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流】他是龙

by silverywhitehouse

Summary:

西幻paro,龙类乌尔比安x龙性恋鱼鱼
内含深海一家人，巡艾
迟钝年轻小鱼和诡计多端的老龙乌尔比安
ooc致歉

summary：如果你是龙，也好。

Chapter 1

（1）
乌尔比安是个龙，对，就是那个龙族，那个浑身是宝、热爱寻宝的有翼冷血爬行动物。
传说中，他们富可敌国……
歌蕾蒂娅：我说了多少次要随手关灯！这个月魔石开销又要爆了！再这样我们就要去睡大街了！
他们阴险狡诈……
斯卡蒂：他说他是异世界之王，迷失在这个世界，让我v他50助力他回归。什么，骗子？
他们穷凶极恶……
打工龙乌尔比安：面对在酒馆挑剔酒精过敏的客人，在窝囊和生气中选择了生窝囊气。
他们身形巨大，像高山一般……
劳伦缇娜：谁把肉干放在橱柜最高的位置上了？放得很好，下次不要再放了，谢谢。
很久很久以前，龙族和人族分别生活在世界的两端，互不干涉。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两者的活动空间逐渐接触、重合。曾经的龙族们尝试了一切消灭人类或者和人类共存的尝试：战争，杀&戮，和谈，甚至是风靡一时的龙骑士契约，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成年龙族必须学习化形术后才被允许离开龙岛，融入外面那个以人类为主导的花花世界。
因为只有死了的龙族才是好的龙族。龙族的鳞片、皮肤、血肉、骨骼都是良好的材料，受人追捧。可唯独龙族本身以优秀的魔力天赋和更为强-健的身躯，被人类恐惧着、厌恶着。
龙岛无法承载过多的成年龙，歌蕾蒂娅和乌尔比安两只成年龙、斯卡蒂和劳伦缇娜两只亚成年龙化作人型，混入了人类城市，努力工作和生活，笨拙的学着扮演人类、融入人类。生而为龙，理应如此。

（2）
乔迪－方塔纳罗萨，方塔纳罗萨伯爵家的独子。
这位乔迪少爷从小就展示出了过人的魔力天赋，被视为家族振兴的希望。高兴的伯爵托了关系，将小少爷送入了最知名的高等魔法学校深造。令父母高兴的是，乔迪非常好学，令父母感到担忧的是，比起成为有编制的大魔导士，乔迪更愿意成为魔法生物学家。
“我最爱的就是龙类，光亮的鳞片，流畅的身体，巨大的爪子……多么令人着迷……”
“我想……如果能让我见到……甚至摸一摸……我就……”
乔迪知道自己是痴迷龙类的怪胎，也知道自己对龙族的评价与主流大相径庭，他不在乎同学和师长们奇怪的眼神和背后的窃窃私语，但在16岁生日宴上，他的梦想随着父母的头越来越低，最后还是藏进了内心最深处的角落里。
“哈哈……这只是个玩笑。”在一片沉默中，乔迪的舌尖舔了舔因为紧张和无措而干裂的嘴唇，“我……我还是想成为一位伟大的疗愈师的。”
在父母重新展露的笑颜中，乔迪戴上了面具。什么时候能摘下呢？兴许明天就可以了，兴许，永远也摘不下来 。

（3）
乌尔比安和乔迪相遇在学院的禁林外围，乔迪捕捉一只变异格罗姆时，不小心掀翻了乌尔比安辛苦扎了一上午的篱笆。
身为高等魔法生物，龙族们对生存环境中魔素浓度极为敏感。成年龙长期生活在魔力稀疏的环境会产生类似窒息的症状，这对于亚成年龙和幼年龙来说是致命的。因此，乌尔比安灵机一动，冒着被挫骨扬灰的风险摸进了魔法学院，成为了学院的护林人。虽然薪水低了点，但是高浓度的魔素缓解了他的窒息感。这是仅次于古代迷宫的好地方，更加安全稳定，这样可以把歌蕾蒂娅还有两个孩子接来一起住，还不必担心哪天被连窝端掉。乌尔比安很开心，久违的做起了后勤工作。他先把昨天弄到的曼德拉草和沙拉曼达剖开烘干，又开心的扎起了护林人小屋的篱笆结界——龙族不会拒绝送上门的魔物大餐，但是乌尔比安厌恶修房子。
可对于人类来说，禁林实在危险。高浓度的魔素不仅增加了身体的负担，也催生了许多危险的魔物。因此，禁林的护林人总是做不久的。久而久之，学院也习惯了没有护林人。乔迪看到自己追了一路的格罗姆马上跟丢时，下意识认为这是一间空房子，毫不犹豫的用自己的半吊子魔术做成风罩，向趴在篱笆上的格罗姆砸了下去。
篱笆被暴走的风元素弄倒时，乌尔比安第一时间收回了自己暂时放出的尾巴，然后才想起生气。自己细心采摘了一个上午又精心编制了一个下午的常青藤和金棘破了一个大洞，像一张没有牙的嘴，在风里颤颤巍巍；给两位亚成年后辈准备的零嘴也被吹的七零八落，一只格罗姆正落在上面吸食，六只眼睛满是嘲讽；一个狼狈的学生穿着见习法师袍灰头土脸趴在篱笆外，头发被魔素爆炸弄的乱七八糟。
“你弄坏了我的家。”乌尔比安皱起眉头，他的表情一定很凶，那位学生刚刚爬起来，就被吓得坐在了地上。
“咿呀！那个……我，我很抱歉……我不知道……这里有人在住……”
“弄坏了我的家，就要帮我恢复原样。”在龙族中，去别人领地破坏是明确的宣战行为，乌尔比安生气极了，但是为了这份工作，他必须忍耐。
“我……我可以，但是……但是我的魔药课马上要开始了……我……我还没有搜集到足够的材料……请问，您能宽限一下……吗，我后天，不，明天一早就来。”
“哈？我看起来很好骗？”
“可……可我真的……呜……”又急又气，见习小魔法学徒哭了起来，“大家都觉得我奇怪，所以他们都欺负我……搞破坏……如果我在魔药课上再次搞砸……我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先生，我真的很抱歉，我可以用我的魔杖或者学生徽章抵押，等我通过魔药课考试，我会承担我的一切错误的，求您了。”
晚些时候，当歌蕾蒂娅带着斯卡蒂和劳伦缇娜来庆祝乌尔比安找到了新工作时，他们只看到了空无一人的房子和门口破烂的篱笆。她们以为乌尔比安遭遇了不测，打算深入禁林时，乌尔比安领着一位怀里抱着一堆魔法素材的见习学徒，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只是那时候的她们还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开始了转动。

（4）
迟钝如斯卡蒂都知道，乌尔比安在非原则问题上，是教科书级别的吃软不吃硬。乔迪的眼泪浇灭了乌尔比安的怒火，他不仅没要乔迪的抵押物，还带着乔迪进入禁林，采集其他的魔药材料。高大健壮的凶恶白发男人让乔迪感到惧怕，可这份惧怕在乌尔比安如同探囊取物般熟练采集草药和捕捉魔物时，全部变成了崇拜。
“幻影裙、咒之花、泰拉瑞亚、治疗师的石楠……神莓……先生，我们这么快就收集齐了！”乔迪破涕为笑，亮晶晶的眼睛崇拜的看向乌尔比安，“先生，您真厉害！这些材料很难寻找……您甚至比魔药学教授还要博学！”
“没什么，小时候当过采药人罢了。”年轻人直白的夸奖让乌尔比安很受用，如果此时乌尔比安是龙形，他的尾巴大概已经高兴的高高翘起。说罢，他又递给乔迪一个藤条编成的笼子，里面正是那个害的自己家被拆的罪魁祸首。“好好用浆果喂这家伙，它很容易饿死。”乌尔比安叮嘱。
“我们居然可以饲养格罗姆？！”乔迪惊讶，“我一直以为它们唯一的价值就是杀掉之后取粘液和翅膀……”
“如果获取翅膀可能需要，如果只是需要粘液的话，养着这个温顺的小家伙会划算的多。”笼子里的格罗姆露出尖尖的牙啃向乌尔比安逗弄自己的手指，很遗憾，下等魔物的爪牙无法击穿龙族的装甲。
“居然是这样！”激动的乔迪掏出了自己的手记本开始记录，“先生……您懂得可真多！我可以继续来吗！”
“不可以！补上篱笆之后，就别来打扰我。”乌尔比安提着乔迪的衣领，像丢小鸡仔一样丢出了篱笆。踏出结界范围一步，乔迪眼前一花，再回神时，自己已经到了宿舍后院。
“好……好厉害！！”乔迪抱着一堆魔法素材，如梦初醒的发出感慨。

（5）
直到乌尔比安的新篱笆长成一片天然的迷幻结界，他依然没有拒绝乔迪。
第二天的乔迪如约前来，帮助他去禁林采集常春藤——乌尔比安发誓，他从来没见过如此被自然“偏爱”的孩子，本来打算采集金棘的他，一路上光顾着帮乔迪处理那些低等魔物了，偏偏乔迪还不知危险的伸出手，想和他们做朋友。
“你很喜欢魔物？”赶跑了第十个试图袭击乔迪的史莱姆，乌尔比安心累道。虽然龙族对魔物有威慑，但这对只有本能反应的低等魔物效用大打折扣。
“是的。”乔迪一手拿着自己的笔记本，一边端详手里史莱姆的晶核。乌尔比安先生真是博学又厉害的人，跟着他能学到自己从来没有听过的东西。“您以前一定是一位伟大的冒险者吧，请问，您有见过龙族吗？”
“龙族？”乌尔比安动作一滞，面色惊讶中带着一丝嘲讽“你为什么想问龙族龙族？你想当龙骑士？还是单纯觉得龙族的产出值钱？”
“我……我没有，我只是喜欢，喜欢魔物……”埋藏在心底的秘密慢慢被揭开，乔迪却并不想停下。“我最喜欢龙，活着的龙，高大的流线型身躯，不可思议的力量，美丽的鳞片于构造……什么创造了它们？它们又如何生活？我爱它们，我痴迷它们，我想更多了解他们……”
喜爱魔物，真是个奇怪的小巫师。乌尔比安想，如果他知道自己梦里的帅气生物在现实里为了几颗魔石几个金币四处奔波，隐藏身份艰难度日的话，他会怎么想。
篱笆完工的时日比乌尔比安预定的晚了几天，因为他发现，乔迪的帮助反而拖慢了他的进度。兴许乔迪就是那些童话里迷人的公主，引起无数魔物觊觎争抢。而苦逼的乌尔比安为了自己的工作不得不当兢兢业业的骑士，一边打退魔物一边乖乖回答公主的提问。用空间折叠魔法将乔迪送回他的宿舍楼后，乌尔比安想，明天还是不让乔迪来了，他们的关系到此为止。
然后他就食言了。第二天一早，为了表达歉意和感激，伯爵家的独子带来了一袋金币，希望雇佣乌尔比安作为自己的课后辅导老师。

（6）
“乌尔比安先生……您真是太博学了……您真的很厉害……”
自从那个叫乔迪的小少爷雇佣了乌尔比安之后，斯卡蒂听他夸奖乌尔比安的话听的耳朵起茧，但又不能对此不满——多亏了大方小少爷的金币，时隔多年家里终于可以稳定供应家禽和面包，不再需要乌尔比安偷跑进禁林和出肉率较高的一方霸主们一分高下，也不再需要歌蕾蒂娅拼命工作。斯卡蒂感激乔迪，甚至愿意把鸡腿让给小少爷。
可小少爷乔迪并不很喜欢鸡腿，相反，他对劳伦缇娜的魔物零食更感兴趣。火蜥蜴干，腌渍史莱姆，风干马形水怪肉，树精花蕊粉末，焙干仙女环，克拉肯切片……
“我认为，食梦貘的肝脏最好吃，可惜我们刚刚吃完了……”斯卡蒂介绍道，拿来了酱，“罗勒、曼德拉草碎、接骨木种子和雪松松子做的橄榄油酱，可以试试这个。”
“哇，真不错，这些……都是乌尔比安先生做的吗？”
“是的是的，因为吃的总是不太够。乌尔比安和歌蕾蒂娅已经努力保证我们亚成年，哦不，青年人的食物了。”
“呜呜呜，两位小姐……你们真是太不容易了……”
心软软小少爷真好，两位亚成年小龙对视一眼，决心在乌尔比安例行巡视结束回家之前分食了少爷留下的一罐饼干和一盒魔法甘草糖——乌尔比安担心她们快速变胖导致变形咒失效，最近用封印魔法给家里的零食罐们上了锁。

Chapter 2

（7）
作为业余导师，乌尔比安还算得上尽心尽责。白天乔迪完成课业后，会掏出乌尔比安给他的护符，走到宿舍后门的第三棵大树下，绕四个圈，原地单脚跳五下，然后面向禁林的方向，再睁开眼，对面就是乌尔比安的家。乌尔比安的巡逻时间是早晨和深夜，因此乔迪来时，乌尔比安先生一般都在，除了满月的那天。
“自然界的魔力波动与月相有关，新月最弱，满月最强。——这是课本说的。”
“没错，月相对魔物魔力的影响大于对魔法师造物的影响。”乌尔比安说，“意思就是满月时的魔物会变得更危险，结界相对会变得脆弱，不要来找我。”
“好的……”
乌尔比安没有说出口的是，变形咒也在受影响的范围内。每个满月时，变形咒都有一定几率失效。每到那时，露出真身的巨大龙族都会冒着巨大的风险。无数龙族因此殒命。

（8）
乔迪在自己的宿舍里躺着，耳边是来自禁林的无数野兽嘶吼和鸟雀哀鸣。乌尔比安送他的格罗姆不再温顺，反而用力撞击着笼子。在一阵阵的碰撞声和格罗姆烦躁的叫声中，乔迪抱着枕头走到窗边。屋外，是一轮赤红色的满月。
“血月……”乔迪害怕又不安，他能感受到血管里沸腾的魔力波动，这是失控的前兆，可他并没有在意。“乌尔比安先生呢……他怎么样了，还有他的家人们……都会很危险的吧……”
为了学生们的安全，学院严令学生随意走动。除了必要的人手，其余所有教职工都去维护各处结界。为了方便管理，学生们的房门上了锁。
“我知道乌尔比安先生很厉害，一定会没事的……但是，但是……斯卡蒂小姐和劳伦缇娜小姐……”
“我……我不乱跑，我只是想带他们去安全一点的地方……”乔迪嗫嚅着，来不及换衣服，他拿着自己的魔杖和护身符，穿着睡袍跳下了窗台，“我就是去看看乌尔比安先生，带他和他的家人们去安全一点的地方。”

（9）
这是乌尔比安最难过的一个满月夜。
他运气尚可，在人间生活的百年里遇到过无数次满月，但从未遇到过咒语失效，因此他也以为这次依旧是平静的夜晚。夜幕降临后，满月如期而至，可血红色的月光却令他感到心惊。
“是血月。”歌蕾蒂娅说，成年雌性鼻音很重，她很难受。床上的两位亚成年龙捂着头，冷汗顺着鬓角淌下。魔力正在身体里沸腾，灼烧着每一寸肌肉，她们蜷成团，试图对抗身体里逐渐唤醒的野性。
“吼——！”远处又有不知名魔物的怒吼传来，夹杂着人类魔法师的尖叫。
乌尔比安也头疼欲裂，但能站起身来。“小屋的结界可能难以承受了，去人类那边吧，这样安全一点。”
“不行……很危险……”歌蕾蒂娅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勉强保持理智。她脖颈光洁的人类肌肤下，隐隐浮现出鳞片的形状，指甲尖尖，圆形的瞳孔逐渐变得细长。
“禁林有很多结界和古代魔法，它们也封印了一些东西……如果波动还在继续增强，兴许会有不得了的东西苏醒。”
“现在……人类魔法师都聚集在这附近……”歌蕾蒂娅屈起手指敲了敲手里的手镜，里面映照出四周的情形，“我们……在他们眼里……是野兽……和财富……”
“我可以……出去面对那些魔物……但是不想……”
“我知道了。”乌尔比安拿起了她的手镜，温柔的制止了继续使用魔力的歌蕾蒂娅。
受影响最大的是斯卡蒂，她蜷缩成一团，拼命捂紧了耳朵，女孩的半张小脸已然长出了龙角和龙鳞，赤金色的竖瞳在血月下格外可怖。又一阵冲击袭来，其他龙一瞬间失神，随后是剧烈的眩晕。斯卡蒂尖叫一声，身体一下子反弓，摔倒在地上，咳出了血。
屋里陷入了混乱，在耳鸣与混乱中，乌尔比安听到了结界破碎的脆响，随后是魔物的脚步声。生命受了威胁，魔物们无视了龙族的威胁，奔向了他们居住的小屋方向。先是低等的史莱姆和火蜥蜴，然后是马形水怪、巨狼和山蜘蛛，在一片地动山摇中，身为一方霸主的翼蛇拖着受伤的双翼，盘踞在了小小的茅草屋前。
“呵，今晚真是……”免不了一场恶战，乌尔比安忍着头痛，从摇摇欲坠的房子里找出了自己很久不用的武器。沉重的铁器有四根巨大的刀刃，闪烁着寒光。
比他先一步挡在翼蛇面前的，是小少爷。穿着睡袍、光着脚的乔迪一划魔杖，一束火焰如离弦的箭矢般射向了小山一样的怪物。

（10）
乔迪怕的想死，小山一样的魔物面前，他还没人家的鼻孔大。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和乌尔比安的指点，火焰箭的威力变得不俗，但面对翼蛇，怎么看都像给它挠痒痒。暴动的魔力带着电流一般的麻痹感和刺痛感游走了全身。很痛苦，也很危险，但是不得不这样。乔迪深吸一口气，咬破舌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咒语和魔力缓缓流淌，带着爆裂的火花，点亮了手里的法杖。
“……爆裂……”
“退后！不要念！”乌尔比安大喝一声，阻止了打算继续念咒的乔迪。船锚从另一个方向击中了翼蛇的眼睛，乌尔比安想趁外围那些魔法师还未意识到翼蛇的存在时，将它拉到森林深处。成年龙族与它缠斗要比人型方便太多。
刚刚被火焰刺激到的翼蛇果然转移了注意力，竖起脖子探向乌尔比安的方向，在乌尔比安以为自己成功吸引了对方注意力时，翼蛇突然尾巴一卷，抓走了一旁因为魔力反噬无力反抗的乔迪，随后拖着乔迪冲向了乌尔比安的方向，打算给自己加餐。
“翼……翼蛇……成年个体……年龄……”乔迪害怕之余，却开始观察起了圈住自己的翼蛇，树枝被撞断的声音在耳旁此起彼伏，乔迪的注意力却在端详翼蛇的花纹与鳞片上。“青绿色的苔藓……大概长期生活河沼附近。这个体型和种类……我想想……”
“乌尔比安先生！这个种类的翼蛇有毒！”
被激怒的翼蛇飞速追向了奔跑中的乌尔比安。身为一方霸主，它从不把人类放在眼里，被蝼蚁打伤了眼睛即为耻辱。被愤怒冲昏了头的它已然忘记了自己的目的，追着乌尔比安，拖着乔迪向指定的方向飞奔而去。眼见着乌尔比安的身影越发靠近，翼蛇停下了脚步，竖起头颅，尖牙底部有黑色的腥臭毒液味道涌出。
比他更快一步的是龙的利爪。撕咬，飞扑，甩尾，还有随后而至的冷色龙炎。乔迪坐在地上，忘记了自己危险的处境，他只是痴痴的看着面前优美健壮的生物——一只健壮的成年雄性巨龙。
“龙……”被魔力反噬和巨兽拖行的乔迪强打精神，狂热的注视着眼前的生物。漆黑光泽的鳞片，赤红色的巨大竖瞳，遮天蔽日的翅膀。凭空出现的巨龙还在喘息，鼻孔吐出气流，只轻轻挪步就有成片树木倒下，此起彼伏的声响让乔迪确认自己并非在梦中。四下观察，他没有找到乌尔比安先生的身影，却看到了乌尔比安平常穿戴的衣物和手环，它们被好好摘下来放在了一旁。乔迪看着它们，一个大胆的猜测涌上了心头。
巨龙用极快的速度压制了翼蛇，将后者殴打到奄奄一息后，飞向了地上呆坐的乔迪。赤红色的巨大竖瞳瞧了一眼他，却还是仔细的提着乔迪破烂的睡衣，将乔迪送到距离龙炎较远的一片草甸。乔迪从漆黑的成年巨龙手里摔到草地，马上爬起来却依旧来不及了。巨龙向着远离人群的方向飞去，只留给了乔迪一个剪影。

（11）
血月之夜过去了一月后，乔迪终于在重建后的小茅草屋里见到了乌尔比安和他的家人，以及一些客人。
“乔迪，这里这里。”斯卡蒂把篱笆门开了一条缝，和劳伦缇娜一起把乔迪拉了进去。“你一个月去哪了？我们都很想你。”两位小龙记挂着那天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却依然坚持帮她们治疗的乔迪。刚一进门，斯卡蒂往乔迪嘴里直接塞了一把魔法甜菜，随后和劳伦缇娜一起把他拉到了自己的房间。匆匆路过的乔迪看了一眼客厅。乌尔比安正背对着他，和几位穿着考究的客人聊天。歌蕾蒂娅看到了闪过的乔迪，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乔迪，你这几个月去哪了？”坐在了自己的屋子里，两个女孩看着乔迪，等着乔迪手忙脚乱的咽下嘴里略带土腥味的甜菜片。
“我……我回去没多久就被巡检老师抓到偷偷跑出去了……花了一些时间调查我是否有使用禁忌魔法的嫌疑，解除嫌疑之后就……写检讨。”几个月的审理流程和魔力反噬，乔迪脸色不太好看。不过比起自己的身体，他更关心一件事情：血月之夜在禁林的先导部队，有人目击了龙族。
“唉，家长们都不喜欢小孩子们乱跑。乌尔比安和歌蕾蒂娅也是。不过，她只会罚我们不许吃零食。”斯卡蒂深有感触，抓了一把脆皮炸肉塞到乔迪手里。
“他们……也是为了我们好，怕我们惹出乱子，伤害到自己吧。”乔迪端详着手里的炸物，面糊里粉红色的肌肉下，表皮隐约有鳞片样的纹路。“两位小姐，恕我冒昧……请问这是？”
“是那天晚上的大家伙，吃吧，小鱼。”劳伦缇娜笑眯眯的，“听说，这对你们魔法师的魔力恢复很有帮助。”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那天差点吃掉自己的巨大生物成了即将进入自己嘴里的食品，乔迪感叹，世事无常啊。

Chapter 3

（12）
乌尔比安家里的新客人们带来了让乔迪心绪澎湃的消息：禁林中心出现了大型古代迷宫，学院、城邦和私人冒险家们都想一探究竟。
担心青少年们听了之后一时冲动一头扎进白骨森森的危险深渊，乌尔比安和歌蕾蒂娅把她们关在了另一个房间。乔迪惊讶于乌尔比安家居然还有社交和社会关系，旁边吃着零食聊着天的两位姑娘开动小脑筋，在魔法结界的运行基础上悄悄凿了个小洞，轮流上前偷听大人们的对话。
“我听到了西昆妲的声音！”斯卡蒂标志性的分叉辫梢随着主人开心的摇来摇去，“我想她了，一会她会给我们带点什么小礼物呢？”
“布兰都斯先生说……最近有很多人在探索……迷宫……龙族遗迹……”劳伦缇娜断断续续重复着，陷入了沉思，“乌尔比安好像拒绝了。”
“迷宫？那种大型的、有许多古代生物和古代魔法的遗迹吗？”软炸蛇肉块掉到了地上，乔迪激动万分，“在哪里？我很想去！”
“不行。”好不容易等到客人离开，满怀希望的乔迪马不停蹄地询问乌尔比安消息的来源，却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先生……为什么？”
“那里很危险，就这么简单。即使是经验最丰富的冒险者也不敢保证自己每次都能活在走出洞口，何况是你。你还有财产可以继承，生活又富足。我认为你的生命比那些金币和卷轴重要太多，没有必要这样。”
“可……我不是为了那些宝藏的，也不为了那些魔法……”一向羞涩又有点胆怯的孩子急着争辩，雀斑和耳尖变得一片通红，“我只是想去瞧瞧……想瞧瞧那些奇异的魔法生物，这是最好的机会。如果迷宫或遗迹开放太久，它们会被剿灭，或者因为魔素差而灭绝。”
“乌尔比安先生，魔法生物们特别且危险，但生命本身却比不朽的器具与铭刻脆弱的多。每一个去迷宫的冒险者都会不遗余力的清理它们，期待着它们的毁灭。但……我想，它们应当被观察和研究，兴许……我的成果可以让人们在面对它的时候多一些活下来的机会，在探险的时候避免和它们发生冲突，甚至，我们能和它们和平共处、甚至让它们协助我们进行探险工作……最早的家禽和家畜，不都是这样来的吗？”
“我已经决定了这件事，我想……即使先生您不愿意，我也会……坚持我的目标……”

（13）
那次小冲突过后，乔迪再没去乌尔比安的家。古代迷宫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校园，学生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们不满足于学校的清理小队，大多数都三五成群，穿着自己最好的装备，以打白工、免费提供治疗与魔法服务为代价，与路过的冒险者小队换取同行的机会。学校方面也会给予雇佣了自己学生的小队一些魔法祝福与常规补给。乔迪本来就不善言辞，更不会像他的老油条同学们一样包装自己，更加没有什么像样的小队能够同行。如果不是同学艾丽妮找到了不错的人脉，乔迪甚至打算自己偷偷摸进去。
艾丽妮自述是在游学的时候认识了来自王都的卫队长西昆妲女士。她带领了一支先遣小队，希望能够尽可能深入，考察这处遗迹的危险程度与探索价值，进而对此处价值进行综合评估，判断是将其作为训练所、赏金任务发布处、仅允许达到一定经验的冒险者进入还是干脆封禁。鉴于任务的危险性，西昆妲给两位孩子列了长长的必备物品清单，希望他们在极端条件下也能保护自己。一边采购又要兼顾高年级的学业压力，乔迪忙的脚不沾地，直到深夜才打着呵欠走向自己的寝室。自动开门让抱着胳膊睡着的斯卡蒂像保龄球一样滚到了乔迪怀里，差点把他撞翻。
“斯卡蒂小姐？！”乔迪非常惊讶，“这么晚了，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刚睡醒的斯卡蒂抓了抓头发，不满的咕哝“我等你好久了，你最近都忙什么去了……啊，对了。”她想起来，将怀里一个封口的大布袋交给乔迪，“乌尔比安让我把这个带给你，你不要把封印拆开，就把这个袋子交给炼金术师布兰都斯，就是冒险者协会背面那家……他会知道怎么做的。乌尔比安说，你应该需要一份不错的武器的护甲。”
乔迪看向那个袋子，封口很严实。他的眼力只能瞧出这个空间袋的宝贵，想必里面是更加稀少的奇珍。“不不不，我不能要。”乔迪说，“先生的心意我领了，但是我不能拿这么珍贵的材料……”
“打造的花费都是你出，乌尔比安先生只是提供了一些素材。他……他说他留着也没用。”斯卡蒂把包裹往乔迪那推了推，再次感受到乔迪的阻拦，她突然有点难过，“你就收下吧，乔迪，不要拒绝，这是乌尔比安的心意……”
“他……他只是希望你能平安回来……”

（14）
乔迪依言将布袋交给了布兰都斯，说明了委托来意。总是温和微笑的中年人打开了布袋，里面传出了浓烈的血腥味。检查完素材的布兰都斯用严肃又复杂的眼神打量了一下乔迪，又叹了口气，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公事公办的商讨款式、告知价格，付定金和魔石。在告知乔迪取货日期后，炼金术师疲惫的挥了挥手，将乔迪礼貌的请了出去，
“想必乌尔比安先生给了非常珍贵的素材吧，下次一定要多带一些礼物和钱币感谢他。”乔迪很感动，自从来了这里，从来没有人对他这样好，而上次自己还顶撞了先生。他现在就想见到那个不苟言笑的高大白发男子，抓着他宽大的手掌，看着他红色的眼睛，告诉他自己有多么感激他。可斯卡蒂说，乌尔比安先生最近都不在，感激的话等乔迪回来了再说。
拿到的护甲和法杖都远超乔迪想象，护甲轻薄却柔韧，法杖则流畅又轻便。通体纯白，却又有暗红色的花纹点缀其上，乔迪摸着，不像普通金属甲那样冰冷，也没有木制品的粗糙，反而是温润的触感。乔迪对自己的新装备爱不释手，忙不迭的抱着，摸了又摸。
“自从龙族绝迹后，每一件龙血龙骨炼成的装备都价值连城。兼具轻便与坚硬，美观与力量……你手上这一套，就是其中之一。”
“成年巨龙的护心巨鳞，那是龙族身上最坚硬的部位。炼成了铠甲，就会像保护它们的心脏一样保护你。”

Chapter 4

（15）
“西昆妲女士……我……我的装备怎么了吗？”缩在队伍最安全的中部，捏着玉白色法杖的乔迪怯生生的问领队的女骑士。
半龙之躯的西昆妲一下就认出来乔迪的软甲和法杖的特殊之处，虽然气息极其熟悉，但是猜测太过骇人，西昆妲有些茫然，直到小孩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唐突之处，“不，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惊讶，现在还能看见……这样好的装备……”

纯血成年龙类的生命漫长到近乎无限，孤独和磨损是他们需要面对的永恒课题。岁月漫长，心逐渐冰冷，但却但无法掩盖本性。看似冷漠的乌尔比安会爱护和教养每一位抚养过的幼崽，即使结局多半是离别。
西昆妲还记得乌尔比安手心的温度，外面触手是冰冷的石头，但手心却有一个悄悄运作的小法阵模拟体温。比起人类和更接近人类的半龙，纯血龙类外形同人类几乎没有分别，皮肤却是冰冷的。为了掩盖这一事实，那时还是旅人的乌尔比安一年四季都穿着长袍，遮住了鼻尖以下的皮肤，只露出一双赤红的双眼。“乌尔比安模拟的不太像，没有人类的手会如此温暖。”很多年后的西昆妲回忆道。
那时的西昆妲已经过了五十个生日，但还是半龙人中的半大幼崽，不知乌尔比安出于什么考虑，一向避免同人类接触的他却住在了人类市镇的边缘，甚至主动送西昆妲同城里那些小孩们玩。
那天，冬日和小朋友疯玩的西昆妲直到乌尔比安来接她的时候才发现丢了手套。她有些不安的看向了自己的家长，可乌尔比安并没有责怪她，只是询问她是否冻了手。随后，他摘下了自己的手套，在手心里刻了一个小小的魔法阵。成年人的大手包裹住了冻的通红的小手，在滴水成冰的日子里给了西昆妲无尽的温暖。
思及过往，女骑士吸了吸鼻子。当自己决定去王都闯荡时，乌尔比安沉默着，即使他的沉默激怒了她，他也用那双赤红的异类眼瞳审视着她，观察着她。
“……龙都是傲慢的，自大的，他们从不会关爱谁，因此，他们注定孤独……”
第二天一早，带着泪痕的西昆妲醒来，屋里早已没了乌尔比安的身影，桌上除了一袋金币，还有一副盔甲和一面盾，上面的龙类气息正是源自那位抚养了自己很久的龙。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他留下了一行字。

（16）
乔迪如愿进入了梦寐以求的地下城，魔物的巢穴。刚刚踏入迷宫，迎面而来的是枯朽的气息和灰尘的味道，轻轻拂过了乔迪的鼻尖，引得他打了个喷嚏，面色也微微发红。
迷宫内和迷宫外是完全不同的世界，越往深处越是如此。一层还有很多冒险者小队扎营和交谈，二层三层虽然人烟稀少，但是魔物尚且在可应付范围内。西昆妲挥舞长剑，斩断了一只巨大的洞穴蜘蛛。她擦了擦额头冒出的细汗，这个深度存在如此强力的魔物，足以说明这个迷宫存在了很久很久，如同深渊巨口一般，吞吃无数生命后将其化作哺育自身的能量。
乔迪拿着他的小本子，努力记录着自己一路上的见闻。回忆着那些乌尔比安曾经讲过的故事，乔迪端详着手里随手抓住的沙罗曼达。受到惊吓的火蜥蜴皮肤冒出了危险的红光，连铁都能轻易融化的高温却无法透过乔迪轻便的银白软甲分毫。
除了软甲和其他护具，玉白色的新法杖也比乔迪曾经的家族传承法杖好上太多。乌尔比安说得对，好装备是给予新人冒险者的第一份礼物。多亏了它们，乔迪甚至是一整个小队的队员，得以几次死里逃生，脱离危险。
“这就是……属于龙族的力量啊……”
刚刚脱离危险的小队扎营在一处刚刚清理干净的洞穴内，紧贴着布满青苔的青砖石表面。队员们去生火做饭和整理装备，西昆妲在为刚刚受了擦伤的艾丽妮上药，乔迪的视线起初追逐着一只蜥蜴样的小拟态兽，却被墙上斑驳褪色的壁画吸引。满月下并肩而立的龙与人，共同劳作、共同生活，直到如同蚂蚁一般的人类举起了刀……随后，壁画变得模糊，他悄悄接近，毫不在意的用自己的火貂皮手套拂去苔藓和灰尘。一行行奇特的字符随着他的动作逐渐浮现，陌生又熟悉，似乎……乌尔比安先生家有很多类似的纹样。
手指摩挲间，一粒尖利的石子划破了乔迪的指尖。一滴鲜血渗出，随着乔迪的动作被涂抹到了文字上。从血滴下的位置起，那些文字慢慢发出金色的光，如同蛛网般覆盖了整个洞穴。一圈圈诡异的涟漪泛起，将空间震荡出回响。
巨大的响动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大家慌忙起身，背对背严阵以待。乔迪被拉回了队伍中间，在艾丽妮的旁边、西昆妲的背后。高大的女骑士竖起了手中的盾牌和长剑，宛如一座铁壁。只是孩子们没有看到，半龙骑士的脸色在看到金色龙文的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甚至脊背也在不自觉发着抖。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一声嘹亮的长啸打破了寂静，剧烈颤抖的大地张开了巨口，临时营地的光亮和灰白的上层石墙慢慢在视野里消失。一束金黄的流光包裹着乔迪的小队，和无数杂物以及冒险者一起，被未知的深渊吞噬。

（17）
乌尔比安从梦中惊醒。
梦里，乔迪和小队成员被困在一处黑暗中。他们如同刚出壳的小鸟般凑在一起瑟瑟发抖。人类无法勘破的黑暗中，有无数白骨化尸龙和咒诅生物悄悄接近。经验告诉乌尔比安，如此大规模的魔法场域只会出现在——迷宫。
乌尔比安摇了摇有些胀痛的头，去拿床头那枚护符。新生的手臂还在适应中，指尖有点不灵活，那枚小巧的母符从指尖滑落，掉在地板上。乌尔比安拾起时，正面刻印的生命字符已然模糊成一片不详的血色。
于此同时，歌蕾蒂娅匆忙跑了进来。“斯卡蒂和劳伦缇娜去哪里了？”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颤抖，“我感知不到她们了。”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们的时候，她们同你说过自己去了哪里吗？”
“三天前，斯卡蒂病恹恹的，劳伦缇娜精神也不太好，她们说……她们会在附近走走。”雌龙轻轻叩击自己的额头，试图回忆起所有的细节，“她们说……她们去了……”
“森林腹地，迷宫深处。”乌尔比安接道，语气果断。“她们不会去太远的地方，只有迷宫的折叠空间和大型魔法域会屏蔽我们血脉的感知，她们一定就在那里。”
乌尔比安的指甲抓着手里的浅蓝色晶石护符，几乎要将它捏碎。脑海中，有着蓝色头发的年轻面孔一闪而过。龙一向淡漠的赤色瞳孔中，金色的火光隐隐流转，连带皮肤也浮现出了鳞片的特征。“诱拐幼龙，置人类于险境……无论是谁做的，不可原谅。”他说。

（18）
乔迪不知道自己与小队成员下落了多久、又下落到哪里。艾丽妮手里的砂计时颠倒了整整一个来回后，乔迪才有落到地面的触感。甫一落地，身为小队里唯一医师的他，只顾给自己草草上了治疗术，便四处寻找受伤的队员们。
在魔石灯微弱的光下，乔迪并未寻到自己的队友，却意外看到了一头熟悉的银白色长发。“斯卡蒂小姐？”他吃了一惊，慌忙跑去。
“我没事，劳伦缇娜，我只是……有点晕，这里魔力好浓。”斯卡蒂嘟囔，却发现来人并非自己所想。“乔迪？!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不是……”
“斯卡蒂小姐又是……？乌尔比安先生和歌蕾蒂娅女士知道你在这里吗？”
“我……我也……”斯卡蒂摇头，“我……我刚刚……只是和劳伦缇娜在附近闲逛……然后……我就不记得……”
打断斯卡蒂话头的，是周围蠕虫带着粘液的黏腻爬动声，和骨节摩擦的吱吱声。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扑面而来，斯卡蒂果断拉起了还有点发愣的乔迪，向着光亮的地方跑去。
“是尸体的味道……乌尔比安说，要去有光的地方。”
细细的光束在漆黑的迷宫底层犹如一束道标，指引着他们去往某个地方。那是一座大型建筑，矗立在唯一一处被月光照亮的地块，宛如一座孤岛。
此情此景，就算是冒险经验为零的两位也能猜出来，眼前的建筑，就是“迷宫之主”的巢穴，是一切危险的源头。迷宫之主想必正隐匿其中，外部的黑暗中，骨骼摩擦的咯咯声和大型魔物行进的动静此起彼伏。乔迪恐惧于未知，而能看到更多的斯卡蒂苍白着脸。“是龙的活尸。”恐惧让女孩声音颤抖。
乔迪悄悄念诵咒语，安抚女孩紧绷的神经，“斯卡蒂小姐，我也是经受了正规训练的魔法使，在我倒下前，您不会有事的。”
与认知中温润的月光不同，这里的月光有些炫目，带着些令人发疯的力量。满月的魔力让斯卡蒂肉眼可见的变得狂躁，经脉里汩汩涌起的力量也刺激着乔迪的神经。与此同时，一束浅蓝的光芒从乔迪的衣兜冒出，一股熟悉的气息包裹住乔迪和斯卡蒂，同奇怪的月光做着抵抗。
“乔迪，你在吗？”乌尔比安的声音如同救世主，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他安抚道，“不必恐惧，我马上就会来。”

Chapter 5

（19）
斯卡蒂和乔迪一踏入月光照耀的区域，几乎来不及做什么反抗，就被迷宫之主擒获。
“欢迎来到满月试验场，”黑袍包裹的迷宫之主向着来访者行了个礼，“吾乃此方世界之主。”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我说，请放开我们，还有我们的朋友，否则我就……”斯卡蒂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她尚且有力气挣扎，但不远处，扼住乔迪咽喉的蓝色触腕逐渐收紧，乔迪的小脸失去了血色，渐渐陷入昏迷。看着安静下的斯卡蒂，触腕也松开了，劫后余生的小魔法师大口大口的喘息，却还悄悄转动身体，观察斯卡蒂有无受伤。
“很好，同胞。吾并不擅长说服，汝能意识到自然是最方便的。”黑色的影子袍袖飘动，指了指不远处水晶球里昏迷的人群，“这些，应当也是汝的随从吧？”
“……”
“其实并无什么所谓，吾等一族，乃源自月亮的完美造物。而这些……人类，不过是吾等曾经的奴隶与口粮。”黑袍滑落，迷宫之主露出了真容，硕大的角、亮蓝色的鳞片，尾巴……“龙……龙族……”乔迪惊呼。
“千百年来，幸存下来的后辈们习惯于偏安一隅、苟且偷生。为此，甚至不惜改变自己的容貌，以自废天赋为代价，也要学会所谓的共存之法。”尖利的龙爪伸向了女孩，在乔迪的惊叫声中，斯卡蒂的外形扭曲，变成了一头小龙的模样。意识到乔迪在看向自己，她惊慌的念动着咒语，试图将自己变回去，身形扭曲间，人型和龙型交替出现，斯卡蒂陷入了混乱。“将自己变作蝼蚁的模样，只求一条活路……呵……”迷宫之主嘲弄到，他的手压住小龙不断挣扎的头，凝成实质的魔力源源不断的灌入，“那就让吾来教你，如何成为一位合格的龙族！”
“嘭！”光芒刚刚接触到斯卡蒂的头颅，一股巨大的力量就将迷宫之主撞飞了出去。回神的斯卡蒂看向声音的来源——她的监护人从空间的夹缝里来到此处，此时的他正放下抬起的手肘，锐利的红色眼瞳紧盯被自己撞到一旁的怪物。“玛利图斯，”乌尔比安的声音愤怒无比，“停止你的行为。”
“哦，乌尔比安，曾经最优秀的后辈。大半个世纪的时光，已经磨灭掉了汝的野心吗？”迷宫之主并不恼怒，相反，他欣喜异常，“汝是最纯正的龙族，为何不同吾一起，借助这强大的力量，夺回我族失去的一切？”
乌尔比安并不答话，他环顾大厅，只看到了被困住的乔迪和斯卡蒂。眼中厉色一闪，感受到危险的触腕们放开了手中的猎物。被捆了大半天的乔迪眼前一花，本以为自己会摔到地上，却被一双坚实的手臂扶起，抱在了怀里。“自己站起来，斯卡蒂。你退步了。”乌尔比安转头看向地上逐渐变回人形的小龙。虽然语气严厉，他还是把手放在斯卡蒂的额头上，温和的能量流过小龙的身体，昏迷中的小龙开心的抖了抖自己没来得及收回的小小翅膀。
“乌尔比安……乌尔比安先生……你，你居然是……”怀里，本以为会被吓呆的孩子激动地脸色通红，紧紧的抓着乌尔比安的衣襟，“不，你真的是……”
“呼。”乌尔比安深吸一口气，除了两个麻烦的小孩子，还有几个麻烦的大孩子，睡在不知道哪个位置正在等待救援，清除记忆的事情，先放一放吧。“不要相信疯子的话。这些事情，你不许乱说。”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轻弹乔迪的额头。

（20）
变故发生在转瞬之间。
乌尔比安没有恋战，他只是想赶紧救人，然后带大家离开这个鬼地方和这个脑子有包的迷宫之主。
正当他夹着两个孩子往外走时，数不清的骸骨龙裹着蓝紫色的粘液、带着腐臭的气味拦住了他的去路。“留下。”迷宫之主的声音变得嘶哑，“你，或者那个孩子，否则我会杀光所有人。”
回答他的是乌尔比安的武器。巨剑横扫下，骸骨和尸灵纷纷化作碎块，却又在魔法的驱动下再次站起。腥臭的淡蓝色雨水里，恢复了大半体力的乔迪举起纯白的法杖轻轻吟唱，淡黄色的光芒跃动，化为光幕，保护着雨中的三人。
“乌尔比安先生，我们还是要打倒操控者。”乔迪端详着空气中的魔力流向。尸龙和怪物们的操控者有且仅有迷宫之主一位，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看到了吗，乌尔比安，这就是力量……一己之力掌握一切、控制一切、摧毁一切……”
“很久之前，当我族面临危机时，吾等都在渴求无与伦比的力量……能够解决一切危机的力量。吾等走上了不同的寻求力量的道路，而今，吾成功了。”
“渴求力量并不可耻，尤其是无能为力时……活了这么久，无能为力的时候，想必也不在少数吧？为何要拒绝这份力量的馈赠？去惩罚叛徒，去夺回本属于吾族的一切，恢复吾族光辉——”
这里是他的领域，他的力量之源。大批深蓝色的腐臭粘液随着迷宫之主的动作倾泻而下，沾染到了地面。受到浸染的地方逐渐褪去了正常的颜色，扭曲，变形。不属于自然光谱的洋红色是危险的预兆，随着幽蓝色的海流淌，将他和乌尔比安分隔开来，成为了一座座孤岛。受到沾染的护盾光芒暗淡了下来，乌尔比安心急如焚，但面对另一只龙的凌厉攻势，他只能全力以赴，无法分神。
情况越来越糟糕了，乌尔比安想，如果如果不切断其领域供给的话……
切断领域供给？
啊，原来如此。龙笑了一下，回头望向另一团光幕中那个勉力支撑的蓝色影子。他不再防守，只是活动了一下筋骨。下一秒，乔迪熟悉的高大男人外壳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是那只乔迪梦见了无数回的、黑鳞赤瞳的巨龙。
“世界不属于龙，也同样不属于人，它属于这里的每一个生灵……玛利图斯，你根本理解不了。”

（21）
很痛。
魔力被一点点榨干到极致的感觉不是疲惫，而是刺痛。乔迪感觉自己像一颗可怜的小小花生，通过挤压逼迫出最后的一丝精力。为了节省体力，他坐在地上，靠着昏迷的斯卡蒂，尽力抬起头集中注意力维持着这道保护他和乌尔比安的生命线。血液从四肢集中于头部，一道道血管从乔迪白皙的皮肤下浮现，狰狞的爬上了小少爷温润的脸庞。不够，还是不够，乔迪换了个姿势，倚靠着自己的玉白色法杖。他跪趴在地上，浑身狼狈，修剪整齐的指甲早已在无意识抓握中折断，血液星星点点染上了手中的法杖。一声细微的破碎声传来，内里的晶核率先支撑不住而破碎，直面冲击让乔迪咳出一口鲜血，可他还是没有停止吟唱。
“停下吧，你会死的。”
“压力很大的话，只保护自己也可以的。”
“没有必要为了他人、甚至是异族做到这种地步。”
“放弃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一丝丝语言钻入了乔迪的心灵。它们温柔的哄骗他，劝慰他，引诱他。
“不。”
乔迪坚决的摇摇头，几个深呼吸后，他很平静的做了那个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决定。
赤红色的尖角透过皮肉直入心脏无法唤起疲惫到极致的身体的痛觉，但乔迪实打实的感受到了力量。巫术透支未来的潜力换来了暂时的力量，事已至此，乔迪已经无心计较得失，他只想大家都好好活着。大量魔力自胸口的鲜血中涌出，乔迪渐渐感到麻痹，生命的倒计时逐渐响起，他想到了很多，未完成的学业、未告别的友人、父母……最后，他的眼神透过那层雨，落在了远处的白发男人身上。对不起，乌尔比安先生，我想，我没法同你道谢，也没法向你说出……
于此同时，一道悠长的龙吟声响起。同迷宫之主不相上下的黑色巨龙展开了翅膀。趁迷宫之主不备，巨龙扇动翅膀，强硬的将迷宫之主向着某处推去。与此同时，结界的边缘悄无声息的裂开一道裂缝，黑色的龙就这样裹挟着另一只露出骨头的亮蓝色巨龙，二者就这样一同被放逐进了未知的空间。
“不要——”乔迪旁观了一切，目眦欲裂。他试图调集剩余的力量追去，可终究还是只能无力的对着恢复平静的空间伸了伸手。巫术时效已过，乔迪尝到了喉中涌起的鲜血味道，随后身体如同断线风筝般不受控制的坠下，思绪逐渐被黑暗包裹。

（22）
当乔迪发现自己身处黑暗时，他并不意外。当他平静接受了自己可能已死的事实时，却被突然出现的光团吓了一跳。
“你有什么愿望吗？”望着乔迪惊讶又茫然的神色，光团又重复了一遍。
“我……”
“快一点许愿。”光团的声音有些急切，“如果不是你们弄死了迷宫之主，我急着寻找下一位凭依者，不然也不会便宜了你。”
“可是我……马上也死了。”
“还没有。”光团说，“你只是在弥留之际，你旁边那个蜥蜴小姑娘醒了，正在一边哭一边用魔力塞住你的伤口给你止血呢。你应该能撑到你们小队里其他会治疗的人过来。”
“她们没事？”
“没事，因为玛利图斯对实验素材们要求很高，所以不会随意动他们的。……不过那个大个子蜥蜴，可能……”
“我许愿，我想要乌尔比安先生回到我身边。”
“哦好……哎哎等下我还没和你说呢，许愿了代表你愿意成为迷宫之主，你将会享有近乎无限的生命和魔力，但是代价是你之后就再也不能后悔……”
“没事的，我答应，请您快些——”
不多时，一阵巨大的眩晕感和失重感袭击了乔迪。

（23）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他正软绵绵的躺在某人怀里。抱着他的乌尔比安很狼狈，浑身都是细小的擦伤和裂口。他也无力维持完全的人形，巨大尖利的冰冷爪子正稳稳的托着乔迪。乔迪微微抬头，发现乌尔比安侧脸到脖颈间浮现一层细小的鳞片。
发现乔迪苏醒，乌尔比安紧绷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对不起。”他说，“我用了我身上最好的鳞片和素材，可是没想到……还是没有保护好你。”
“乌尔比安先生，我……我怎么会怪你，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如果不是你……我们都……嘶……”
“别动。你的心脏受损了，西昆妲她们给你做了紧急处理，等出去之后仔细治疗。”乌尔比安的语气突然沉了下去，“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损坏了最关键的魔力回路，你以后不想当魔导师了吗？”
“我……”
“不值得这样做。”
乔迪躺在乌尔比安的怀抱里，随着小队一起往迷宫出口赶去。沉默的气息从二人中蔓延开来，传染了整支队伍。疲惫让乔迪再次闭上了眼睛，虽然赶路的速度很快，但是乌尔比安的怀抱出人意料的平稳。
“前方快到出口了。”确认过标记，西昆妲很开心，随后她的心再次沉下——本应是出口的位置被一片石林替代，透光的洞口早已不知去了何处。铁青着脸的她向乌尔比安求助，乌尔比安摇头，“我的空间穿梭透支了，她们二位还没到能够学习的年纪。”他一边说，一边找到一处平坦的地方，小心翼翼的放下怀里重伤的乔迪。“但是，能感觉到这里离地面很近，不如我们自己动手，将出口制造出来。”
正当大家准备动手挖掘时，乔迪虚弱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请……请大家后退。”他勉强坐起，凝视迷宫前方，默默念诵咒语。随着乔迪的指尖一指，迷宫的板块如同积木一般分散，游动，又随着乔迪的手势拼合。一缕阳光随着出口的浮现进入了这个漆黑的世界，与温暖阳光相反的，是目睹了一切的众人那颗沉到谷底的心脏。
“是的，如你们所见。”乔迪苦笑着，“我自愿成为了迷宫的主人……我再也出不去了。”

Chapter 6

Summary:

“龙族体液对魔物有强烈的震慑作用。”
——摘自《洞穴魔物观察手记－1》，作者：乔迪·方塔纳罗萨

（24）

和其他人告别后，乌尔比安坐在洞穴中，一片更加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他和新的迷宫之主中蔓延开来。

不，那并不是什么迷宫之主。几天前，那孩子还是个迷迷糊糊的、容易招惹魔物的小魔法学徒。他……他像最最普通的殷实人家的孩子，聪明，天真，脑子里充满了英雄故事和幻想，被家长们给予厚望，他本应该平平安安的毕业、入职一份薪水不错的魔导师或炼金术师工作，最后组建自己的家，然后度过自己安稳的一生。

乔迪操纵了大型迷宫后睡着了。失血过多让他的小脸看起来像纸一样苍白，内里的软甲防御魔法过载，现在只是一件裹住身躯的普通衣物。一朵血色的玫瑰花从胸口透出，扎的乌尔比安眼睛很痛。他叹了口气，将乔迪的身体托起，摆了个让乔迪不会难受的姿势，让他尽量靠在自己身上，而不是迷宫的石块上。沉睡中的乔迪似乎做了噩梦，龙不由自主的伸出手，轻轻抚平他眉心的褶皱。

迷宫里，海量的魔力正奔涌而来，修复着乔迪因为过载而逐渐崩坏的身体，他的呼吸不再微不可闻，紧皱的眉头也慢慢放松。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和渐渐清晰的心跳声隔着织物传递给了龙，龙感觉到了安心。他下意识蜷起身体，如同先祖那样，将自己的珍宝圈在其中。

此时乌尔比安才有心思观察自己的处境，他已经很久未曾如此狼狈了。当他使用空间魔法放逐那头叛徒时，他并未想过回来，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远一点，远远地离开他所珍重的一切——龙族以空间术法为长，一头成年巨龙用尽全力开拓的有来无回之路，本应该无人能寻回他的。

令乔迪走上这条路的，正是自己。

我该拿你怎么办？龙的手指轻轻捻着乔迪散落开的青丝，五味杂陈。

 

（25）

乔迪再次醒来时，身边只剩下乌尔比安。

“我睡了多久？她们呢？”

“其他人已经离开了，我让她们先走了。”乌尔比安拨弄了一下面前的火堆，干枯的松枝和苔藓发出噼啪的声音，一股安心的气味传来，让乔迪不由自主的靠近。“已经两天了，你饿了吗？这里有肉粥，吃一点吧。”

乔迪点点头，伸手想接过勺子，只是透支的身体不允许他这样做。乌尔比安看出了他的窘迫，只是小心扶起乔迪，将勺子里的粥吹凉后，慢慢喂到他的嘴里。“不必因此感到难堪。”乌尔比安拿起手帕，轻轻擦净乔迪嘴边的痕迹，“我也曾经这样养育过斯卡蒂和西昆妲，以及其他的幼崽……很多的幼崽，有龙的幼崽，也有人的幼崽……”

“但是……我从未见过如你一般的幼崽……明明很弱小，也很麻烦，一不注意就会出问题，可你却……”男人低下了一直高昂的头，他牵起乔迪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我是异族，而你明明知晓这一点，却还是做出这样的选择，你不会觉得不值得吗？”

“乌尔比安先生选择用生命放逐那头龙时，也会觉得不值得吗？”乔迪反问道，“我们都是为了保护自己所爱的人。何况……人类能做到的事情，比起龙族来说，不值一提。我的付出，比起您给予我的学识、装备和救命之恩，早已不值一提。”

沉默许久，乌尔比安终于开口：“可是……我所给予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东西，却换取了如此珍贵之物。乔迪，我会好好珍惜这份感情的。”

在迷宫洞穴中、烧的噼啪作响的篝火旁，年长的龙同年轻的人类第一次交换了一个深吻。

 

（26）

由于没有第三人在场，乌尔比安恢复了龙的形态。小山一样的成年黑龙放松的摊开身体，惬意的泡在迷宫之主为自己新开辟的温泉中，痛快的打了个响鼻。身躯在一旁的石柱和石笋上蹭来蹭去，将雾蒙蒙的鳞片洗刷的锃光瓦亮。原本居于此处的水怪和温蒂妮们见状，哪敢上去理论，纷纷退避三尺，生怕这位巨大的顶级掠食者一开心将他们当了宵夜。

乔迪则坐在水潭边的一处山崖上。“既然我们确定了关系，我希望我们能够更加坦承的面对彼此。”身披白袍的年轻迷宫之主说，“我想知道，除了您是龙族之外，您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巨浪翻腾了几番，又归于平静。乔迪熟悉的高大白发男人一边穿好衣物一边用魔法弄干自己的头发，假装自己没有听到。

“乌尔比安先生——”

闻言，龙只能乖乖坐下，目光躲闪。天可怜见，他真的非常不擅长撒谎。歌蕾蒂娅曾经评价他那拙劣的谎言也只能哄一哄斯卡蒂，连劳伦缇娜都哄不住。

想了想，乌尔比安只能从最轻的罪名开始说起。“你……你的装备，是……是我身上的素材，多余的那种。”

“是吗？这种瓷白且细密的骨质，明明是健康的骨骼，怎么会是多余的组织？是先生的左手还是右手？”

完了，被发现了。乌尔比安坦白：“是左手……不过你放心，新的长得很快。”似乎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话，他还特地伸出左手，在乔迪面前晃了晃。

“……还有呢？”

“还有……你们学院投放进森林的一些教学用魔物和草药……其实是我吃掉的……同迷宫并无关系。”

“先生您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对吗？”

“一定要所有吗？”

“是的先生。”

好吧，果然有这一天。乌尔比安深吸气，又缓缓吐出。许久，他才挠了挠头，坦白到：“我说……那个能直通我家的符……其实并不用那么多步骤，你只需要注入魔力就行……我之所以当时那样告诉你，只是不想你总是经常来找我……嗯……我保证，后来就不这样了……对，真的非常抱歉……”

望着面前的龙真诚又局促的动作，乔迪彻底没了言语。

 

（27）

乔迪呼唤了几次那个根植于心灵深处的光团，只得到了“迷宫正在初始化，暂时不可出入”的答复。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乐观心态，小少爷掏出了纸笔，开始了自己来迷宫的最初目的：魔物生态学考察。

形态完美，健康状况良好的观察对象、适宜的环境，以及一位博学多识且身怀绝技的保镖，乔迪觉得日子真是太好了。

可身为保镖的乌尔比安不这样认为。先不说那些随着乔迪的经过疯了一样涌出来的吸血蝠和洞穴蜘蛛、龙牙蠕虫等小型群居魔物，光那些一方霸主级别的中大型魔物的数量和种类就已经让乌尔比安咋舌。龙生平第一次恨自己少长两只手，左手掐一只许德拉，右手锤一只奇美拉时，不得不用尾巴尖警告池塘边对乔迪蠢蠢欲动的拉弥亚。终于，乌尔比安受不住了，“乔迪，算我求你。以后能不能不要离我太远，不要未经我的允许去某个地方，或者触摸一些物品？”他心累到。

“呜……好的先生……”乔迪自知理亏，一边吹着刚刚被火荨麻扎痛的指尖，一边画下了它的样子并记录。细小且带着暴虐火元素的细针扎在皮肤里，乔迪疼的皱眉。

“唉……手拿来。”恢复了人形的乌尔比安从这两天的战利品中翻出一块冰晶，指尖微微用力，魔物晶核化为碎渣，他小心的蘸着粉末涂抹到乔迪的伤口。“你的身体才好多久？我希望你注意一下自己的情况。”

“不是还有先生在吗？”自知理亏，小学者恋恋不舍的放下纸笔，勾起了身边的人。“啾”的一声，一个轻轻的吻印在了乌尔比安的唇角，带起一抹绯红。

“你不能总是这样。”乌尔比安叹气，放下了整理了一半的各类素材，伸手揽过身边的人，声音微微发颤，“我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你知道的。如果那时候你又要怎样……再……再扎自己一次吗……”

“我……”

“乔迪，乔迪……我求你了……”他声音很轻，似是担心惊醒这场梦，“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

龙的怀抱冰冷，但乔迪能感受到里面那颗炽热的心脏，他感到自己越靠越近、越陷越深，龙已经几乎与他融为了一体。龙也听到了人类的心跳，同样的炽烈有力。咚咚、咚咚……静谧的空间只余下心跳声，慢慢的，两个心跳声变成了一个，两颗不同的心脏以相同的频率发出了同样的搏动。

“我……我以方塔纳罗萨之名起誓……我绝不会背弃于……乌尔比安。”

 

（28）

今天的乌尔比安一睁眼，发现自己在一片柔软但巨大的草甸上，不出意外，身边是拿着记录纸笔、满脸兴奋的乔迪。

“先生，您醒了？”迷宫之主略带兴奋的催促到，“快点快点，我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最合适的地方呢。”

高大男人意味深长的瞧了他一眼，解开了自己的咒语。月光下，小山一样的黑龙出现。乔迪抓起纸笔，兴奋的冲了上去，从鼻尖到尾端，再从龙角到指尖。触感是冰冷但坚硬的鳞片，虽然大体整齐，但还有很多鳞片杂生的旧伤疤。乔迪想，这些惊心动魄的伤疤应当有很多年头了，当他施咒清理龙鳞间的泥灰和皮屑时，乌尔比安没有感到疼痛，只是舒服的打了几个响鼻。

乔迪做活很细致，乌尔比安想起了龙岛曾经随处可见的清理型魔傀儡。可它们做的远不如乔迪，它们永远不会饱含爱意与疼惜的抚摸他坚硬的堪比钢铁造物的身体，如同仔细鉴赏一樽来自海外的瓷器。下颌传来细微的抓挠感，他知道，这是乔迪提醒他换个姿势的信号。巨龙半眯着眼睛轻哼，享受着难得的欢快时光，像乔迪家的猫儿一般侧卧，露出了脆弱的胸腹和肚皮。龙型的先生比人型要坦率的多，乔迪失笑，看着巨龙舒服的颤来颤去的尾巴尖，又将手里的龙头摸了又摸。

与肩背部和龙翼的坚硬触感不同，胸腹的鳞片触感稍显柔软，却更加坚韧。左胸部有一块不小的缺损，虽然新生出了鳞片，但还稍显脆弱——它们的裂缝可能是导致乌尔比安不得不选择玉石俱焚的原因。乔迪伸手，熟练的吟唱着魔法修补缺损，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软甲。似乎感受到乔迪已经很久没有下一步动作，假寐的龙伸长了舌头，用一个湿乎乎的舔吻惊醒了陷入自责的乔迪。

耐心且温柔，又自带亲和力的乔迪在打理动物上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小到野生格罗姆和家中新生的猫崽，大到巨龙，他都能让他们舒服。可惜相关术法失传了，乌尔比安想，不然这孩子一定是位绝佳的德鲁伊。随即他又很开心的想到，面前的人已经是他的所有物了。

胡思乱想间，乔迪对龙族的观察兼清理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只剩龙族下腹部的一块区域了，乔迪想着，缓缓将手放了上去，拨弄着鳞片间的缝隙，翻检着每个角落。冷不丁对上巨大的龙瞳，他吓了一跳。

“不要碰那里。”龙紧紧压住那块皮肤，声音沙哑，“这里不是个发情的好地方，所以，我奉劝您不要触摸我的……”

 

（29）

“龙族生命漫长，繁衍却艰难。只有付出真心的爱人才能让他们产生发情期。”

“处于发情期的龙族行为冲动，战斗力非常强，不建议与其发生冲突。”

“分辨龙类是否处于发情期的方法是观察其形态，尤其是其下腹部，若有类似触手器官探出，则……”

“龙族体液对魔物有强烈的震慑作用。”

——摘自《洞穴魔物观察手记－1》，作者：乔迪·方塔纳罗萨

 

（30）

有个很少有人知道的事实是，迷宫之主并非不可踏足于外界，但只是很少有人这样做。

有人不舍至高无上的权力，在箱庭中的王国反复扮演裁决一切的神明。

有人本该早已死去，全靠迷宫庞大到不可思议的魔力维系一缕执念。

还有人被迷宫背后的禁忌知识所诱，最后失去灵魂与肉体，化为某种灾厄，然后在位面上不复存在。

更多人是在出于无奈成为迷宫之主后，为了躲避围剿，不得不同外界的一切永远隔断，藏身于最深层。

对魔力流动天生敏感的乌尔比安在乔迪昏睡时，顺藤摸瓜的找到了那位“核”。“你要毁掉我？”它问到，“为什么？”

“乔迪不是迷宫之主，他只是个普通的孩子。”深蓝色的龙焰从掌心升起，渺小却有烧尽一切的热意。

“喂，你这就有些不讲理了。”核气愤的摇晃了一下，带起一点微小的振动，“我已经和他说好了，我依附于他，他成为我的饲主，不可以反悔。作为代价，我会开放迷宫权限并满足他一个愿望。权责分明，透明公平，我只是寻找共生者，别把我当成那些用灵魂做交易的恶魔们。”

“那又如何……他此生再也无法离开了。”

核有些害怕巨龙，无他，它得以逼迫人类的阅历与魔力在真正的成年巨龙前不值得一提。它亮起了几圈光晕，随即又轻微晃动，仿佛人深思熟虑后点了点头，做出了让步“原来你疑问的是这个。这样吧，看在这次的迷宫之主过于年轻的份上，我可以放他离开这里，出去学习和体验，但是当他身为人类的寿命走到尽头时，我将召回他的灵魂，以迷宫之主的身份，同我永久驻守此地。”

“我们走吧，乔迪。去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身披晨露的龙说，“我会带你一起，飞去更广阔的地方。”

 

（31）

很多年后，依旧年轻的乌尔比安问垂垂老矣的乔迪，为什么会看上他。

“因为您看起来很孤独，而我……自作主张的怜悯了您，并且试图分担一些您的痛苦。”

整日和魔物与人间打交道，乔迪认出了长生种们脸上的麻木。它们的生命同人世有落差，无论如何不舍，最终还是变为了岁月里的过客，无法融入，也无法摒弃。与世间产生摩擦与羁绊的长生之人们，当最后一位知晓其过去的人离开，终究变成了洪流里的一截浮木，没有去处，也没有归处。

名满天下的魔物研究学者终究还是没有成为振兴家族的魔导师，但他却度过了无怨无悔的一生。生命尽头，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擦去了乌尔比安脸上画出的老年斑与皱纹。“先生是很好很好的人，您总是习惯于接受离别。但是……我不同，我和您一样，我永远记着您……您永远不再孤单了……”

“松手吧，先生，离别是为了下一次的相逢。去那里，去我们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共同生活的地方，我将在那地底的最深处……等待与您的再会，那时候，请再给我讲讲，您的冒险故事吧……”

 

（32）

很多年以后，当年的半大幼龙都已长成了独立的成年龙。她们像长辈那样，低调的融入了人类，悄无声息。

酒馆内，一身热烈红衣的白发女歌手正在弹奏鲁特琴。现在是白天，酒馆人不多，她就给那些附近村庄的幼童弹琴。手边的柜台上放着一盒小小的麸皮饼干并几个小小的鱼干，是附近村人最常见的哄小孩子的零嘴。别看那麸皮饼干灰蓬蓬的，里面可加了麦芽糖哩，酒馆老板介绍道，这是我们这里的特产，听说配方是从一位伯爵老爷家流出的……

“斯卡蒂姐姐，斯卡蒂姐姐，您今天会讲什么故事呀？”站在最前面的小女孩穿着干净整洁的粗布衣服，胸口上却别着一朵鲜艳的红花。她眼睛亮亮的，充满了对世界的求知欲，斯卡蒂想到了某个故人。

“安妮塔上次听到哪里了？”她伸出手，轻轻整理了小姑娘跑乱了的短发。

“唔……是一位巨龙的冒险故事，您讲到他杀掉了邪恶的坏龙，然后和他的爱人一起踏上旅途了！”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手指轻轻拨动琴弦，旋律流淌出来。斯卡蒂看向外面早已翻天覆地的街区。学院早已不在，甚至连国家都经历了几重变迁，可乔迪关于魔物的研究和手记却流传了下来，并且以此形成了产业，养活了很多人……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可那些在禁林里一起生活、和小少爷冒险的日子却如同发生在昨日，真是怀念啊，她想。

厨师锅里的沼泽鳄肉排发出了滋啦的声响，香味随之浮现。一份大肉排配时蔬被端上了食客的餐桌，配一大杯格罗姆粘液酒，便宜又大碗，每个人都吃得起，也是让斯卡蒂决心留在这里的工作餐。无数的改良型魔物与野生型魔物的产出在交易市场兜售，叫卖声，炊具声，食客们，农人们，交易者们，魔力和烟火气息就这样结合在了一起，不再为人垄断。今天的太阳很好，混杂着温暖的麦香气。斯卡蒂深吸一口气，那远在他乡的亲人，那依旧踏上旅途的友人们，他们也如同自己一般，无论人族还是异族，都在同一片天空下共同呼吸。

门外，车铃叮叮作响，产自禁林又经驯化的运输用魔物陆行鸟带来了小镇的新客人——一位身材高大的蒙面男人。他在镇上并未多做停留，只是下车后遥遥同斯卡蒂对视了一眼，就转身向密林中走去。

“真是个怪人。”安妮塔嘟嘟嘴，随即又担忧到：“斯卡蒂姐姐，他会是坏人吗？需要告诉镇长吗？”

“不必。”斯卡蒂捏了捏小姑娘肉乎乎的手心，安慰到，“他只是来寻访故人罢了。”

 

（33）

乌尔比安熟门熟路的在迷宫中层的研究室里寻到了乔迪。伟大的迷宫之主打扮的像个工人，蹲在马棚里，身上全是稻草的味道。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恋人，他几步跑来，二人拥抱在一起，吻得难舍难分。

“你来了？真好，我最近刚刚琢磨出一个新品种的可食用药草，还有几个新食谱。”乔迪拉着乌尔比安，兴高采烈的往餐厅赶。乌尔比安左手被乔迪拽着，右手拿着接吻时从乔迪发间理出的一棵草。招待餐做的丰盛，香浓的肉排、清新的炖菜，乔迪转头去炉中取出烤的喷香的面包，扣在盘里，一股浓郁的麦香和草药香弥漫开。“圣约翰草。”乔迪指了指花瓶中的黄色小花，“我改良了毒性和致幻性，我想，它应该可以做个不错的止痛药。”

摘下帽子，乌尔比安落座，和长桌另一头的小孩点了点头权当打招呼。“核”汲取了足够的力量，获得了身体，只是维持着幼童模样，坐在了迷宫之主身旁，充当他的食客兼实验记录员。“多吃些。”迷宫之主掰了一大块黄色夹心的面包，塞进小孩手里。

“我不是小孩子，别这样对我。”“核”嘟囔，手上夹菜的动作却不停。明明是一桌子不需要进食的人，却在情景扮演中获得了食欲。“核”想，乔迪是最奇特的一位迷宫之主。

“你为什么建马棚？”乌尔比安问到。

“上次的陆行鸟改良很成功，所以这次目标是改良马形水怪……我想，能够在水面上行走过河的魔物一定非常受欢迎。”乔迪说。乌尔比安看向他，生前没做过农活的小少爷，在迷宫里生出了一双布满茧子的手。

“那你呢？乌尔比安先生去了哪里？”乔迪问到，旁边的小孩也竖起了自己的耳朵。

“我去了极北之国……他们也有很多新奇的魔物，我弄了标本……”正听得入迷，乔迪猛然被抱起，乌尔比安的额头和他的额头抵在一起。直到此时，乔迪才有了自己的恋人回到自己身边的真实感。

“别……别在这……去卧室……”

“标本呢？”没眼色的小崽子发出了死动静，乌尔比安一个禁言咒过去，世界安静了。

“明天再说，”他抱着自己的恋人往房间走，又轻轻俯下身，在乔迪耳边吹气，直弄的他耳廓通红，双腿发软，“我这次回来……会呆上一段时间，陪到你烦我为止。”

“不许弄进来，不然我明天没法进马棚继续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