,但褪去了平日的柔软,字节沉重得如铅球般锤击心脏,“你不能这么说战友们留下的东西。”他的眉毛再次扬起,眉心皱成一团。显然,这位退役的苏联士兵不喜欢美国人的发言。
弗雷迪也憋着一口话,脸颊涨得微红。最后,他只是将支架推到花店店员的怀里,嘟哝着说:“总之,我就是不需要了。”
伊万不记得最后是谁拉上的门,“砰”的一下极响,隔壁的邻居都留出门缝偷看。俄语的骂声回荡在走道里,吓得那棕发的苏联人缩回头。几秒后门后面传来闷闷的回骂来自弗雷迪。美国人用从“布拉金斯基教授”那儿学来的语言回击。
从那天起,美国人不再拉开窗帘,花盆里只剩几根细杆立着,窗台上飘着泛黄焦黑的叶瓣。他在经过花店时,也有意地躲开玻璃橱窗后的花匠。伊万仍扮演着辛勤的店员,不过是会在看到刺眼的金发从铁门里钻出的同刻就低头包扎花束,洋装没看到的样子。
此后,莫洛斯和弗雷迪就再没联系了。金属支拐就立在狭窄的过道里,没人去动它。
“关系会变得更远……”
此次荒诞到可笑的吵架更是伊万·布拉金斯基的一场博弈。花枝落到布拉金斯基手中成了俄罗斯轮盘,“关系会变得更近”,“关系会变得更糟”,俄国人想这只是“任务会成功”、“任务会失败”的另一种说法。
撕下最后一片花瓣,伊万露出淡笑,缓缓道出:“关系会变得更近。”
看来运气总会站在他这边。
*
“我受够了,”阿尔弗雷德扔下手中的缝针,踢开绷带卷,打翻了一瓶消毒酒精,刺鼻的气味呛得他咳嗽,“咳…咳!就让它腐烂吧,被可恶的缝线吃掉。让布拉金斯基发现吧,我不管他了。”
他暴躁地抹开裂口的血液,疼得美国人咬紧牙缝。染血的手又探上额头,冰凉得让他感觉在抚摸一句尸体。但没有发烧就足够值得开香槟庆祝的。
金发的床边堆满了被血浸湿的棉球,皮鞋里塞着暗红干硬的袜子。红酒渍般血痕如支流攀附于小腿。他也从没想过1个月前的伤口恢复会如此不顺而缓慢。
疼痛让他发出低沉的呜咽,环膝蜷在被酒精夺取体温的床单上。阿尔弗雷德将脸埋在血腥气的膝间,仿佛那里面能找镇痛剂似的。
小间谍垂眼看着手里的缝针,闪着银光的针尖令他倒吸口气。这分明不是他第一次缝合,往前遇上过更糟更严峻的情况。单是训练,阿尔弗雷德就重复了无数次,而这次是最难进行下去的。透明的泪液又不知何时从眼眶里流出来,仿佛控制它的神经已经被戳坏。它将血液冲洗得柔和,也将伤口处于极刑。透明的体液聚集成一小洼,缓慢地渗进细缝,干结后成为盐巴锁在里头,折磨这副身体的主人。
他用手指一寸寸地碾过皮肤,干涸的血迹被搓成粉块扒在上头。金发盯着指尖,天真地祝愿道:这是铁锈就好了,反正都含铁,闻起来也都是一样的令人反胃。
「啊,讨厌的、该死的苏联人!都怪粗心的米哈伊洛维奇,都怪德米特里倒霉地碰上了混混,还有布拉金斯基……」
阿尔弗雷德又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尽是丑陋的红黑光团。他拭去眼泪,把眼镜顶得歪歪扭扭,用力吸着鼻子,尝到嘴里的咸涩。更多的泪团汇集到下方的殷红河流里,青年只是将伤口用纱布盖住,再看着它被濡湿,透出刺目的艳色。
反正“一名中情局特工在哭泣”是不触犯任何美国宪法的。
美国人不知道在床上颓废了多久,窗外的天色逐渐明亮,已能看清枯萎洋甘菊若隐若现的轮廓。他用拇指抹去伤口的水液,挑出断掉的缝线,线头撕扯着红肿的新肉。阿尔弗雷德咬着自己的膝盖,恨不得磕进骨头里,全身都紧绷发颤。冷汗与泪液交织,他不稳的双手艰难比对着原先的针眼扎过去,再棉球吸去渗出的血珠。
“唔...”他压着声带的嘶吼,重复着手上动作。银针掀起皮肤,聚酯线穿过肿胀的圆孔。金发青年凝目不断溢出的血液,顿觉一阵眩目。绳结打滑,他将针攥在手心,在又一记颤抖中扯紧收线。眼镜托叶顺着汗液滑落,挂在鼻尖。接着混浊的眼球奋力去分辨血肉模糊中的针口,刺痛让脚趾蜷起,虎牙更深得啃进肉里。
狰狞的线脚如锁链般合上裂口,恢复成一条红线。阿尔弗雷德这才仰头倒在床铺上,粗鲁地将酒精一股脑倒在上头,被稀释成锈黄色。胸腔扩张着汲取氧气,他嗅着空气中的铁味,紧捏右腕关节,手依然止不住地发抖。
乌鸦在嘲笑他,阿尔弗雷德望着天花板发呆。取过桌上怀表,卡槽的接口处坏了,轻轻一碰便能看见伊万·布拉金斯基的脸。里头的相纸被揉捻得皱褶发白,早看不清俄国人原本的样貌,只剩下诡异阴暗的笑容。口腔内壁的软肉被他啃咬得溃烂,金发将打开的圆表举过头顶,回味着自己留下的愤怒印记。
在对接人死后,美国间谍依然把那块破碎的怀表放在衣兜里,浮雕已经被撞得磕碜,棕熊的脸已然变成丑陋的凹坑。他仍执拗地将它放在离心脏最近的位置,就当揣进一块烙红的铁块,提醒他在西夫采夫·弗拉热克巷近处发生的悲剧。
阿尔弗雷德常想那位年轻人叫什么名字。他看样子尚且稚嫩,和自己差不了几岁。他也有家人吗?他的葬礼会怎样举办,盖着国旗落葬还是在卢比扬卡大楼的地窖里腐烂?美利坚会接他回家吗?这些问题的答案他都无从得知。
他又对着顶头的白墙发呆,赤裸的白炽灯仅以一根细电线吊着生命。它在摇晃,黯淡的蓝色眼珠追随着昏光,从左至右。
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走错了?来到莫斯科的那天,与布拉金斯基相遇的那个早晨,还是和他滚上床的那晚……
阿尔弗雷德不记得过去的一周是怎么度过的。中情局失去了一名对接员,克格勃又开始关注起弗雷德里克·布朗,接着弗雷迪和布拉金斯基冷战,德米特里连遇怪事。
发现臼齿后的第二天,中情局间谍就如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照常起床洗漱。口腔塞着牙膏泡沫,美国人对着镜子拉下泛红眼睑,按揉着乌青的眼圈。耳边克格勃的声音骚动起来,他们又开始关注起这位来自美国的笨蛋交换生,他猜测这和对接人的失踪有关。
「怎么又要监视他了?我算算…该死啊这都过去4个月了。」「不知道,大概有什么事发生了吧,你看到上校的表情吗?今天我从他的身边走过,那简直,嘶…像踩到了狗屎。」「行吧,我想是不会有新发现的。唉,摊上美国佬就是这么倒霉。」「为什么这么说?」「你是第一次监听他对吗,可怜的孩子……」「嗯?」「给你一个忠告,调小音量,捂好耳朵。」
混着血丝的白沫落进下水口,阿尔弗雷德撑着面盆,缕析刚才的发言。至少他能推断出来,弗雷德里克·布朗的伪装还算安全。这更像是触动了苏维埃的应激反应,铺开地毯式的搜查。再来“识破来自美使馆的间谍”似乎不是个大规模扩散开的消息。他揣想整个克格勃或许只有寥寥几人知道,不会超过5人。
用毛巾蹭过嘴后,阿尔弗雷德来到窗边。他直率地拉开窗帘,斜坐在伸出的窗台上。不再用望远镜窥探,炽热的蓝色视线射进花店里,粘着在穿着绿围裙的店员身上。等待…等待…..他是一位狙击手,等待伊万·布拉金斯基的回头,胸前的怀表几乎要熔进心脏。
“嗨,Bear!”
「呃!我的耳朵——」「瞧我说的没错吧。」
美国间谍仍饰演着神采焕发的“弗雷迪”,不希望被布拉金斯基捉到任何端倪。
当天下午,在弗雷迪拒绝了俄国人友好的劝告后,他前去莫斯科大剧院。脚步在喷泉广场前停下,淡金刷漆的墙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先是围着立柱绕转几圈后,便在附近的一张长椅上坐下。阿尔弗雷德扮作苏联人的长相,身着淡蓝的夏季衬衫,胸前塞着米黄的手帕,余出的折角露在口袋外头。手中拿着吃到一半的吐司,他掰下边缘,团紧再扔到地上。飞来的鸽子从一只到一群,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仍不紧不慢撕着面包。
一阵躁动后,鸽群扑腾着翅膀飞起,阿尔弗雷迪呆呆凝视着远走的鸽子。不去理会身边坐下的人——一位戴着贝雷帽的中年人,发量稀疏,穿着熨得服帖的白色衬衫配上格纹西裤,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手里张开的真理报是昨天的。
他继续掷出面包,一只胆大的广场鸽蹦跳着返回。
“昨天,我踹了一只鸽子。”
中年男子放下报纸盯着他,抿着嘴角皱眉。
“和今天一样,我用面包把它引来,它落在我的脚边,”他停顿下来,注视鸟类的血红眼珠,“此前我仅有过念头,但从未付诸实践,直到昨天。”
“先生,请问您是在和我说话吗?”
“我本只想吓唬它,但一切都失控了……”较年轻的人又扯下一团面包,掉在离脚边更近的地方。那只鸽子有些犹豫,但在男人扔下第二块时,还是跳着靠近了。“我只是想看它落荒而逃的滑稽模样,踢踢它翅膀的根部,顶多就这种程度了。我没想……”
“先生?”
阿尔弗雷德的动作停下了,只剩鸽子咕咕啄食的声响。
“可我踢断了它的脖子,头整个扭过去了,我第一次知道鸟类也有牙齿。鸽血从断掉的地方涌出来。不断地,不断地……”
“还有其他人看到吗?”戴眼镜的男人突兀地问。
“我害怕极了,害怕极了!所以我逃开了,逃开了那片血海。我是个懦夫,”男人屈下腰把脸埋在腿间,双手抱着头,啜泣道,“你说会有别的鸽子发现我的罪行吗?”
长椅旁边的人拿起报纸盖住脸,轻淡说了一句:“这不是你的错,孩子。”
青年继续喂食鸽子,面包碎屑掉了一地。
“生活还要继续。”
心脏仿佛被子弹射穿了,倒流的甜腻血液呛得阿尔弗雷德无法呼吸。
莫斯科大剧院前的广场,是中情局事先约定的紧急通讯点。当有特殊情况发生,例如与对接员失联的时候。间谍们便会收到来自总部的下一步指令:任务终止或是继续执行。通常都是前者,他们不愿承担暴露的风险。因此在美好的幻想中,阿尔弗雷德只需要和布拉金斯基告别。离别时分啄啄他的嘴唇,再听他唠叨一番,挽留自己为苏联卖力,最后交换一下鳄鱼的眼泪。接下来,他就能在专机的护送下回到美国,大睡上3天,在下一次任务分配前,他都能收到专业的心理治疗。
将最后一小块面包抛向远方,阿尔弗雷德起身离开。独剩下戴帽子的中年人坐原地,报纸还停留在那页。
生活还要继续,任务继续执行。
胃液返上喉腔,美国人感到一阵恶心。他找到最近的树干,斜靠在上面。稀薄的酸液从唇缝间低落,上腹部几乎紧缩成一个小球。
事实上从报纸传递的信息中,阿尔弗雷德也猜到上司不会放他回美国的。讯息来自他们安插在克格勃的眼线,他表示尚未听说有人抓到在美国大使馆工作的间谍。
这和在收音频道里听见的是一致的,他判断道至少目前为止,弗雷德里克或是德米特里的两个身份都暂时安全。
他倒空胃袋里的酸水,看着地上焦苦的落叶,一块碎石,眼角又一阵酸涩。
阿尔弗雷德从未觉得街道如此空旷,人声炸耳,车轱辘碾动的声音放大数百倍。他甚至听到地下铁的声音,铁轨震颤与他共鸣。石砖地面在液化下沉,拽着他坠落。年轻人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哪儿。是在走回阿尔伯特大街的路上?在莫斯科?在苏俄?还是在纽约?在皮里营?
他仿佛走在一条柔软的飘带上,虚实交换。昏昏沉沉地回到公寓,小间谍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你,就快要成为美利坚的英雄人物。国家会你设立一个纪念日,到那天所有人都得吃下写着Alfred F. Jones的纸杯蛋糕。
口腔的苦涩被假象的甜意压下,嘴里好似嚼着布拉金斯基烤制的蛋糕,蛋糕是解药。
阿尔弗雷德一直试着扮演一个正常人。他从不忘和布拉金斯基打招呼、拌嘴、分别。一套易容的换装动作深深印入肌肉记忆,从不担心在这方面会有疏忽。他也不会忘记德米特里的研究,苏联氢弹的动向。
美国人总以为自己的伪装很成功,直到那晚。口鼻被濡湿的枕套捂得呼吸阻滞,惊醒过来。他大口呼着气,房顶的白炽灯摇摇欲坠。
他才意识到自对接人失踪后,自己就没正常过。
第1天,他进错了门。隔壁的谢廖沙看起来很惊讶。
第2天,他把所有指甲盖大小的物体看成了臼齿。
第3天,起床时发现脸颊上有水痕,他以为只是房屋漏水。
第4天,他看到墙角靠着抽烟的棕褐色发色的男子,就下意识地去确认长相。
第5天,他发现自己和布拉金斯基的对话是重复的。
第6天,他在德米特里的公寓,将一只死去的老鼠钉在桌前,内脏淌了一桌。可明明自己已经不用再做道具了。
第7天,他和布拉金斯基大吵一架,竟然用俄语骂了人。
第8天,不清楚自己房间的支架为什么会在公寓过道里。
第9天,算出的当量可以轰塌半个地球,又神经质地给水果店遇上的混混装了窃听器。
第10天,他缝不好针,差点成为世界上第一个被自己眼泪闷死的人。
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走错了……
第11天。
阿尔弗雷德走在大街上,更像踩在石子路上沙沙作响。前面有人,一排人靠着墙角吸烟。他定睛一看,所有人长着同一张脸,晒得透红的皮肤,散乱分布的雀斑,灰棕色的虹膜,赭色的鬈发乱糟糟的。
他们直勾勾地凝视着这个世界的异物。
金发被吓得怔在原地,后退一步,脚尖扎进碎石子堆里。他低头望去,惊呼出声——那不是石头,地上只有成堆的臼齿。阿尔弗雷德跌倒在地,双腿发软地直不起身。远处的人们却摇摇晃晃着靠近,脑袋松松地挂在肩上,歪去诡异的方向。
他们每靠近自己一步,污浊粘稠的血液就从眼眶里夺出。脊骨发出咔哧咔哧的脆响,如列车经地底穿过。他踩到软乎乎的东西,鞋跟深陷进去一阵滑腻。阿尔弗雷德抬起脚,黏糊糊的液体自脚底牵出粘丝。他看清了,干瘪的空心球体正在下方,如今只剩薄膜覆在牙齿上。
一颗灰扑扑的眼球。
阿尔弗雷德惊得朝前看去,一个个苍白发青的脸上,原是眼眶的地方成了两大块血洞,眼下挂着乌黑的血液,混着黄色的脓液。他迈开步子逃跑,肺腔在燃烧,膝盖被臼齿划破。
接着冰冷的东西缠上他的脖子,再也动弹不得。伊万·布拉金斯基……俄国人永不离身的围巾。它像吐着信子的蛇一样试探,孪动着肌肉绞紧。
“阿尔弗雷德。”
那不是像小蛋糕一般温和发甜的语气。
床铺上的美国人被砸落的灯泡惊醒,白炽灯碎片掉在床尾。他翻下床,在去浴室的路上摔了两跤,最后在镜子前剖析自己。
整个人像是刚从莫斯科河里打捞上来的浮尸,眼球布满血丝,脸色抵得上斯拉夫人的惨白。他的指尖发颤,从肩头扩散的瘀血开始,阿尔弗雷德细数自己与布拉金斯基欢愉的痕迹。结痂的血点,肋骨、腰侧、下腹、胯骨,青紫延伸至内裤下缘若隐若现的指印。
金发按压着肋骨下方的一小块瘀青,想着:他要回归正常。
阿尔弗雷德几乎不经思考地,摇晃地走出房门。黑伞仍立在伞桶里,支架倒在玄关。
他在莫斯科唯一认识的人是谁?
*
伊万·布拉金斯基清晰地记得,那天雨自下午开始就没停过,到了午夜骤然加剧。窗户被强风吹开一条缝,雨滴倾斜如针刺似的扎到脸上。他没来得及关窗,门那边就传来了闷闷的声响。
当时,俄国人正扯下最后一片花瓣,口中默念着:“关系会变得更近。”
伊万警觉起来,轻轻将花干放置床头,角落里还堆着几株同伴的尸骨。他凝望房门,确认自己不是因为磁带卷而神经衰弱。
哒…哒……
很快,声音再次从那头飘来。相较砰砰的撞门声,它轻缓又沉重,像柴木中噼啪爆开的火星。
敲门声停下了,俄国人犹豫地踱步到玄关,耳廓紧贴房门。这次他听到了孱弱的啜泣声。是有人将幼猫扔在自家门口了吗?他疑惑道。
忐忑地推开门,伊万就被一股力带倒。他尖叫出声,只觉得胸口湿乎乎的,像是放了块吸饱水的海绵。他垂首看去,正是黄色的。
接着那块海绵开口了,喉间沙哑得只剩气音。
他说:“萨沙跑了,不见了。”
Chapter 13: 伊万的网(中)- Ivan’s Web
Chapter Text
伊万认出趴在自己声上大哭的人是弗雷德里克·布朗。他没来得及的推开,湿发便顺着脖颈,贴上自己的脸颊,丝绒般的舌面舔过嘴角。嘴唇被冰冷的口腔包覆、啄食,被迫接受对方带有侵略意义的吻。
「这甚至算不上是一个吻。」被压在下面的男人想道,美国人只是在宣泄,而他是倒霉的沙包。
液体不断落在他的脸上,伊万分不清是泪还是雨水。俄国人轻触着他的肩,示意金发放开,意图唤醒眼前的男人。弗雷迪显然失去了理智,愈发疯狂地用上牙去咬,撕裂嘴唇,再威胁性地含住舌尖。布拉金斯基吃疼地反击,双臂环住湿漉漉的头颅。两人的额头相抵,纤密的睫毛交缠一起,暗光下发色已无差别,融化成一滩香草冰激凌液。
血的味道很咸,苏联特工从缺氧中回魂。这不是初次接吻,却比第一次更混乱。他很快回以另一个缠绵的吻,似在安抚受惊的野兽。分开后,美国人依旧无言,他小喘着粗气。他们的鼻尖撞在一起,雨滴滑过布拉金斯基的脸侧。
伊万看不清弗雷迪的脸,直到他直直坐在自己身上。脸上没有笑,嘴角下瞥,眉头拧在一起,神情傲然。明明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往日清澈的蓝色也蒙上一层水雾,它却更像黑夜下汹涌的海水。泪滴聚在他的下巴,俄国人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指腹去接,再贴着颈部曲线涂开。
他想,吉米·贝克的失踪对他的打击不小。伊万倒是想问问“萨沙”是什么呢,狡猾的美国间谍吊足了胃口。
青年脱下自己的裤子,还是没说一句话。皮带扣甩至腿间,空气被抽打得鸣叫。西裤叠堆在俄国人性器的位置,臀部的力道加上衣物磨擦,伊万很快觉得下身紧绷,热流在下腹窜荡。
金属声响过后,布拉金斯基的皮扣被解开,半勃的阴茎弹跃而出,骑在身上的人握住柱身——他想帮忙。弗雷迪的手没有温度,像冰块刺激自己的性器,伊万不禁发颤,他弯起膝盖,脚背绷得笔直。
中情局吊人胃口的那套沿用至性爱技巧上。在抚弄几下后,便用指甲不痛不痒地蹭过龟头,透明的体液向外吐水。接着,美国人就任由这根巨物挺立在那儿了。他掰开自己的臀缝,指尖猛地刺进去。异物侵入令他痛苦地挛缩,阴茎高高扬起。
金发挪动着向前挺腰,伊万清晰看到他纳下了两根手指的后穴,第三根正要挤入。干涩狭窄的肠道正拒绝这一切的发生,俄国人听到藏起的喘息与痛吟。弗雷迪弯曲着指节强行拓张,穴口被磨得发红。他的腰肢乱扭,急迫地想让肌肉放松下来,让布拉金斯基的性器整根没入。
精壮的腿根压着精囊,粗硬的柱身就顶在入口的位置,几次蹭进臀缝。
压迫的钝痛自下身蔓延,伊万·布拉金斯基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弗雷迪不准备用润滑液。他的意思是完全不用,要知道润滑液就在床头几步路的位置,再次精液或是唾液也能起一些作用。
可那美国间谍却选择粗暴荒蛮的方式,来折磨他脆弱的肠壁。
伊万也注意到,青年苍白的脸上一片水痕。他隐隐藏起的痛吸声,和缝针时细细的闷哼一致。弗雷迪还没做好准备,过紧的穴口容不下完全硬起的性器。肠道会崩溃的,皴裂然后流血,而强行进入的阴茎恐怕会被夹坏。伊万不敢设想,到最后会是哪一方更疼。
“快停下。”躺在地上的人低喃,情欲烤得嗓音发黏。
“快停下……”伊万又重复道,双手掐住坐在自己胯上的臀瓣。
没人理睬他,除了窗外爽快的雨水声。
他开始推搡那位“疯子”,主要是拉扯后颈的发丝,再轻拍前胸。美国人的力气大得可怕,反而钳制住身下人的肩膀,伊万一瞬觉得自己的肩胛骨碎了。他小声唤痛也没得来金发的关注。
弗雷迪不顾劝阻地坐下去,发出一声细长的嘶叫。他俯身吻下去,夺走俄国人的氧气。金发边托着俄国人的脸,边艰难撑开后穴,龟头抵在狭窄的甬道入口,一股蛮力仍在往下压。每推进一分,美国人便吻得更深,咬破伊万的舌尖以麻痹痛楚。隐忍的从喉腔深处传来绝望的呻吟,让伊万无所适从。他仿佛听到对方的哀求“求求你让我继续下去,性爱是最好的止痛片。”
于是布拉金斯基就决定这样躺着,做一个圣人,成全他的美国梦想。这果真和梦境是一样的,敌方间谍坐在自己身上自慰。现在就少把枪了,说不定失踪武器就藏在胸前口袋的打火机里。伊万随着弗雷迪的节奏抽动,双眼迷离,恍惚间他看到破碎教堂里射进的一束暖光,他想着:
弗雷迪的夜访会是中情局的一个圈套吗?一个报复,他两次惹怒了美国佬,所以他们决定提前夺取伊万·布拉金斯基的性命。
今夜,弗雷德里克·布朗会杀了我吗?
伊万阖上眼睛,理智被肉欲淹没。他不愿多想,也不敢多想。温热的内壁绞缩,一次次试图邀请身下的性器进入。每次却都迎来失败,没有分泌液的窄道像老化的橡胶管,难以突破。他又会在每一次在孪颤中勾上弗雷迪的腰。尽管这是一场不完美的性爱,但他的老二似乎是享受的,它在胀痛中膨大,碾入肠底。
弗雷迪在发抖,俄国人知道这不是因为快感而是疼痛。他却仍左右摆动着腰往下坐,自己的舌尖几乎被嘬得发麻。伊万缺氧得发晕,在穴道含下整个龟头后,他的舌尖被咬出一个破口。湿润的东西凑近脸颊,美国人将自己抱得更紧,他也将间谍藏匿的情感听得更清楚。
伊万似被一汪热流包裹,进出变得顺利,湿润的液体在两人交合的地方溢出。起初,俄国人以为是前列腺液起了作用。
当指尖向腿根探去,触上更为稀薄的液体。弗雷迪依然仰着头,眼神聚不上焦,小声地闷哼。伊万转眼望向腿间一片淫靡,囊袋也裹上一层秽物。按先前的经验而言,他摸的到不是从生殖器里分泌的东西,他更在别的地方接触过。
美国人将头垂在自己颈窝,他又在落泪了。这也给那盏破台灯机会,劣质的光线透过两人。俄国人终是看清了,拇指顶端被蹭得模糊却依然鲜艳的红色。而交合的地方,已然只剩一半的性器露在外头,弗雷迪不自然地呼吸,肠肉顺着他破碎的气音收缩。穴口泛红肿起,血丝汩汩流下。
伊万被这个疯子吓坏了,从一言不发的古怪到纵欲性质的做爱。是因为吉米·贝克还是针对伊万·布拉金斯基的一场戏?性命明晃晃地受着威胁,现在枕在自己身上的人还在哭,等下就要用嘴里的牙毒人了。
但他的肩头只能感受到冰凉的、裹挟悲伤气味的水液,脊背像淋湿的流浪猫那样发颤。
「不能再当美国佬的床垫了。」伊万反手圈住金发的手腕,倏地直起身。惯力弄得阴茎碾过裂伤直抵肠底,尖锐的痛吟让俄国人心脏抽紧——那是死锁牙关的守密者于今晚发出的第一声凄厉惨叫。
伊万迟疑了一下,忽视美国人惨如枯木的脸色,他挥起右手,喝斥道。
“够了!弗雷迪。”
*
为了把迷途的人唤醒,俄国人用了些疼痛刺激。然后弗雷迪那无人抚慰的性器射了。白液溅上两人的外衣、下颌、唇角。
谁都没想到。
精液的味道是苦涩的。而性器破入的窄道愈发温润,就着痉挛挤出更多血液,一股再是一股。后来是惊慌的美国人自己直起身,忙乱中踩到地上的钢笔摔到床上。最后是伊万脱下弄脏的衣物,待双方冷静后,他们都赤身裸体坐在床边。
伊万为淋湿的美国人递过一杯热茶,粗制毛巾压着暗金的发丝。他在金发的身旁坐下,缩在毛毯里的人在发抖,反复用纸巾擦着手上的污浊。弗雷迪将脸瞥到一边,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俄国人则是嘴唇红肿,衣领不整,松散的纽扣吊着线头,摇摇欲坠。
俄国人的手抬起了几次,在肩头徘徊,最终还是缩了回去。拇指不安地抵在一起,视线盯着脚下晕开的水渍。
他在乎美国间谍的大腿,左腿内侧,胯骨下方10公分的位置。伊万盯着远方的一个烧水壶,实则在确认那记刀伤。自己连指尖都刺进去了,新生的肉芽却合成一道红缝。突出的增生组织发白,线头的地方也看起来完好,不过是有些浮肿。
在弗雷迪开口前,克格勃只是静静坐着,一声不吭。
“谢谢你刚才阻止我。”阿尔弗雷德最先打破沉寂,他稍扬起头,脸侧映着台灯的微光。冻得发紫的嘴唇破了,渗着血珠,左半张脸则是有些发红。“我想…我有些头昏。”他接着说。
“嗯…可是没发烧呢。”伊万轻轻碰上额头。是冰冷的,激烈的性事都没能让他回温。
茶杯落到地上,滚水烫得阿尔弗雷德脚趾发红,他索性将头埋进膝间,只露出几缕翘发,声音闷闷的:“这很丢人。上帝,我怎么会……英雄是不会做这出这种事的对吗?”
“英雄也是人。”
“没人会因为脸上挨了一拳就高潮的。”
“Него。”
“什么?”
阿尔弗雷德疑惑地抬起头,侧望着伊万的脸。昏光将棱角分明的线条抹得柔和,眼里似有跃动的火焰。若是这幅场景制成油画,它会有个名字《圣人的宽恕》。
“你想想,英雄在俄语拼写里只是个普通的’他’罢了。”
莫斯科正值夏季,此刻窗外的雨声却更似冬夜壁炉中噼啪爆着火星的木柴。
“谢谢你。”金发紧紧团着手里的纸,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他的眼角泛红,血丝烙刻在眼白中。
很长一段时间里,苏联人只是默默听着啜泣声,手搭着他的左肩、缓慢地抚摸软骨交接的地方。
几滴雨飘至床边,伊万想起被遗忘的窗缝,他起身去关。结实精壮的后背对着床上的人,长在脖子上的围巾也和地上的布堆积在一块儿,环状疤痕自后颈延伸开。——这些美国人都看得见。
“啪”。当他压下窗柄,背后传来窃窃的笑声。
“噗,你就这样跑出去了,Bear,”等那头铂金转过身,阿尔弗雷德又补充道,“什么都没穿。”
“你知道你是几点来找我的吗?”伊万轻咬着后槽牙,软乎的声线里加了份韧劲。
“3点。”美国人实诚回答。
“没人还醒着,弗雷迪。”伊万踱步到床边坐下,年轻人又低下头。他想起从前那只误闯进收容所的院子里,一只主动认错的杂种狗。蓝色的眼珠,黑白交织的毛,和眼前人一样低垂的脑袋。
“我..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阿尔弗雷德喃喃,头埋在茶杯氤氲的蒸汽里,继续开口,“你骂我吧。”
“弗雷迪。的确,我因为你冒失的做法而生气,”伊万轻叹,又揉搓美国人头顶的毛巾,擦去一些水渍,“至少打个伞呢……”他咕叨着。
床垫一沉,阿尔弗雷德重重倒向床上,将毛巾圈住他的眼睛。
“萨沙是我7岁时养的狗。”
伊万不再说下去,静静倚在一旁。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品种的,但应该有梗类犬的基因,不掉毛。他很可爱,毛色和奶油一样,卷毛却像拖把似的炸开。最初遇见的时候,他在我家门口,缩在一个破纸箱里,叫声嘤嘤的更像小猫。那箱子里连棉花都不肯给小东西塞点,只有一张写着’God bless you.’的纸条。我就是这么说服家里人养他的。你懂的,基督徒嘛。”
阿尔弗雷德掀开毛巾,缓缓看向俄国人:“当时萨沙还是幼犬,差不多那么大。”他比划着大小,约是一个软面包的长度。
“被我父…那个老东西赶出去过几次,我又捡回来了,”年轻人停顿下来,伊万看见泪线垂在他的眼角。他吸了下鼻子,声音颤颤,“他总爱舔我的脸。在他高兴的时候,在我难过的时候……”
“他现在有那么大了,”阿尔弗雷德双手往外扩些,和他的腰身相宽,“不是特别大的体型,所以我准许他在我的床尾睡觉。”
“我每天都…带萨沙散步。他似有猎犬的血性,会一头扎进草丛里叼出刺猬、蛤蟆一类的东西,”美国人又盖上毛巾,手掌覆在上头,喉结滚动,“天知道,天知道我有多想念他的小脚掌在地板哒哒行走的声音。”
伊万只能看见撕扯得变形的下唇,弗雷迪的脸颊、床颈窝、身下的床单到处都是湿黏的,他撑着手肘挪近了些。
“我只听见一句’萨沙跑了,不见了‘,电话就挂了。”
“他不缺打跨国电话的钱。”阿尔弗雷德补充道。
“萨沙会被别的地盘上的狗欺负吗,能找到食物吃吗,会再被刺猬扎得满嘴流血吗?会冷吗?会想家吗?他还……”他哽咽哭诉,如铁水浇铸喉口,吐字间间断断的,“我很想他,我很想他。可他…他能去哪里……”
年轻人沉默了很久,久到让苏联特工想去探他的鼻息,看看这具石像还是不是活物。
“Bear。“
石像复活了,伊万仰起头。
“你说,我来莫斯科是不是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阿尔弗雷德听见翻身的动静,接着被一团阴影罩住,他知道有人撑在自己的上方。突然间的,右脸传来潮润的柔软触感。金发转过头,搭着毛巾落到一侧。而俄国人还没把舌头收回去,他便看到了这一幕:布拉金斯基趴在自己的身边,紫色的眼瞳闪着诡光,脸上挂着精液,粉色的舌尖露在外头。
「差劲的模仿。」阿尔弗雷德真想拿烟盒里的袖珍的照相机记录下这一幕,再在相片背后写下“布拉金斯基犬”,散布至整个克格勃。
克格勃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反问道:“你觉得碰上我也是错误的吗?”
阿尔弗雷德没回答,却忍不住把脸扑在俄国人淡奶油色的发旋里,柔软的卷毛挠着他的鼻尖。细细嗅闻发尾隐隐的皂香,然后假惺惺地、淡然地抱怨。
“萨沙可没那么大只。”
伊万的回复是另一轮亲吻。嘴唇裹住睫毛上的水珠,舔舐泪痕,再到泛白的唇瓣。他试探性地顶开齿缝,轻触的舌尖是在打招呼。美国人的软舌更主动地侵上,认可来者。舌面相缠,两人交换着味蕾。苦的、腥的、咸的、黏的、湿润的……
他们又滚到床上,阿尔弗雷德自然地绞住布拉金斯基的腰。顶起胯部,阴茎蹭着上面那根炽物。晶蓝的眼睛环视喉结的疤痕,双臂绕上银发的后颈,勾勒着丑陋的凸肉。
欲望是灯油,浇灌两具燃烧的烛芯。
苏俄间谍还在送吻,金发被嘬得嘴唇发麻,尝到泪液的咸涩。阿尔弗雷德不喜欢这个味道,他却没法拒绝,一步步陷入克格勃的蜜糖陷阱。「第几次了?」美国间谍自嘲道。
带着薄茧的拇指重又缓地碾过伤疤,布拉金斯基被捉弄地颤抖。借着一次间隙,中情局间谍在情欲喘息中发问。
“告诉我,Bear,”金发的手指移至锁骨上方,颈动脉的位置,也是疤痕最粗最深的地方,“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安静下来,语调平淡却隐隐带劲。
伊万显然顿住,脊背僵直,心脏剧烈搏动起来。他想好了最糟的情况——若敌国特工指尖的力道再进一分,自己便只能卸下那只脱臼的左臂。这间屋子里没有枪,但赤手空拳夺取人命的方法不少。克格勃小透着气,几乎视见舌根抽搐着伸在口外,眼球凸瞪的美国人。
所以,他没发觉弗雷迪已经跪在面前。直至微冷的掌心环上性器,对方腿上的针口像扇贝的眼睛凝视着无措的自己。
“唔,别…它胀得厉害。”伊万皱着眉,他的阴茎是吓人的酱紫色。从开始他就在忍耐,前列腺液渗得整根都湿漉漉的。
阿尔弗雷德在报复,他更粗暴地揉捏根部,拇指顺往上推、往上顶,按过突起的血管,一点一点挤压,又在靠近柱头的地方停下。
“疼……别玩弄它,呃!”
布拉金斯基清楚极了,他的性器——他的小伊万被劫持作为人质。贪婪的小间谍不会让自己好受的,除非得到想要的东西。金发的眼圈发红,抬眼看你,眼角结着盐晶。
“我在乎。”阿尔弗雷德低语,他很快垂下头,含住膨大的龟头,舌尖堵着铃口。
伊万想,他可能在演戏吧,可能也没有。但他擅长这套,从第一次做爱的时候就知道了。会拿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你,背地里却可能想着怎么杀掉你。
但至少现在,美国人的暗杀对象不在于伊万·布拉金斯基,而是他的等待释放阴茎。克格勃在犹豫,脖颈间陈旧的伤口变得瘙痒难耐,污血又似冲破血肉的牢笼涌出来。他想伸手去抓,结果又缠上了那团金色的发丝,持续的欢愉快感正朝他袭来。
苏俄特工也意识到:既然双方的身份均已暴露,那么倾吐真话也没人会相信了。
他思考了一会儿,缓缓说道:“这令我痛苦。”
“你不会想知道的。”
伊万的声音在战栗,阿尔弗雷德没法判断这是因为悲伤,还是因为临近高潮。他吐出性器,手掌就着体液往下抚弄,撩过囊袋。
“谁干的,德军吗…..”
房里只有夹着气音的粗喘,偶尔掺着几声急促的尖叫。布拉金斯基松开美国人,双手后撑,床板在晃动。他高扬起头,脖间交纵的伤疤更好展现在金发面前。
一片寂静,俄国人像只被扼死的天鹅,惨白的毛色唯有缺氧带来红晕。他向往着天空,却被囚锢在冰湖里。诡秘的紫眼睛直挺挺盯着房顶,银丝拉过他的眼角。
接着,折断的脖颈重重垂下。
几分钟,布拉金斯基都维持着一个姿势。
“老天,不……”他反应过来。
“是你自己。”
伊万颤了颤睫毛回应:“运气比较差,电线太细了,可我太重了。”
阿尔弗雷德不再作声,放松着喉部肌肉吞下整根巨物。进到三分之二的位置,他开始干呕,干呕又带着阴茎往深处送,龟头直抵食管。同刻青年夹着腿根,热欲再次攀上软下的性器,扭动着磨蹭床单。
被服务的人又仰起脖颈,将脆弱的喉管显露给敌人。布拉金斯基时而高吟,时而低喘,全身都爽得颤抖,指尖一寸寸地卡进头皮,撕扯发根。
绞着柱头的消化道一阵收紧,美国人反射着干呕。伊万失控着高叫攀上顶峰,他抱着那颗灿金的头颅,将精液全数射进嘴里。身下人被呛得咳嗽,脸色发紫,浊液甚至从鼻腔喷吐出来。痉挛的管壁成了下一轮射精的助推剂。
阿尔弗雷德严肃地想,他的第855种死法里不该包括“被苏联人的精液呛死,窒息于口交过程中”这一情境。他砸着布拉金斯基的手腕,掐着他的尺骨,请求重获呼吸的自由。此刻从眼眶里夺出的泪液不再是悲伤的,单纯地、生理性地臣服于那恐怖的尺寸。
最后克格勃还是吃疼地放开了,美国人的牙啃上了自己敏感的柱身。他缓过神来,指尖还缠着的金色的落发。弗雷迪在咳嗽,他感到膝盖粘乎乎的,微张的嘴里蓄满浓精。伊万抓上精干的腰肢,掌根抵在上腹,体会皮下胃袋的抽动。他听见干哕的动静,粘稠的白液就翻滚而出。
“不…..对,对不起,弗雷迪。”布拉金斯基显得有些无措。他可能真没想那么做,而不是出于对美国佬的报复。
阿尔弗雷德则是喘得岔气,开口又被一阵呛咳堵住,俄国人的手掌慢慢划过肋骨,带过胸下肌肉、伤疤,顺上他的背脊,轻缓地抚拍。
“我没意识到,我不是有意……”
“这不是你的错,”他的话语含糊不清,呆滞看着床单上积起的一滩淫液,失魂般地重复,“这不是你的错。”
美国间谍不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的。窗外的渡鸦哀啼,与广场鸽扑腾的声响交叠。“这不是你的错,Bear。”,“这不是你的错,孩子。”阿尔弗雷德猛得撞上俄国人的胸膛,心脏的搏动锤击着大脑,头骨在共振,穴肉也随之抽动。他仰头,托住伊万的脸,堆起的腮肉挤出滑稽的表情。
“我还想继续下去,Bear。”他略抬起臀部暗示。
“你不该….”
“都怪你。现在我的痛苦翻倍了,我的心脏很酸,你得赔偿我。”阿尔弗雷德打断他。
“我可有给过你警醒的,再说是你发问的。”伊万放软了声线,显得委屈。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性爱是…….”
“性爱是最好的止痛片。”
语毕,布拉金斯基顺势将金发压至床铺,小心地屈起膝盖,轻咬乳尖。阿尔弗雷德弓起腰,发出尖锐的叫喘。
舔过乳晕,俄国人继续道:“我更正,这种说法是对的。”
潮涌般的快感一波波啮噬间谍的理智,阿尔弗雷德选择不再隐忍,也不再压抑。他快活地大叫,让布拉金斯基熟知每一个兴奋点,让他去照顾、去服侍。斯拉夫人很聪明,用尖牙勾摹乳粒,都弄得它发硬充血。软舌再一路吸吮,顺滑到耻骨到贴近腿根的隐秘禁地。
湿滑的舌面掠过腿根,伊万感触每一缕肌肉的弹动,每一次痉挛。他毫不怜惜地留下刻痕,欣赏着星星点点的瘀血蔓延至创口。弗雷迪抓着奶金的发丝,活力的性器拍打着俄国人的脸侧。亲吻在缝线的起点结束,指尖学着验查伤口的样子,顺着淡粉的新肉碾下去。这会给美国人带来疼痛,也会为两人献上更棒的高潮。
“呃!”伊万捋过一个线结,金发忽得高鸣缩紧成小球,性器高高立起,顶端晶莹淌水。他口齿仍不利索,依旧逞强诉苦,说着“放过它,但也别停下。”
布拉金斯基不去理会矛盾的美国人,利落地取来床头的润滑剂,塑料盖啪的弹至窗框。掌心挤上较往常更多的量,他将液体捂得温热,直到化成油水。
中情局间谍在享受这场性爱,克格勃判断道。蜷在被窝的敌人本能地岔开腿,指缝掐住自己的乳尖。他不时被刺激得高叫,更多是轻轻的呜声。混乱中金发渐渐转过身,把脸埋在羽毛枕头里,腰部抬起,紫红的阴茎磨蹭着床单。
穴口张驰诱惑着布拉金斯基下手。他和缓地搓开穴周的血块,尝试挤进一根手指,仅是在入口处按压,新鲜的血液便从窄洞里涌出。斯拉夫人有些犹豫,将油液抹在外沿,没再继续。
美国人小声发着不满的闷哼,他握上自己的性器,臀部顶得更高。在自慰中泛起阵阵低喘,咬字间断:“你…唔!你可能不知道,我有的时候会想着你手淫,哈……就像现在这样,”弗雷迪吐出一声绵长的呻吟,又继续道,“前面的或是后面的,都有。你,你也是吗?还是只有我会做这样的龌…龌龊事。”说着他更快地套弄,在等待斯拉夫人的回复间,又反复着“别停下。”
指头钻进了他的穴道,绒丝刮搔着后背,肩头的细疤被啃咬,胸膛被一手环住,粗糙的手指蹂躏乳头。热气呼过耳膜,阿尔弗雷德被激得一震,肌肉僵直,霎时忘了肠道深处的刺痛。第二根的进入伴着指节的屈伸,铃口泻出更多粘液。
而布拉金斯基如蜜糖般的音色为两人浇上一层糖壳。
“当然,”肠壁已被撑至极致,弗雷迪的脚趾伸开又蜷紧,“我当然也这么做过。”
在碾下乳粒的时候,伊万将性器挤进甬道。敌国间谍情色的淫喘是催情剂,对方叫得放纵,俄国人也更卖力地挺进。
金发每一次孪颤都更为谨慎,裂口总想躲开,却仍溢出血液,温热的液体不断浸润柱身。伊万幻想过在这样血腥的洞里内射的场景,这会不会像给草莓蛋糕淋上极品奶油。搅打气泡的成品会从美国佬的屁股里流出来,自己也将一同融化成一滩粉色的浆糊。想到这儿,苏联人一阵发抖。阴茎在窄道里膨胀开,发硬发热,它在密穴里探索,找到释放的机关。
伊万抽插了几下,紧致痉挛的肠肉给他感觉极好。“啵”他像拔出瓶塞那样,柱头抽至穴口,又整根埋入。暗红粘稠的液体顺着会阴流下,他分不清那是润滑液还是血,积在他阴囊的是透明的,粘着穴口的是红色,柱身则是混着血丝的透明粘液。
阿尔弗雷德爽得几乎脱离床面,被顶撞的前列腺告诉他必须这么做。布拉金斯基还在玩他的乳头,吮凸起的脊骨,操流血的后穴,放任胀挺的阴茎。屁穴很痛,大脑又被三重多巴胺支配。
这都是他要求的:不健康的性爱换取极致的欢愉。
视野前方白茫茫的一片,美国人数不清在第几次冲撞后,他又看到了布拉金斯基的脸。他的性器撑得窄道饱胀,龟头精准地压过腺体,卡在直肠底断。阿尔弗雷德几乎叫不出声了,沙哑的嘶叫和聒噪的乌鸦没两样。阴茎也不知在何时射了,他的乳头淋上白液,也将斯拉夫的巨物锁紧。
伴着一身低吼,柱头再次顶上前列腺。阿尔弗雷德又回到玄幻处的姿势,骑坐在克格勃身上。撕裂的穴道湿乎乎的,更好地压过那点,带来涨潮般的快感,浪水一波波助推他高潮。
咚…咚……
雾蓝的眼睛紧盯着脖间跃动的动脉,中情局特工明白那声音不是来自心脏而是颈部。穴肉跟着脉搏收缩,他悄悄环住布拉金斯基的脖子。拇指虚抵在颈动脉,描摹着血管走向。
「WINTERBEAR」
俄国人的速频加急,喘息粗重,阴囊挛缩过几次,用力撞上臀瓣。阿尔弗雷德心知对方就快要射精——暗杀的最佳机会。指尖稍加用力,铂金的发丝只是蹭着脸颊,不做反抗。绵软又带着情欲的声音重复着“弗雷迪,弗雷迪……”
贪婪的棕熊掉进了过冬的蜜罐里,美国人开始发颤,快感升至顶点。他已经摸到了颈骨,再用力些一切便都结束了。滚烫的泪滴答落下,阿尔弗雷德什么都看不清。他高潮了,后穴剧烈挛缩,嘴空张着发不出一点声音。手指相随收紧,布拉金斯基的叫声急促,他能感受到喉结的滑动。
咚…咚…咚……
克格勃握着中情局特工的腰,锁锢在自己的性器之上。反之,中情局特工掐着克格勃的脖子,死亡在一念之间。
“他会回来的。”布拉金斯基说。
俄国人又一次撞过脆弱的前列腺,金发嘶哑的喉间挤出哀鸣。床铺上已然晕出一滩血迹,股间滑腻,混着被稀释成粉色的体液。
「生活还要继续。」
阿尔弗雷德松开手,鸽子在耳边扑腾。布拉金斯基射了,失禁般得送着浓精,内里湿得一塌糊涂。阴茎注入深处,打出粉沫。美国人的腿根抽搐,第二次高潮来得更容易。他在欲望里堵住斯拉夫人的下一声高吟,勾住奶油色的丝。两人软烂得化作交融的乳脂,双腿勾缠一起,床塌扯出纤长的鸣叫。
阿尔弗雷德想,泪也是咸的,和血一样。
*
阿尔弗雷德听见砂轮滑擦的清脆,他看到黑暗里燃起一簇橙红,布拉金斯基的脸上映着暖光,眼下延出一道不明显的水痕。
“你为什么在哭,Bear。”
“我不知道。”他合上眼,流出更多泪。而后俄国人拿出一根皱巴的烟条,点了两次才烧着。呛人的草味钻进肺里,飘进身旁人的鼻腔。
“没想到你还会抽烟。”阿尔弗雷德说道。
“都怪你。现在我的压力翻倍了。”
美国人离开了一会儿,下床的时候暗骂一声。伊万看到床上激烈性事的残局——那更像是从手术室里抽出的一条床单。金色脑袋蹲在衣堆前翻弄,俄国人以为他快回去了,或是那个年轻人不喜欢烟味。于是他移步到窗边,雨停了,窗缝还没合上。食指掸烟,余烬抖落在金属铁杆上。
伊万朝那儿望过去,外衣被弗雷迪翻得凌乱,内袋里掉出一个圆状的物体,顶端挂着细链。
“那是一块怀表吗?”他发问道。
“对。”美国人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却默默将它塞回去,埋在衣物里,“没什么值得提的,刚买来第二天,摔了一跤,它便磨花了。”
“你还是总带着它?”
阿尔弗雷德慢慢直起身,毫不在乎淌至脚底的体液。他像新生的小鹿那样踉跄地走来,步姿滑稽。伊万依然没等来回答,干咬着滤嘴,火星吞噬枯草。
潮湿的发丝贴近自己,蓝色的眼睛反着晨曦淡紫的光芒。他的手里有东西,是一支烟。烟头相贴,火星交递,年轻人很快深吸一口。他没有被呛到,而是慢缓的吐出烟丝,香烟夹在他的两指中间。
“我不知道你会抽烟。”伊万说得轻缓。
“我可从没说过我不会啊。”阿尔弗雷德学着苏联人的样子,将烟灰抖在窗架上。
“美国人给我的,这支烟。是好运牌,没有墨水的味道,所以我很珍惜他。”
中情局间谍沉默了很久,窗外鸦叫肆意。他夺过俄国人口中的余烟,钦灭在窗框上,再将自己的塞到唇缝中。
布拉金斯基疑惑地看过来,半支烟悬在外头。
阿尔弗雷德淡然开口:“你知道父母告诉你狗跑丢了的意思是什么吗?”
他盯着闪烁的火星,抹过窗边的烟灰。
“他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Notes:
*虽然冷冷的,还是觉得Него和Hero真的很像,好有意思☝️
Chapter 14: 伊万的网(下)- Ivan’s Web
Chapter Text
弗雷德里克·布朗,昨晚他主动上门找我。他的情绪崩溃了,大哭了一场。此外还有各种反常的举动,具体的发生情景不便详述,总之就是“乌鸦”的那套行事风格。他给出的理由是自家的狗跑丢了,狗的名字叫萨沙。我不清楚他开口的时候有没有在意到这点,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他的疏忽。萨沙,这是个俄语名。一位7岁的、土生土长的美国儿童给小狗取一个俄国名,这似乎并不合理。我也了解他们的教育水平,即便是精英家庭出身的孩子,通常也就知道有苏联这么个国家,自信地说道在北面阿拉斯加的位置。
落笔在段落开头停滞,布拉金斯基轻轻抚过自己的脖颈。他照过镜子,那儿除了陈旧的疤痕什么都没留下,淡粉的指头印都没有。苦恼的特工叹着气写下:他试图暗杀我。过了许久,伊万用力划去那行字,力道粗鲁到铱粒几乎脱离笔头又穿破纸页。伊万不知道该如何陈述下去了,鼻腔一阵发酸,笔杆压得指腹发疼。实诚地讲,自己对那段高潮的记忆模糊,虽身体还记得柔软的肠壁,气管压迫的诡异体验让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是又陷进过去了,还是那双手的确存在?他不自觉地咬着笔尾,硌得牙齿咯吱发酸。“弗雷迪,弗雷迪……”克格勃特工回忆着昨晚的情形,边嘀咕着敌国间谍的化名,边另起一行。
他试图暗杀我。
综上,弗雷德里克在说谎,为了掩盖真相伤心的理由是编造的。设想他是一个普通单纯的大学生,就没理由这么做。若他是美利坚派来的特工,前因后果就变得合理。因此我们可以合理怀疑,吉米·贝克的死对他造成了影响。他和美使馆的间谍有联系,是他乔装混入研究组,递出苏维埃的氢弹机密。
写到这儿,伊万的笔尖顿在句末。他明白自己的直觉不会出错,但没人会信的。与其说是《弗雷德里克·布朗分析报告》,不如称它是一份普通的监视日记,再加上主观的批判和一些逻辑混乱的文字罢了。
克格勃看向床铺,被单还没换。血迹氧化成了暗褐色,像铁锈扩散开,干结的体液则是将棉布弄成硬硬的一团。铁与麝香的味道交织,伊万突然犯呕,他抽出被单扔进放满冷水的浴缸里。赤脚行走在地上,松木板上全是纵情的痕迹,暗红与精斑一滴又一滴。
或许脚踩到过几滴吧,但伊万不在意。他回过神来,手里又抱着一瓶伏特加,空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留着它。躺倒在床垫上,俄国人轻轻用鼻子嗅着瓶口的气息,正想嘲讽自己这行为和犬科动物也类似。
狗,萨沙。伊万总觉得自己在哪儿看到过这个名字。
舔过瓶口残余的酒液,给舌尖带来针刺般的刺激。俄国人皱起眉,那里被弗雷迪咬破了口。他暗暗咒骂道:野兽都比他知道分寸。
“萨沙。”伊万叨念着名字。他花了大半夜翻阅完桌边堆的两捆材料。等找到那册资料时,已是第二遍查找了。装在牛皮纸袋的纸张里共43页,是德米特里·萨卡什维利·彼得罗夫的履历。文件的内容很详尽,一些不重要的小事都记录在案,比如他7岁时埋下过一只名为萨沙的狗,这成为了他不再与狗对视的原因。
萨沙。弗雷迪的萨沙,萨卡什维利的萨沙。他们都叫萨沙。
布拉金斯基的心猛地抽紧,克格勃的精英从不会相信巧合,更何况对手还是美利坚的精英。他哗哗翻开笔记,抓起杂物堆里的笔继续补充道:
正如我先前的猜想一致,我认为弗雷德里克·布朗顶替了萨卡什维利研究员加入到朗道小组里,并源源不断地向美国提供机密材料。
这段摘自德米特里·萨卡什维利·彼得罗夫的履历:他不能与狗对视,7岁那年他养的狗死了,名叫萨沙,亲自埋在了老家的院子里。
萨卡什维利的狗也叫萨沙。我认为这不是巧合,更大的可能是弗雷德里克出错了。他受对接人失踪的刺激而记混了人物。
伊万犹豫片刻,将“综上”的结论段圈上方框,箭头指到最新的空白行,结尾加上他诚挚的恳求。这就当完成了《弗雷德里克·布朗分析报告》。接下来,他要向谢苗诺维奇上校汇报。苏联特工再次检阅一番,划过一列列剥开美国人面具的证据。他看着自己的字,就像看见蚂蚁在丑陋地互相啃食,残食至最后只剩白纸。“砰——”酒瓶被猛地砸到墙上,布拉金斯基终是自暴自弃地合上了笔记。
「管他的。都吃屎去吧,就让苏维埃输了这场战争,让美国人的氢弹落在西伯利亚的大平原上,让世界都来笑话他们!」
白发男人双手交叠置于小腹,他直挺地躺在床垫上,与灰白的墙顶相觑,灯光的投影在上方飞舞。伊万脑子里还全是金发聒噪的美国人,若想拿网兜去抓他,就即刻化身成自由的蝴蝶飞走。「晃动的灯影是蝴蝶。」他伸出手举向空中,五指屈伸着欲想捉住它,黑影又忽地逃走。克格勃索性闭起眼,金色如暖阳般的发丝愈发灼眼。伊万粗粗地呼着气,发出濒死的泄气音,勒伤像烧红的铁丝捆在自己的头颈里。他的胸腔剧烈起伏,指节被挤压得发白,眼前只剩一片金光。
那天晚上他没做梦,在闹铃响前就醒了。
在踏入卢比扬卡大楼的那刻,伊万就该知道——自己不会等来好结果的。他踩到了鸟屎,在众目睽睽下摔进了大门。而规整扭上的顶扣勒得他窒息,喉咙比任何一刻都紧涩。眼睛只敢盯着地板,压抑的门厅则仿佛要将肉体吞噬,胸腔被一双双视线刺透。
再说,他本就对那份报告不自信。先前上校也没显示太大的兴致,成功的概率至多只有两成。
伊万·布拉金斯基的直觉从不出错。
诉求又一次被驳回,这次谢苗诺维奇上校的脸色很难看。他板着脸,严肃地说道:“你在和我开玩笑吗,布拉金斯基?”伊万不发话。“听着,我们会揪出氢弹计划里的混进来老鼠,再严查克格勃里的鼹鼠。但别再盯着那个愚蠢的美国佬了,好吗?”年轻的特工又挨了一顿批评,本子被扔到脚边,他只是麻木地点头,细声回答:“长官,我知道我的任务什么。”
离开办公室前他被上司叫住,凛然的音色从背后响起:“布拉金斯基,我问你,”白发男人停住脚步,对方继续道,“等弗雷德里克·布朗回国的时候,你有几成的把握策反他?”
伊万把头压得低低的,没有回头,声音平淡却饱含力量。
他说10成。
*
「所以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阿尔弗雷德又开始叩问自己。
他看见的是黑漆漆的天空,很高,边界的地方泛着紫光。闪烁的星星缀满整片天幕,他想起海和渔灯和苦咸浪潮的味道。湿润的草丛在挠他的脸,水汽透过布料渗进后背。俄国人细弱的呼吸声在耳边,还有虫鸣,还有河流欢淌的叮当。
这天中午稍晚的时候,他接到布拉金斯基的电话约他共进晚餐。
选择不多,依然是一家苏联式的家庭餐厅。带着烟头烫痕红格桌布,饰物架上挂置着酒瓶和广告海报。他们的餐食也一如往常,面包、肉饼、红菜汤、腌黄瓜,再外加一瓶伏特加。酒鬼苏联人饮下大部分,阿尔弗雷德仅喝了一小杯就开始呕吐装醉了。期间,布拉金斯基不断讲着黑色笑话,或许他本人也没意识到。直到美国人露出惊恐的表情,说:“他被捅死了。”银发才呆滞住,有些委屈地解释:“可死因居然只是因为透露小说的剧情,这不好笑吗?”美国人用苦笑回应他,他感到为难便开始灌酒,一口酸黄瓜配一小杯烈酒。
阿尔弗雷德在空酒瓶被收走的时候开口,他问布拉金斯基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约他出来。他的屁股还很疼且腿也不利索,走路像企鹅歪扭。俄国人不说话,直直地看着杯底,淡淡吐出一句:“我不知道。”
走出餐馆,两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从喧嚣闹市到安静的小巷,最后只剩下煤气灯微弱的光线。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直到阿尔弗雷德在一个路灯下慢慢蜷起身。他告诉布拉金斯基自己的腿很疼,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但看克格勃的反应总是有趣的。
“我可以背你。”俄国人的声音很轻也很远,听不出情绪。阿尔弗雷德就糊里糊涂地搭上了肩,像树袋熊那样挂在上面。路途上美国人开始倾诉起这1个月来的枯燥生活,再至今晚的菜肴点评,他说这吃起来都是一个味。布拉金斯基明显抿起嘴角,稍眯起眼睛表示否定,但没有打断他仍闷头向前走。
待回过神来,他们又来到了莫斯科河畔。
阿尔弗雷德扑过泥泞的堤土,向身旁靠了靠,窝在俄国人的肩头。铂金的发丝夹着酒精的味道拂过额顶,他觉得痒便又往心脏的位置往下挪。
“弗雷迪,这样很痒。”
他想反驳,明明是布拉金斯基的声音更像搔弄脚心的羽毛。作为报复,美国人更野蛮地横躺在斯拉夫人的身上,压住他的脏器,满足地听着从喉腔里发出的一声怪叫。
“哈哈,Bear。刚刚那声就像被踩住尾巴的猫,哈哈……”
笑声停下的时候,阿尔弗雷德看见俄国人鼓起的脸颊,身边只有草吹动的沙沙声。那一刻的感觉很奇异,他说不上来。年轻人很快避开视线,盯着远处的一颗星星,不大,发散着蓝紫色的光芒,时暗时明。
“你还在难过吗?”布拉金斯基问他。
阿尔弗雷德侧过头,轻笑道:“这就是你约我出来的意图?”他补充道,“为了安慰我。”
布拉金斯基没回答,睁着眼却和睡着了一样,他的呼吸平稳,胸腔的起伏似海波推着身上的人。
“算了。”美国人索性将手放到脑后,手肘更重地撞上肋骨。他听着夏季的声音,沉沉陷入温暖的软肉中,更像躺在面包篮里,膨胀的酵母包裹着他。鼻尖捉捕着草腥味、河土臭以及凛冽的酒味。
莫斯科河永远在流淌,心脏搏动泵送血液,草木滋长,生命循环而永恒。阿尔弗雷德仿佛被定格在这一瞬,他坠入时空间隙,空气凝滞,世间一切的声响都被夺走。
「你觉得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
酸涩的液体从眼角溢出,他没法再回答出“天堂”这个答案了。中情局特工干望着暴君伊万在他生命的沙漏上刻下“Alfred F. Jones”,等待地狱犬来收割灵魂。
阿尔弗雷德思索着,若事到如今才决心成为一名无宗教主义者还来得及吗?他对唯物主义者较死亡的看法感兴趣,那位忠诚的苏联人也没辜负他的期待。尽管化为植物养分的回答很无趣,像大学课堂里的书呆子会给出的答案。他更喜欢后者的看法,去宇宙里。成为一颗星星也没什么不好的,能分裂成50颗就更棒了,「Hero America」听起来也很酷。然后,他要坠落到地球,陨石代替氢弹将苏联毁掉,美国英雄星带来的宇宙火焰将从从卢比扬卡大楼开始燃烧,再蔓延至整个莫斯科,乃至整个苏联。等等,这样一来最后还是成为了植物的养料。那自己便只能祈祷:别让伊万·布拉金斯基家的向日葵长得更好了。
美国人听到金属镜架的挤压声,他从幻想中清醒。托叶撞上鼻梁骨,带着薄茧的手指蹭去眼泪。那是冰凉的、属于北国人印象的温度。
“我去不了天堂了。”阿尔弗雷德诉出心里话,没用水汪汪的眼睛去求得更多安慰。他将头偏向一边,躲开布拉金斯基的手。
“我要进油锅了,”他仍在小声吐着苦水,学着球虫的样子蜷起身,“我要被四分五裂了,像肋排一样被挂在铁钩上……”
布拉金斯基依旧安静。贴在脸颊的手掌逐渐移上头顶,俄国人把他的发尖当成电话线玩弄,缠绕在指头上轻轻揪扯。
“然后肚子被剖开,肠子都….呕。”
“你会去天堂的。”伊万幽幽开口,手臂指向头顶偏西的位置,连接着星星的交线,划着十字。
“你们都是这样祈祷的是吗,”他放下手,肩上落下三点,“阿门?”
“先从额头开始的……主可不会保佑不虔诚的教徒。”
“那你还能成为植物的养料,或者宇宙里的星星。我猜猜,你会取名为‘Hero Amerika’。”
蓝色的瞳仁微微震颤,直到布拉金斯基疼得惊叫,他才发觉手掌正巧压上了一节突出的肋骨。
“我说错话了吗。”伊万捂着自己的右肋,可怜兮兮地发言。
“不,只是……”中情局特工想说:这太恐怖了,这位克格勃是剖开了自己的脑子吗,还是成为了他肚子里的寄生虫?他们的想法出乎意料地撞在一起,只不过他用的俄语口音,让美国人感到厌恶。
“我刚才也是这么想的。“他如实回答道。
伊万咯咯笑起来,说着“这很巧。”阿尔弗雷德捏扯他的脸,算是一种发泄。他用类似揉面团的手法,紫色的眼睛被挤成一道缝。每次蹂躏他都默念着:该死的、俄国佬、滚出、我的大脑。
他将颊肉推在一起,俄国人闪着泪花,苦恼地发着呜声。“哼哼哼,Bear。你应该看看现在这副脸的,多好……哎哟!”
“那是北十字星,”伊万撇过头,放开揪住的头发,突然说道,“我花了些时间找到它。”讲到这儿,他的语气中带着欣喜。
阿尔弗雷德吃痛地转回来,手肘支起身体,实实地压在骨头上,如愿地等来俄国人又一声凄厉的痛呼。他的视线顺着指尖的方向追寻,却迷失在星夜里——没人能在打翻的宝石盒里找到一粒水钻。
“等等,它在哪儿?我认不出。”
“唔…看见那颗较亮的星星了吗,比其他的要大一些,”伊万按着金发的肩让他在身边躺下,“这样看更清楚。”他又按着十字的纹路描摹一遍。
“哦,是那颗?”阿尔弗雷德拧起眉头,似在认真钻研。
“银河的脊骨,里面是北美星云。”
“哇哦…没想到你对星星很有研究,你喜欢宇宙,天文之类的是吗?我还以为你只会摆弄地上的植物。”阿尔弗雷德其实没找到,但还是附和着点头,随意指了颗发光的恒星。
“不,也没多喜欢,只是记住了,”伊万收回手臂,继续道,“军营里没有炮火的日子,望着天空发呆是最有意思的消遣。”
“还是那些美国士兵告诉你的?”
“嗯。”年轻人水蓝的眼睛在星河下荧荧,布拉金斯基愣神了会儿又看向天空,“他们还教了我更多,其他几颗星星的名字也告诉我了,但太拗口了,我记不住。所以…这是我唯一记得的。”
阿尔弗雷德说:“你怀念那段日子。”
“……”
“好吧。你总是这样,你们俄国人……”他话没说完,金色的脑袋又往颈窝里靠,察觉有温热的液体自额角淌下。
“对不起,弗雷迪。”布拉金斯基的声音沉沉,掺夹着颤抖,“那天我没想发那么大的脾气。我只是,我只是想起了讨厌的往事……”
俄国人依然在乎因为那个染血的支撑拐产生的矛盾。阿尔弗雷德是完全不记得了,那段时间他整个人都糟透了,记忆混乱的似浆糊。直至在床上起了暗杀布拉金斯基的念头才清醒一些。
“这才是你约我出来的目的,”美国人确信,补充说,“为了道歉。”他半坐起身来,皱起眉头俯视啜泣的布拉金斯基,——都到了这样的时分,惹人厌的克格勃还在装模作样。「他明明什么都知道。」紫色的眼眸注视着他,眼角泛红很是可怜。阿尔弗雷德扭过头,用力地抹去眼泪,眼镜被撞得歪歪扭扭,压低了声音说:“这明明是我的……你这个人真的很糟糕,英雄都被你当去了。”
灵魂仿佛回到了去布拉金斯基家的那晚,被淋得透湿,心脏很酸,眼睛很胀。玻璃珠似的泪滴落在俄国人的鼻尖,阿尔弗雷德在里面看见星空、看见自己。这一刻他是谁?交换学生弗雷德里克·布朗,中情局特工“ORLYONOK”,还是普通人阿尔弗雷德·F.琼斯。
他把头埋进去,环住奶油色的、毛茸茸的脑袋,鼻尖蹭过疤痕。阿尔弗雷德听见声音从天而降,是一片羽毛落在他的额头。
“我也会怀念今晚。” 伊万说。他推开年轻人,双手死死扣着他的肩,犹豫道:“但……”
布拉金斯基为金发扶正镜框,头却沉重垂下,背脊在颤抖。
“总有一天你会回美国,而我只能留在苏维埃。”
阿尔弗雷德看见对方的鼻尖挂上更大团的水珠。“我不想这样,”他小声喃喃,“我不想这样,弗雷迪。我不想……”
美国人倏然跃起,转过身背对着长河,沐浴在星幕之下。光点将他的脸照得斑驳,流光在碧蓝的眼底回转。他大笑两声,手臂挥向天际,嘴角扬起标准的美式弧度,露出皎白的上排牙。
伊万·布拉金斯基讨厌这样的爽朗笑容,眼睛却没法从年轻人的身上移开。弗雷迪是漆黑夜里的渔灯,自已是被引来的鱿鱼。收缩外套膜再滑动裙摆,从漆黑的、阴湿的深海里钻出海面,落入美丽的陷阱。
“遇见了吗?”他指向天空的手指划向地上的苏联人。
“什么?”伊万稍支起身。
“遇见那颗星星了吗,行星先生?”阿尔弗雷德蹲下来,看着布拉金斯基的眼睛。它现在不是紫色的,倒是染上了黑夜的颜色。
俄国人并没有马上回答,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人,看着他逐渐弯起的眼睛。他把过错归咎于酒精,心脏才如此怦怦吵闹。伊万隔了许久才回复道。
“嗯,遇上了。”
他学着金发的姿势蹲下,继续说:“它懂摩斯电码。”
“好极了!被引力吸住的星星是走不远的,对吗?”
美国人的笑容灿烂。克格勃靠近才发现:他的牙缝里夹着欧芹叶。布拉金斯基不禁噗嗤笑出声,对方急躁问着原因,双手在眼前乱挥,最后四肢大展地仰躺在草丛里。他也靠近躺下,晚风拂过灿金的发丝,抓得手臂痒兮兮的。
伊万觉得自己的心跳烦人,每次搏动都带着喉间的肌肉紧缩。右手握拳压上左胸,他又回忆起在泥地上刻下的“Hero”,忽地提问。
“你为什么想当英雄,弗雷迪。”
“我想惩罚坏蛋,我应该说过才对啊。”
“仅此而已?”
“还有很酷?我不知道,好像生来就有这种念头了。”
「呃,奇怪的人。自我意识过剩标的讨厌鬼,想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招摇孔雀。」伊万评价道。
“那你呢,Bear?你为什么只想开家花店?”年轻人又反问。
“植物是我的朋友,我应该说过才对啊。”
“仅此而已?”
“因为它们永远不会背叛你。”
「呕呕,奇怪的人。他果然是会和盆栽诉苦的那种类型。」阿尔弗雷德评价道。
“行吧。”
“行吧。”
美国人望向星空,还是没找到布拉金斯基说的星星。身旁是细弱的抽泣声,鼻翼翕动的动静明显。他主动伸过手,手指挤进指缝,掌根紧贴。俄国人似乎被吓到了,他轻颤一下,呼吸声也随之停止,半晌才想起屈起指节回应。
“这好像在演三流的爱情电影。”阿尔弗雷德笑着说。
“我没看过电影,”伊万紧张地握紧手指,“这样的约会很糟吗……”
“不,我只是觉得有些好笑。你想想几个月前,我还在太平洋的另一头,躺在松软的床垫上,睁眼就是豪华水晶吊灯,培根、煎蛋和涂满黄油的吐司就在床边,”美国人晃了晃扣在一起的手,“现在却在这里,和一个苏联人躺在莫斯科的草坪上,看星星。老天,这该死的浪漫。”
“那在星空下接吻的剧情如何呢?”
阿尔弗雷德扭过头,在沾着水露的唇上轻啄,说:“1星半,听起来很烂。”
接着伊万稍歪过头,抵住金色的脑袋,尾端的发丝交织融化。他没有发声,安静地合上眼,嘴角弯弯上扬。中情局特工看过去,蛛网状的投影贴覆于眼下,银白的睫毛似拉开的糖丝,美国人舔着嘴唇,肚子开始咕咕反抗。
“我饿了,”阿尔弗雷德说,“我想吃汉堡。”
“餐厅得明天晚上才营业。”布拉金斯基仍闭着眼,语气里带着无奈。
“已经是今天了,Bear。”
“那小蛋糕呢?”他又问道。
“没在做了。”
“好吧。”
最后不知是谁先提的回家。两人伴着河流的细语,夜虫的祝福起身离开。朝阳初升,渐明的天空染出梦幻的粉色。伊万身上驮着示软的美国人,心声说着:这更像是落俗的爱情片了。
他在公寓门厅前放下弗雷迪。年轻人舒展双臂,再高高举起挥摆,大嗓门向俄国人喊道。
“再见吧。”他顺势拍去身上的枯草。
“再见吧。”俄国人脸颊微红,半张脸藏在围巾里。
阿尔弗雷德准备转身,步子都没迈开,一股力便将他拽回。
等等,他说。布拉金斯基拉住金发的手腕,右腕再是左腕,年轻的间谍惊得正在原地。接着那双手移到他的肩头、脖颈再是下颚。苏联人的嘴唇还是印象中的烈酒味,添了份草腥。这吻也是不温柔的,软舌急躁地顶进口腔,裹住舌尖。突来的攻势令阿尔弗雷德一阵发软,他本能地勾上后背,闭上眼落入情欲的迷网。他们在共享一块滚烫的蜜糖,分开、又再次留恋,更加激烈地撞在一起,仅仅渴求喉底的丝丝甜味。伊万贪婪地舔过上颚,舌面游走至软肉,掠过锋利的齿尖。美国人给予更色欲的回应,试探地啃着外唇。灵活的舌头似蟒蛇吞食,缠紧对方的软肉。
阿尔弗雷德想,自己只是在和布拉金斯基接吻,可怖尺寸的生殖器没进入自己的任何一个洞里。他的腿还是使不上劲,像一滩泥水化在俄国人的怀里。更难以启齿的是,穴肉在抽动,是克格勃的唾液里带催情素吗?乳粒都随之硬挺,与布料磨蹭得发疼。
他性感的手掌从脸滑到腰,再从腰滑到臀部。「上帝啊,他现在该死地想和这个俄国人打上一炮。花店或是房间,公寓的楼下也未尝不可。」阿尔弗雷德仍驰骋在自己的性幻想里,肠道不可控地痉挛,身体悄悄贴近布拉金斯基。
但苏联人和第一次约会一样无趣,最后的吻仅停留在脸颊。手掌也只是轻轻盖在屁股上,没更过激的举动。
激烈的离别吻过后,他们都咳嗽了一会儿才慢慢顺过气直起身。美国人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看见一颗奶油色的绒球,他喘着粗气,音色依然柔软。
他说,“这是第一次约会时,半途而废吻的补偿。”
*
阿尔弗雷德手握着铅笔,念恶咒般反复地:“40万,40万,40万,还是40万……”桌上堆堆草稿纸上打着红圈的地方无一写着同样的数字。
他都不明白反复召集科学家们开会的意图在哪儿。近几次的会议上,结果都出人意料的稳定,况且物资的运送也应在筹备起来了。金发时常天真地想,他若能打探到使用运输矿石的铁路,那一切都简单多了。
美国人晃了晃床头柜的药瓶,失望地扔到墙角。比起苏联氢弹已成定局的现实,他更关心伊万·布拉金斯基——计划里的一颗定时炸弹。阿尔弗雷德仍在思考昨晚约他出门的意图。他几乎可以确定道歉是借口。但克格勃是想借灌醉自己套出情报,还是更糟的事……年轻人明白自己犯了大错,不敢遐想下去。死去对接人的阴影依然笼罩着他。青年确定自己要被刻在中情局历史的耻辱柱上了,回去故土后不会有心理治疗,等待他的只有加倍的精神训练。
“喂,你!金发的那个,过来。”教官的吼声在脑子里回荡,阿尔弗雷德清楚每次听到这话,都不会有好事发生。手腕被扣上镣铐,单调的水泥房间里仅有一张不锈钢桌和三把椅子,顶上有一颗白炽灯泡,没有灯罩。面前坐着两个人,接下来是长达几小时乃至几天的审问。前3天只给你水,之后给你一片发酸的面包。他也不喜欢吐真剂,臂弯密集的针口让他反胃,在虚幻与现实的交接挣扎令人痛苦。
恍惚地走向浴室,阿尔弗雷德站在莲蓬头下,渴求水流带走他痛苦的记忆。肌肤还在念想俄国人的触摸,粗糙的手掌抚过乳尖,再移向下腹。看着自己逐渐挺立的性器,犹豫着将手指探进后穴。他模仿着伊万的手法搅动,屈起指节来回打转。金发也没用润滑液,随手挤了些粘稠的液体捅进去。劣质的化学品刺得结痂的伤口作痛,他低声呜咽,又不在意地挤进第二根。温水像苏联人的体温围裹着青年,疼痛与快感的交织令他飘飘飞入天国。短暂地忘却死去的对接人、忘记任务、忘记自己的间谍身份,他只想享受单纯的肉欲,不掺一丝感情。
他幻想布拉金斯基在身后进入自己,被圈锢在浴缸中。当阿尔弗雷德意识到抽插的速频让他发抖地直不起身时,四指已经将肠壁撑至极限。他来回地刺激那点腺体,沉醉于把控自己快感的支配欲。年轻间谍收起了在克格勃面前的演技,只露出些许低喘与急乱的气音。一次次碾过前列腺再重重压下,另一只手偶尔掠过柱头或者乳尖。高潮的一瞬,美国人完全不记得是以怎样一种姿势蜷缩在浴缸里。他不断地痉挛,脚趾紧紧勾在一起。阴茎吐着乳白的精液,根部仍在抽搐,到最后只能可怜地射出稀薄的体液。
阿尔弗雷德的余光看着下水口的漩涡,从透明到乳白到殷红到锈色,终回归透明。
清醒过来,他已经躺在了床上,天色全黑了。特工看着黑乎乎的天花板,老鼠吱吱叫着从梁顶跑过。金发想起死去的对接人,想起那个混乱的夜晚以及现在还带着污秽的浴缸,感到愤怒又可悲。
他喜欢和布拉金斯基做爱,又讨厌布拉金斯基。他喜欢性,又讨厌性。
“啊!我是个蠢蛋,我是个蠢蛋……”阿尔弗雷德大骂着把脸埋在枕头里。萨沙脱口而出的时候,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呆呆看着只剩电线丝的吊顶,他摘下眼镜,高举着双臂。
镜腿在月光下闪着微光,墙面上的投影有规律地闪动。除了生日那次,年轻间谍从没如此讨厌收到信号。「非要在这个时候吗,才过了没多久。」他暗暗抱怨道。
很快电报机开始运作,“哒哒”敲击着打下文字。他像蠕虫在床上扭动,吸着鼻子机械地起身,草草记下频率。纸上落下4个数字,再熟练撕下密码本,比对着开始破译。
24 июля, 11 часов вечера, улица Сретенка 26 “ГРИБЫ”, “У вас есть грибы из Де́вственные леса́ Ко́ми?”
(7月24日,晚上11点,斯列坚卡街26号“蘑菇”,“请问这儿有科米森林产的蘑菇吗?”)
阿尔弗雷德攥紧那张纸条,短短的几行字扫过一遍又一遍。许久才踌躇捡起角落的药瓶,不死心地拧开盖子,敲了敲瓶底——空的,他早就知道。于是他从锡罐里取出几勺茶粉,泡出锈红的茶汤。美国人闻着浓茶的涩味,装作是咖啡的样子猛灌下去。他恶毒地想:世界上所有的茶叶早该在波士顿倾茶的时候就都被销毁。
最后金发来到日历前,慢缓地划去数字“23”。——7月24日,就是明天。
*
18点03分。阿尔弗雷德看了眼表,离集会的时间还有段距离。他不安地确认对街花店的情况,布拉金斯基在浇水,踩着小碎步从店外转到店内。那苏联人看起来心情不错,脸上挂着笑意,嘴唇微微张驰,想来是在哼些民谣或是红歌。某些时刻,美国人想象过对方是真喜欢摆弄花草吧,梦想是过上普通而平淡的日常生活,总之就是性格孤僻得只能和植物打交道了。某些时刻,他又恨不得端起狙击枪,在十字准镜里看到倒在血泊的克格勃,默念:感谢我吧,伊万。这都帮你省了葬礼的鲜花啊。
中情局脑子里还都是昨晚的事,狗屁的北十字星、狗屁的布拉金斯基、狗屁的临别吻。他下意识地抿紧嘴唇,前齿碾过下唇,那儿已经没有伏特加的味道了,前列腺高潮带给他的回忆依然羞愧。阿尔弗雷德恼怒地拉上窗帘,转头用食指伸进口腔确认过后槽牙的空档。11点,11点……他还必须等待。紧握住发颤的手腕,年轻人怔在桌前,汗滴啪嗒掉在桌上。
布拉金斯基是不会附身在那颗死去的洋甘菊上的,对吗?他再次想到。
房间里的空气闷热而潮湿,近几日莫斯科连日阴雨,水汽都被封存在一个个水泥盒子里。阿尔弗雷德的公寓里只有风扇,这已经是相当奢侈。他钦下开关,扇叶呼啦啦切割着空气。
金发换下睡衣,一件条纹棉质的短袖,纽扣孔开的位置的不好,还窄。他艰难地将圆粒塞进小洞里,汗珠已经爬满他的额头。脱离的纽扣攥在手心里,四周安静地可怕,只有风扇咯吱摇曳。没有风声,窗外没有乌鸦啼叫,邻居谢廖沙不再吵闹,布拉金斯基店门的铃铛也没响。他又去看时钟,墙上挂着的那个,时针仅走过半格。
阿尔弗雷德感叹着凝滞的时间,将外出的衣服罩在头上。心里计划着下一步的行动,假人在柜子里,而假发和易容装备在床下。隔着棉料的世界变得朦胧,特工选的是一件灰色的衬衫,符合德米特里阴郁的气质。因此他看到万物都染上了死气沉沉的颜色,钟表盘、画布、书桌、枯萎的洋甘菊、还有……
伊万·布拉金斯基。
美国人和衬衣打了一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事实上他也只能看清个人架子,但他们上了那么多次床,再认错体型阿尔弗雷德也称不上是个合格的特工了。先是一绺翘发戳出领口,眼镜勾住布料,接着鼻梁撞上镜架。他发出古怪的叫声,脚步不禁后退一步抵上桌脚。
待完全钻出头的时候,克格勃已经来到了窗台前,指腹揉捻着干枯的枝叶。阿尔弗雷德没听见脚步声或是感知到活人的气息,只有风扇在转动。他不敢开口,关注着对方手上的举动。苏联人也不急躁,拨弄完死植后又将手指插进干燥的泥土里,捣碎土块。布拉金斯基的神色和楼下浇水的花店店员截然不同,他蹙紧眉头,目光带着哀怨。
在苏联特工开始清理土渍时,阿尔弗雷德才缓缓开口。
“哈哈……Bear。你吓到我了。”
被提到的对象转过身,弯起眼睛,将尘土蹭在围裙上却没回应他。
“你什么在这里。”美国人压低音色。
“只是想来见你,不可以吗?”布拉金斯基还在演戏,他像受伤的小鹿一样发抖,下一秒珍珠般大的泪珠又要落下来了。
“我的房门上锁了。”
“哦…是这样。”
阿尔弗雷德的肌肉紧绷,过去在中情局演练的一幕幕的场景在脑中放映。他筛出几种格斗技,可以往的训练对象都不如眼前的克格勃那么强大。金发意识到自己唯一的优势在于:他可以杀了伊万·布拉金斯基,而对方会留下“弗雷迪”的性命。得了吧,捉到一名窃取氢弹机密的美国间谍,这足够布拉金斯基炫耀半辈子的了。
“你在流汗。”俄国人又咯咯笑着。
“回答我的问题,Bear,”阿尔弗雷德依然碎嘴,指了指房顶,“你去和这破风扇抱怨吧。”
“苏维埃政府对你还不错啊,把你安排在繁闹的阿尔伯特大街上,‘Цветочный Маркет’的对面,否则你怎么能遇上我。”
中情局间谍刚想反驳,他的左手顺势拿起桌上的钢笔,舌尖硬抵着上颚。看清布拉金斯基手里攥着的一团灰色的毛发,目光有一瞬的移颤,很快又钉在那双沉紫的眼眸上。
“呼呼,原来你藏在床底下了。”伊万意味深长地朝那儿看去,自从进门,他嘴上一直携着阴森的笑意。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弗雷迪。好吧,其实我都不知道该叫你什么,”他若有所思地抵着下巴,“我现在就可以弯下腰,找到你床底的机关,然后破译你愚蠢的暗号,把那顶假发揪出来。”
说完,克格勃又敲了敲衣柜门,继续道:“我猜这里是橡胶人偶?啊——回归正题。没错,我本可以马上弯下腰的,但……我不想把后背被对你,”他歪头看着阿尔弗雷德手里的钢笔,“你是想,想用那只笔刺进我的颈动脉,对吗?”伊万扔开假发,高仰起头。他轻轻拉下缠裹的围巾,青色的血管在白瓷般的肌肤下跳动着。
吱呀,吱呀。电扇空转着,阴影打在美国人苍白的脸上。他沉默了一会,拳心攥紧,释然地将钢笔扔到地上,和那团毛发缠在一起。
“果然是萨沙,”阿尔弗雷德嗤笑道,“我就知道……我不该学你成为一个爱哭鬼。”
“不错。但这只是我压下的最后一块砝码。”伊万一脚踹开银灰的发团,指缝里挂着铜链,尾端垂着一块砸烂的金属块。“当啷”圆形铁皮掉到地上,斯拉夫人残破的相片在手里打转。
这次阿尔弗雷德的视线没离开过克格勃,全身血液在沸腾,肉体却被扔进西伯利亚的雪原折磨。他被冻僵了,一身的怒气无处发泄,思索到从何时开始他被这该死的苏联人玩弄于掌心,被粘在巨大的蛛网上挣脱不开。
“这次你真该确认下衣兜了,”边说着伊万取下来自己的照片,眯起眼睛看着背后的文字,“哇哦,该说是命运吗。我被派来策反你才潜伏在这间花店,接着克格勃把你送来这里。而你,你这个幸运的混蛋……”
“我更愿意称自己是上帝的宠儿,”阿尔弗雷德强作镇定,“上帝把你送到我身边的。”
“别对苏联人说这个啊。”俄国人又挂上了淡笑,从容地捡起脱落的表盖,将其恢复原样。
他认为这样玩弄弗雷迪很有趣,惊乍地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就连稍颤下睫毛,对方就能收紧立肌进入防御状态。伊万喜欢这样的表情,看着美国人收敛起自大的笑容,停止闪闪发光的外壳。
“你……”
中情局特工的心里是一团乱麻。他没法把布拉金斯基从自己的脑子里赶出去,不由地去想「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自己的?」在水果店的时候?可对方分明只是个小混混。生日会蹩脚的借口?可他烤了好多蛋糕。酒吧的那次袭击?不,不。那显然是克格勃的计谋。或许是最开始的时候……
“从那通电话开始我就怀疑你了。”伊万缓步靠近阿尔弗雷德,后者慌乱地撞在桌上。他继续说道:“我也跟踪过你。”苏联特工刻意停顿,等待美国人的反问。
“但你失败了,我没猜错的话。”金发强压下喉底的酸液,他快被恶心坏了——讨人厌的俄国人又识透了他的内心。
阿尔弗雷德注意到银发男人下压的嘴角,附和道:“没人能成功跟踪我。”
“我的跟踪也从未失手。”
“除了我。”
“……”
伊万幽怨地瞪着美国人,徒然让对方更自满地扬起下巴,蓝得透澈的眼睛在嘲笑自己。“你没什么好自满的,你都没发现我在跟踪你。”克格勃反击道。弗雷迪不屑地用鼻腔发出“哼”声,索性环臂靠坐在桌角。
“总之我调查你的监视日记,调听录音,收买你的同事。所以…你玩的那些小把戏,你易容的对象,我差不多都猜出来了。”
“我觉得我的计划很完美啊,”阿尔弗雷德自夸道,“弗雷迪只是对所有小玩意感兴趣的美国青少年。以及录音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说我的缝针技术很糟?”说到这他摸了摸自己的大腿内侧,欣赏艺术品似的感受着突起的增生组织。
“就说录音吧。”伊万刻意不谈吉米·贝克,他在阿尔弗雷德面前停下,接着挪动椅子。
“吱——呀——”椅腿和地板摩擦发出尖锐的噪音,和老化的扇叶一样难听。
“Oh, Shit.”中情局低骂道。他耸了耸肩,神情是仿佛刚得知明天地球就要毁灭的美式夸张,而语气却好像只是在抱怨路上踩到了狗屎。
“说实在的,听着你在浴室自慰的声音已经让我快吐了,不过……”布拉金斯基后退几步,习惯性地捋平被单后坐在床沿,“这至少让我们的任务都更顺利了。”
阿尔弗雷德的表情变得不自在,灰扑扑的。伊万便得逞地发问:“我一直很好奇,弗雷迪,”他抬头望向美国人,“在浴室里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你幻想的对象是谁?你的手指,一根肉棒,还是……我?”
“够了,够了!”年轻人攥紧右手,他回想起昨晚的不堪,拳头狠狠砸在桌上,“如果要把我交给克格勃的话,现在就可以让他们进来了。”
“你在转移话题。不过算了,我可以告诉你……”伊万轻笑道,“我是一个人来的。”
“什么意思。”
“没有人会来逮捕你,至少是现在。”
“你在开玩笑。”
“中情局最擅产测谎,对吗?”布拉金斯基牵过美国间谍的手,贴紧自己的心脏,力道之大让他产生了「这是克格勃先发制人伎俩」的想法。
“你听听我说的实话,还是在欺骗你。”
阿尔弗雷德的眼角抽搐,承认他的测谎技术在所有项目里算不上前位。相信测谎仪的准确率占80%,直觉30%。有时间神经的反应就是会过于迅速,在察觉到对方细微的变化前便有了结果。他总是选择信任直觉,尽管直觉也会出错,但年轻人认为这会带给他好运。
“别碰我,我有自己的方法。”中情局特工干脆地收回手,清了清嗓说道,“我会问你几个问题,请你诚·实地回答我。”
银发男人老实地坐着,微微点头。他的笑容看起来亲切友好,却换来美国人的一声咂舌。
“那我开始了。”阿尔弗雷德说道,他端正坐姿,岔开双腿,手肘抵在两膝上,十指交叉着托住下巴。
“需要模仿到这一步吗,这就像是真正的审讯。”伊万反驳道,他调整过坐姿,大方地将肢体展示给敌国间谍看,手部的动作、颈部的血管,或是面部的表情都没有一丝遮掩。接着将双腕并在一起,讽刺说:“是不是还要加个手铐,长官?”
“你是伊万·布拉金斯基。”阿尔弗雷德冷下脸,突入正题。
“不错。”克格勃配合答道。
中情局的目光聚焦在眼球中央漆黑的瞳孔,四周是透明如琉璃的紫色虹膜,眼皮缓慢地眨动。
“爱喝什么酒?”
“99%的苏联人都会回答你伏特加。所以对,是伏特加。”布拉金斯基的瞳孔微缩,舔过下唇。
“你和美国士兵相处过。”
“捏造的,我的俄语口音模仿的如何?”
“你的童年的事……”
“是真的。”克格勃打断提问,干脆地回答。
“你的梦想是开花店。”
“没错,我很喜欢它们。”
“我是美共。”
俄国人皱眉说道:“你在捉弄我。”
“别那么严肃,布拉金斯基。“阿尔弗雷德换了姿势,两腿叠加坐着,双手环抱胸前。
“我不知道,你又没告诉过我。“他撇嘴道。
“行吧,下个问题,”美国人眯起眼睛,喉结滚动,“你……你想着我自慰过。”
克格勃停顿了一下,把头偏向窗外,回答道:“是。”
沉寂主导了这间屋子,阿尔弗雷德几次欲想开口,最后尴尬地交换了腿的位置。他没有想过斯拉夫人会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自傲的直觉自然是失灵了,视线来回打量着斯拉夫。而伊万仍盯着外面,脸颊微红。
“咳,恶心……”中情局特工佯装镇静,“在我被揍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布拉金斯基。”
“你不也一样。”
“回答、我的、问题。”
“站在靠门的墙边,点了一支烟,佐以一杯酒,以你的惨叫和求饶声为乐。”他演示着拿烟的动作,静静地看着他曾经的任务对象。
“下地狱去吧。”
“我是无神论者。”苏联人扬起嘴角,显得十分得意。
阿尔弗雷德轻蔑地嗤笑,接着下一问。
“蛋糕的配方呢?”
“真不懂你提问的逻辑。鸡蛋,奶……等等你真的以为我放了怪东西进去吗?”布拉金斯基拧着眉头。
“比例呢?美国人专注地发问。
“写纸上的,我记不清份量。但最后记得用烤箱的上火上色……你很喜欢我的蛋糕?”
“是我在提问你,布拉金斯基。”
“好吧,长官。”
“你的脖子……”阿尔弗雷德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始。
“是真的,”伊万摸着颈间的伤疤,又补充说,“我不推荐这种死法,窒息的时间很长,效率很低,失败的风险很大。过来人的建议,真要尝试的话,还是找根结实一点的绳子吧。”
“你说太多了,下一个下一个。”金发催促着,俄国人闷闷地盯着他。
“你有告诉任何人我是间谍吗?”他问道。
“有,不过…..”伊万欲言又止,重复答,“对,有过。”
阿尔弗雷德深吸一口气,肺部被狠狠灌入一泵气,如硬石堵压在胸口,直至大脑发昏才默默吐出。而苏联人的视线……没有避开,一直沉默地望向提问者。紫色的眼球明亮、纯粹,不含一丝杂质。
「可这回答怎么都和先前的措辞矛盾,布拉金斯基“出卖”了自己,又说是一个人来的。」阿尔弗雷德不理解,心脏倒是怦怦跳起来了,仿佛他才是说谎的那方。
“为什么那晚要约我出来?”
“前天?”
“对,别再说是为了道歉。”
“我不知道。”
美国间谍捏着下巴思考片刻后,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不断地上下观察自己。克格勃不得不补充说:“人的感情总是很复杂的。”
“人,是吗,”阿尔弗雷德冷笑一声,接着自言自语嘀咕,“如果我们间谍还能被允许称为人的话。”
伊万垂下头,回到愁眉苦脸的苏联人。他不说话也没有眼泪流下,单单咬着下唇。
中情局特工恢复到审讯员的身份,他唤起布拉金斯基的注意,轻踢他的小腿,发问道。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是。”
椅子被踢飞至一边的时候,伊万被吓了一跳。视线先是移向那堆碎木,生出「啊,他们不能再在这张椅子上做爱了」的荒诞念头。于是他扭过头对上愤怒的美国人。
“去死吧,布拉金斯基!”他又抱着头崩溃地抓乱金发,“我就知道是浪费时间,我就知道!”阿尔弗雷德厌恶地白眼。
中情局间谍一贯的判断法则都失灵了。布拉金斯基和那些训练成扑克脸的机器不同,他的表情会变化,在变化里又藏匿着真正的情绪。阿尔弗雷德几乎快相信,经验老道的、狡诈的克格勃说的都是事实。
他跑上前去揪住俄国人的衣领,连带着围巾拽下来,大喊道:“谁知道你有没有注射了安定剂。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一套对间谍不管用!除非你现在和我去浴室,等你的肺里填满水就知道真相了。”
“谢谢你帮我证实中情局的确爱用水刑。”
伊万·布拉金斯基同样不安,除了一个问题外,他所回答的均是事实。可美国特工的提问方式和顺序都称得上怪异,思绪跳脱。一时令他怀疑两国对基线问题的定义是否存在误差。而对方看透了多少,自己瞒过了多少,克格勃也无法确定。
俄国人不知是哪句话说错了,他看到美国人的拳头高高抬起,想着脸上很快会挨上一记。伊万没有躲开,整个脑袋都被冲击波击得外向另一边。左侧颧骨顿时燃烧起来,他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料想到不出几分钟那边区域就会高高隆起,显出唬人的深红色。口腔内壁也被尖齿刺破,他没用选择粗鲁地吐出,悄然等着血流从嘴角淌下,米白围巾的边缘晕出一片刺目的红色。
“咕……相信我,我是一个人来的。”
疼痛让布拉金斯基说不利索,甚至干呕了几声。阿尔弗雷德俯看他,瞪大了水蓝的眼睛。揍克格勃的那拳他用了十足的力道,且不说斯拉夫可怖的脑壳扛下了这击没震晕过去,那个人就没想过躲开。
「就和你最爱的苦肉计王子相依为命吧!」善良的中情局教母为他们送上祝福。
“为什么,你为什么没有躲开!”美国人的质问中带有颤音,拳头仍紧紧攥着没有松开,离布拉金斯基血乎乎的脸有几寸距离。
“我不是来和你打架的,”说着,伊万用手背蹭去脸上的血迹,“我有别的目的。”
阿尔弗雷德疑惑地看着床上的人,问道“是什么?”他又下巴被蹭花的一片血晕吸去目光,再往下是脆弱的脖颈。布拉金斯基还在犹豫,美国人看见的已然是敌国间谍被暗杀的现场——一具颈部被戳出大洞,血柱滋滋喷涌至天花板的,皮肤惨如白纸的尸体。
“我不希望你落到克格勃的手里,你是个优秀的间谍。”
“哈哈,布拉金斯基。不用任何技术,不用任何精密的仪器,现在我有100%信心判定,你——在撒谎。”金发小退一步,和这位诡异的苏联间谍保持距离。
他在微笑,是一种难看而瘆人的笑容。左半张脸的笑肌因为骨折而痉挛,右边则更为从容,嘴角扬起的弧度更大。
“别总认为美国人都是愚蠢的!”阿尔弗雷德又提起音量大骂道,“你向上司报告了我的事,对吗?不要再假惺惺充当好人了,你没理由……”
“没错,我告诉他了。甚至写了一份报告,挺厚的。”伊万用两指比量着厚度,接着低下头,拇指不安地交错。
“但没人相信。”
“为什么?”
“去问派给你任务的人,和几个月前接下任务的你自己吧,”伊万嘟囔道,“谁能相信这样疯狂的计划。”
“不,不…..这甚至关系到苏维埃的第一颗的氢弹,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我不知道,” 克格勃语气酸涩,“我只是奉命执行任务的特工。”他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话外音说着「放过我吧。」
阿尔弗雷德倒吸着气,一只手仍拽着伊万的衣领,幽蓝的眼瞳在灼烧,愤怒与恐惧支配着他。
“我也有一个问题,弗雷迪,”布拉金斯基顺势钳住美国人的手腕,逐渐施力,直至施暴者的手指吃痛地松开,“你明明知道这是陷阱,为什么还要跳进来?”
“因为它有1%的可能性不是陷阱,而这可以改变美国的未来。赌徒的心理,明知会输得倾家荡产,也不会对眼前放着的1千万美金视而不见的。”阿尔弗雷德妄想挣开克格勃,他的手劲大得吓人,以棕熊类比俄国人的讲法一点不错。
年轻人试着分散注意力:“倒是你,怎么知道我看穿了你的陷阱。”
“因为我的态度。”金发自答道。
“因为进门时你的态度。”布拉金斯基说。
伊万的笑声里夹着痛吸声,他以眼神示意两人的默契,反问道:“你又是怎么看穿了我的陷阱?”
“因为电报里日期在第一位。”
“因为电报里日期在第一位。”
他们再次于同一时间报出答案,布拉金斯基显得很高兴,阿尔弗雷德像掉进了腌渍酸黄瓜的桶里,龇牙咧嘴地摆着臭脸。
“弗雷迪,”坐在床上的人轻碰自已碎裂的颧骨,“你……还是不准备告诉我名字吗?你都知道我叫伊万·布拉金斯基了。”
“别做梦了,别和我套近乎。在我成为美利坚英雄之前,那个名字都只会随我进入坟墓。以及,我告诉你我叫德怀特·艾森豪威尔,你会相信吗?”尽管阿尔弗雷德坏心地想,称他为“弗雷迪”也没错,某种程度上布拉金斯基从最开始就知道了自己的名字——还是亲昵的叫法。
苏联特工有些失落,他的前发乱蓬蓬的,盖住了半张脸,低声说道:“我们很相似,有时我觉得我们大脑的一部分是相通的,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也清楚我的。还有不幸的童年、残酷的训练、缺失的睡眠、专断的上司……”
“呃,你是指这世上所有特工的共性。”
“你能保证吗?如果叫你和随便拉来的一位特工做爱,能与和我一起时的快感相同吗?”
“我还以为我们在谈相似性的问题,”阿尔弗雷德摸了摸鼻尖,诚挚发问道:“你真的没想过朝着“乌鸦”的路发展吗?我得说你的床技……”他没继续说下去,吹了口哨音以作暗示。
伊万无视美国人的打趣,接着自己话题继续:“你知道我的花店里的桌下藏着一把马卡洛夫对吧?我猜猜,那是一把高标H-D消声手枪。”紫色的眼珠打转着,巡视整间屋子,停在可以藏起手枪的暗角,甚至试着压了压床板。
“别费心了,我可不会像你一样用拙劣的方法把手枪藏在桌下。我有信心用手枪以外的途径暗杀你。”
“比如在床上?”布拉金斯基缓慢地松开围巾,模仿美国间谍在床上掐住自己的动作,低声说道:“所以那果然不是我的幻觉。”
阿尔弗雷德反驳的话梗在喉口,右眼不安地抽动。
布拉金斯基轻笑一声后又沉默地低下头,他的音色飘渺,如薄雾在房间内散开:“作为同行,我很敬佩你。看看现在的你,我很难再回想起那晚你敲开我家门时的样子,和床上哭哭啼啼的你联系在一起,这才过了两天。事实上,从跟踪失败那次开始我对你开始产生兴趣。你能明白吧,瞬间分泌超标肾上腺素的兴奋感令人着迷。好几天我都没睡着,调查你、收集你的资料,却一无所获……”
克格勃仍在滔滔不绝,他没注意到阿尔弗雷德厌恶的神情和堵着一只耳朵的手指。伊万的瞳孔逐渐收缩成一点,语气变得急促,全身都在颤栗。
“从死鼠里剖出信息的那刻,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呼吸不了,心脏好像被子弹射穿,脊背发冷,全身麻木,”苏联间谍依然跳过了对接人的细节,他兴奋地抓住金发的大腿,逐步逼近他,“你能理解吗?愈发地深入了解你,我越像在打开一个俄罗斯套娃,第1层是无趣,第2层是蜜糖,第3层是炽热,第4层是性,第5层是恐惧,到第6层……才发觉那是块烧红的铸铁块,它已经把我的掌心炙烤烂了,却依然舍不得放手。”
伊万从阿尔弗雷德烧得恼怒的蓝眼睛里看见疯狂的自己,怵怵地问道:“你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吗?”
“没有,我听不懂文学家的比喻。”阿尔弗雷德回答得干脆果断。“呃啊!”他突然惨叫,怒冲冲地瞪向罪魁祸首。
“你在撒谎,”布拉金斯基毫无预警地撑开美国人的眼皮,眼球因干涩分泌出更多的泪液,他凑得更近,角膜几近贴合一起,“刚才你的瞳孔放大了。”
阿尔弗雷德轻碰了俄国人的额头,对方便吃痛地坐回床铺上。
“唔…所以,我不想你被苏维埃抓住,失去一个优秀的间谍,失去一个难遇的对手与……朋友,”伊万悲怨地叹气,眼眶里泛着水汽,他继续道,“我知道我不会碰上第二个像你这样的人了。”
“这可说不准,下个一任务时,你又会用这套说辞对吗?然后再和,呃…不知道是男人还是女人,美国人还是德国人的目标对象上床。哦对,下次记得别用苏联产的安全套了,它很糟。”
“承认吧,你也是那么想的。”
“肉体很契合罢了。”
“弗雷迪。”伊万轻唤。他被揍青的脸更为吓人,左眼被肿肉压迫,泪液不断地渗出。瘀血变成可怖的酱紫色,红点从皮肤下蔓延。俄国人在发抖,像一团缩小的棉花:“你知道克格勃不会放过氢弹小偷,就像中情局派你来暗杀我。但现在他们不信任我,我们还有最后的机会。”
阿尔弗雷德屏住呼吸,他仅30%胜率的直觉告诉他「布拉金斯基没在撒谎」。年轻间谍很慌张,心脏快要撞出肋骨的束缚,难以预测那位克格勃会说出怎么样惊人的话语。
“我想说……”
“你能不能加入,”伊万停顿下来,深呼吸后再次开口,“加入我们,为苏维埃效命。”
空间霎时凝固,美国间谍干张着嘴,半晌说不出一个词。他的表情滑稽,双手胡乱打着手势,半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词。
“这不是玩笑。我们能保证给你的报酬要比中情局多得多,没有惩罚,在克格勃的庇护下你会很安全。”布拉金斯基解释道。“到时候我们就是真正的朋友了。”
“哈…哈哈哈哈。伊万·布拉金斯基,”阿尔弗雷德指着苏联人的鼻子,又指向自己,“你,你在和一个美利坚公民对话。”
“没错。”
阿尔弗雷德的嘴角扯出一个尴尬的弧度:“我为美利坚卖命。”
“没错。”
“请你别搞错了,参加美共集会的是弗雷迪,不是我!”
伊万忽得站起,斯拉夫人占据了身高优势,带来凝重的压迫感。敌国特工刚想反抗,领口就被蛮力扯开,带茧的手掌顺着三角肌抚摸至脊背处的疤痕。他俯身贴近被金发裹覆的耳廓,低言道:“克格勃会怎么对你,你最清楚,到时候不会单单是电击那么简单。”
“如果你真的觉得我们相似的话,就明白我永远不会做出这个决定。”美国人能听见自己的吞咽声,喉结干涩。
“我知道,但1%的概率对吗?赌徒是不会对眼前放着的4千万卢布视而不见的。”
阿尔弗雷德愣在原地,脑子里一团浆糊。布拉金斯基沉默不语,不知何时又坐回床上。斯拉夫人偶尔去抹左眼掉出来的泪液,到头来却是蹭上一手的血。他做了几次后便停下了,美国人也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他。闷湿的空气让两人都喘不过气。
“其实还有第二种选择。”
金发皱紧眉头看着他,冲动地想割下对方的舌头,再吐不出一句恐怖的话语。
“做回普通人。”
“抱歉,我没明白。”不安在阿尔弗雷德的心底鼓动。
“虽然黑海的沙滩附近是个很好的选择,但克格勃一定会找到我们的。嗯…还是应该去些偏远的小渔村,比如欧洲的南边,听说那里一年四季都有太阳,希望我的后背也能烤上一层颜色。你呢,你想去哪里?弗雷迪。”
伊万没照顾敌国间谍的疑惑,固执地进行讲词。而那位方才还气得揍了自己一拳的美国人在停顿了一秒后,迅速答道:“公路旅行。”
“弄来一辆雪弗兰敞篷跑车,把车跑到没油就住在路边的汽车旅店里,再提着汽油走几公里的路回去。看到野牛就停下来,去和它合影。你站右边,我在左边,我要握住它的牛角。路途中要把车顶打开,车载广播音量调至最大,一定是当下流行摇滚乐队的歌。注意,我的车里不准放苏联红歌和抒情曲,”说到这里,伊万的脸色变得阴沉,但金发的兴致依然高昂,“运气好还能制止几场酒吧斗殴,或是救下几个路边的可怜人。英雄阿…英雄弗雷迪的广告会贴在高速公路旁的大招牌上。峡谷里看星星也不错吧,躺在车前盖上,天上是令人心醉的星空,而引擎在你身下嗡嗡震着。上帝,没人能拒绝这个。”
阿尔弗雷德在结束长篇大论后,长呼出口气问着“听起来如何?”
“如果我也有选歌自由的话,”伊万可怜兮兮地答道,“还有我不想握着牛角在荒谷里照相,不过是西伯利亚森林的棕熊的话….我很乐意。”
中情局特工又一次掠过俄国人的意见说:“嘿,你知道最酷的地方在哪里吗?被警车追着跑,油门拉至120迈,然后摇下车窗,对着后面无能的警察比个中指,大喊‘吃屎去吧!’。”
布拉金斯基克制地呼呼笑起来,时而发出疼痛的嘶声。接着他做出邀杯的手势,美国人随之回应。
“忘了克格勃。”
“忘了中情局。”
碰杯过后总是落寞,阿尔弗雷德上挑的眉毛也如打焉的枯叶垂下。伊万淡淡说道:“我以为你会反驳我。”
“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回美国。”他的回答有哭腔,眼里水盈盈的。阿尔弗雷德想起自己的失误,回忆起摇晃的白炽灯,揉了揉鼻脊。这是真心的,现在想到那番场景依旧会条件反射地呕吐。金发也很快反应过来说:“别误会,不是因为你。但你的蛋糕……或许有些。”他揉着肩部的细疤,镇定地整理好领口。
“有时我真想剖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只有蜂窝状的蛋糕体。”
“你已经有计划了?”阿尔弗雷德追问道。他装傻总有一套,径直踱步到桌前,淡紫的眼珠追随着他的动作。
“你可以假装暗杀我后逃走,我可以帮你伪造被克格勃毒杀或是枪杀的尸体。我们会有新的身份,去新的国家。”
“听起来很完美,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说着他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烟盒,走到窗口,发潮的地板发着叽咕叽咕的声响。阿尔弗雷德松开窗户的插销,“啪”地朝外推开,另一手掐着洋甘菊枯萎的烂叶。
“伊万。”
银发男人一震,像寻声而动的犬耳。伊万警觉起来,毕竟此前这个美国人从未称呼过他的名。他盯着眼前人的后背,观察隐隐透出肌肉的动向,判断对方的动作。
“你真的是一个人来的吗?”他问道,今天的第三遍。
“是。”
在伊万·布拉金斯基看不见的地方,阿尔弗雷德难压下嘴角扬起的笑意。他扣着盆栽边,右手紧攥着烟盒,盒盖被轻巧地碰开。中情局特工略倾过身,嘴里咬着烟说道:“那我们可以差不多筹备起来了。哦对了,你喜欢什么样的死法?”
“在性高潮的时候被我的围巾勒死,”伊万的语气里听不出情感,他补充道,“我觉得你会选这个。”
“很有趣。”美国人恶狠狠地咬紧滤嘴。
“但坠入莫斯科河,或是伪造另一场火灾,能让我们的死更合理、也更像意外。”
“也是,毕竟这是苏维埃,”阿尔弗雷德耸肩。待完全转向苏联间谍,他拿持着烟盒,开口朝向着俄国人,点头示意说:“来一根?”
“好……”
哐当。
当伊万看到烟盒里透出的枪眼和美国人手里握着的盆栽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火药的暴鸣与陶土盆爆裂的声响同刻响起。他闻到肉烧焦的味道,尝到咸味的血,看到只剩电线的吊灯。他躺在粘稠的热流里,靠近左胸的肩头炸出圆洞。克格勃也庆幸,这样的枪口径有限,失血的速度不快。
“不错的反应力,布拉金斯基。”
“不叫我伊万了吗,”瞬间的冲击让他不清醒,又迷糊解释道:“唔…我没想到你有两种烟盒啊。明明都长得一个样。”
借。失真的声音被吸入时空隧道打转、拉扯,变成一截被细丝的磁带,缠住耳膜。口。他只捕捉到两个字。
耳鸣伴随着地板的咯吱声,危机正一步步靠近受伤的俄国人。“咕…唔……”他的喉腔里持续挤出一些类似禽类的叫声。
泥土和伤口的血液相融,阿尔弗雷德按住布拉金斯基的两肩。他控制过力道,蓝色的眼球此刻宛如黑夜里觅食的野兽。
“这就是你的答案。”伊万咬着舌尖没让自己叫声过惨。那头美国蠢驴把他的脏蹄子刺进了枪洞里,克格勃痛苦地闭起眼。
“不过和敌国间谍心心相惜,逃命天涯的公路电影会获得奥斯卡金奖。我喜欢。”
“我早说过,你的天真、你该死的个人英雄主义会害死你。”
“你在说什么屁话?”
阿尔弗雷德一头雾水,反击道:“天真的是你才对。妄想、试图策反一个忠心的美利坚特工,”他顺了口气,才继续下去,“你知道我,我费了多大的努力才弄到那些资料,我的屁眼都被你操了。甚至…甚至连……”拳头揍在布拉金斯基的额角,他的左半张脸血肉都糊在一块,丑陋、肮脏。
“吉米·贝克。”
“什么?”
“你不知道他的名字对吗?”阿尔弗雷德跨坐在他的身上,目光炽热地似一团蓝火,湿漉漉的水气却开始从眼底蔓延上来。伊万闷哼道:“也挺有趣的,一个敌方的间谍都弄清他名字了,和他朝夕来往的人却不知道。”伊万逐渐习惯左肩灼烧的疼痛,他试着抽动肌肉,活动下手指。
“看来你发现了那颗臼齿,你以为他死了。”
中情局特工拽紧俄国人的前发,头皮牵扯着撕裂的伤口,发根处粘着血污。
“如果我说吉米·贝克还活着呢。”
粗暴的攻击停滞住,金发染血的拳头悬在半空。他的舌尖抵住前牙,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趁愣神的间隙,伊万抬起膝盖,踢踹对方柔软的腹部。再利落地肘击脱臼过的左肩。美国人的惨叫回荡,他被克格勃钳制在地上,碎片扎进后背,酸麻的刺痛让他想起玫瑰的花刺,但更剧烈、更激进。
阿尔弗雷德痛得直抖,余光看见他的扭曲突起的肩胛骨,左手如软糖无力垂在一边。伊万的声音很远,语气冰冷,他说道:“我最了解你的弱点。”
中情局间谍认命般地闭起眼,嘴巴仍在逞强:“我,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说的话。”
“这就由你判断了。我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布拉金斯基不再用传统策反的话术,他不多解释,更是一种赤裸裸的威胁。
“条件是什么。”
“加入克格勃,为苏维埃效命。”
“所以你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这个。”
“呼…唔……我提供给你两个选择,可你显然放弃了后者。”伊万喘着粗气,情况没比美国人乐观多少,鲜血顺着手臂汩汩流下。
“我没有退路了,是吗。”
“别再坚持你的英雄主义了。今天我是一个人来的,明天或许就不是了,”伊万抓着身下人的衣领,低语道:“你明白吗……这是最后通牒。”
“我不想和你分开。”他声嘶力竭地喊出来。
——那是他最初就设想的台本。尽管走向不尽相同,没有热烈的性爱也没有分别时缠绵的吻。弗雷迪送给他一个滚烫的枪洞、粉碎的颧骨和撕裂的头皮,他的回礼是脱臼的肩胛、瘀青的腹部,还有不存在的第二个选择。
“我还是想说,你真的你不考虑去当‘乌鸦’吗?老天,不敢想你的眼泪能骗倒多少人。”阿尔弗雷德粗鲁地碾过苏联人的眼睛,避开了左眼,他的手腕湿了。
“所以你……”伊万的眼睛亮晶晶的,美国人分不清是因为泪水还是光的折射。他甚至能看见虹膜的丝状纹理,逐渐被黑色的边缘吞噬。
“我会考虑一下,嘶——,”阿尔弗雷德用完好的右肘示意他放开,说道,“给我点时间,好吗?”
“嗯。“
伊万慢慢站起,安静地站在床边,看着美国人走向写字台。训练有素的间谍在路上就复位了脱臼的左肩,有一瞬的身形不稳,又很快站直。克格勃只听见隐忍的闷哼,他前额的碎发都湿透了,虚脱地撑着书桌,胸腔随着痛喘声张弛。
蓝色的视线同样望着角落的苏联人,他阴郁的神情和每个插图里的俄国人一致,蜗居在寒冷荒凉的小屋里。阿尔弗雷德想起他曾经的杰作——抽象表现主义加共党分子的弗雷迪所画的布拉金斯基。脸是充血的橙色,因意识涣散而分离的紫色眼珠。鲜艳的红星自他的胸口绽开,如油画颜料般厚重的液体顺着洞口淌下不规则的竖线。
那个俄国人被囚锢在画里,一动不动。
“给我点时间。”他重复道。美国人摘下眼镜,指腹抵着鼻脊,似在与内心的正派天使作斗争。
布拉金斯基的神情凝重,他全然不知中情局特工现在是如何一副面庞。他仅关心手上的动作,细察至挤压鼻梁的力道。现在,弗雷迪的左手持着眼镜,镜腿的末端闪着微光。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我想好了,伊万,”阿尔弗雷德鼓着胸腔呼气,两指捏着鼻托,手肘缓缓抬起,我……”
他看了布拉金斯基一眼,充血的左眼下划过一道红线。
“我……”
剧痛堵住了阿尔弗雷德的话语。子弹穿过右手,擦过肩膀。手掌像打孔的血袋,鲜血和碎骨滋滋地往外冒。他没来得及去按住伤口,等候门外的克格勃们便围拥上来。其中一位身型魁梧的特工按住他的肩,全然不顾潺潺流血的枪眼。接着左肩发出脆响,双手被按着反剪,右手火辣地灼烧。“狗屎的!别碰…啊!别碰那里…唔!”皮革的臭味冲近鼻腔,有人卡住他的下颚,勒住脖颈,手指伸进去阻碍咬合。
他被压在书桌上,苏联人仍扒着他的嘴,嘴边积了一小滩唾液。阿尔弗雷德看向门外:他当了几天哑巴的邻居正怯头怯脑地张望,有克格勃官员和他交谈。他又朝布拉金斯基看去,心理默默暗骂着他骗子骗子骗子,以及相信他的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蛋!
伊万·布拉金斯基依然安静地站在床边,像一具傀儡般被抽去灵魂,明明他红色的心脏就在那里。阿尔弗雷德想,他看向那名敌人的眼睛一定是愤怒的。眼前的银发男人看起来就和犯错的家宠一样惹人怜惜,他的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中情局间谍读出来了,他说“是那个时候,那个支架。窃听器……”他再次扭头去看门外眼神躲闪的邻居。
从那刻起,阿尔弗雷德就明白这次的捕捉行动是怎么回事了。布拉金斯基没骗他。
只是他们都是棋盘上的棋子。
想到这儿,气血方刚的美国人还是大咬了口塞进嘴里的手指,换来两根断裂的肋骨。
对于伊万·布拉金斯基而言,那是一瞬间发生的事。他甚至先看到的是窗外被惊飞振翅的渡鸦,窗台落了几根黑色的羽毛。回过神的时候,眼前已是一片混乱,他几乎看不见那戳灿金的头发。再对上视线的时候,是一双如磷火燃烧的眼睛。
他的反应很快,看到靠门墙角放着的支撑架,他们吵架时出来张望的烦人邻居。伊万便想到,那是克格勃收买的线人。或许在今天来到这里前,周围的房间就都已经换成同僚了。
后面的一段记忆,伊万是模糊的,像一道白光炸过。他甚至记不起美国人是什么时候被送出去,在听到几声惨叫后又平静下来。
直到有人扶着他躺下,撕开他被血浸透的衣物。几个人围上来附和着:“我的天呐,这是你的血。”“不,那该死的美国佬竟这样对你!有他好受的!”“没事吧,你还好吧,布拉金斯基?别睡过去了啊。”
在谢苗诺维奇上校粗哑嗓音响起的时候,伊万才转动眼珠,做出反应。
“抱歉了,布拉金斯基。但我想这样瞒着你,让你继续和这个美国人继续演戏,会更有利我们的行动。”
“所以,你一开始就相信了…唔!”伊万试着抽开左手,很快被喝止住,碘伏的刺鼻味让他反呕。
“孩子,这关系到苏联的核武器战争,怎么可能怠慢。但我们知道这狡猾的美国佬不好对付……你做的很好,布拉金斯基。”
更多的同僚凑上来,为在他的身边,兴奋喊道:“干得好啊,布拉金斯基!”接着另一个夸赞道:“你立下大功咯。”接着另一个大骂:“美国人!坏东西,我真羡慕你可以那样狠狠揍他。”
“对…对!套娃的那段话能再说一遍吗,同志们都想学学。噫——腻歪死啦!”
伊万·布拉金斯基等来了任务的成功,打碎了困扰他的噩梦。他也等来了上校的赞扬,换做从前,自己能高兴上好几天。银发的斯拉夫人呆滞地凝视着天花板上残破的电线,耳边充盈着各式的欢呼与称赞,此刻却觉得心脏的地方空落落的。他想起弗雷迪的画,画里的他有一颗红星的心脏,那颗心脏在哭泣。
阿尔弗雷德反抗的高叫回荡在走廊,伊万不知道自己是在弗雷迪的房间,还是在运往医院的担架上。他脑子里只重复着一句话:
那些蠢蛋在说什么,自己可从来没畅快地揍过他一顿啊。
Notes:
*眼镜腿涂了毒☠️
补补!🏃♀️
*撒谎时瞳孔似乎会放大(意外地发现还有研究,不过可信度存疑🤔*测谎也可以通过基线问题的反应,判断对方有没有说谎✌️(但同样是不精准的
Chapter 15: 格利尼克桥 - Glienicke Bridge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今天莫斯科在下雪,天色阴沉,看不到尽头也看见不到雪是从哪来的。伊万·布拉金斯基没有打伞,人群里只剩他一个白色的圆点。
苏联人3年没回过这片区域了,准确而言2年又9个月。他的腿还荒唐地留存着肌肉记忆。经过邮筒后左转,直行几十米后是个邮局,对面有家杂货店——正红的招牌已然褪成了淡粉,他记得周二商品都会半价出售。银发男人再沿着莫霍瓦亚大街行走,周围变得热闹嘈杂。脚下步伐沉重,吸饱雪水的毛呢大衣拖住他的鞋跟,仿佛徒步于雪堆中,积深没过膝盖,举步艰难。
伊万现在依然是名出色的克格勃特工,他刚结束一次任务,从东柏林那截取了一份墙对面的电报。又与西德政客的秘书在阿德隆酒店度过风流一夜,顺走关于“柏林隧道”密件。因此克格勃的金牌特工获得了几天的短假。
“呼——,呼——”他喘着粗气,看着自己呼出雾白的气团,化成冰晶散去。伊万在经过一家肉肠店、绿色的垃圾桶、冰激凌铺后转入阿尔伯特大道上。它依然热闹,富有活力,克格勃的思绪却飘得很远,飘回了昨天早上,酒店的床上。脖子边还残余金色卷发挠搔的刺痒,过浓的香水味令他反胃。直到如今,他仍会在事后的早晨,坐在床沿或是窃取文件的时候,想起那个美国人给自己的劝告:你真的你不考虑去当‘乌鸦’吗?老天,不敢想你的眼泪能骗倒多少人。
他想,美利坚自大狂的提议是对的。这几年里,伊万已经无数次听到“宝贝,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的泪停下来。”“甜心,看到你哭,我的心都要碎了。”然后在对方沉醉于情爱中的时候,布拉金斯基永远清醒的那方,大脑与肉体的快感分离,所以他总能轻而易举地得手。而那些“床伴”们多哀求着他留下,哭泣道“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也常想,那位固执的英雄主义者也那么容易上钩就好了。
伊万停在一块玻璃橱窗前。没人猜得出这曾是块透明玻璃,浮灰几乎盖住它琉璃的光彩,夺走了它反射的能力。俄国人勉强分辨出自己的脸型轮廓,用指背缓缓揉捻眼下的皮肤。在一次次眼泪作为武器的任务里,他也曾听到过很多安慰自己的话,类似“别哭了,小可怜虫。”“说给我听听吧,我在这儿呢。”等等。但这都不如弗雷迪粗鲁的手腕,重重碾过眼球的力道带来的疼痛有效。
他注视着反光,在那片灰林里视见美国人,他还有婴儿肥的脸颊,冰蓝锐利的目光从未变过。布拉金斯基缓缓抬起右手,弗雷迪的手也抬起,接着盖住右眼,碾过左眼。
店铺招牌上的尼龙布已经褪色,依稀剩下几个西里尔字母——Ц….ч…й М….т。
克格勃定了定神推开门,门铃像被烟酒弄哑的嗓子,半死不活地学着叫了声“叮”。他咳嗽几声,地板上的脚印显然。眼前是被灰尘覆掩的工作台,枯萎一地的向日葵和其他植物的枯叶残肢。花茎在脚下化作粉末,伊万拾起桌上的一粒玫瑰花刺,抬腕看向表盘,估算着莫斯科与德意志的时差:
现在弗雷迪在东德波茨坦与柏林的相交之地,哈弗尔河,格利尼克桥。
在1956年3月7日前,伊万·布拉金斯基和被抓捕的美国间谍见过5次面。
不,是6次,他更正道。如果连那次在寂静水手看守所的意外见面也算进去的话,一共是6次。
-1953年7月30日,卢比扬卡大楼地下室-
“布拉金斯基。”
“布拉金斯基。”
伊万被胶皮长棍的抽打声惊醒,心跳在一瞬停滞。他的胸前是两条横跨肩胛到肋下的血痕,右手被高高吊起,左手垂在身侧。血流像瀑布似的从绽开的皮肉里朝外翻涌,腹部是纵横交错的红色沟壑。
“啪”。下一记落在大腿内侧,他痛苦地蜷起,却被铁链限制住行动。手腕是软塌塌地吊在上头,凝固的血液撕扯着铁与皮肤。受缚的躯体在悬空中挣扎,喉头肿胀地发不出一个音节,而血液是成为这间屋子里唯一的水源。
“快说你叫什么名字!”
审讯的声音极远,蒙上一层纱膜。伊万看见自己的脚趾在颤抖,右肩厚起狰狞的烫痂。他感觉不到疼,那一片都是没有知觉的,有血流划过他的指尖。
“布拉金斯基……”
苏联特工想,这又是一个噩梦。他回到加入克格勃后第一个月的考验,在反复拷问了5天后,神智不清地被推上行刑场,躺进医务室才得知这是一次忠诚度测试。
“布拉金斯基!”
这次的喊声很近,近到几乎穿透耳膜。
“布拉金斯基!”接着又一声。
伊万·布拉金斯基眨动眼皮,活动过双腕。不疼,人也是自由的。左肩是湿润的,脸颊上裹着的厚重纱布压得他做不出表情。他能听见铁链磨地的刺耳,它却不在自己身上。
苏联特工意识到,这不是梦。被审讯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金发的美国人。
一切正在眼前发生,他正深处炼狱。
无信仰的斯拉夫人试着从宗教和科学的角度,去假证天堂与地狱存在的可能性。无果,他确信自己正身处炼狱。
“啪——”胶皮警棍被扔到伊万的脚边,顶头已经磨损开裂,粗弹簧裸露在外,沾着几缕鲜血。白发的俄国人从进门就木木地靠着墙,右手抓着左肩。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半步路都没有动。就像这恐怖暗室墙上所陈列的刑具一般,成为其中的一员,刑罚的记录者。伊万长盯着被吊在“舞台”中央的,垂败如脱线木偶的美国间谍。
“你在发什么呆,布拉金斯基!”上校的咆哮快要震塌这间刑讯室,而他责骂的对象依然愣神地越过怒火,关注着后面的金发。年长的斯拉夫人恶狠地戳弄下属的左肩,绷带缠绕下厚厚突起的位置,继续呵斥道:“你弄伤的是这儿,”他说着指尖又用力几分,“不是你的脑子!先是那操蛋的中情局,现在又是你,不错…不错。”最后的几声是从牙缝里挤出的,他的脸涨得更红,一手指挥者另一名下属递上工具。
两条木柄皮鞭,每条由三四股鞭绳编成。一条浸过盐水、一条经过水后冻得坚硬。
伊万暗暗回答:“我知道,”左拳里是腻滑的血液,此时他才逐渐对上长官的眼睛,继续说:“我知道该做什么。”
“该死的美国佬!喏——”谢苗诺维奇上校扬着下巴示意,另一名行刑者便熟练地扯过敌国间谍的前发,强迫他抬起头,扯着破铜锣嗓怒吼道:“你叫什么名字!”
当啷,当啷。
白发的克格勃在来之前就得知:过去一周的拷问里,他们从未得到过任何回应。而这仅仅只是第一个问题:美国间谍的姓名。同僚和他诉苦,说他的嘴严得像贴上冰柱的舌头,自己执鞭的手掌都疼得发红 ,都换不来一声哼哼。其他的方法也试过,最初是精神上的剥夺睡眠,加上每天4-6小时的审问,鞭子与糖的策略交替进行。有时桌上摆的是正宗的美式汉堡,克格勃审讯官笑脸相迎。有时他们抓着头发就往台面上砸,到最后几乎分不清餐盘里残留的红色酱汁是血液还是番茄沙司。而那中情局精英仅仅低着头,死咬住嘴唇,一声不吭。肉体上的折磨是近几天才开始的,伊万·布拉金斯基也是在清醒的3天后被唤来这里。据他所知,这是弗雷迪提出的要求。在电流从他的手指和脚趾击向全身时,他第一次开口,说“伊万·布拉金斯基。我只跟伊万·布拉金斯基交谈。”
“快说你叫什么名字!”墙角的克格勃听到肉体的冲撞声,击中骨头的声音闷闷的,细听藏着几下微弱的轻咳。
「阿..阿,亚当、亚伦、亚瑟、安迪、安德烈、阿尔弗…弗雷德,弗雷迪……」伊万道自嘲自己的天真,他的脑子还是昏昏的,想把精神推离出这间残酷的屋子。直到手上传来冰凉的触感,上校在背后推了他一把,煽风点火道道:“去吧,冰快化了。想想你的颧骨、你还没好透的肩膀,想想这是谁干的。”
“我知道。”他机械地重复道。
俄国人离中心的受刑者不过几米的距离,左手心攥着鞭子,融水不断划过小臂。伊万也从未觉得几米的路竟会如此难走。他的步伐很小心,却也难避开地上一些诡异的人体组织,脚下是软绵绵的。行进至一半的时候,他又听见铁链的清脆响声。他抬头望去,金发也正看着他。这也是布拉金斯基来到地下室后第一次看到美国人的眼睛——和他在被捕的那天看到的一致,冰蓝里掺带着炽热的力量,野心与怒火似能将万物燃成灰烬。
灼人的磷火随着克格勃的行迹移动,伊万来到金发美国人的面前,停住脚步。
他不像从前审讯的那些犯人,用着绝望空洞的眼神祈求你,死命伸长手来抢你腰间的钥匙。中情局的脸蛋上沾着尘土和血,神情却像在撮弄世间万物,不屑而轻佻。在卢比扬卡的地下室,这万物就是克格勃。
“你好,弗雷迪。”
“你….好,唔….伊……万。”
俄国人想到,美国间谍仅以名称呼过自己两次:一次是为了暗杀,一次是因为“布拉金斯基”这个姓对他而言已经过长了。
在摇曳的昏灯下,伊万更好地看清了美国人的状况。金发?那已经不是金色了,更像一球结痂发硬的棕色枯草团。口腔里缺了几颗牙,血水一股股朝外涌,粘稠的血柱连接着他与水泥地。弗雷迪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曲在锁链之间,他脚尖触地,双手被高吊着,躯体却受不住地下掉。右手的枪伤处理得很粗糙,一端被火烙封住,一端则潦潦填进纱布。布料早被浸透,末端松散地垂在伤口外,成为引流棒,血液顺着手臂流下。左半个身子更为糟糕,肩胛骨高高地突起,看似只有薄皮牵着骨肉。青紫泛黄的瘀青中还夹着新鲜的血丝。
“你叫什么名字。”克格勃不得不偏过头,压下胃酸,去找蓝眼睛的慰藉。
“弗雷德….里克….布…朗……”
“你的、本名。”伊万稍提起鞭子威胁眼前不知好歹的美国人。
“我只….我只答应会开口。”美国间谍咯咯笑起来。那声音称不上是笑声,呼哧呼哧的比乌鸦的啼叫都刺耳。
“嚯!你竟敢…你竟敢糊弄我们!”远处的一名同僚暴躁起来,“好啊,好啊美国佬!布拉金斯基,你看他呐……”被点名的苏联人犹豫着将皮鞭贴在美国人的小腹,那儿几乎被长条形的瘀痕覆满,看不出原本的肤色。
冰寒的刺激令他绷起腹部肌肉,指尖微颤。紧随一阵丁零当啷的金属声,拴住他的铁链咔咔作响,接着在隐忍的粗喘中停下。
“这里的日子很无聊。”在弗雷迪扭动着倚在铁链上的时候,他的发声变得顺畅。呼吸依然微弱,有呼哧呼哧的破风箱音,艰难继续道:“我也需要找人说话。“伊万注意到他肋骨一侧隆起的肿包,肺腔在小心地张弛。他盯着薄皮下骨头的行迹,打赌道下一次膝击,左肋下的第4根肋骨就要刺破皮肤,或是扎进肺里。
“亚当?”布拉金斯基反问道。
“你好,夏娃。”被吊起的男人还在发抖,挤出讥讽的笑容。
“我快吐了。你是怎么和他相处大半年的。”先前的执鞭者抠着嗓子做出呕吐样。
“这就是为什么你永远只能和这些刑具打交道了,”伊万讽刺道,使出眼刀暗示他闭嘴,“我有我自己的节奏。”
“嘁,美国佬罢了。”他又小声叽歪。
伊万无视烦心的同事和美国男人的惯用伎俩,他用那双沉冷的眼睛盯着弗雷迪,无声地告诉自大的间谍:停下这场闹剧,向克格勃交待一切、承认一切,否则他会为自己的执拗而后悔。
金发眨动了睫毛闭起眼,肺部的起伏更为明显。
“我再问一次,这是最后的机会,”布拉金斯基不禁咂嘴,强调说,“这是最后的机会。”
弗雷迪换了个姿势,脚尖用力抓着地,大腿的肌肉痉挛。眉间压出深纹,左手扭曲着蜷缩握紧。俄国人缄默看着他,冰水将手掌冻得麻木。他看得出,美国人在承受极大的痛楚。尤其是那条脱臼的左肩。又一次锁链声下,几乎能听到肌理组织撕扯的纤维感。
“我…唔……”
嘀嗒,嘀嗒。这不单单是从手上的鞭子滴下的,伊万的眼前有一小洼新鲜的血。中情局间谍的话没说完,喉腔就被血块堵住,呼吸音嘶嘶的,喘息声愈来愈明显。
布拉金斯基回头看向上司,他垂下冰冻的皮鞭,说道:“他到极限了,上校。或许我们该休息一天,明天再继续……”
鬓角花白的年长者学着伊万的样子,倚靠在砖墙上。他清了清嗓,淡淡提醒道:“冰快化了。”
克格勃悻悻地转回去,弗雷迪的状态看起来不对。肺腔的呼吸急又短促,脚背的着力点早已磨损出血,眼神涣散得无法聚焦。他咳嗽几声,嘴角染上暗红,带着血污的脑袋重重坠下。
“别被他骗了,布拉金斯基,”在看着伊万重举起鞭子后继续说,“他在演戏,狡猾的美骗子。”
“是,上校。”
“啪——”话音刚落,白发男人举起左臂,长鞭挥裂空气,咆哮着落到血肉上。污浊的前发遮去半张脸,他唯能看到被啃咬地发白的嘴唇。耳膜接收到微弱的呜咽,和喉管里挤压出的鸟鸣声。
在美国人挪动后,不堪的腿部情况也暴露在伊万眼前。俄国人确认过冰鞭留下的印记,小腿肚上的三道血痕。在冰的作用下,轻轻一记便令皮肉开绽。他凝视现在伤痕累累的大腿,缝线攀附在裂开的伤口。那里像是被利器再次挑开过,缝线断得不自然,血液像果冻似的混着黄色的脓液。显然,内侧更为敏感脆弱的皮肤成了同事更爱下手的地方。
“这是、你的、选择。”伊万一字一顿地扯出这句话。
“咕唔…..我只是想说说话?”
“你知道鞭子也会说话吗。”
“第一次…唔!听说……”
寂静的行刑室里,只留下皮鞭与肉体相触的闷响,挥向空中时变得高亢。被伊万呛倒的克格勃立在后头阴笑。美国间谍的头扭向一侧,腿止不住地打颤,喘息声又急又重。
伊万用的左手,他抬起来都吃力。每一次挥鞭,弗雷迪给他的枪吻愈发温热,再是灼痛。蓝色的眼睛在看他,从他的脸到手到鞭子的尖端,最后落到自己的伤处,如此往返。利冰削下腿肚的一块肉,这让美国人痉挛了数分钟。接着鞭脚又落在右肩、前胸、腰侧,直到木柄端染成红色。
你在流血。躲在伊万·布拉金斯基搭成的死角,垂死的间谍对银发斯拉夫人比着口型,血丝从弯起的嘴角流下。
托你的福。伊万默语回应。此时地上已洇出一滩滩水渍,污血在底下蔓延开。今天他穿的深色大衣,外看并不明显,左臂一侧已是黏糊潮湿的,指尖是血液的聚集点。弗雷迪则是脚尖,血流像藤蔓爬满全身。
克格勃撕开粘在手掌的薄冰,扔去软塌的长鞭。他提起美国人的衣领,右拳重重落在他的左颧骨上——伊万会说这是报复。现在,对方引以为傲的漂亮脸蛋上也变得丑陋,眼眶挤成一条细缝,流出肮脏的体液。弗雷迪依然倔强,头因惯力歪斜,下唇咬出一个血洞。青年将铁链晃得哐当作响,不断扭动身体。肋间的断骨弄得他很不舒服,快被扯断左肩也是。
“你叫什么名字。”
求你了。白发男人垂下眉毛,后半句藏在唇语里。
金发间谍啐了口血,正中俄国人的脸颊,声音细碎到听不见。他说:“下地狱去吧。”然后用左眼挤出眼泪,讥刺“爱哭的布拉金斯基”。
听闻“地狱”一词,背后传来唯物主义的冷笑,后面的男人模仿着美国人的话,摇着头否认。地下室里响起上司浑厚的嘹亮嗓音:“放心吧,孩子。你会喜欢克格勃地狱的。地狱…地狱……是这么说的吗?”他停顿了下,继续言道:“哦对,我都快忘了,你已经在这儿了。”
“我说……唔,我只和布拉金斯基交谈。”
“请?”克格勃长官耸了耸肩。
“单独两人。”
“之前你可没提过这个要求。”他不耐烦起来,取下一支挂在墙上的铁钳,慢缓地颠动器具。
“现在有了,咕……”年轻人无视了明晃晃的胁迫,他的发声浑浊,喉结滚动,呼吸变得粘稠。
伊万被夹在中间,两头回顾着,他用右手压迫着流血的枪眼,神智有一瞬的恍惚。
踟蹰片刻后,白发男人走到墙角,掩住脸又放低音量对上校说了些话。不久,年长者便示意一旁的行刑者离开。
厚重的铁门吱呀着合上,仅有一束方形的光照进地下密室,落在美国人的脚跟。斯拉夫人很快转过身,喘气声粗重,他来到犯人面前开口:“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弗雷迪,”伊万沉下脸色,发问道:“你想对我说什么。”
回应他的只有血液的滴答声,现在自己的拳心紧攥着,所以这声响全来自眼前的男人。
伊万默默注视着,扫过他脸上每一群蹙起的肌肉,盯着手铐的深处与脚下的血洼。美国人被黏腻的血滑倒,踉跄着冲上前。然后是一声尖叫,他明确地听到肌肉撕裂的声音,肩部的骨头以更崎岖的姿态在皮下延展。
他又想起那只流浪狗,被收容所收养后就拴在院子里。后来咬了人,又被锁在铁笼里。他不安分,时常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牙也断了,吃不下东西。前爪去扒锁,后腿卡在笼缝间隙里变了形。一段时间后,伊万再没见过他了,笼子里是空的。
砰砰,砰砰。撞着铁笼的硬杆,利齿啃咬枷锁,被锁链圈锢的弗雷迪与染血的犬牙交叠。
弗雷迪放纵了他的隐忍,现在地下室里只有两个人。他痛苦呻吟起来,嘴里叽咕着抱怨喊疼,在肉体被牵扯至极限的时候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很难听,伊万·布拉金斯基如是讲,他只能拿开水壶的吁吁鸣叫来如此形容。
“求求你,求求你……唔……“枯草状的发丝抵着俄国人的小腹,背脊如潮水起伏。伊万的手悬在半空,稍显无措。他终是后退一步,保持距离。失去借力的美国人弓起背,扭动了一会儿后安静下来。
“只要你配合我们。”
“不,不……求求你,”中情局间谍的鼻音很重,泪眼汪汪地望向伊万,“把我从地狱里救出来。”
克格勃放软了语气,说道:“你得顺从我们,我说过你天真的个人英雄主义会害死你。”
“你有钥匙吗?放我下来,解开这…这该死的手铐,”弗雷迪看起来并不清醒,声色像浆糊,他自顾自继续着:“旁边放了垫布,你可以用那个继续揍我。但请,请不要再折磨我的肩膀了,还有腿。我还想继续走路,我还需要左手……”
伊万静静看着美国人在钢铁间挣扎,他的腰腹绷起,脚背发颤,高扬起脖颈。额间布满汗液与血的混合物,嘴大张着,空瘪的牙床刺目,吼叫沙哑而痛彻。「他在床上也是这副模样,最激烈的那几次。」克格勃不合时宜地想到,区别在哪儿呢?一样的姿势,都有鲜血,都有疼痛。
他愣神了一会儿,盯着金发伤痕累累的脚,它在抽搐、在绞缠,脚趾绷直又勾紧。
“我…我不能再受一轮拷打了,我会死的。”伊万循声看去,弗雷迪试着努力睁开眼,蓝色的虹膜依然剔透,眼白是瘆人的血红。
“我以为你早想死了,”俄国人直言,“苦肉计对我不管用,弗雷迪。”
美国人眉头下压,收起乞怜的眼神,又抿起嘴角咂舌道:“行吧。我知道你不忍心,所以我把你叫来…呕……”一阵反胃声过后,水泥地上又多了一滩血迹,他虚弱开口:“我需要……喘口气。”
“……”
“真的…相信我,呜……”中情局间谍晃动着手上的镣铐,自求来更大的痛苦,沉浸入下一幕悲情剧里。
“你为什么会那么想。”伊万的脸色阴冷,他不喜欢被利用,先是谢苗诺维奇上校,再是弗雷迪。他又想去和花草打交道了,去嗅泥土的清香。「植物永不会背叛你」,布拉金斯基相信这是万物真理。而不是在这发霉的地窖里,除了铁味还是铁味。
“我把眼镜摘下来的时候……你什么都没做,只是站着……看我,”金发深吸口气,断骨更为突出,困难地换气道:“老天…我说不了那么多话。”
“我戴过你的眼镜,在我们还在图书馆的时候,”白发男人好心补充道,“那时我就发现了。”
“够怀念的……咳咳。”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极限,”伊万贴近美国人的鼻尖,玩味地摆弄他溃烂的嘴唇,“刚才你说的话已经够多了。”
“肋骨已经扎进肺里了,送我去医院吧。”美国特工似乎早对痛苦最小的姿势了然于心,他将头歪向一边,显出左侧的青紫发肿的皮肤。
克格勃一言不发,干脆地将手指搅入口腔。期间被咬了几口,金发咕哝着骂他。铁链“哐哐”发着噪声,以示不满。伊万不在意,他沿着口腔内壁扫刮,蹭过舌下的静脉。取出手指后,手上的血液呈稀薄的流体状态,不带血沫。
苏联人摩挲着指尖辨认着血的形态,说:“不,你没有。”语毕,他掐着美国人的下颚强迫它分开,再用两只钳住舌片朝上翻——底下正潺潺涌着血,混着唾液不断往外淌。伊万的心脏一震,他从未想过敌国间谍能做到这份程度。看到死鼠那夜的冲击波又朝他袭来,克格勃异常的兴奋感令他忘记自己还捏着对方的舌头。他攥得更紧,掐住破裂的血管,隐约间听到一声从腹腔里共鸣的“Fuck you”。
“你总是玩弄我,玩弄我…..你们都是这样。”白发男人垂头低语着,仿佛手里的舌肉便是他吟诵的圣经,虔诚地抚摸着书脊。
直到弗雷迪被倒流的唾液呛到,剧烈的动作牵动断骨,他发出细长又悲泣的喊叫,伊万才想着放开。青年咕咕呜呜地清空着嘴里的残血。
“你打赌苏维埃会留下你这条命。”伊万回归清醒。
“我只是想松口气,你们比传闻更冷血。”刚被蹂躏的舌头肿胀发麻,美国间谍的说词含糊不清。
“我不该在上校提醒我注意‘狡猾的美国佬’时,觉得你可怜。”说到这儿,金发又朝地上吐了口血,更似是挑衅。
“我真的很疼,伊万。”他的左眼里流出眼泪,混着血液划过脸颊。
“现在你不叫我布拉金斯基了。”克格勃轻抚上对方欲断的肋骨,指尖仍残存着冰的温度,激得美国人颤栗。他一路向上攀升,在触到胸线前便停下。
“嘶,别戳穿我,”美国人小抽着气,反刺道:“你的左肩还疼吗?“
伊万扭紧眉头,生气地瞪着眼前的间谍。
“承认吧,你就是不忍心。”
他远离弗雷迪,踩在血泊里,粘连的触感令他想吐。俄国人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左臂,呆望着手心的暗红。
中情局间谍扯出一个得逞的坏笑。伊万是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在如此处境下、在克格勃的秘密行刑房,依然狂妄无畏。毫无疑问,若是在普通的执鞭人面前,这份气焰将成为他们下手的极佳理由,带来施虐欲爆发的高潮。
美国人装作严重地咳嗽两声,肺脏似要倾吐而出:“求求你?送我去病院。我的肩膀真的很糟,胸腔的情况也不好……”
伊万观察着被吊起的人,他的脚底打滑了几次,身型不断下沉,惨叫声刮搔着耳膜。几次过后 ,囚犯像枯萎的花杆一样折起腰。他迟迟没有抬头,却还是有滴滴答答的血声和胸腔呼呼的浊音。脊背突起的骨节完全显在眼前,它在打颤,一节一节像琴键随着呼吸沉浮。
苏联间谍的心情复杂,他不确定眼前的人是为了下一步计划而蓄力,还是真的快死了,或是是中情局斯巴达训练的结果。弗雷迪说话的语气并不像一个垂死之人,但挨的打是真的,流的血是真的。
金发安分了一段时间,右肩的伤口被撕扯地更长,大股的血流下滴至腹部。只有手腕偶尔晃动着示软,敲出类似「求求你,伊万。」的节奏。
布拉金斯基移开视线,细听门外传来浑闷的棍棒击打声。他抬腕看表,向前走进一步,抵住青年耳骨的地方,慢慢地扬起那颗暗金脑袋。他的血蹭上左脸,右手又染上泪与血液的温度。伊万与迷茫的蓝眼睛相遇,美国人的瞳孔在恐惧,震震发颤。克格勃总是相信,眼睛背叛不了你的内心。他安抚似的揉了揉耳侧的发丝,帮他拭去眼泪。
他说到:“你还记得那个对接人吗?”咔啷咔啷,这是弗雷迪的反抗。瞳心的黑洞缩聚成一点,伊万几乎能瞧见他眦出的犬牙。“我说过他还没死。难道你就不会好奇,他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待遇,克格勃会怎么招待他?”
美国特工很快耷下瘀青的眼皮,嘴唇在颤抖,下巴凝满血迹。
“你还是不肯配合我们吗。”一句肯定句,伊万没指望这头犟驴会给他反应。
悬在半空的人晃晃欲坠,神色严肃似在思考。布拉金斯基直瞪着他,小心地掩住他的耳朵。
“我知道……他已经死了。”弗雷迪的喉结鼓动,他的语速缓慢,仿佛在下咽一锅滚水。
俄国人摇了摇头,问道:“你听到了吗?”压着软骨的拇指渐渐松开,他继续说,“他就在隔壁呢。”
那是更为激烈的一波反抗。他的腿痛苦地交缠在一起,身型向前挤,第4根肋骨狰狞着勾勒出轮廓,左臂脱离到一个可怖的程度。伊万再次固定住美国人的脸,自由的下肢依然激怒得乱踢,瞪大眼睛,蓝色的眼里尽是怒火。
“砰、砰——”如鼓号队般的乐声逼进,只是那不是快乐的,闷雷似的鼓点在靠近,号声是悲怆的尖叫。两人都是特工,心里明知这声音代表了什么。
“我知道他已经死了。”他重复道,自喉腔发出的声音浑浊。
“我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伊万听着对方抱怨不要再重复他听过的回答,他再次声明自己不会就这样听从克格勃的。接着。弗雷迪的视线被引开,铁门上的长条凹槽里是两位斯拉夫人——克格勃长官和他的傀儡打手。
“现在,”布拉金斯基的背后发光,薄薄晕开一圈,似神明进行审判,“回答我的问题。”
铁门被忽得撞开,空气里扬满尘土与铁锈的味道。一团棕色中带着血红的物体被扔至中央。干枯的发尾挠着美国间谍的脚心。
“你叫什么名字?”他说。
“我知道他已经死了。”
-1953年8月13日,卢比扬卡监狱-
伊万·布拉金斯基从来都不喜欢监狱的味道。潮湿的霉味、腐臭、血腥掺着秽物的骚臭。它们总代表了疼痛、绝望与死亡。
他也从不相信这世上有死神这一意象。可当离铁牢愈近,苏联人愈发觉得自己手中持着镰刀,静悄悄飘到每一扇门前,去捡拾几个倒霉的尸体,吸食他们的灵魂。
“你是去见那个美国人的?”
白发男人闻声抬头,才回忆起此行的目的——他得告诉那名中情局间谍有关审判的消息,再按惯例询问,尽管想也知道这完全是徒劳。于是伊万得到了上头的批准书,看着监狱的负责人盖下“确认”的红印。
年轻狱警走在前面带路,他将钥匙串挂在手指上,转得咯㘄咯㘄响,或许是为了不那么尴尬,他主动挑起话题。
克格勃特工默默跟在后面,他小声吸着鼻子,回应道:“管好你的钥匙,你不会想在卢比扬卡的监狱发生‘越狱’这种事吧。”
前面的人闭上嘴,老实收起了钥匙,稍显不安地整理起帽檐,默默加快了步子。
深入监狱,复杂的味道侵入伊万的鼻腔,他的咳嗽声不断加大。视线不敢朝两侧望去,囚徒们和讨食的野兽一样扒在铁杆上。四周呜呜的呻吟声夹着虚软的求饶。这声音总让他回忆起地下室里发生的一切,克格勃特工不喜欢,他慢下脚步,轻掩住耳朵。
“您生病了,长官?”伊万没回答他,年轻人开朗地为自己圆场:“别这样,我只是从别人那儿听到了您的事迹,刚才您还咳嗽了呢。”
“没有。”
“放心,我们这儿有医疗室还有病床。您还能去那里休息一会儿。”
浅发的斯拉夫人轻挑起眉毛,小声压着嗓间的浊音。对方也识相地闭起嘴,沉闷地继续向前。
伊万的脑子有些晕乎乎的。此前,他确实因为伤口反复感染而导致热度迟迟不退,枪伤收尾的恢复被拖得漫长。在病床上碾转的每一个夜晚,他都忍不住去猜测,阴险的美国人是否给他下了恶咒,比如能够共享痛觉一类的。很快苏联人便发觉这想法可笑,这事当然不可能发生,自己可是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就是这儿了,长官。”前方的狱警停在走廊尽头的一间牢房,随即转向白发的斯拉夫人。
伊万点头道,脚步停驻在铁栅栏前。他朝里探去,黑乎乎的一片看不清东西。鼻子倒能嗅到浓烈的血腥味,消毒液的味道很淡。克格勃又走近一步,握住铁杆,铁门咯吱打响。受声音的惊扰,深处的黑影抖动了下,接着传来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他知道弗雷迪转过了头,因为眼睛,那双蓝色的眼睛在黑暗里发着荧光,贪婪地瞪着走廊,将目及之人锁定为猎物。
狱警识趣地呆在一边,警棍在手里打转,嘴里欢快地吹着口哨。
监狱的灯光昏暗,布拉金斯基难以辨清铁栏后的物体。美国人的呼吸似乎很吃力,模糊中背脊起伏的动静很大。他暗金的脑袋边压了一张报纸,俄国人看不清字,只能对上快把他的心剜去的锋利视线。
在弗雷迪开口前,角落的看守人先埋怨起来:“说真的,别再让我看守这个美国佬了,”他补充道,“他好吵,我没见过这样被押来的人,美国人都这样吗?我接触的不多……但已经给我留下坏印象了!”
“你…你又来了,谢尔盖……”弗雷迪在说话,语气孱弱,跟着剧烈的咳嗽。
伊万耸起眉毛,饶有兴致看向笼中的美国人,环起双臂,提问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尤里,都说了我叫尤里!”先回答他的是那名狱警,苏联特工想到,他们之前有过交谈,甚至不止一次。
“我…我都这样了还能怎样。”金发囚犯像肉虫在蠕动,伊万发誓自己的形容毫无夸大。下巴、手肘是主要的借力点,他就这样一寸寸地挪到了铁门前,悄摸摸地将鲜血淋漓的手腕向前伸,几近跨过缝隙。
白发男人怔怔地看着那双手腕,它以一个恐怖的角度弯曲着,断掉的血管露在外头,然后是白色的骨头,皮肤薄薄地挂在上面,都呈青色和紫红。伤口看起来像是被踩断的,或是一些钝器,比如……想到这里,布拉金斯基回头看向年轻看守手里的警棍。被瞪着的人一惊,慌忙解释道:“他真是个疯子,就是昨天,那美国佬居然要来抢我的报纸!你也不敢相信吧,长官?”伊万仍盯着敌国间谍,他的双眉扭紧,眼睛是悲伤的蓝色。
狱警继续道:“对,你瞧。他就是这样,就是用这样的眼睛看着我,好像3天没吃饭还掉进了臭水沟,看着可怜,”他又反应过来,“别误会,那美国佬最后狠狠咬了我的小腿,现在都有印子呢。当然我没给他好脸色……”说着他狠狠瞪了美国人一眼,刻意卷起自己的裤腿露出结痂的齿痕。
“他抢走了你的报纸。”伊万打断他的废话,更仔细地端倪起地上的报纸,其实他也猜到了大概的内容。纸张已经被揉得皱皱巴巴,在标题的地方沾着血,狂草地涂去粗体俄文的存在。上面大字写着:
「人类第一颗氢弹试爆成功」
下方标着被血模糊的细节:1953年8月12日早晨7点30分,“塞米帕拉金斯克”核子试验场,人类第一颗氢弹……
“要我说……美利坚才是最先成功的,”弗雷迪的眼皮打颤,坚持不了太久又合起来,“珊瑚岛…珊瑚岛……”他小声重复着。
“啊,长官你看呐。他就是这样吵闹,从昨天到现在念叨一天了。”
伊万没理睬话痨的狱警,他对着美国人提高音量:“请注意,你在苏维埃。”
“是…是……谢谢你提醒我,”金发哧哧笑起来,呛着血,接着讽刺道:“上次、在地下室。狼狈退场的是谁?你说谁才是被审讯的人?”
伊万被接连的反问威慑住,霎时惭愧地说不出话。他回忆起计划失败的那次审讯,糟透了,糟透了,糟透了。
在将易容成吉米·贝克的同事被带进地下室后后。美国人依然一声不吭,甚至变得更安静。他不再躁动、胡乱发火,或是咬断舌下的血管继续他的苦肉计。灰暗的脑袋单单垂着,偶尔眨动染血的睫毛,颤动的脚趾不断碾过棕色的发丝。几次胶棒威胁后,恼羞成怒的谢苗诺维奇上校取来电极,他夹住几根指尖,贴片覆在脖颈两侧、腰腹、大腿内侧再至趾尖。伊万闻到蛋白质烧焦的臭味,美国人的血液成为导体,肉体形成回路。很快眼前死去的人偶又弹动起来,响起悲怆的铁链圆舞曲。
弗雷迪,什么都没说。凄厉的痛吟从尖锐到绵缠最后干哑得快啼出血的嘶叫。在他性器颤巍着立起,将平角裤顶出鼓包的时候,克格勃们嘲笑他。而后更过分地惩罚可悲的美国间谍,用橡胶鞭混着电流轮番攻击他。直至第一次射精,金发羞愧地扭开头,布拉金斯基也是如此。他看着长官缓慢推着电闸,毫安数渐增。到最后伊万除了电流的滋滋声外,什么都听不见了。美国人只是在抽搐,地上积了一滩乳白与透明混合的体液。他听见笑声,和如猫发情般的高叫。
美国人再开口是出于一桶冰水。同僚重复地质问他:“混球!告诉、我们、名字。”弗雷迪嘴硬地狂言:“怎么不把电极片贴在我的蛋上,中情局可比你们爽快多了。”这之后,他身下的水泥地上多了一颗白牙和几滴血迹。
他们也不时地去踹地上的“吉米”,美国间谍无动于衷。他在痉挛,精神与沉重的眼皮斗争,像机械一样默念道:“我知道他已经死了。”
布拉金斯基在谢苗诺维奇上校找他抱怨说“这方法不管用“时,耸了耸肩表示「这个中情局就是这样,自己也拿他没办法」。接着,他的手里又被递上了新的长鞭,木柄被塞进拳心。
后面发生的事情,伊万的记忆很模糊,但无论如何将克格勃惹怒到极限的待遇总是很糟。他感到有酸液涌上来,喉管很痛。左肩疼得似抹了层硫酸,手心滑腻腻的,分不清血是来自于谁的。
直到耳畔出现惊呼,这来自上司的关怀:“天呐,你烫得像个火球。”伊万最后的印象停留在跌跌撞撞靠上墙,脱力地滑落躺倒在墙角。紧接着五感都不属于自己,余光里还能撇见一抹金色,细听还能听闻刺刺的嘲笑。
不多久,黑暗像海潮一般包裹住他,不断地下坠下坠,沉入海底,吞噬最后一丝光明。
伊万·布拉金斯基清醒过来,他把错都归咎于该死的枪伤和美利坚的诅咒。头依然疼得厉害,脑浆旋转搅合,俄国人索性半蹲在地上,离得和囚犯更近,缓慢地开口道:
“你知道你被注射了多少剂强心针吧?”
布拉金斯基移开话题,同刻看向他的臂弯附近,针孔附近的血还没凝固。
“要不我怎么还醒着,”弗雷迪抬眼看向伊万,眼前落下几根发丝,补充说:“这可比致幻剂好受一点,他只是让你的心跳…唔……”
美国人的话语里难掩痛苦的呻吟,他将膝盖缩紧贴近胸口。咚咚、咚咚的心脏声,伊万还能听见一些,那颗红色的内脏毫无律节地抽动。
”如何,你想去弗吉尼亚试试吗?我会叫他们温柔点对你。”
许久,白发的苏联人只是抿着嘴。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用眼神将狱警打发走。临走前,叫尤里的青年大力地将警棍砸在栏杆上,以作警告。
脚步声渐远,金发的美国人缓缓支起上半身,半倚在铁门上,他说:“所以,你想说什么。”
伊万咽着唾液,低声答道:“是审判相关的事,例行询问,”他叹了口气,又说:“当然,我没指望你能回答我。”
那只血肉模糊的手腕还卡在铁栏间,神经在抽动,指尖的肌肉在痉挛。青年晃了晃,撒娇似地吸引白发男人的注意。
环视四周,俄国人捡来一块木板,随后麻利地扯下衣角的布料,当成简易的绷带。克格勃抓过弗雷迪的手腕,勉强把折断的骨头复位,他的手冰冷得像蜡像,痛觉也是。前发和着冷汗贴在额头,睫毛像昆虫的翅膀震颤,眼球蒙着水雾,将蓝色映得透亮。美国间谍低声呜咽,在布拉金斯基裹紧衣条,系上结的那刻,他重重地闭眼,全身止不住地发抖,手指紧紧蜷起。
他在迷糊中嘀咕:“你在发热,”右眼睁开一条细缝,“怎么,克格勃没好好照顾你吗?”
伊万无视对方的讽刺,转而说明起开庭的流程事项。而弗雷迪似乎从剧痛中缓过神,但整个人就和在图书馆学习俄语时一样,显得没兴趣,头枕在臂膀上,没戴眼镜,脸侧总看起来气鼓鼓的。
“被告人应遵守……”
俄国人的话至中半,他便感到手背传来黏糊的触感。美国人的喉咙间像坏掉的引擎呼噜呼噜震着。借着灯光,伊万看清——那是一块带着血丝的人体组织,他便严肃地对上蓝色的眼睛。
他说,这是早上自己吐出来的,所以应当是胃的一部分。
伊万忍住隔着铁栏向他脸上揍上一拳的冲动,他注意到那只可怜的、水汪汪吐着生理泪水的左眼。那附近的皮肤还是红肿的,压迫着眼球。克格勃也没兴致去折腾少了半条命的美国人。
即便如此,布拉金斯基还是用力撞上了杆子。里头的间谍仿佛被吓了一跳,稍仰起头,给那声响一些反应。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逞强,只是如果你把这当作一种惩罚,想想这个吧…...”俄国人强压下翻涌的怒气,他从兜里掏出那块怀表——从中情局口袋顺来的战利品。伊万恼火地将它扔进牢房里,继续道:“你有可以转移的对象。”
“叮”的一声,弗雷迪寻声探去,伊万·布拉金斯基的相片压在他厌恶的新闻报告上。当然,对于美国人而言,那位斯拉夫男人的脸也是同样的惹人厌。克格勃听到间断的干呕声,匍匐在地上的青年整个弹起又落下,脖颈的肌肉收缩着,吐出的酸水打湿了报纸。
“把它当你的十字架吧。”布拉金斯基淡淡抛下一句。
“你要成为被钉在上面的人?”他听出这位基督徒背后的讥诮。
吞下一口唾液后,美国间谍沉下脸色,眼神似黑夜癫狂的海浪,他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是因为你早就这么做了吗?殉道者。”
他用绑着木板的手砸上伊万的胸膛,不去在乎新鲜晕开的血迹,轻轻说着:“沥青罐。”
“沥青罐。”美国人在呛咳中反复道。
仅仅一个词,便让银发的斯拉夫人隔着铁栏揪起囚犯的领子。他紧咬着牙关,紫色的黑洞近乎要将眼前的人侵蚀一净。
“哼哼……等你能从梦魇里走出来再来教训我,呕……”美国人暗暗发笑,嘴里一波波涌出血块,声音渐弱下去。
伊万的换气声急促,唇齿紧闭。手里的人被迫直起身子,两人凑得很近,他能闻到对方嘴里浓郁的血腥味,带着胃液腐蚀的酸臭。银发看清粗糙包扎的绷带松散地垂在伤处,肋骨则是完全断了,左胸铺开大片的瘀痕与挫伤。这比在审讯室见到的美国人糟多了,也是在此刻苏联人才意识到面前的囚徒依然在演戏。
“唔…罪恶感会把你吃掉,也会让你活下去。”弗雷迪继续低喃,断手从胸腔移到脖颈的地方,“你总是在逃避。”
俄国人银白的浓睫扑朔着,捏着领子的骨节发白。
弗雷迪从不放过戏弄克格勃的机会,他借势道:“要我再帮你擦擦眼泪吗,Bear?”接着木板贴上银发男人的脸颊,他的动作很粗鲁,白骨戳着眼皮,力道大得能蹭破皮肤。
伊万气呼呼地站起,他刚松开拳头,美国人就猛得摔到地上,抱怨着喊疼。
“审判会在苏联最高法院军事合议庭进行。”在长久的静默后,克格勃才冰冷地陈述开庭地点。
他看到弗雷迪翘起的乱发颤了下,语气听起来平静:“看来你们有谈判的筹码了。”
“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伊万贴心注释着。
“好吧,下次我上报纸的时候…记得帮我带一份。毕竟,苏维埃屁股里的刺就是美利坚的超级英雄,你说呢。”
“希望下次见你的时候,他还能这么善谈。”
回复他的只有沉闷的咳嗽。布拉金斯基的手里还攥着那块组织。总之,据美国人而言,这是他的胃。他嫌弃地碾了碾,拨弄到地上。喉底又开始瘙痒,伊万压抑地轻咳,和弗雷迪快要把脏腑呕出的音量交相呼应,合奏起死亡的乐章。
离开卢比扬卡监狱时,先前的狱警正在整理访客文件,伊万看到自己的申请表压在最上方。注意到来人后,年轻人主动和他打招呼,关心他问着“那美国佬没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吧?”而克格勃给了菜鸟一个忠告,他说:“别再去听他说的任何一句话,今天他能抢走你的报纸,明天就能抢走你的钥匙。别相信他,否则你就是下一个掉进陷阱的人。”当时,青年只是懵懂地点了点头,眼神瞥了眼资料上布拉金斯基的职位,更肯定地回复着“一定,一定……”
此后,伊万·布拉金斯基大病了一场。他在克格勃的地下医院躺了一个礼拜,期间脑子都是混沌的。他不清醒,整天做梦,从想忘却的童年到紧迫的间谍任务或是弗雷迪、那个美国混蛋所做的一切。他也经常因为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而吓到换药的护士,注射进血管的药水也逐日增加。直到最后两天伊万才有所好转,不再声嘶力竭地乱抓,从噩梦中惊醒,梦呓里携着尖叫。神经再次连接,克格勃躺在病床上,盯着灯罩里飞虫的尸体,轻抚过左脸——金发用木板碰过的地方。他想:这果然是美国人、来自西方邪恶的诅咒。
从出院到庭审的几个月里,他没再去监狱“探望”过中情局间谍了。苏联特工得到了新指示,忙于奔波在东柏林与莫斯科之间。告别弗雷德里克·布朗后,所有的任务都变得轻而易举。这给予克格勃一些自信,可心脏却被挖了洞,是个永远填不满的水槽,他总感到落寞,仿佛被抛弃在西伯利亚的荒野,寒风呼呼地灌进缺口里。
临近审判日,伊万收到了一锅炖菜,之前卢比扬卡监狱的狱警送的。他还隐约记得年轻人的名字叫尤里。那个孩子特地跑来总部感谢,表示多亏了他才得以保住这份工作。布拉金斯基从青年的口中得知,弗雷迪对另一个经验更老道的狱警就不是这种态度,只有自己当班的时候才会变得话多,以这种方式来博得“狱警”的同情。他说,差点就要上当了。
谁又知道美国间谍的心里在打着什么算盘呢。
-1953年11月10日,苏联最高法院军事合议庭-
伊万朝脸上扑了把水,拧紧龙头。镜子里的自己面容憔悴,眼白里遍布血丝。
昨晚他没有睡着,即便怀里抱着伏特加,结果是还是靠坐在床头,呆呆看着窗外的天色从漆黑到泛起白晕。脑袋是阵阵发疼,神经兴奋,干渴的喉咙却还在奢望最后一滴烈酒甘泉。
最后他拖着死尸一般的躯体来到合议庭,克格勃希望自己的脸色不会吓到陪审团。
苏联人深呼出气,抹去额头的水渍。他收紧脖间的领带,蹙紧眉头——领带的颜色是鲜艳的红色,宛如割喉喷涌的血柱,整理领结的动作也好似在扼死自己。伊万觉得拘束,他不常穿的那么正式,西装外套的肩宽不合身,显得后背鼓鼓囊囊的,活动都不利索。白发男人稍提了提衣领盖住丑陋的伤疤,最后抚平西服下摆。
今天,苏维埃将对弗雷德里克·布朗的罪行做出终审。
伊万·布拉金斯基会作为证人发言讲词。事实上他根本不需要准备,鉴于他早就拥有一份详尽的证据材料——《弗雷德里克·布朗分析报告》。而在法庭上,即便是说出“弗雷德里克在早晨喝了一杯白水”都能让他的判决多加上几年。
苏联特工手上还有一份新的资料,直白地写着审讯记录,是由同僚整理几个月的成果。伊万没有仔细去看,文件最前页已注明了“被告人本名未知”,他便知道有意义的信息只有一句:弗雷德里克·布朗什么都没招。
思绪又回到那个行刑房,阴暗的囚室。伊万小心地活动着左手,那里的疤已经淡了,而掌心仿佛还留存着冰冻的刺痛。
弗雷德里克·布朗什么都没招,布拉金斯基应当是最清楚的人。
无论是在可怖的地下室还是在充满死人气味的监狱。就算把自己,被美国人最为信赖又最愿倾诉的苏联人叫来也是徒劳。他的嘴像粘了胶水,克格勃的锤子也凿不开。
俄国人的鼻腔里还残留铁锈和血腥味,弗雷迪的尖叫在耳畔回响,时而凄惨时而沉闷。他时常分不清这与窗外渡鸦的区别,因而赶走了每一只歇息在窗沿的大黑鸟。「去,去!滚开,都滚开!」苏联人每个早晨默念。
压抑的呕吐声混杂着水流的巨响被挡在盥洗室的重门之后。俄国人被回流的伏特加呛得流泪,喉管被腐蚀得沙哑。“你总是在逃避。”美国人的话像钢针一样钉进他的大脑,失真的声音回响着。
伊万抬起手腕,狠重地压过眼球,挤出酸涩的汁水。
外面有人喊他的名字,叫着:“布拉金斯基先生,布拉金斯基先生!”语气听起来急切,声音离开自己也愈来愈近。关键时刻,这场法庭上最重要的证人才不紧不慢地确认过时间,用手帕拭过嘴角,再笃定地推开门回应着:“一切就绪。”
“肃静,肃静。”
回过神来,法官已经“哐哐”砸下手中的法槌,伊万·布拉金斯基站在证人席位前,他记得自己木然地念着稿词,正面对着最后一页,颤颤地说出:“我保证,以上所述证言是真实的、完整的,没有任何虚假。”
“嗯。被告律师有无异议?”
“无异议。”
陪审团又是一阵嘈杂,布拉金斯基的证据已经能将美国人定罪,而辩护方的弃权更宣示着苏维埃正义的裁决。
“肃静!”法官再次“砰”地敲下垂头。
至此,伊万才敢把视线对上被告席,在一片嘈杂的听众席中,他的眼睛被闪光灯刺得睁不开眼。克格勃看到那位中情局间谍——他的双臂都被牢牢架着,看不清他的脸,头低垂着。曾经绚烂的金发也变得黑暗,发尾乃至发顶都沾着尘土与血污。即便隔着几米的距离,苏联人也能判断美国人已经缩水了一圈。先前合身的囚服而今松垮地挂在他身上,一手就能被拽住的上臂,折断的锁骨也更狰狞地戳出表皮。
弗雷迪没抬头看他。伊万也不知道他们没见面的几个月里,克格勃又对他做了什么。
法庭很快传唤进第二名证人,弗雷迪的伪装身份——德米特里的前同事列昂尼德· 米哈伊洛维奇·朱可夫。他哭诉着说:“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却又迅速狠下心来思忖道:“仔细一想,那时他的举动确实……”
布拉金斯基根本没去关注他的发言,视线移到美国人身上,被强压在被告席上的人没有一丝反应。手腕上的夹板已经被拆去,绷带看起来是刚换的,底下藏着新鲜的伤口。
弗雷迪没抬头看他。伊万怀疑过美国间谍已经陷入昏迷,只是被强拖着上庭。但金发做出过反应,在被揪住头发,或是快失去支力坠下去的时候,腹部总会挨上重击,于是他的脚尖也听话地努力撑住。
“异议驳回,证人请继续。”
伊万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只看到脱力的美国间谍昏倒了几次又被强迫抬起,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有新鲜的伤痕。手铐是锈的,和皮肉长在一起。克格勃判断道,弗雷迪没再和往前一样反抗酷刑。或许是苏联的“礼物”令他学会顺从,最糟的是他的体力与精神力已经达到极限。
“异议驳回。”
最后的传唤人是谢苗诺维奇上校。他难免地提及自己得意的下属,这令伊万感到不安。年轻的克格勃有试图去寻找那抹黄色的安慰,却目睹一场暴行。两名官员架不住他了,美国人像一坨烂泥似的滑倒地上,膝盖猛得磕在地上。上司仍在发言,布拉金斯基听见几声闷响,和鼻腔里泄出的哀嚎。他看到金发间谍蹒跚着站起,膝盖下方的衣料破了,鲜血汩汩地向下滴。
伊万还是转回证人席,克格勃高官的陈辞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
“我保证,以上所述证言是真实的、完整的,没有任何虚假。”语音未落,陪审团清一色地指责起角落的美国人,有人兴奋地跳起大骂着粗话。更过激的几乎要翻过围栏,直冲上间谍那儿揍上一拳解气了。
“肃静,肃静!”
他清了清嗓,望向金发间谍,问道:“被告有无异议。”
弗雷迪不说话,先是摇了摇头。直到腹部因外力凹陷下去,给苏联最高法院军事合议庭送上一摞呕吐物,他才低声地回应道。
“没有。”这也是美国人今天说的第一句话。
霎时,旁听席上的欢呼声暴鸣,好似他们的嗓门可以将间谍推上行刑台,成为他脖子上的绳套,抽紧绳结实施绞杀。
“肃静!肃静!”法官头疼得揉着太阳穴,法槌的回声震住人群。
“经本庭审理认定,被告弗雷德里克·布朗间谍罪罪名成立,15年判处有期徒刑,7年强制劳动。”
结案的瞬间,更多的人冲下座位,翻过围栏,场外的记者疯涌进来。他们将金发的罪犯团团围住,整个房间充斥着咔咔的相机快门声。伊万则是有先见的躲在人群里,换上伪装,匆匆离去。
谢苗诺维奇上校忙着呵斥采访者,推搡着每个靠近的人,差点打坏昂贵的镜头。弗雷德里克·布朗的间谍案就在这样的混乱中结束。他本人则是不知何时就退下场,或许在离开前,还挨过几计愤怒苏联市民的铁拳。
总之克格勃的身份信息不会出现在任何一张报纸的角落,所有人都知道忤逆这个组织的后果,没有人敢去试探它的底线。
-1954年8月21日,寂静水手看守所-
伊万·布拉金斯基没想过会在这样一家小监狱见到弗雷迪,据他所知这儿关押的都是些问题青年。这也是克格勃来到寂静水手看守所的原因,上司派他来说服一个有当间谍潜力的孩子。
在被护士塔季扬娜小姐叫走前,他都认为这只是个普通的任务。
他们的沟通很成功,少年看起来也很聪明,未来他会成为克格勃的好苗子,同时自己也和管理员商谈融洽。「又是成功一次任务」布拉金斯基暗自雀跃着。走出会面室时,窗外阳光很好,栗子树的枝叶悠悠摇晃,他闻到夏季的温暖,散发着薄饼上糖浆的清甜。
伊万本以为这会是美好的一天,向上司汇报后便能得到半天的悠闲时光。他的步伐轻快,鼻腔轻轻哼着小歌,穿过光影交织的走廊,铁丝拦将地面割成一块块的方格。
“请问您是,布拉金斯基…伊万·布拉金斯基先生吗?”
白发男人停住脚步,缓缓侧过身。叫住他的是位年轻的女性,身上带着消毒水的味道,绷带卷捧在臂弯里。淡棕的长发精致地盘起,碎发被仔细地收进帽边——她显然是间看守所的医护人员,胸口挂牌上写着“Татьяна(塔季扬娜)”。
“呼——”护士小姐长熟口气,她对着手里的一块发黑的金属反复比对,欣喜地开口:“我果然没看错。”
伊万歪过头,他有些不知所措。
“您认识那位美国人对吗?布朗,弗雷德里克·布朗。”
美国人。听到这词时,克格勃的脑仁就锈住了。空气瞬间冻结,只剩树叶簌簌地砸到窗上。伊万却觉得这风带下了成熟的栗子,死命地殴打自己的脑壳。
“什么?”他装傻道。
小姑娘扑闪着浅灰色的眼睛,朴实而真挚。许久得不到答案后,她又小心地确认过手里的物品,小声咕哝着:“没错吧,没弄错呀。奶白的头发,紫色的眼睛……”
伊万想他的脸色一定严肃又恐怖,塔季扬娜小姐怯怯退后了一步,却仍时不时地看看掌心再看看自己。思索片刻后,他犹豫着反问:“你为什么认识他?”
“您不知道吗?几个月前他就来这儿了。”
苏联特工眨巴着眼睛,尴尬地扯着嘴角。每个人都告诉他,包括他自己都认为:犯下重罪的美国人会被关压进列福尔托夫监狱,在苏俄戒备最森严的地方孤独地关上几年。可这位护士却告诉他,弗雷迪在这儿,在这个关着问题儿的看守所。
“哦,哦……”她有些难过地低下头,用着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说:“我还以为您是特地来看望他的。”
“你为什么这么说?”此刻,伊万才偏过头,想要看清护士手里的物件。
“只要他被送来,我们都会聊上几句。要我说他可比那些粗鲁的混混好多了,”塔季扬娜意识到自己偏了题,才直率地将怀表展示给克格勃,继续道,“他总提起你,还给我看你的相片。”
银发的俄国人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呆愣地杵在原地,铁窗的投影拉成细线将两人分隔,呼吸、尘粒悬浮在空中,时间就此凝滞。
“去看看他吧,”说着,小护士把怀表塞到伊万的手心,“虽然他现在应该还没有醒。”
“还没醒。”克格勃重复着句尾的词节。
“前几天他又被卷入一场斗殴。”她将怀里的医疗用品抱得更紧,稍移开目光,细眉凝重地揪着。
“前几天?”伊万敏锐捕捉到异常。
“对……”塔季扬娜小姐有些为难,脸颊红扑扑地,她解释道:“他偶尔才会被送到我们这儿,大部分的时候都没人去管,没人会管。都只有…只有快死的时候,之前是绝食,一次打群架,还有一次肺炎,这次是从铁丝网上掉下来摔到后脑勺。”
“他是苏维埃重要的筹码。”伊万都觉得自己这声怪异,像是由木偶替他说出口的一般没有实感。
“你说这个我可不理解,总之上面的指示只有‘不要死了就行’,”年轻护士模糊了话题,她看看怀表,又坚定地望向白发男人,“你不想见他吗,他……”她逐渐没了底气。
伊万·布拉金斯基挪动脚尖,他攥紧手中贴着自己相片的怀表,它曾被鲜血泡过,从破烂又演进到了生锈,剥落的铁屑附着在掌心。塔季扬娜领会地扭过头,跨出一大步,示意对方跟上。
她说,弗雷迪会高兴的。
「谁知道他还有没有放弃那个暗杀计划呢。」这才是克格勃的心声。
他同样漫步在这条被阳光亲吻的长廊上,映着四方切割的投影,夏季的空气温暖和煦。护士走在前面,踏着碎步,她的心情轻快,脑后的发团随着步调晃动。伊万却感觉快窒息了,他跟在后头,浑重的热气封住喉道,夺走氧气。他的后背微微发汗,脚上像是戴了镣铐拖着沉重的铅球前行。乌鸦在叫,树在悲叹,弗雷迪在呻吟。
塔季扬娜小姐的影子拉得很长,穿过自己脚下无限延伸。伊万觉得他正走在一条漫长没有尽头的回廊。栗子树、网格阴影、护士鞋、整齐的盘发、绷带,栗子树、网格阴影、护士鞋……“哇——哇——”乌鸦在叫,树在悲叹,弗雷迪在呻吟。
他踩着地上的影子,追随着护士的碗型盘发,机械性地往前迈步,左脚再是右脚。直到狭长的黑影聚成一个小圆,胶布鞋尖转向自己。
“就是这儿了,”鞋的主人轻声道,生怕把里面的人吵醒似的,“你是想再等等?”
那是一扇带着透明方窗的木门,漆着毫无生气的鼠灰色。伊万将手扒在窗沿,点了点头。
古怪的氛围持续了一会儿,护士小姐跑去看窗外树梢的野鸟,小声“嘬”着引它过来,再是羽翅展起的扑棱声,她拖着长音懊悔叹息。另一头的白发男人保持贴着门框的姿势,一动不动。
又是一阵长叹,又一只飞鸟离去。走道回响起克格勃绵软的嗓音。
“你说,他会提起我,”伊万没回头,继续道,“他都说些什么。”
“嗯……我想想。基本都在骂你,从外貌到性格到你的行为作风,他似乎都看不惯。长的很大只,声音却又甜又软。声音又甜又软,揍人却很痛。揍人很痛,但看起来结实的肌肉摸起来也是软乎乎的,不合他对俄国糙汉的印象。他总看起来不甘心,气鼓鼓地嘟着嘴,抱怨曾经没发现没发现你的跟踪,落入你的圈套,”她本想停下了,又想起什么大事似的说道:“哦对,他最爱嘲笑你是个爱哭鬼。我印象很深,因为他还失礼地问我‘你们俄国人都是这样阴沉吗?’,我狠狠反驳了他。”
“像是他的风格,”被贬得一无是处的俄国人微微扬起嘴角,又很快摆弄出可怜的模样,追问着,“就没一点好处吗……”
“哼哼,布拉金斯基先生。你很幸运,我问过他相同的问题,”塔季扬娜小姐坏心地停顿了下,留足悬念,“回答第一个优点的时候他很干脆,大方地夸你的厨艺还不错。”
“第一个优点?”伊万有些惊讶,紫瞳被夏风吹得微微颤动。
“后面他说的支支吾吾的,我没听清。很不巧,之后药效就上来了,被送来医疗室的囚犯精神力都撑不了很久。”
布拉金斯基附和着点头,转身握上门把,他的指尖在用力,却做不出旋开锁的决定。
“进去吧,床边有椅子。”
伊万·布拉金斯基静静坐在病床边上,观察着床上人的动静。美国人的头被厚厚的纱布缠裹,颧骨深深凹陷下去,血红自脑下蔓延。监视仪器嘀嘀运作,他把玩着手里的怀表,拆下盖片又取出相纸,不时去转动时针。
“瞧瞧这是谁,”弗雷迪自问自答道,“伊万·布拉金斯基。”
“弗雷德里克·布朗。”俄国人礼尚往来地回答道。
“你是特地来看我的吗,伊万?”
水蓝的眼睛睁开了,他的声音粗哑,像是被浓酸腐蚀过。
弗雷迪叫他“伊万”的时候总不怀好心,俄国人心里最明白。
“不是。”他实诚地回答。
金发吱吱发笑,不知是扯到了哪儿的伤口,自讨苦吃地缩进被子里。待他再钻出头时,手上的点滴变得歪扭,额头布了层细汗。
“呼,呼……你运气很好,碰到了塔季扬娜,才能碰见我,”美国人将手伸出床单,做出讨要的姿势,“你给我带回来了吗,我的十字架。”
伊万默不作声,将七零八散的怀表递到他面前,却在铜链即将触及掌心的时候收紧,他凝重地发问:“等等,你是怎么把它带进来的?”
弗雷迪的蓝眼似湖水一般平静不返波澜,他静静看着眼前的俄国人,痴呆地说着:“没懂你的意思。”
“你是怎么逃过身体检查的。”克格勃直白地质问道。
“呃……这有些尴尬,伊万。多亏了我和你做爱很多次?只要塞得够深……”听闻这话后,俄国人有些嫌弃地提起链子的一角。这让美国间谍大笑起来:“哈哈,你当真了?真的?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
接连的疑问让布拉金斯基感到焦躁,他嘟哝道:“你还有能耐咬破自己舌头呢。”
“那是干净的,”弗雷迪指向怀表,他说:“我才不会把那种玩意塞进去,还不想因为生锈的金属划破我的直肠,最后感染破伤风死去,这不酷。”
白发男人压下嘴角,他永远讨厌爱不合时宜开玩笑的美国人。伊万冷笑一声回击到:“我还以为是胶囊工具包迷惑了狱警的眼睛。”
“嘿!”美国人生气地叫唤,脸颊泛红。不过很快,他便平复好心情,自得炫耀说:“医务室里有很多地方能藏东西,或者是护士的衣兜里……我爱和塔季扬娜小姐聊天,”提到护士,伊万略挑起眉,浑身起了鸡皮,“你已经明白了。之后呢,只需要等待。想想吧!被关在苏联监狱的美国人,我总有机会接受治疗的。”
“你总是让我感到惊喜,弗雷迪,”克格勃堆起假笑,他把怀表放到枕边,轻声说,“拿去吧。”
“多谢,我的头很痛。”中情局前言不搭后语地回复着。
“从铁丝网上掉下来,”伊万没把话说完整就接着暗讽,“你又不是被野狗追得只能上树的猫。”
“我想念床了,松软的、干净的,”美国人闭起眼睛,眉头紧皱在一起,“食物中毒不管用。”
“绝食倒是有成效。”
中情局间谍无视了布拉金斯基的话外音,反口抱怨着:“不怎么样,他们把我的嘴当漏斗,粗鲁地把饲管插进我的胃里,把我的肚子当成面团揉。你看我,下巴都脱臼了,现在都不牢靠。”他边说着边刻意地滑动下颚骨,发出嘎啦嘎啦的恐怖声响。
“美利坚政府不知道你在这儿,是吗。”看着美国人松垮挂下的下巴,伊万突兀地开口。
“你就庆幸这个看守所里没有美国间谍吧。哦对,唯一的一个是我。”弗雷迪看着甚至有些自豪。
伊万叹了口气,拿他没办法。他索性趴在床头,斜看着病榻上的美国人。对方看起来很无聊,但心情似乎还不错。在结束折磨可怜的下巴后,病号用指尖打着节拍,轻哼起歌。要布拉金斯基来形容,那也就比锯木头的声音要好上一些。不错,弗雷迪连哼歌都跑调,更不用提那破损的哑嗓。承受这些,让他的耳朵痛苦。
苦涩的微风破入,携来几片树叶。一片在苏联人的腿上,一片在泛黄的被单。两人维持这样宁静的氛围有一段时间了,久到让伊万忘记自己的身份、目的,也忘记病床上美国人的罪名。好像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周六午后,他来探望因为捉蝉从树上掉下来而摔骨折的朋友。而他们的聊天内容会是近期上映的电影“忠实的朋友”,探讨瘸腿在雅乌兹河上乘舟漂流的可行性。然后在黄昏与夜的交界分别,相约“明天再见”。
“我以为你不会想见我,”从幻想中清醒的克格勃打破沉寂,他说:“上次我们分别的时候不是很愉快,我差点想让你的右颧骨也碎了。”
“是吗,我都不记得我说了什么。”小间谍停下哼歌,支起半个身体。
“你明明都记得十字架。”
“我……唔。”
事情发生的突然,来不及反驳,弗雷迪的胸腔倏地剧烈起伏起来。他紧紧抱着头,从床的一侧翻滚当另一头。夹在痛吸里的话语断断续续,不停地高叫:“把…把护士…塔季扬娜小姐叫来……我,我需要止痛剂。”
蜷成熟虾的美国人窝在枕头下面。枕套、绷带上沾着大片的血迹。伊万拿手指去试探,还是新鲜的。凑近鼻尖,是熟悉的血腥气,而不是草莓酱那样整蛊人的东西。
“我的头很痛。”他的囚服卷起一角,骨节分明的脊骨如剑龙的背刺,痛苦的低吟也似恶龙在咆哮。
“伊万…把她叫来……呃!”病人捂着头在床上乱滚,两人的脑袋在混乱中撞到一起。布拉金斯基很快吃痛地坐起,捂着额头。美国人再也没起来,沉沉地砸到床垫上,他又陷入昏迷。
等克格勃注意到塔季扬娜小姐带着药剂站在床边时,他已经扶起弗雷迪躺回原位。小护士虽年轻,下手精准而迅速。她简单做了止血措施,清创的手法大胆。伊万看见她几乎用了整瓶的双氧水,血水被稀释又被吃去颜色。
“摔到脑子的人就是这样,”塔季扬娜拿过一袋药剂,利索地拔下接口,“前后不着调的。”
看着白发的俄国人还盯着上方的挂水袋,护士继续讲道:“我们从没给过他任何止痛剂,他又在胡言乱语了,估计是脑震荡的原因吧,怪可怜的,”趁着调节滴速的间隙,她补充说:“放心,这只是葡萄糖,我想再过一会儿他又会醒了,您是要走了吗?”
伊万摇了摇头,俯下身继续枕在美国人的身侧。
“我还有另外的病人,那……”小护士吞下后半句,委婉离开了病房。她的关门声很轻,贴心为这死对头留出空间。
再醒来已是傍晚,火红的落日照得房间暖烘烘的。他们似被关在烤箱里,余热将他们的上顶烤出完美的焦糖色。伊万的脑子也模糊发晕的,想着氧化的血是焦糖。他贴上前去嗅铁锈的味道,鼻尖被金色的发丝挠得发痒。
“呃,嗯……”
“你醒了,”伊万先开口,“感觉好些了吗?”
“不……看来克格勃的日常工作很闲。”
“我可以说那是个难缠的孩子。”
美国人慢慢靠在床背,手还扶着额头。先前骨折地方的疤痕狰狞,整个手腕也已怪异的姿势扭曲着。“唔,我的头很痛……”他实诚地抱怨着。
“这是你说我坏话的报应。”伊万直起身,轻靠在椅背上。
“她怎么什么都告诉你。”
“这不是你的目的吗。”
弗雷迪装作无辜地把头扭向一边,他屈起膝盖,将脑袋埋在里头咕哝着。布拉金斯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能猜到这个美国间谍在咒骂自己。
过了不久,金发安静下来,头顶的碎发焉焉地垂下,视线盯着窗外。风带着夕阳的温度卷进来,布拉金斯基的眼皮开始与睡魔挣扎。美国人的声音又吵醒他,这次克格勃也听不出背后的情绪,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坏掉的留声机。
他说,刚才自己做了一个梦。开着越野车飞驰在66号公路上,副驾上做了人,手里有烈酒。是苏联人,弗雷迪暗示道。他摇下窗,提着可乐瓶搁在车框上,热浪抚过他的前臂。途中他们为了车内的广播争吵,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跳转,从黑嗓加暴弹的吉他扫弦再到沉重浑厚的美声加弦乐与木管的共鸣。他和苏联佬打起来了,互相挨了一拳头,然后发展地更激烈。争执中电台停在一个无聊的频道,男主播的声音听着像被拖欠了数月的工资,他毫无情感,毫无波澜地解说着一场球赛。「球进了。」这句话伴着“砰”的撞击声,他们扎进了旁边的岩石缝里。接着呢,他头疼得快爆炸了!在吼叫着,推搡身旁同样一头血的苏联人时,梦醒了。
伊万说,你的确摔坏了脑子。
他又被尖锐的视线锁定住,对方看着俄国人平静的表情,失望地转过头,仰面躺倒在床上。
弗雷迪凝视着房顶,挥起手臂,指向一个积灰的窗格。
他说,顶上有一个通风口。
金色的眉毛低压着,做作地吸了鼻子,摆出淋湿小动物般哀怨的眼神,仰望着布拉金斯基。
他说,你能帮我逃出去。
美国人的眼角红红的,有泪痕。
他说,求求你,伊万。
语毕,小间谍急着撕开囚服的领子,向他展示被克格勃虐待的伤口。俄国人扭过头,他一眼便瞥见血肉模糊的一块,在靠近腹部的位置,纱布几乎和新肉长在一起。
“无论你试几次,弗雷迪。这对我都不管用,”伊万倒吸口气,消化着冲击,继续道:“明明你再过几个月就能回到美利坚了。”
“好吧,我明白了。”
美国人缓缓地屈起膝盖,似蛇抱着鸡蛋。疼痛一波波地袭击他,脚趾僵硬地直起。他急促地喘着,全身都跟着抖动。直到门后多出窜动的帽檐,好心的护士小姐似乎在找合适的时间进来。
他往门的方向望了一眼,又哼唧了几声,引来克格勃的注意。
“伊万,我还有话要对你说,不过……”金发间谍的音节断断续续地,颤颤发抖,“你,你能再靠近一些吗?我张不开嘴,发不了力。”
布拉金斯基有戒心地凑近他,右手身在口袋里,那里放着把军刀。也是同刻,塔季扬娜小姐矗立在门口,离床位有些距离,她正在最后确认药物的种类数量。
“伊万,我……”
“呀——”克格勃最先听到的是护士的尖叫,再来才是熟悉的、柔软的、带着血腥味的触感。
美国间谍在亲吻他。
等伊万反应过来的时候,门口已经聚了一堆人,药片撒了一地。她的同事、狱医、最多的是安保人员。他们都看见克格勃长官和美国囚犯拥吻。
他的头被金发的手掌死死按着,俄国人根本无法想象对方是从哪儿来的力气。更过分的,那截无耻的滑腻舌头还妄想侵犯进来。伊万死死咬着前齿,在摸到湿粘的后脑勺时,他顿住了。更浓的血腥味在嘴里扩散,美国人这才松开惶恐的克格勃。他咳着嗽用袖口来回蹭着嘴角。
看守门冲上前按住床上的囚犯,弗雷迪的腿乱踹着反抗,在胫骨狠狠挨上一棍后,他安静下来,粗喘着气。护士围着布拉金斯基,用酒精棉球擦着他嘴唇上的血迹。
骚乱持续了一会儿,最后中情局间谍的双手被强制拷在了床柱上,身上多了几片瘀青,后脑又开始流血。伊万说服了其他人出去,现在仍聚集在门外监视。
“混球。”布拉金斯基气坏了,他失去定力,一步步退到窗户边。
“我倒是好奇,让苏维埃的大伙知道你是个同性恋者会怎么想,”美国人仰起脖子,为热吻的计略自满,“对,你会被排挤、被革职,最后呢?被打发成一名狱警,天天与造成这一切的我隔墙相视。”
“我知道你在激怒我。”伊万压下嗓音,像是变了质的糖浆浑厚扭曲。
“我想我已经做到了,不吗?”
“这不管用,弗雷迪。谁都知道我只是在执行任务,而是你这个疯子袭击了我。”苏联人反复碾着被美国人吻过的嘴唇。
“别小看谣言传播的速度和苏维埃的死板。”
伊万踏着重重的步子离开,手已握上了把手。门外的人们都识趣地散开,他又被敌国间谍叫住。
“伊万。”
俄国人不由自主地回过头。
弗雷迪手里拿着怀表,实施催眠术似的晃动它,规律地摆动起来。
他比着口型说,谢谢你。
-1955年2月16日,彼尔姆36号劳改营-
伊万·布拉金斯基坐在前往寂静之地的列车上,他和3个陌生人挤在一间车厢里,酒气浓烈。窗外是黑的,结了一层薄雾,白发的男人想盯着风景打磨时间的念头也被阻断。其余的人都睡了,呼噜声震震如雷鸣。他放下磕磕绊绊的小桌板,从怀里掏出伏特加,饶有兴致地倒在烈酒杯里。俄国人无声举杯敬向大雪纷飞的夜色、吵闹的邻座和闷塞的烟酒臭。他饮下一杯,接着又一杯,直到意识变得模糊,抱过小毛毯沉沉睡去。
日出的时候,伊万是被硬面包砸醒的,然后是发酵一夜的唾液混着伏特加的熏人口气。那名老者用大列巴拍着克格勃的脸颊说着,年轻人,再睡下去你就要错过早餐的贩售了。布拉金斯基醒来后先是感谢了叫醒他的好心人,再来买了一块黑面包,赠送有一小盒果酱。
“小伙子,你是为什么去彼尔姆?”有人问他,跟随感叹,“那偏僻的边疆之地。”
“去见一个朋友,”伊万的嘴里还塞着面包,坚硬的外壳几乎讲他的黏膜划破,他补充道:“我们快半年没见过面了。”
“哦,好吧…好吧……祝你好运。”那位老人似乎还没从宿醉中清醒过来。他抱着那块硬干的长条面包沉沉地睡过去,脑袋节律地点着。
白发斯拉夫人又看向车窗外,雪下得记得,车轮吭哧吭哧吵着他的耳朵,心脏也随着频次跳动。他啃下一口黑面包,学者食草动物那般碾磨口腔里的谷物。搭配的果酱很甜,让伊万不禁想多要一份黄油,来中和掉它的腻感。
俄国人愣愣地盯着窗外,他从不喜欢这个清一色白茫茫的风景,可自从出了莫斯科一路向东,这景色就没变动过。
距离伊万·布拉金斯基从雅罗斯拉夫尔车站出发已经过了快一天一夜了,约莫再躺过三分之一的时间,他就能达到彼尔姆劳改营——弗雷德里克·布朗现在所在的地方。
若是问起克格勃的王牌特工怎么会有时间做几十小时的铁路去见一个美国间谍?伊万的答案很简单:
几天前他被停职了,因为那个美国人。
在半夜被同僚们抓进卡车里,被当成犯人一般的审问时,克格勃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傻乎乎地以为只不过是一次例行训练。直待那根怀表再次垂荡在伊万·布拉金斯基的面前。面容严肃的斯拉夫人镇吓他:“布拉金斯基!你诚实地回答,这根怀表你是交给美国佬的吗?”
“是,”伊万承认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回去等消息吧。”
第2天,他就被停了职,终止了所有进行的任务。尽管谢苗诺维奇上校安慰他说:“没事的,孩子。不过是走个流程罢了,待你的清白被证明,很快又能回来的。就把它当个长假,对吗?这样的好事可不多。”于是从那天之后,布拉金斯基便处于一种无所事事的状态。最开始他狠狠地补觉,从天亮睡到天黑,从天黑睡到黎明泛起第一缕光芒。跳过早餐,略过午饭,饿到发昏之时才会想起去吃桌上冻得僵硬的酸面包。
睡梦迷糊中的第4天,他算是知道了美国间谍闯下的大祸。
一位好心的同事是这么转达他的:我偷偷告诉你,布拉金斯基,你被停职的理由。对,就是因为那个美国人,但没那么简单。你知道吗,那家伙,他——他越狱了!呃…你看起来不惊讶,好吧好吧。可怜的,可怜的小斯米尔诺夫,他被发现的时候,面色发紫的倒在牢狱里,旁边就是你给他的怀表,门锁是被砸开的。可怜的小斯米尔诺夫,听说他和美国佬的关系还不错,因为那狡猾的间谍是唯一一个,愿意和他谈故乡话题的人。他就这样天真地被骗了,那孩子甚至还在对方挨揍的时候出手帮他,真是倒霉透顶。坏透了,坏透了,美国佬!现在连你都被他拖下水,惹上“唆使越狱”的嫌疑。
“那他现在在哪儿呢?”伊万问到。
“很快就被看守捉住了,我看他的脑子也没那么好使,我记得,我记得……”他思索了一会儿,才笃定地说:“没错,他被押送到彼尔姆劳改营,彼尔姆36号劳改营。他就该被好好惩罚一番!”
所以,伊万·布拉金斯基坐上了这列前往乌拉尔地区的列车。
托弗雷迪的福,他现在有大把的时间游历苏维埃的疆土,鲜有地抛开任务,毫无挂念地休息。伊万心里还带着怒火,却又诡异的平静。雪霜又打在窗框上,垒起厚厚的积雪。车厢里鼾声作响,克格勃倒空瓶底的最后一滴酒液,合起眼皮,祈祷自己不会梦到那个美国人。
他的灵魂落入弗雷迪的引力,逐步地接近、着陆、碰撞……
列车驶入彼尔姆2号车站时,天色已经亮了,雪却没有停,铅灰的积云压迫大地。
伊万跟随着攒动的人头挤下火车,他没带什么行李,不至于粗蛮地撞到旁人,招来谩骂。当视野变得开阔,克格勃站在一根柱子前休整。很巧,他又碰到了同车厢的陌生老人,对方的手里还握着锡制酒壶。他主动扬手打招呼,白发男人只得笑笑回应。
“你的,”老者喝得醉醺醺的,指头在伊万的身上乱晃着,“你的衣服脏了。”
布拉金斯基朝下看去,右胸的位置漾出一滩油渍。他想,一定是刚刚下车的时候被挤到的。
“谢谢您。”他那把围巾系到身前,盖住那块污迹。
老人最后的告别祝愿着白发青年见到他的朋友,又有炫耀意味地表示妻子正在家里等他,炉火一定早就烧得热热的。伊万道着“再会”、“谢谢”,佝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站台,不解风情的急雪呼卷袭来。
离开车站后,他乘上公车,向着更偏的郊野前行。这次伊万没有入睡,车座硬得像铁皮。尝试过几种睡姿后,俄国人决定看着车窗外发呆。职业病让他习惯性地去观察车上的人:上车后就在猛咳的老头,抱着酒瓶倒头就睡的年轻人,还有几位退役的老兵,胸前的勋章擦得锃亮,或坐姿挺拔,或执拗地站着……而司机,他显然是疲劳驾驶了,车胎打滑了几次,后视镜里的脑袋不停点着。
克格勃有扭头看向窗外,雪、电线木杆、荒草、平房、雪……
老头最先离开的,在台阶上摔得人仰马翻,连骂着好几句粗话。再是几位老兵,他们在不同的居住区下车。伊万对其中一位印象深刻,他的腿有旧伤,留在雪地上的脚印一深一浅。荒诞地想着,弗雷迪留下的痕迹也会是类似的,那道刺伤没得到及时治疗,不断地开裂、扯大,又被暴力地缝合一起。他的心脏酸胀难忍,像用利刃剜出,血管被烙铁融铸,完整的个体被扔进淹灌里,酸汁吸透每一个细胞的水分。俄国人偏过头看玻璃窗外的景色,只剩下路灯忽明忽暗。
在驶入丘索瓦亚区时,天色完全暗下来。车上只剩下呼呼大睡的青年。风雪变得缓和,星空夜幕逐渐扒开厚重的云衣,银河似一把长刃割开地球。
伊万平静地看着上空,月光将车里照得一片死寂。这不像在一辆开往深郊的巴士,更似去向死灵集聚的不祥之所,而这车上的倒霉乘客是献祭的牺牲品。
「可伊万,你信仰的唯物主义啊,不该相信这些。」苏联人如此说服了自己。
恒星闪烁,布拉金斯基的目光移不开顶上的两颗星星,微黄的光晕中裹着炽热的橙红。他的手指不禁敲动着窗框。啪嗒…啪嗒…啪嗒……那节奏不属于任何一首歌谣,克格勃的内心清楚,这是摩斯电码,信号在传递。
杵在那栋白色建筑前的时候,伊万没有实感。仿佛过去3天的路程都是一场幻梦,直到摸到胸口的油渍,他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是来见弗雷迪的。
克格勃内心混乱至极,他不知道该和那个美国人说些什么,甚至不清楚能不能见到他。布拉金斯基脑袋一热地就买好了车票,跳上火车,辗转大巴。是狠狠地揍他一顿,为那该死的吻复仇,为停职报怨。或是单单隔着铁丝网静静看着,和那些苦情电影片段一样。
‘嗨,弗雷迪。最近过得如何?’「这样怕是会被美国人狠揍一顿。」
‘这是你的报应。’「此时自己的拳头上应当已经沾了血。」
‘我没想像过他们会这样对你……’「这太虚伪了伊万。如此一来,自己最后一点温存的关心也会被践踏在鞋底。那中情局会讽刺你说,到底谁才是克格勃?」
口腔里又泛起阵阵血腥味,嘴唇回忆起柔软的触感。对于那个带着坏目的的吻,他已经记恨了大半年。尽管他解释过,同事们也信任他,但好一段时间,周围的人看他都是欲言又止。相较之下,伊万却是对弗雷迪的“诅咒”更为愤怒。中情局曾警告自己,别小看谣言传播的速度和苏维埃的死板。那些躲避又沉默的视线证明:美国人的预示是对的。
因此,伊万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准备恶狠狠地教训他一顿,顺带看看在劳改营过得如何。想到嗷嗷喊痛的美国人,斯拉夫人不禁扬起嘴角。
在看守询问来这儿的目的时,伊万撒了谎。他用着曾经的假身份,换上自己的证件照,宣称克格勃要来审问一名罪犯。白发男人大方地报出了弗雷德里克·布朗的大名。不苟言谈的门卫上下打量着访客,布拉金斯基同样摆出不耐烦的腔势,用拳头捶着木桌,模仿着经典强硬派的做法。
胁迫下,伊万被带到一片空地。他说,你的运气还不错,刚好是囚犯出来放风的时间。言外之意,他能在公共院子里见到弗雷迪。
苏联人在放风区里兜了几圈,他连一丝有颜色的东西都没见过。不提枯草、碎石子硬地与沉闷的天空。这里的每位囚犯都灰头土脸的,脸上只有绀、青、白三种色彩。哀叹声与痛苦的呜咽占据了这片土地。最后伊万只敢看着脚下陷入泥里的杂草,抱着运气问了一位倚在墙角的年轻人——他看着善谈。布拉金斯基延续了好运,青年说对那名美国人有印象,接着指向背后菜园的地方,低着头说,他被抓去劳作,约莫是刈草、挖石块一类的活,但从昨晚开始就没见过他了。
从这时起,伊万感到不对劲。昨晚下过大雪,他仍记得下火车时的狼狈与路边厚重的积雪,而在北国的冬夜,弗雷迪昨晚没回到囚室。
布拉金斯基停在菜地前,现在被厚雪盖着,仅有一些黑土和碎石被翻耕至表面。俄国人刚在庆幸这儿没有他熟悉的金色,猜测着不安分的美国人只是被关了禁闭。很快,不详的预感得到灵验。锄头露出铁灰的一角,他仿佛听到求救声。
「伊万…伊万…伊万……」
伊万急迫地跪在地上,挖开第一堆雪,直到在一旁积起小雪坡,他才看到金发间谍如死尸般发绀的面容。
站在劳改营大门前的伊万·布拉金斯基也不会想到,他会在菜园旁的雪堆里刨出那名间谍。染血的头上沾满野草,掌心和锄头粘连在一起,脸蛋烧得通红,胡言乱语着叫着自己的名字。
“布…布拉金斯基?”
他沉默地蹲下去,将脑袋贴在金发的左胸。
伊万想,若遵循初心,报复性地把美国间谍揍得鼻青脸肿,他还得再多加上一份杀人的罪名。
“醒醒,醒醒…弗雷迪……”
“唔。”
俄国人怀里的人颤了颤,金发戳得他脸颊发痒。他不好意思说这还是个活人,除了他滚烫的额头外,整副躯体都冰冷得似尸体。
“唔,我在哪儿…呕咳咳咳。”话没说完,弗雷迪就距离咳嗽起来,他往伊万的胸腔上爬,手臂环过背后。
美国人先注意到的是离两人不远的一个火堆,刚苏醒的视觉和大脑仍在重启。他被热源和噼啪的木柴声吸引去,低呼道:“完了完了完了,我下地狱了。”知道他失落地垂下头撞到柔软温热的小腹,才惊得抬头。
“哦不。”
“我想是一个谷仓。”伊万老实回答他的问题。
“你是布拉金斯基?”
俄国人歪过头,给他疑惑的眼神。
“真的?不是地狱幻象一类的…咳咳,其实你是撒旦对吗,化身成……”
“我是真实存在的肉体,”伊万补充说,“这世上没有地狱。”
“有趣,有趣……唔!”弗雷迪又痉挛着缩紧,“我,我很…冷。”他的牙关打颤,双手胡乱地滑进俄国人的打底衫里取暖。突如其来的冰冷令伊万轻哼一声,接着后背一阵湿润,而后他意识到那是美国人的血液。
“你快死了。”伊万淡淡回应着。
密室里持续回响着压抑的咳嗽声,俄国人的胸膛能感到额头传来的高热体温。两人的姿势可以说是尴尬,弗雷迪脱去被雪浸湿的外衣,只留下一件单薄的内衬。伊万则是用体温传热的方式,将冻僵的美国人搂紧,厚实的大衣裹住两人。
“咳咳…咳……”中情局间谍顺过气,小声抱怨:“上帝,我的肺都要发霉了。”
伊万摩挲着怀里人的脊背视作慰藉,精壮的肌肉早化作身体的养分被吸收殆尽。他能摸到肋骨的形状,一根根的勾勒过去。
“别碰,”弗雷迪小口调整着呼吸,急喘道:“有点疼。”
俄国人没道歉,却也停下了动作。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该说什么,做出怎样的表情反应。手掌滑到腰侧,沾上更温热粘稠的液体。伊万轻轻覆上那道伤口,缓慢地施压。
“唔。我没想到会被你救下,”美国人的声线颤抖,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嗓间发着损电频的声音,“这很丢脸。”
“我也没想过,上次我们分别的时候不是很愉快,”伊万坦诚回应他,他另一只空闲的手抚上脊骨,“我讨厌那个吻。”
“是吗,我不记得了。”
“借口。”
“真的。只要在这零下4华氏度的室外站上1分钟,你就什么都忘记了。你是从哪来的,是谁,任务书是什么?你只知道,你要死了,心脏已经结冰了,不跳…了…….咳咳!”接着又是一阵猛烈地喘咳,突出骨节撞上苏联人的手掌,弗雷迪几乎整个人都缩进了大衣里,赤裸的脚趾冻得发紫,如今藏在俄国人温暖的膝窝下面。他挪动着,像学习走路的偶蹄类生物踢着脚,试图把脚趾尖挤进去。伊万没有看漏一丝细节,他现在了解这个中情局,当他出现反常亲昵的时候便代表他隐瞒了一些坏事。
“你为什么会过来。”平复下来后,美国人发问道。
“我梦到你死了。”伊万啜啜抽泣着,一半的原因得归咎于冻的。泪球晃晃悠悠地将眼珠打磨成一颗紫玻璃弹珠。
“说实话。”他动了动脚,绷紧腹部。布拉金斯基又为他按了会儿伤处。
“真的,就在我来这儿的途中。我喝了酒,醉醺醺地倒在床铺上,然后我做了梦。梦到我在床上和你做爱,不知道是哪儿。但应该不在火车里,床不摇晃,空间也更大。你忘我了,弗雷迪。在我们都快高潮的时候,你的泪腺像是泄闸了一样,打湿了枕头。而你的头就埋在那上面,被吸饱水的布料堵住口鼻。我还记得那梦的最后一幕,你的屁股一股股吐着白液,我喊你的名字,掰过你的脑袋。可一切都晚了,你的嘴唇是冰冷的。”
“听起来,你早就决定来见我了。”美国人没对布拉金斯基的淫梦做任何评价,直直点出对方的逻辑漏洞。
“我以为你会喜欢这样的玩笑。”
“你们的幽默糟透了。不如让我猜猜原因,”说到这儿,弗雷迪仰起头,海蓝的眼睛直盯着伊万,他说:“因为你被停职了,所以你才有时间。”
“没错,”克格勃如实承认,“你明明用手就可以掐晕那个孩子,却要用我还你的怀表。”
“我给你放了假,布拉金斯基。不喜欢吗?”美国人轻轻笑起来,肺音愈发浑浊。
“你就如此笃定我会来探望你?”
“1%的概率我也会想试试。”
“为什么。”伊万垂下眼帘,泪珠的屏障碎了,一道明显的水线印刻在脸上。
“我只是想说…说说话…话。”美国人的尾音发抖得厉害,牙齿上下战栗,几乎能看见骨架咯咯震晃的恐怖声响。
白发借势抱紧传导热温,他的下巴抵在弗雷迪的肩头,颈窝处也是滚烫的,奶油般的发丝融化在两人的脸颊。肩头愈合的疤痕像禽类的羽翼绽开,不合时宜地搔弄他。伊万用手继续揉捻着美国人的背部,一节节地探索凹凸不平的脊骨,伤疤的触感很粗糙,似砂纸在打磨指纹。他试着引开间谍的注意力,视线朝他蜷起的脚尖看去。
俄国人的手掌滑到尾椎的地方,在凹陷处打转。弗雷迪痛苦的叫唤声也变得更为缠粘暧昧,他低声说着:“再往下你就要摸到我的屁股了。”
伊万反应过来,将手往回缩,停留在靠中间的一节骨头。他现在是看清了被美国人藏起的脚:少了一节拇指,断面部分狰狞的疤还很新、很薄,透出红中发青的血液。他装作没看到、没听到,悄悄移开目光,闭起嘴。
“真不敢相信。换做以前我们就要开始打炮了。”
“我没兴趣上一个骨架。”俄国人捏了捏手臂流失的肌肉,提醒他。
“你身上得被硌得浑身发青了。”他还在哧哧发笑。
“弗雷迪。”伊万变得严肃,语调降低八度,带着周围的空气也凝结了。
“那就让他们多给我一点吃的,少干点活,”美国人直率地诉苦,“我在这里不受待见。”
“看得出。”
“不,我的意思是……”弗雷迪轻轻动了动肩,五官很快扭曲在一起。他又试着用右手握拳,霎时冷汗遍布。手指是僵直的,只剩神经轻弱地跳动。美国人的语气似要委屈哭了:“动不了,你们当时没给我及时治疗。上帝,我连把铲子都握不动。”弗雷迪的语气里还带着不满,肆意吐着苦水,说着他想念自己的手枪,幻想着左手持枪的可能性。
布拉金斯基不知如何捡过手边的一把枯草,扔进柴火里。弗雷迪安静下来,呼吸变得平静。偶有碰到伤口或是挫伤骨头的时候,能听到急重的倒吸声。窜出的火星在空中就散去,昏暗仓室里的明火照映得美国人有了一张橘色的脸,橙红的发丝飘逸。松饼、蜜糖、酒渍樱桃,伊万看到的却是这些。怀里间谍的头低垂着,睫毛淋着蜂蜜,沉重地陷入面糊里。他的表情放松,克格勃的身体似是变成了摇篮,在火光摇曳中哄人入眠。
永不安分翘起的发尖搔挠着伊万的下巴,接着那动静变得大起来,鼻翼擤动的声音让伊万想起觅食的野狗。事实如此——他被美国人扑得动不了,双手无奈地支在地上。“弗雷迪?”对方不回应,整颗头都钻进苏联人的大衣里。
“Holy crap!”
等斯拉夫人再次坐直,他看到金发的手里已经捧着一个球状物体。弗雷迪也兴奋地挺直背,很快又捂着肋骨屈起身体。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呕…咳咳!”美国人顾不上肺部的火灼,剥开手里的东西。报纸被扔到一旁,沾着油斑的地方已变得透明。他双手托举起那块金黄色的、蘑菇形状的、散发着蛋香的东西,嘀咕说着餐前祷告词。下一刻它就进了弗雷迪的嘴里,只剩下蘑菇根露在外面。
“我刚被你吓到,弗雷迪。”
得到多巴胺救济的美国人满足地眯起眼,他把布拉金斯基的肩当作枕头,舒心地在身侧躺下。弗雷迪的手里握着剩下半块蛋糕,嘴里咀嚼的声响不停。他没有吞咽的动作,直到分解酶榨不出一点糖分,变成无味的烂糊,才小口小口的往下送。
中情局间谍维持拿着蛋糕发呆的姿势很久,他的喉结不停滚动,眼睛没离开过手里的食物。
“味道变了。”他说。
“食谱贴在莫洛斯·梅德韦杰夫的房里,在你给逮捕后我就没回去那儿了。”
“嗯…更甜了,但还不错。”弗雷迪咂着嘴点评起来。伊万看见美国人的脸颊鼓动,他的舌头在口腔里反复品味着。“不,等等。呕!它还有油墨的味道。”俄国人倒是没想到弗雷迪会抱怨小蛋糕的味道。他有些低落,这个蛋糕是他的得意之作。
“就是你吧,毁了我的甜心。”金发间谍说着抓过报纸,对这它发言。中间被油浸透的部分变得透明,但仍能辨别出标题的大字,日期明晃晃写着“1953年11月11日”,和在法庭上、像软泥一样被架着的人是弗雷德里克·布朗。
“苏维埃的罪人,美利坚的英雄。”伊万嘀咕着美国人以前说过的话。
“你给我带来了,”甜食带来的兴奋如潮涨般猛烈,退又似月光一样寂静、无欲,“你还记得。”
“顺手拿的,上帝眷顾你。”
他有些生气地拽紧了伊万的围巾,闷闷地不回答。紫眼睛也就这么看着他,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沉默一会儿,弗雷迪愤愤地说:“是藜麦粥,都怪藜麦粥。四分之三都是白水,我的胃都是由两块纸片贴起来的了,”他揉着自己的肚子打圈,说:“说实在的,吃的甜食我已经快幸福地落泪了。”伊万听见胃袋空转的咕噜声,看着美国人将剩下的半个全塞进嘴里,用手指抹净嘴角的碎屑。
平静没能持续多久,美国人就痛苦地捂着腹部翻滚。起初,白发以为是饿久的胃壁太过脆弱,给昏睡的消化系统带来了过载的负担。直到他看见指缝里流出的殷殷血丝,伊万才一声不吭地撕开布料。他认出来那是重复鞭打留下的印子,而腰间的那道是最深最严重的,组织液混着血和绞动的新肉。伏特加代替了俄国人所有的话语,它被直截地淋在伤口上,弗雷迪像铁锅上的活虾一样弹起。
“呃!唔…你藏着伏特加,却不给我暖暖。”伤者试着转移注意力,招惹起苏联人来。
“这本是我准备回程喝的,现在还给你浪费了。”说着,伊万无情地倒下更多酒,美国人龇牙咧嘴着大叫。他像按住砧板上的鱼一样,压制住金发,血肉模糊的窗口又遭遇一次冲洗。
恶魔,恶魔!他大叫着。
酒瓶被放置于一旁时,弗雷迪枕在伊万的膝盖上喘气。前发浸满冷汗情色地贴在额角,脸颊因憋气忍痛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胸腔大幅张弛着,汩汩血流顺着呼吸延腰线流下。
布拉金斯基又在想,这和性爱有什么区别呢。
“你能告诉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吗?”休整过后,美国人停下来细声抽气。伊万倒是不留情的用布条按上了被酒精攻击过的伤处。他的指尖都在叫疼,蜷紧的脚趾也舒展开。许久后才接着说道:“能让着狗屎日子有个盼头。”
“我不知道。”布拉金斯基冷漠地包扎,轻抬起伤患的腰部,熟练缠着绷带——他围巾的一部分。
“你总是…这样,回答我,我讨厌你。”
“弗雷迪,”伊万停下手里的动作,离他完成清创只差最后的一个结,他却平淡发问着:“等你回美国了,你有想过要做什么吗?”
“什么方面的?”中情局间谍的神色变得轻松,他轻咽着唾液,似乎还在回味喉口残存的甜味。他自语起来:“总之,落地之后我要和最爱的快餐说‘你好’,早餐汉堡,午餐汉堡,晚餐汉堡,配饮可乐、大杯、加冰,然后呢……”金发意识到俄国人不满意他的回答,眉毛像水手结一样扭在一起,并且不说话。
“好吧,这不是你想要的回答,”弗雷迪也严肃起来,他轻咳一声,直视伊万雾蒙蒙的紫眼睛,说道,“我的脑子还没有坏。说不定以后粘在你身上的窃听器就是我发明的。嗯…或者在加密电台里相遇,你可以幻想截断的每一封讯息都来自我。”
伊万轻轻垂下头,尾端的发丝扫过美国人的脸颊,他们的嘴唇离得很近。克格勃能感受到带着血腥味和糖油的香甜,他打赌对方也能感受到自己酒味的呼气。布拉金斯基没有更近一步,嗓音压得极低,像遇水的糖丝一样化开:“我会期待。”
“那你呢,你想做什么,”弗雷迪打断苏联人欲言的嘴,“嗯哼…我先猜猜,在当腻了间谍之后去经营一家花店。”
“没错,”他哽咽了一下,问道,“你觉得这会实现吗?”
“不。”美国人又确认道:“我猜错了吗?”
“没有。”
白发看到弗雷迪眯起眼睛,回应着美国人扬起嘴角,他的脸侧还鼓鼓塞着甜食。接着继续完成他未结束的包扎,轻轻系上绑结。
“所以,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伊万问道。
“不,你得自己去努力。”
在察觉到鼻腔异样的酸涩后,布拉金斯基迅速直起身,静静坐着。然后,美国人的手腕砸过来,粗糙不平的、湿热柔软的触感侵上眼角。他只看到皴裂的嘴唇在张合,说着:
“你为什么在哭。”
“我不知道,阿尔弗雷德。”
-1956年1月18日,列福尔托夫监狱-
伊万·布拉金斯基和美国间谍隔着一块玻璃。两人又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半年前弗雷德里克·布朗被转移到列福尔托夫监狱。俄国人想着,至少他逃过了又一个劳改营的严冬。
“交换”的日期已经敲定,这是克格勃来到这里的原因。
他拉开椅子坐下,面前是弗雷迪,身后站着两名壮硕的看守。这称得囚犯更像只小动物似的缩在座位上。
布袋刚从美国人的脑袋上摘下,他的头发毫无色泽,像寒冬的枯枝暗淡易断。颧骨挂不住肉,嘴唇苍白,嘴角开裂。他也不说话,不抬头,双手置放于桌面,上头盖了块布遮掩。
伊万的表情凝重,他直入主题,接过一旁的电话,开口道:
“弗雷德里克·布朗。”
金发开始没任何举动,惹来看守猛踹了他的椅子,整个人都撞在桌上,头重重磕在玻璃隔板上。他取下听筒,依旧没有抬头。戴着镣铐的手腕裸露出来,铁圈的下方留着反复结痂又撕裂的伤痕。
“今天我是来通知你,”伊万没见过这样的弗雷迪,他的话语嗫嗫嚅嚅,“间谍交换的日子已经定下了,就在两个半月以后,3月7日。地点在东德,格利尼克桥。”
意料之外的,中情局间谍仍然呆滞地望着桌面,他耸起左肩,仅仅将听筒向耳朵贴近了些。克格勃发现金发的耳廓也粘着干结的血块,细长的血流延伸到下颚。
“我想很快你就会收到转移的指令,回到美利坚。”
弗雷迪合起眼,伊万只能看到他的睫毛在打颤。他知道这所监狱的恶劣作风,但没想过对这位难缠特工的影响如此之大。俄国人的嘴唇轻轻翕动着,也想着问出一句“你还好吗?点个头也行。”
他瞟了眼看守,最终还是提高了音量回复道:“我想说的就这些。”
麦克风一片寂静,只有不健康的呼哧声。布拉金斯基等了几分钟,最后决定起身离开,彼时他才在听见听筒里传来的声音。
“这是我来这儿以后说的第一句话。”
伊万回过头,那双眼睛安静地盯着自己。他在会面室,却如同身临密林。对方是猎食者,而他是猎物。
弗雷迪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被架走。布拉金斯基窥见门缝后面,幽幽燃烧的磷火。
-1956年3月7日-
“你真的不去吗,布拉金斯基?”
“那曾经是你的猎物。”
伊万想起不久前和同事的对话:他拒绝了去格利尼克桥的邀约,以“自己并不想被潜伏人群中的中情局同伙暗杀”为借口。布拉金斯基本以为他会在家里的床上躺上一天,享受自己的假期。冬日的伏特加被被冰冻得易于入口,佐着酒配上酸黄瓜与腌肉。在迷糊中窝进被子,远离风雪、远离美国人。
在饮下第二杯时,伊万就套上外套出了门。他没喝醉,扣子却没扭好,围巾也绑得歪歪扭扭的,雪靴也是不同款的,这让俄国人的走姿怪异。
冬天、雪、饥饿。
谷仓、血、蛋糕。
美国人轻佻的音节仿佛在耳畔跃动,自傲地问他:“你怎么出门了,布拉金斯基。”而自己也只能回应道:“我不知道。”得来中情局的又一次嘲笑。
他的诱惑牵引着苏联人来到“花店”,现在伊万看着铺满一地的枯叶,比自己来时的模样更落寞。他踩过腐烂的树枝,工作台上仍留着干瘪的玫瑰花刺。他转向玻璃橱窗,白日的反光不明显,能粗粗看到人形。
工作台、奶油、玻璃窗。
性、湿热、情欲。
尽管他们相处的时间很短,甚至伊万现在都不知道那美国间谍的全名。但在小巷看见死鼠的那晚他就知道,弗雷迪早就像器官一样驻扎进了体内。参与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循环。他会在春天想起在图书馆昏睡的午后,夏日想起粘着栗子树叶和血迹的枕套与吻,秋天想起法槌与闪光灯,冬天是失温、高热与一只缺失的脚趾。看到桌子、床、录音带、窒息他就想起性。看到氤氲的烧水壶嘴,就想到棉被里露出的碎发。漫步莫斯科河河畔时想到谎言、道别与星空,途径每条小巷时幻听孱弱的求救音,分泌过量的肾上腺素。也会对着家里过量的蛋糕苦恼,对着镜子里的伤疤发愣。他戒烟了,不愿回忆起雨夜潮湿的吐息,左边的肩骨仍会雨天作痛。
伊万·布拉金斯基抬起了手腕。
离开花店后,苏联人在门口等待,习惯性地朝对面的公寓楼探去,接着撑开黑伞,伞柄稍有倾斜。他走在阿尔伯特大街上,却觉得自己在宇宙漫步。他喝了酒,脚步悬浮,星云抬着他向上漂。他是衰败的星系中心,行星围绕着他转又离去,纵横交缠的轨迹线带领他前行。在光束汇集的交点,他看到明亮灼人的水蓝色,很远却够闪亮,目光无法从那儿移开,他停下脚步。
回过神来,布拉金斯基站在一家餐厅前,经典的俄式家庭餐厅,店内的布置质朴温暖。他选择窗前的位置,桌上摆着红色的花瓶,里面插了一株粉白相间的郁金香。
伊万的面前摆着一副餐具,一个酒杯,摊开的菜单放在餐桌中间。他稍举起手,唤来服务员,说道:
“请给我两份面包、酸黄瓜和炸肉饼。”
End
Notes:
谢谢支持!😭😭
👽碎碎念👽
真正的莫斯科规则:
1. Assume nothing.
2. Never go against your gut.
3. Everyone is potentially under opposition control.
4. Do not look back; you are never completely alone.
5. Go with the flow, blend in.
6. Vary your pattern and stay within your cover.
7. Lull them into a sense of complacency.
8. Do not harass the opposition.
9. Pick the time and place for action.
10. Keep your options open.来源:https://www.spymuseum.org/education-programs/adults/the-moscow-rules/
以及详细的解释:https://m.youtube.com/watch?v=cza9uQiFbU4&pp=ygUMTW9zY293IHJ1bGVz
很神奇,看着看着发现逻辑圆上了!地点设定也没有太离奇,大感谢——😇
一点点主要参考!如果还感兴趣🫵
但懒懒的,都只看了需要的部分*技巧相关
https://m.youtube.com/watch?v=cza9uQiFbU4&pp=ygUMTW9zY293IHJ1bGVz
其实就是上面的👆*背景设定相关
《世界四大间谍组织机构内幕》*氢弹相关
1. https://zhuanlan.zhihu.com/p/129085041?utm_id=0
2. 《萨哈罗夫与苏联氢弹研制——基于苏联解密档案的研究》- https://jdn.ucas.ac.cn/public/uploads/files/61de2de322e98.pdf
3. 《郎道参与苏联核武器研究之始末》- https://card.weibo.com/article/m/show/id/2309404655517589963055*文件被偷背景
https://www.bbc.com/zhongwen/simp/world-61337978.amp*审讯手段
1. 结冰的皮鞭 - 《人类酷刑简史》
2. 劳改营 - 《古拉格群岛》
3. 部分来自reddit
4. 监狱 - 维基百科/https://www.wsj.com/articles/evan-gershkovich-lefortovo-russian-prison-detainment-ae4d9414*街道与方位
感恩谷歌地球实景🙏*偷偷把WINTERBEAR和莫洛斯(凛冬)·梅德韦杰夫(熊)对上了。❄️🐻
*最后!其实跟一开始想的设定挺不一样的(感觉更适合pwp,如果有时间🤌但又攒了很多新的😾,长长短短,短短长长,没写完的也没有忘记,都想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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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ris (Guest) on Chapter 1 Mon 12 Feb 2024 04:22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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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bimadnesschan on Chapter 1 Mon 12 Feb 2024 05:05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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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41119 (Guest) on Chapter 1 Wed 14 Feb 2024 10:05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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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bimadnesschan on Chapter 1 Wed 14 Feb 2024 11:14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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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phieee_ee on Chapter 1 Thu 15 Feb 2024 01:32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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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urume on Chapter 1 Sun 10 Mar 2024 12:13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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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urume on Chapter 1 Tue 19 Mar 2024 02:43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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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me_0214 on Chapter 1 Mon 25 Mar 2024 01:56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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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urume on Chapter 1 Mon 08 Apr 2024 12:42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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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ywoejdb on Chapter 1 Tue 16 Jul 2024 05:21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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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ggi_e on Chapter 1 Fri 09 Aug 2024 07:03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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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exualplumber on Chapter 2 Thu 22 Feb 2024 04:35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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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bimadnesschan on Chapter 2 Thu 22 Feb 2024 07:24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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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fjkgkgkk on Chapter 2 Sat 23 Mar 2024 09:15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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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bimadnesschan on Chapter 2 Sat 23 Mar 2024 11:20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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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me_0214 on Chapter 2 Mon 25 Mar 2024 02:16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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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bimadnesschan on Chapter 2 Mon 25 Mar 2024 04:15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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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yn2010080611 on Chapter 2 Thu 24 Jul 2025 03:28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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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bimadnesschan on Chapter 2 Thu 24 Jul 2025 12:04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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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me_0214 on Chapter 3 Thu 28 Mar 2024 12:20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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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bimadnesschan on Chapter 3 Thu 28 Mar 2024 02:41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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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exualplumber on Chapter 4 Mon 11 Mar 2024 10:58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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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bimadnesschan on Chapter 4 Tue 12 Mar 2024 12:27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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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exualplumber on Chapter 6 Tue 19 Mar 2024 09:29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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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bimadnesschan on Chapter 6 Tue 19 Mar 2024 10:13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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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urume on Chapter 6 Sat 23 Mar 2024 01:40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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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bimadnesschan on Chapter 6 Sat 23 Mar 2024 04:04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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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lelel (Guest) on Chapter 6 Fri 12 Jul 2024 05:28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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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bimadnesschan on Chapter 6 Fri 12 Jul 2024 07:32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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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pphireYTurquoise on Chapter 6 Thu 12 Jun 2025 12:01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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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rufita on Chapter 7 Thu 28 Mar 2024 12:05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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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bimadnesschan on Chapter 7 Thu 28 Mar 2024 02:36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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