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Smog | 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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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Smog 烟
你第一次见到Ghost时,空气里弥漫着电线胶皮、木头和布料的焦糊味。湿墙皮和涂鸦脱落的粉末混着白色的热烟,堵住你的鼻腔和喉咙,久久不散。
贝尔法斯特的每一天,看起来都像是在等什么坏事发生。而在这个十月的傍晚,它终于降临在你头上,以一种如此平凡,荒诞而冷漠的方式。你不是任务目标,保护对象或任何重要人物;你只是个普通人,一只倒霉的蚂蚁,在每天回家都会走的那条路上,被这座曾被撕裂的城市那看似早已愈合、却突然崩裂的伤口飞溅出的一滴脓血,整个吞没了。
街道上飘着烟尘,以及某种熟悉又陌生、令人不安的味道,像发酸的啤酒和咸腥的烧肉,混着冷铁、火药和爆炸残渣。
眼前那家你天天路过的酒吧,此刻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仿佛一张被人打掉了牙的老脸:它的门已经不能叫门了,而是两片半挂在铰链上的焦黑木头,软塌着摇晃;门框整个变了形,像这个街区最寻常的醉汉,撑着残破的肩膀。酒吧外面那排熟悉的彩色涂鸦炸焦了半面,颜色和泼在烫铁上的墨汁一样,滴滴答答地流下来,混着碎砖和脏水。街道上是混乱的残骸——碎破璃、碎瓦片、断裂的招牌和铝条;一只被炸飞的酒桶横尸在你面前,啤酒还在往外涌,汇入地上的一滩黑水。
你瘫坐在地上,胸口像刚挨了一拳,嘴里有血,鼻腔发热。你的视线在清晰和模糊间来回切换,脑子里仿佛有一条死去的电线在盘旋,耳中只剩下从头骨里传来的、电流一样的尖锐长音在滋滋作响。
声音,颜色,热度,烟雾——一切都静止了。一切都在慢慢远去、消散。
而他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不是突兀的救世主或温柔的英雄,而是一柄忽然切入腐烂伤口的刀,或者一块从血肉里翻出的弹片,冷,锋利,尖锐。
军靴踩在你旁边那摊酒和水混成的湿洼里,溅起几滴水花,然后他蹲下,挡住你眼前破碎的景象。战术背心。SAS。英国国旗。胸口的无线电。骷髅面罩。还有那双在昏黄街灯下看不出颜色的眼睛。
他在看你。
他的眼神像刀子,又像一面墙。但你看见了——
他的眼里没有怜悯,也没有焦急。你映入他眼中的身影,没有被贴上任何标签——“女孩”、“伤者”、“需要被照顾的女人”——什么都不是;他对你毫无兴趣,不关心你是谁、长什么样、会不会崩溃;他的眼神穿透你,像一面冷冰冰的镜子,映出一个你从未在别人目光中见过的自己:赤裸、毫无意义,但活着。
你心脏猛地收紧了一下,不知是因为惊吓,还是一种突然从骨头里冒出来的异样颤动。
你说不清那是什么,但它绝不是恐惧——它比那更沉、更锋利,仿佛某种你从未接触过却天生就能听见的频率,或身体内部某根和存在本身一样古老的神经。此刻,它突然抽动了一下,对他作出了回应。一种巨大的、痛楚的震颤从你灵魂最深处传来,令你浑身一颤,止不住地发起抖来。在这战栗的刹那,停滞的时间像突然被人按下开关,恢复了流动。他有些嘶哑的声音划破你耳内的电流声,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用力按在你一片混乱的大脑上——
“You’re alive.”(你还活着。)
低沉、干脆,像刀背敲在骨头上。你的眼神在涣散,他不允许。于是他用生硬而毫无感情的陈述语气,把这个冰冷得近乎残忍的事实摊在你面前,将你从濒临解体的边缘硬生生地拉回来。
“Get up.”(站起来。)
比刚才更冷。没有解释,没有情绪。一个直接的命令。
“Move.”(动起来。)
又是一个命令。你被拎了起来。他的动作和力道粗暴得像在拎起装备,而不是拯救生命。你的脚还不听使唤,身体撞上他的战术背心,你闻到烟、枪油、汗味,还有一点你分不清的东西。那是某种几乎不属于人间的味道,它顺着鼻腔钻进肺部,蹿上神经末梢,火光一闪般点燃你未曾命名的本能。你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开始发狂,撞击着肋骨,像在笼中扑腾的鸟,想逃,却不知逃去哪里。
他把你半搀半拖到安全地带时,你哆嗦着死命拽住他的袖子,仿佛拽住了现实。在错乱、耳鸣和模糊中,你气息不稳,心脏在胸腔中砰砰乱撞,几乎是挣扎着挤出一个问题:“名字……告诉我……”
他迅速扫了你一眼,最后似乎判定了你只是状态不稳定,在寻找一个能将自己带回来的锚点。
“Ghost。”他说,声音冷得像拉根河河底的石质河床。
然后,他松开你,转身快步向那间酒吧走去。他胸口的无线电滋滋作响,随后一个被电流扭曲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短促、职业,带着兵味:
“Sim░░, on me. Need support inside.”
(Sim░░, 快,里面需要支援。)
——你听到了。
那是一个未经授权、未经允许,却轻轻落在你手上的名字。
你慢慢把颤抖的手举到胸口,小心翼翼地握住,像藏起一个你不该知道的秘密。你目送他的身影被那炸得不成样子的大门吞噬,消失在烟尘中;变形的门框上,酒吧绿色招牌被烧焦的边缘冒出阵阵黑烟,如同一声沉默的叹息。
——Simon。
—
你从不觉得你爱上Ghost是一件荒唐的事。
更确切地说,当你独自蹲在小小的公寓浴室里,用快过期的酒精擦拭伤口、用镊子一点点挑出嵌进掌心和膝盖的碎石和木刺时,你就已经知道了。你刚才感受到的震颤并非出于恐惧或疼痛,而是因为你的灵魂短暂而真实地触碰到了他的本质。它如此冰冷、赤裸,以至于你不得不直视这个事实——
——他并不是在拯救你。
他的动作过于冷静和干脆,其中不带一丝怜悯或英雄主义,更没有什么对陌生女人的一时心软。对他来说,你是遗落在战场上的某个零件,而他是尚在运行的收集程序。他像自己被设定好的那样,毫不犹豫、没有情绪地将你拾起,完成了一件必须做的事情。
你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从哪一段黑暗里穿过,又在什么地方被折断。但在那一秒钟的震颤里,你清晰地感受到,在灵魂意义上,他比与死亡对视了一眼的你更接近那片深渊。如果他必须去死,他会毫不犹豫,纵身跃下。
而这才是最令人颤栗的地方。他的身上,没流露出哪怕一点儿对这个世界的希望或温情。他只是活着,像一台旧时代遗留下来的机器,程序残缺、芯片烧坏,却仍在凭着已经磨损迟钝的惯性启动和运行着;而他自己,也早已不承认自己是“人”了。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会在你的世界几近崩坏的时候,那样低低地、冷冷地,对你说出那句“你还活着”,像在校准一个坐标。
而你现在终于明白,他说出来,是为了确认你还没死;也是为了确认他自己,还在执行。他靠这种方式勉强撑住自己,不至于崩溃或消失。对他来说,活着并不是因为有什么意义,只是因为还没有停下。
此刻,你彻底看见了他。你看见了他的灵魂和存在深处所有的呜咽、矛盾和痛楚,那些他从未交代、也不需要被谁理解的部分。它们像刀子一样,割开你胸口最柔软的地方,让你震颤到几乎无法呼吸。这是你第一次直视这样一个人,他如此破碎,却依旧活得如同刀锋,以至于任何怜悯在他的存在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正是在这战栗、混乱的一瞬间,你毫无疑问地意识到:
你爱上的不是一个救过你的英雄。你爱上的,是一个早已不相信活着有什么值得的人,一个只剩下执行,却依然咬牙维持着自己存在的形状、对抗彻底崩塌的人。
你想靠近他。哪怕只是一点点。
不是为了拯救他,甚至不是希望他回应你——你从未抱有这样的幻想。但你想留在这里,在这漫长又荒唐的冷寂里,做那个没有逃跑、没有撤退的目击者;你想站在他身边,睁着眼,见证他——
还活着。
你慢慢站起来,把镊子洗干净,和酒精一起收进那个充当急救包的洗漱袋,将它放回盥洗盆下面的柜子里。然后你走进客厅,穿过那道把它与半开放厨房勉强划分开的空间,脚下的老旧木地板吱嘎作响。
你烧了一壶水。等待的时间里,你走到窗前,掀开一角褪色的白布帘,用旧羊毛衫的袖子擦拭雾气凝结的玻璃。你住的这条街总是太安静,而你的小公寓躲在街道的尽头,仿佛某个峡湾里一座孤独的灯塔。今夜,窗外什么也看不清,但远远地,有蓝光在雾中跳动,警笛和人声从爆炸后的街区穿过夜色飘进来,像被风吹皱的水声。
你低头拉上窗帘、关掉了主灯,却在离开前伸手拧亮了窗角那盏旧落地灯。柔黄的灯光落在狭小拥挤的空间里,把整间屋子悄悄往时间深处推了一寸。
你说不清今晚为什么要点亮它。你只是突然觉得,它该亮着。
Chapter 2: Fog | 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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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Fog 雾
天气越来越冷了。
十月底的贝尔法斯特,雾像没完没了的潮水,从巷子口漫进来,把整个城市裹在一层带着金属味的灰里。
你每天照常起床、工作、回家,烧水、倒垃圾、锁门——一切看上去都回到了日常。你在庸碌平凡的生活的缝隙里,假装自己完整地从那场爆炸中逃了出来,假装自己从未把心脏最柔软的一片落在某条洒满碎片、啤酒与血肉的街上。
你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你甚至不敢去想,如果再见到他,你该说些什么。可你的大脑不听话。有些画面还是会在夜里突然翻涌上来——他拎起你时的动作,无声、粗暴却沉稳;你贴上他战术背心那一瞬间,像撞进了火,旧金属,或某种古老孤独的野兽骨头下跳动的体温;还有他说话的低哑声音,以及带着英音收尾的冷淡句尾。一个人的时候,你下意识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你还活着。
你没在想念他,但那声音太像某种存在过的证据。
你不动声色地记住了他的样子,并把所有细节一遍遍翻出来、擦干净,像把他收进某个只属于你的、悄无声息的抽屉里。接着,你转身,重新跳入平凡生活的静水。在那之上,贝尔法斯特潮湿淡漠的雾气无声蔓延,久久不散。
—
那天你只是出门买点东西。
天刚擦黑,雾还没完全落下来;但空气已经像被湿布拧过一遍,带着这座北方的旧港口城市冬天特有的味道,慢慢浸入你的发丝。你走在回家的路上,手里拎着一小袋苹果和一盒牛奶,步子慢得近乎漫不经心。
街道两侧的灯光一盏一盏亮起,在逐渐升起的雾气里变得模糊不清,像从玻璃杯底看出去的世界。你裹紧外套,把脸埋进围巾里,顺着习惯绕过那片已经解除了一半封锁的区域——那家酒吧的废墟。
警戒线还在,褪色的黄带子随风轻轻摇晃,却早就忘记了该阻止谁。地上的瓦砾被清理了大半,但你感觉空气里依旧残留着酒精、焦木和金属烧灼后的味道,一种只有你闻得出、感知得到的爆炸过的气息。
你原本是打算径直走过去的。可就在你抬头的一瞬,你看见了他。
他站在雾和街灯拉出的明暗交界处,宛若一块没被移走的废墟碎片,一个无声游荡的幽灵。他背对着你,穿着一件没有任何标识的外套,头微微低着,似乎是在查看什么,垂在身侧的那只手里拿着某种你不认得的设备,你猜是个通讯器。
你看不见他的脸,但你仍一眼就认出了他——他的轮廓太过锋利和冰冷,而他站着的方式,仿佛空气是武器,而背影都在监听。
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停下来的,只记得那一瞬间,脚下像是突然踩空,心跳蓦地漏了一拍。你站在街边,手里的塑料袋因为攥得太紧,发出一点皱皱的响声。
他没有转身。他可能还没发现你,或者早就注意到了你,但不打算回应。你站在街边,隔着几米的雾气,看着那个沉默的背影。你感到身体深处升起某种细微的颤抖——那是一种近乎痛楚的东西,无关恐惧或激动。它顺着神经,一丝丝渗入骨缝。
心跳得太快了。你几乎听不见自己说话的声音。
“...Ghost。”
风把你的声音吹散了,可他听见了。他像是刚从某个指令流程里抽身出来,慢慢直起背,头稍微偏了一下,然后才转过身。
你终于看见了他的脸。它被黑色口罩、阴影、以及更深一层的拒绝包裹得严丝合缝,透不出一点温度。他一言不发,那不带审视或欢迎的目光在你身上迅速扫过,像在判断你是不是误入了什么不该来的地方。你知道,他认出你了。但他拒绝表现出任何情绪,也不承认你们之间存在任何连接。
你攥着手里的塑料袋,似乎穷尽了一生的勇气。即便如此,你最后发出的声音仍旧那么轻,如同这座城市悄然没入你发丝的雾气:
“Would you tell me how... how I can find you?”
(可以告诉我……怎么能找到你吗?)
他看了你几秒,然后才开口。
“What for.”(做什么。)
他冰冷的语气让这个问题变成了一句陈述,像是根本没考虑你会有答案。你迟疑了一秒,下意识收紧了手指。塑料袋在你掌心沙沙作响。你本能地想要解释什么,可话语卡在喉咙口,最后只剩下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呢喃:
“...just in case.” (……以防万一。)
他没有说话。
你看不懂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东西——你说不准是不耐烦,还是某种更深的、你无法触及的疲惫。这来不及收回的微妙情绪,在他意识到自己被你看见的那一刻,悄然浮现了一瞬。他似乎也被自身的反应撼动了一下,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是在试图把自己重新拉回一个能够掌控的位置。最终,他把头偏开了点,将通讯器挂到腰上,从外套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片——可能是随手撕下的地图角,或者之前忘记扔掉的包装说明。他微微弯腰、屈腿,把纸按在膝盖上,用兜里掏出来的一支铅笔头写了几行什么。
然后,他把那张纸叠了两下,塞进你手里。
“Temporary channel. Might work if I’m in range.”
(临时频道。如果我在距离内,也许接得通。)
他顿了一下,像在决定要不要多说一句。最后,他只是语气平平地补了句:
“You’re better off never using it.”
(你最好永远别用得上。)
他说完,转身离开,没有情绪,没有犹豫,也没有再看你一眼。
你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身影逐渐被雾吞没,留下一片沉静的空气,如同一本合上的旧书。半晌,你慢慢低下头,看向手里那张皱巴巴的纸片。上面的铅笔字潦草、偏斜,被雨气和他手上的温度弄得有些模糊——几个数字和一个频道标记,连能不能拨通都说不定,更谈不上是联系方式了。
你当然知道,他没有义务回应你,也未必真希望你靠近;可当他站在雾气中,听见自己的名字从你唇间轻轻滚落时,他身上的某个地方似乎还是细微地松动了一下。尽管他给出的仅仅是一种最快速的脱身方法,为的是把你打发走,但他终究没有用一句“别让我再看见你”将你完全拒之门外。
缓缓抬起头来,你深吸了一口气,让这座城市的雾气、陈旧和薄暮渗入胸腔深处。你紧紧握住了那张纸条,将它贴上胸口,就像它不是一张随手撕下的废纸,而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仅存的痕迹之一。
在爱着一个人而他毫不知情的时候,拥有这样的东西过于危险和激烈,但你无法放手。
纸条灼痛了你的掌心,仿佛要在那里留下某种钉痕。你捧着它,就像捧着一件圣物。
Chapter 3: Door | 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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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Door 门
十一月的贝尔法斯特,下午五点,天已经黑透了。
雾气结着小水珠挂在窗沿上,深黑色的沥青街道像被浸泡过的铁块。空气里浮着泥土和植物潮掉的气味,腐甜混着冬日特有的烟气,静静落入鼻腔。
你刚从超市回来,左手拎着一袋土豆,右臂将把牛奶和面包抱在怀里,手里还捏着一束便宜的小雏菊——不是特意买的。它们泡在超市门口的塑料水桶里,软趴趴的,花头低垂,像是在为错过季节的信号而羞愧,可仍在小心翼翼地努力开着。
你不是会买花的人。你平时连买面包都要比下价,更别说浪费钱在这些开得不合时宜的小玩意上了。可今天,你看到它们的时候,心里突然轻轻地软了一下。你也说不上为什么,只是觉得它们孤零零地待在桶里太冷了,像是在等一个可以被带走的理由。最终,你为这无意义的温柔多付了2英镑。你把底部湿淋淋的花束捏在手里,和晚饭一起带回隐藏在巷子深处的雾气里、你小小的家。
你站在那栋维多利亚式联排公寓前,低着头,动作笨拙地把装着土豆的塑料网兜换到右边,腾出左手来。你抹了把额前的碎发,又把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掏钥匙。风从街角拐过来,带着漆味和砖石潮湿的土腥味。你还没抬头,就感觉到了——有人在那里。
你转身看去。
Ghost。
他就站在巷尾尽头那间被街头喷绘覆盖的旧仓库前,黑白与蓝紫的涂鸦在他身后张开了一道极静的背景,衬得他宛若从贝尔法斯特最深的阴影里飘出的鬼魂。他深灰色的兜帽压得很低,骨白色的骷髅面罩牢牢盖住住鼻梁以下的部分;一件防风外套遮住了整条臂线,只在肘部露出缝补痕迹。他站得很静、很稳,手插在兜里,像是这条街原本的一部分。
他身后的那条巷子空无一人,只有墙上褪色的喷绘和角落里的一辆破车。你甚至能想象他的路径——应该是往北边转移,原本要穿过去。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停顿了一下,也许是在确认某个地形点位,又或许只是刚好走到这儿的时候,步子被脑袋里的某个想法打断了一瞬。
他不是来找你的,可他停下了。
就是这一点点偏差,这一秒的犹豫,你们的路径再次相交。你看见了他,而他也看见了你。
你愣住了。
你站在门前,有点手足无措地抱着一堆东倒西歪的东西,像抱着你稀疏平常的生活。牛奶有点重。最外面的面包被压扁了。土豆的网兜沉沉地勾在右手小拇指上。小雏菊的花瓣在冬日微潮的晚风里微微颤抖着。
他沉默着站在原地,向你投来的目光虽不冰冷,却也没有任何温度。
Ghost。
你没有退后或喊他的名字。你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不知不觉染上了某种你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小小光亮。然后,你很慢、很小心地笑了一下——不是那种被吓到或惊喜的反应,而是充满从心脏深处缓缓浮上来的柔软,像雾气里轻轻摇曳的一盏灯。
真好啊。你还活着。你还在这里。
你稍微动了动手臂,重新稳住怀里的东西。句子脱口而出时,带着最轻、最温柔的小心翼翼,既像怕惊扰一只伤痕累累的警觉野兽,又像一辈子都在等待这些单词如此刻这般、悄无声息地落入贝尔法斯特的雾——
“You want to come in for a cup of tea?”
(你想进来喝一杯茶吗?)
你的声音轻得如同落在水面的一片叶子。
顿了一下,你怕自己没表达清邀请的意思,又后知后觉地想给自己留一个出口。于是你补了一句,声音甚至更轻了些,仿佛说起某件风吹过肩头时才想到的事:
“I never really got the chance to thank you.”
(我从来没有机会好好感谢你。)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沉默了几秒。你能感觉到他在衡量,你给出的东西,会不会烫到他。
风穿过你们中间的街道,吹动你围巾的一角。雏菊的花瓣轻轻晃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眼睛看向你。
“Does your tea come with sugar?”
(你茶里加糖吗?)
他的语调是下压的,重音落在“糖”字最后的尾音,r音被吞掉了。这个问题,实际上是个披着伪装的回答——那其中,混杂着故作不在意、淡淡的嘲讽,以及某种……默许。
你先是呆了一下,随后,眼底的亮色缓缓绽放开来,变成一整个冬天在壁炉里静静跳动的火光。胸口那种无处安放的温柔也终于得到了允许,轻手轻脚地跟着探出一个头来,小小地喘了一口气。
你低头笑了一下,小声回答:
“Only if you want it.”
(如果你想的话。)
你推开门,门廊里暖黄色的灯光散出来。你没回头,但你知道,他听见了。
—
屋里太安静了,水烧开的声音反而显得突兀。
你把电热水壶从底座上提起来,将热水倒进两只杯子里。那只大个的白色带柄茶杯是给他的,平常用来喝牛奶的玻璃杯留给自己。你直到此刻才发现,你似乎从来没想过你家里会有除了你以外的人,你甚至一共就只有这两只杯子。
茶包是普通的黄标早餐红茶。你把他那杯的标签线绕在杯子手柄上,出神地看着茶色在水中一点点晕开,如同你这整整两周的情绪,沉、慢、无声,却一直在发热。
开放厨房的对面,客厅的旧沙发吱嘎一声,Ghost动了动,但你决定不去抬头看他。你打开刚才在超市买的牛奶,慢慢倒进杯子里、搅动了两下,铁勺碰到杯壁,发出轻响。你从壁柜里拿出一袋白砂糖,夹在胳膊下面,是不是该买些方糖的想法只出现了一瞬间就消失了。然后,你一手端着一只杯子,走到客厅,把其中一杯放到他面前的矮桌上,又有点局促地把那包白砂糖搁在边上。
Ghost没有看你。他还穿着外套,帽兜压得很低,影子落在颧骨和面罩之间,把整张脸遮了个严实。当你把杯子放到他面前时,他盯着它看了两秒后才抬手,很快地掀起面罩一角。如同例行公事一般,他拿过茶杯,低头喝了一小口,看也没看那包糖一眼。他的动作太迅速,几乎像在有意识地排除它带来的任何意义。
你清楚,他没有在喝茶。他是在完成你递出的某个东西,然后立刻把自己收回去。
但你不打算追问,无论是用眼神还是语言。你回到桌边,把刚才搁下的小雏菊拿起来,撕掉塑料包装,放进桌上那个上任房客留下的、自你住进来后几乎一直空着的廉价小花瓶里。瓶口有点宽,花插进去以后微微倾斜,看上去更加软塌了。
你扶了一下,让它站直。然后,你轻声开口:
“Thank you. For everything you did.”
(谢谢你做的一切)
不是仪式,没有泛滥的情绪。你自然而然地对这个空间以及身处其中的他说了一句必须说的话。
Ghost没有回应。
茶杯边沿还沾着水汽。他的手没有动,握着杯子的姿势就像捉住一颗正从掌心滑走的子弹。你知道他听见了,他只是不知道怎么承受这句话。
你在他对面的木椅子上坐下,手里捧着自己的那杯茶,没喝。掌心里的玻璃杯没有可以抓握的地方,烫得几乎拿不住,但你不在乎。
你屋子里的一切都显得小小的。小桌子、小沙发、小茶杯、小花瓶、小雏菊。没有一样是为他准备的,可他偏偏在这里,一动不动地坐着。他个子太高,肩膀太宽,让本来就狭小的空间显得更拥挤了。此刻,他整个人紧绷着,后背斜靠在沙发的一侧,重心放低,像在极力让自己不压垮这间屋子似的。他手里还握着茶杯,但除了刚才快速啜饮的那一口,他再也没有动过它。
你们就这样坐着,相对无言。安静渐渐弥漫,填满了屋子,可你呆呆地捧着烫手的玻璃杯,一句话都没说。你没在故意把沉默变成压力,或者害怕说错话——这一刻对你而言太过令人难以置信、也太过珍贵,你不想让它被语言捅破。
他不是你的朋友或恋人。他是Ghost,一个从废墟和命令里临时掉落在你生活边缘的幽灵,一个不属于这个屋子、也不属于你的世界的存在。可他今天真的穿过了你的家门,坐在你每天看书用餐的小沙发上,手里是你家唯一一个带柄的杯子,突兀、格格不入,却无比真实。
你坐在那里,默默让“他在这里”这件事沉淀下来,宛若落入平静水面的一颗小石子。你感受着那一圈圈涟漪,耐心地等它沉到底。
Ghost一言不发地坐着,冷、重、危险。他手里还握着杯子,但茶已经不再冒热气。他没在看你,你也没在看他。你只是安静地坐着,用自己的存在让他知道,你在这里,但没打算做什么别的事,不论是搭话、靠近,还是刻意温柔——因为你不需要他做出回应,也没想要改变他。
空气逐渐变得沉重起来。你能感觉到,你对面的男人体内有什么正在缓慢升温、膨胀,像是一根生锈的拉索被拧到极限,又像一头在笼中踱步太久的野兽,嗅到了某种不属于自己的危险气味。
你手中玻璃杯的温度一点点冷下来。那束小雏菊横在你和他中间,斜斜地靠在花瓶边缘,仿佛在试探这个空间逐渐粘稠的重力是否会让它跌向地面。
这一刻,你突然反应过来,“他在这里”的事实对你们两个的含义截然不同。在你呼吸着这份令你安心的重量时,它却在一点点逼疯他。你心里顿时一紧,有些不知所措地抬眼望向他。
他呼吸不稳了,虽然极力在控制。
过了漫长的十几秒后,Ghost终于动了。他松开了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小臂支撑在自己大腿上,十指交握。他没有看你,低低地张口。
“Love, I've seen girls like you more times than I can count.”
(宝贝,像你这样的姑娘,我见得多了。)
他说出第一个词的那瞬间,你怔了一下。那两个音节太短,像是从唇齿间硬挤出来的,被剥去了原本温暖甜蜜的意义,只剩下英国北部特有的那种冷嘲热讽。他顿了一下,好像这句话还不够烫人,或者在等你先低头。
你没有蹙眉,也没有躲。这使他眼下的肌肉细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The way you look at me? Screams for a fantasy.”
(你看我的眼神?写着俩字——幻想。)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在把自己往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漩涡里推。
“Hero soldier saves you from the rubble, next thing in your head's probably my cock.”
(英雄士兵从废墟里救了你——你接下来想的,八成就是跟我上床了。)
你没动。他却突然抬眼看你,深色的眼珠里带着某种想要捅人、或被人捅穿的狠劲。你明白了,他想看你退缩、看你哭,看你眼里的星星慢慢熄灭、变成冰冷的灰烬,就像他这辈子习惯看到的一切。
可你没有。
于是他又逼了一步。他的语气看似变缓,实则却换成了他最熟悉也最擅长的方式——被嘲讽与讥诮包裹着的、英格兰式的冰冷推拒。那低沉沙哑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带着毫不遮掩的伤人意图,直直刺入你的耳朵。
“What now, love? You offer me tea, I give you a good fuck, and we call it even?”
(那现在呢,宝贝?你请我喝茶,我好好操你一顿,我们就两清了?)
这最后一句话像一枚在枪膛里等了太久、终于迸射而出的子弹,只是你不确定,此刻被击穿的究竟是谁的胸膛。他整个人安静了下来,眼神却更锋利了。你知道他在等你反应。反驳、哭泣、愤怒——他会照单全收。只要你退避、闪躲,叫他滚出去,他就能顺理成章地离开,仿佛从未出现过。
你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胸腔里的苦涩几乎要满溢而出——不是因为你感到受了伤害,而是他如此笃定地拒绝承认,自己可以被温柔对待。这就是为什么,他要在你眼里的星星还亮着、雏菊还没枯萎、你什么都还没说的时候,凶狠、暴戾、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把所有东西提前摧毁殆尽。
你直直地看回去,眼神里没有羞耻,也没有控诉,只有一种连你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深刻痛楚。片刻的沉默后,你轻轻地、慢慢地开口了,声音安静地落在你们中间,在那堵环绕他周身的冰冷高墙上,轻不可闻地叩了两下:
“Then would you?”
(那你愿意吗?)
你说得太稳太平静,以至于这句话落下时,比他所有的话都更像一把刀。
这不是挑衅或邀请。你只想选择留下来。此刻,看着那双同样盛满痛楚的棕色眼睛,你在心里说了一遍又一遍,对他,也是对你自己——
如果这是你最后的方式,如果你真的不相信还有别的可能,那你来吧。我不会跑。
Simon。
Chapter 4: Crack | 裂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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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Crack 裂隙
这一切第一次发生时,你脑海里飞过无数破碎而毫无关联的图像。
雾。涂鸦。红砖墙。旧铁轨。某个难得的晴天清晨,日出前冷蓝色的天光。
热铁和白烟。啤酒的酸味。在潮湿的夜风里微微颤抖的、小雏菊的花瓣。
Ghost。
此刻,他深深埋在你身体里,近乎粗暴地疯狂挺动着,似乎要将每一声疼痛的喘息毫不留情地碾碎在你存在的最深处。你紧紧攥住身下洗得起球的旧床单,用力到指节泛白,仿佛那样就能稍微缓解小腹里的钝痛。Ghost一膝跪在床上,另一只脚稳踩地板,连靴子都没有脱。他右手握着你的左腿,把它压得更低,方便自己进入你,左手则掐着你的脖子——或者说,做了一个掐的动作——他的手极稳,卡在你颈侧的力度不容忽视;然而,他并没有让你窒息的意图。他只是本能地握住了你最脆弱的地方,把你压在那里,像是对某种未知物质无声的控制和警告。
你早该知道的。当他突然站起、跨过房间,将你从那张木椅上拎起的时候,你就该知道的。
他力气大得惊人。那无关暴力,是一种压倒性的、天生属于战场的力量。你整个人几乎腾空,双脚踩不稳地被迫站起,肩膀被他一只手扣着,半边身体撞进他的影子里。这时你才第一次真正地意识到,他到底有多高、多结实,如同一堵压下来的墙。你仅仅抵到他胸口的位置,靠着仰头才能勉强触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Ghost低头看你,手还握着你的上臂,整个人像一颗埋藏已久、随时可能炸开的地雷,而你正身处爆炸中心。
“You know what you’re doing?”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他的声音低沉而粗重,像是嗓子被烧过后的余烬。
这是一个迟疑的、带着最后一丝自制的确认。你知道,他仍在试图将你推搡向某个你可以闭上双眼、转身离开的出口,即使你打一开始就已经给过他答案。你迎上他的目光,点了点头,幅度轻微,却不带一分犹豫。
他的眼神瞬间暗了下来。
你来不及反应,便被他一把拽进怀里。他的动作粗暴、笨拙,没有章法,压迫得令人喘不过气。他俯身的同时一手迅速撩起了面罩的一角,露出薄而紧绷的嘴唇和一截下颌的肌肉线条。冰凉的布料蹭过你脸颊、嘴角,他低头用力亲了你。
比起唇齿交缠的亲昵,这个吻更像是撕咬和压制的结合体。他的唇冷而干燥,带着浓烈的烟味——和精致性感的烟草香毫无干系,是最廉价的尼古丁和苦味残渣,与铁、尼龙、军用塑料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像是那片他生长其中、而你无从了解的黑暗里传来的、风干血渍和焦炭尘土味道的延续。
他几乎是在用身体推着你往床边踉跄退去,直到低矮的床缘撞上你膝弯、你整个人跌坐下去。他紧随而上,欺身压住你,吻得越来越重,动作粗暴到接近失控,你快要招架不住。突然,他像是被某种恼怒点着了,一把揪住你那件旧毛衣的下摆,猛地将它从你头上扯了下来,甩到一边,露出里面的贴身背心——平价超市买来的三条装便宜货,没有任何蕾丝装饰的肤色基础款。Ghost盯着它看了几秒,目光扫过你的锁骨和胸口,以及背心吊带下面露出的、毫无诱惑可言的灰蓝色胸罩肩带。然后他低头,再次碾上你的嘴唇,这一次甚至更狠、更用力。他的手粗暴地拽住你的裤腰,像是要直接扯掉牛仔裤。可那里太紧,他扯了两下,根本动不了。
“…Fuck.”
他直起身来,往后退了半步,骂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像是咬着牙把这个词丢出去。你知道,他不是扯不开这条裤子;但他突然意识到,他想毁掉的并不是眼前这层布料,也不是你,而是他存在的更深处、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的什么东西。在这场暴烈的挣扎中,他突然觉得你太像个被无辜卷入的受害者。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你能感觉到他留出的那一点点微弱的、像是在期待你逃开的空隙。
但你不是受害者。你打一开始就没那么认为过,也不希望那是你在他眼中的模样。
你猛地站起来。
动作太急,你差点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回去。你解开扣子时手在哆嗦,拉了两下才把裤腰扯下来。你笨手笨脚地褪下裤子,连着内裤一起拽到脚踝,然后踢脱,动作局促、狼狈,和性感诱人完全沾不上边。
牛仔裤在地板上蜷缩成皱巴巴的一团。你站在他面前,上身是那件廉价的圆口吊带背心,下身光着,一只袜子在脱裤子的时候被卷在裤脚里蹭掉了,另一只还在留在脚上,看起来愚蠢又可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裸露身体带来的近乎本能的羞耻让你一下子慌了。你下意识地把双手放在小腹前,遮住自己。你没在故作羞怯,也没想着请求他温柔一些,你只是太紧张了。血液开始涌向你的脸颊,呼吸也逐渐颤抖;可你还是咬牙抬起了头,接住了他的目光。
Ghost站在原地,仿佛被这一幕狠狠刺了一下。你狼狈、赤裸地站在那里,手忙脚乱地遮着自己,眼睛却直直看向他,像是被他粗暴撕开保护层之后仍不愿回头逃跑的小动物。
他盯着你看了好几秒,眼里藏着一种即将炸裂的情绪。
然后,毫无预兆地,他突然动了,把你一把推倒在床上,力道重到让你踉跄着跌坐在被单上。你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他已经扯下了身上那件蓝黑色防风外套,甩在身后的地板上。黑T恤紧贴着他的胸膛,颜色褪成青灰的纹身仿佛战争遗留下的灰烬,从左臂的短袖下方一直铺到腕骨。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着,比任何时候都像一头野兽。此刻,他单膝跪上床,另一只脚踩在地上,手伸进战术裤侧袋,掏出一只包装早已揉皱的避孕套。他拉开拉链,掏出自己,戴上套,然后低头在手心啐了一口,握着自己粗暴地撸动了几下、把唾沫抹开,手法没有一点怜惜或调情的意味,更像在快速润滑一件上膛的武器。
然后他压了上来,用手掐住你的腿,一把将你扳开。
没有前戏,没有任何过渡。
他进入了你。
干涩。生硬。橡胶与唾液混合后的异物感。那一瞬间你的身体收紧了,下意识往后缩去。他用力压住你的腿,把你牢牢按在原地。他慢慢撑开、贯穿你的身体,一开始只是机械地动着,但动作渐渐带上了狠劲,越来越快。
你知道他不在那儿,他从未在那儿。你能感觉到,他每一次挺腰撞入都似乎要狠戾地击碎你身上的某个温柔幻觉,同时也将自己放逐出去,彻底沦为一具无意义的身体或一头受本能驱使的野兽,疯狂破坏、撕咬着某种他不能承受的情绪。
痛感从骨盆深处涌起来,如同被拳头捣弄着身体里最柔软的地方。在钝痛中,你看到他低头喘了一下。那一刻你突然意识到,他也在疼。他的存在深处,某个更旧也更隐秘的位置,仿佛有根从未愈合的骨头,在被你注视的一瞬间再次碎裂。
“…Fuck.”
你听到他嘴里含糊地骂了一声,像骂你,也像在骂自己。
你没有喊疼或退让。
你死死咬住嘴唇、攥住身下的旧床单,让自己不至于崩溃得太快。他持续而猛烈的撞击摇晃着你的身体,你看见自己胸前的吊带背心已经被他撩起来了一半,胸罩的肩带滑落到手臂上。你本能地伸手去拉,想遮住一点什么,可很快就放弃了。
他的动作越来越急、越来越狠。你全身都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它不是通过语言传达给你的,而是通过他每下近乎失控的抽插,还有每次强迫自己无动于衷的努力。他在用这种方式伤害自己,用全部的意志把这场性爱变成一次任务,好不让它带上温度或落入真实。在意识到这一点时,你心口发紧,这一刻你终于彻底明白,他在拒绝的是任何可能让他软下来、动摇失控、或者觉得可以不用再撑下去的东西——因为他不相信自己配得上任何可以落脚的地方,也不允许自己接受哪怕一丝温柔。
你的眼眶突然开始发热。你清楚,你无法保护他。你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选择留在这里、睁着眼睛,看着他发疯、失控,把自己的心用最暴烈的方式碾成尘土。
你的视线一片模糊。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无关伤心和委屈,却沉重到无法传达、压得人喘不过气——在Ghost的每一下撞击中,悄无声息地涨大,终于在膨胀到极限的那一秒,肥皂泡一样悄然破裂。你没有流泪,但你的身体很轻很轻地颤了一下。
Ghost的动作猛地顿住了,像某道还没彻底烧干的余线突然收紧,又仿佛在极度混乱与愤怒中,突然触到了什么比疼痛还真实的东西。你听见他低声开口:
“Speak if you can’t take it.”
(撑不住了就说。)
他低垂着头,没看你,声音像冬日潮湿的木柴,沉哑又冷硬。但那一瞬间,你意识到,他一直在听;也是这一刻,你怀着近乎虔诚的痛楚,看清了这件事:这就是他,你爱上的人。即使在最疯狂而崩溃、想借你的肉体将自己毁灭的时刻,他仍保留了最后的底线,绝不越过。他并没有把你看成物品。他只是……不敢把你当人。
对一颗被黑暗撕裂、却仍不动摇的灵魂的敬意,感同身受却无能为力的痛苦,还有体内让你近乎无法承受的巨大温柔与爱意——混杂交织的情绪在胸腔里涨得太满。尽管你死死咬住嘴唇,仍旧压制不住翻涌而上的泪意。你决意不让他看见,于是垂着眼睛,轻轻张口。你的声音仿佛秋日刚结霜的叶片,边缘在风里抖了一下,但没有碎:
“Would you take me from behind?”
(可以从后面来吗?)
Ghost的动作停下了,如同体内某根拧到极限的弦突然断了一下。你能感觉到他僵住的身体,炙热、粗重,像一整块压在你胸口的混凝土。他没有问为什么,很快地一把将你翻了过去。你趴在床上,脸侧压在被单上,手指还来不及重新抓住点什么,就被他从后面重新进入了。
那一瞬间比刚才更疼。他太深了,仿佛要把你整个人从内部碾碎。你被顶得近乎脱力,眼前一阵发白。小腹里像被拧着压进一块沉铁,自内而外胀起的钝痛一下下往神经上蹿,疼得你下意识蜷起脚趾。你喉咙里发出一点快要破音的抽气,一声极轻的呜咽险些溢出来,但被你狠狠咬了回去。刚才拼命忍住的眼泪,此刻终于从眼角滚落下来,在深色的被单上晕开一圈圈小小的水渍。
你知道他看不见,你也不想让他看见。不论是忍住痛楚,还是为他流泪,这都是你的事。它们不是为了挣得他的怜悯或温柔而存在的,也不需要他回应或背负。这是你选择的、爱他的方式,你自己承担得起代价。
你安静地趴在那里,任由他从背后剧烈地撼动着你的身体。你让眼泪流进被单,把自己连同它们一起,藏进这个他永远无从得知的瞬间。
—
军靴踩在老旧的木地板上,发出一声吱嘎低响,在屋子寂静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你没动,脸还埋在被单里,被汗水和泪水浸得湿透,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块。你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接着是金属拉链被拉起的清脆响动。Ghost站在床边,低头穿好裤子,把外套捡起来,往身上一甩。他的动作利落而迅速,仿佛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下。
你费力地翻了个身,撑着手肘让自己半坐起来,面对着他的背影。疼痛像一把圆头的小锤子,钝钝地、酸酸地敲击着你的小腹深处,一下又一下。你没打算挽留他或替自己辩解。你慢慢张口,是为了也许最后一次,把一句话交出去:
“You can come back... if you want to.”
(你想回来的话……可以回来。)
你的声音很轻,几乎是自言自语。
Ghost的背影沉了一下。你的话如同某种带温度的东西,意外地穿透了他周身冰冷的雾气。他站在那里,似乎在决定要不要回头;最终,他轻声嗤笑了一下,将外套的拉链干脆利落地抬手一拉,然后低声开口:
“Fucked you good, didn’t I?”
(操得你挺爽的,是吧。)
他停顿了一秒,像在慢慢把最后一颗子弹压进枪膛里。随后,他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Didn’t expect you’d be that type.”
(没看出来,你是这种类型的。)
这句话比整个夜晚更冷,也更残忍。他甚至没给你时间反应,就转身走了出去。
门被“吱呀”一声拉开,又“咔哒”一声合上。
他走了。
你一个人坐在床上,身体还在隐隐作痛。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带着冬夜潮冷的空气,拂过你还在微微出汗的皮肤。你安静地坐着,没有抱紧自己,也没有低头哭泣,像在听一场刚刚结束的风暴渐渐远去。
过了好一会儿,缓慢而平稳地,你挺直了脊梁。你的目光越过地板、沙发和落地灯,落在那张老旧开裂的木餐桌上。廉价花瓶里,白色的小雏菊无精打采地站在那儿,头软软地耷拉着。你静静地注视着它们,许久都没有移开视线。
Chapter 5: Rain | 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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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Rain 雨
你醒来时,下腹还在微微发疼。你摸了一下被单,干的,只是有点儿皱。你去浴室清洗自己,动作慢极了,如同在打理一棵从风暴中幸存下来的树。洗完出来,你擦干头发,换上一件普通的羊毛衫和牛仔裤。你把那只他用过的茶杯洗干净,和玻璃杯一起放回了碗架最上层。然后,你将折叠伞放进待会儿出门要用的帆布包里,就和你在过去任何一个下着小雨的工作日清晨会做的一样。
生活照旧。
每个黄昏,你会在厨房烧水,在玻璃杯里泡一杯黄标的早餐红茶。你知道他不会出现。但你也知道,那只带柄的白色茶杯,你现在再也不会先用它。
那束小雏菊在餐桌上静静站了很长一段时间。当花朵彻底抬不起头,你轻轻把它们从花瓶中取出、剪短花梗,一支支夹进你能找到的最大最厚的几本书里压好。等花瓣变透明后,你将干花重新合成短短的一束,用从角落里翻出的旧吊牌上的丝绳系住,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你藏在厨房壁柜深处的铁饼干盒里,让它们躺在Ghost之前给你的纸条旁边。
你没有试图联系Ghost,也没一直想他。你从来不是在等一个浪漫的奇迹回头。你每天都活得像一段长路上的修补工,拿茶水暖胃,用旧书塞住空白,让已经风干的疼痛提醒自己,你还在这里。
他离开后的第一个周四,你提早下班回家,把几包饼干装进旧塑料饭盒里,揣进风衣内侧口袋。你在贝尔法斯特中央图书馆做义工,每周只去一晚,从六点到八点,帮忙把归还的图书分类,摆回儿童区那两排矮书架上。你不是特别擅长和人打交道,也不会在儿童故事时间跟着笑。但你喜欢那个空间——旧木地板、刻字桌面、暖黄色的壁灯,还有那张贴着“请勿喧哗”的标牌。整理书本的感觉使你感到平静,它像一点点地把世界放回原位,哪怕只是在图书馆的一隅。
你一只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拎着要还的书,沿着那条被涂鸦覆盖的马路慢慢走。十一月中旬的贝尔法斯特,天早就黑了,空气湿冷得厉害,砖缝里泛着旧雨还没干透的味道。今晚你来得稍微早了一点。管理员见到你,点点头,说了一句“谢谢你来帮忙,亲爱的”,便去泡茶了。
你把风衣脱下来搭在墙角,弯腰准备提起装书的小筐。忽然,小腹深处涌上一阵痛,不尖锐,是钝钝的挤压和拉扯,像有只冻僵的手在你肚子里不紧不慢地折腾。
你蹙了蹙眉,扶着墙站了一会儿,等那波痛稍微退去。你预料到它了,但它来得比你想象的猛烈了点。你进盥洗间确认了一下,垫上卫生巾,然后慢慢走回来,坐在角落那把矮椅上,捂着小腹靠在墙边。身体深处传来的隐痛让你的思绪飞回了那个飘着雾的晚上。你想起他的喘息,那双棕色眼睛里的混乱和凶狠,他掐着你大腿的力道,以及他抽身离去、靴子踩上地板的声音——清晰,笃定,仿佛他从不属于这个世界。
图书馆的窗外,风声穿过老建筑的砖缝,吹得玻璃微微震动。你知道,这不过是另一个普通的深秋夜晚。人们在贝尔法斯特的某盏街灯下、某个门牌号前、或某条马路上相遇、亲吻、告别,成千上万段人生与命运交叉又分离。
而你,还在这里。
—
那是个下着雨的周三晚上,像任何一个没被人记住的夜。
初冬的贝尔法斯特,雨像是从鸽灰色天空中蒸馏出来的旧水汽,细细碎碎,却冷得像针。水珠顺着屋檐和路沿窸窣滑落,没完没了。你家窗外那盏路灯还亮着,光很暗,被雨雾一吞就碎成几块,斜斜照着街道尽头那家废弃仓库上的涂鸦。
你刚洗完澡,头发半干,穿着旧睡裙和一件松松垮垮的毛线开衫,光脚踩在地板上。你打算泡一杯红茶,然后趁着茶泡开的间隙去翻一双厚袜子出来。水才烧开,你握住壶柄,准备把热水倒进那个用来喝牛奶的玻璃杯里。
敲门声就是在这时传来的。清晰而节奏沉稳的三下,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以至于不可能被错当成幻觉或风声。
你慢慢把水壶放回底座上,呼吸稍微急促了些。你走向门口,手落在门把上时,指尖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颤抖。
你打开了门。
他站在那里。
他身上是一件灰黑色防风外套,肩膀被雨水打湿了。牛仔裤下摆卷起一圈潮气,靴子踩在你门前的地砖上,没发出一点声响。他没戴头盔,战术背心也卸下了,不过大腿处收紧的黑色绑带和腿侧的空枪套还留着。那张熟悉的骷髅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他冰冷而锐利的棕色眼睛。此刻,它们正直直地盯着你,但你们相交的目光间,隔了一道你不曾设下却一直存在的界限。
空气在沉默中渐渐凝固,直到他低声开口的一刻:
“You said I could come back.”
(你说过我可以回来。)
他的声音略微嘶哑。那些单词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走了很久之后,才带着一点雾气落在你们之间。
你没有问他去了哪儿、为什么消失了两周,又为什么在这个夜晚回来。你只是轻轻侧了侧身示意他进来,仿佛从未真正关上过这道门一样。
“Want some tea?”
(要茶吗?)
—
你踮起脚,把白色的带柄茶杯和白砂糖从壁橱里拿下来,放在小小的厨房台面上。你身后不远处的门口,Ghost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你,没有脱鞋,也没有脱外套,就像上次一样。他危险而不容忽视的存在,如同一把还未出鞘的刀,格格不入地横在你的小公寓里。你没有看他。
茶包还是那种黄标早餐红茶。你把标签线绕在他那杯茶的杯柄上,然后将刚才烧开、还滚烫着的水倒入两只杯子。倒水进玻璃杯时,水流冲在茶包上,带着标签线往里坠了一下,不出意料地差点滑进茶水里。你赶紧用拇指按住。
你没讲话。他也没有。
当你终于将茶杯端出来,轻轻放到客厅那张低矮的茶几上时,他动了。他慢慢走进屋内,在那张矮沙发边站定,没坐。你蹲下身,把糖放在茶杯边上,动作轻得仿佛在对待什么玻璃做成的情绪。你知道,太多力气就会让它碎。你从来不怕被飞溅的碎片划伤,但你不愿看到它碎裂那瞬间,他眼里某种东西随之骤然坍塌的模样。
你站起身,正要走开,他突然说话了。
“This’s what you want, huh?”
(你想要的就是这个?)
他没看你,低哑的声音下涌动着一股蓄积已久、想毁掉一切的冲动,宛若一把指向自己的刀。
“Me, coming back here.”
(你想让我回来。)
你愣在原地,不确定他是在和空气说话,还是在逼你开口。你想了想,最终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把想说的话说完。
“Bet you like playing house.”
(你很喜欢玩过家家是吧?)
他终于抬眼,目光锋利得如同冰面下的裂纹。
“Bet you like fucking me.”
(也喜欢被我操。)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他仿佛狠狠踹了自己一脚。他的语气里没有一点色情的意味,反而更像是铁了心地把自己扔进某种羞辱里,甚至不惜拖你一起。那一瞬间,他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痛苦。
你没有回答。你低下头去,视线落在那只白色茶杯上。你知道,那是他认出的一切。他看见了你手中的重复——茶、糖、杯子、沉默——那些他试图通过羞辱和粗暴的性抹去的东西,又一次被你毫无责备、毫无期待地摆回原位,而他承受不住。
他似乎咬紧了牙,拳头攥得死死的,整个人几乎颤抖起来。你清楚,下一秒,他会动。他要不就打翻那只茶杯,要不就揪住你的手臂、把你推倒在沙发或桌子上,用最粗暴的方式证明你是错的、他是对的——他不是归人,他只是一次偶然的飓风,不该有落脚处。
但你只是站在原地,慢慢抬起头,安静地望向他,没蹙眉、没退,也没邀请。
于是,这一秒的静默如同落在炸药堆里的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他发疯的力道。
毫无预兆地,他猛地上前一步,矮桌几乎被他撞翻。他一把攥住你的手腕,力气大得要把你从地面扯离。他没有真的弄疼你,但你能感到他的手在抖,像是全身被愤怒拉扯着,要把自己撕成两半。下一秒,你整个人被他握着腿根抱起,向后退去,直到跌坐在一张冰冷的平面。旧餐桌在你的重量下晃了一下,带着木地板一起发出吱嘎一声。
Ghost把你按在那里,喘息又深又乱,仿佛被什么连根抽空了。他低头,一只手死死撑在你身侧的桌面,身体像一座山一样压下来,呼吸贴着你的脸,身上传来那股你熟悉的、粗粝的香烟和火药味,混着雨水和雾气的凉意。他咬着牙,一字一句:
“Say it.”(说。)
“Say you want me to fuck you.”(说你想要我操你。)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情欲,只有嘶吼压低之后的凶狠。他像是在逼你撒谎,或是逼自己相信——也许两者兼有。他的身体又压低了一点,额头几乎贴上你的:
“Say it.” (说。)
这最后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连尾音都变成了一声喘息。
你心跳如雷,痛楚顺着胸腔涌上来。你明白,他在寻找一次拒绝。如果你推开他、说一句“不要”,他就可以立刻收手,从这场疯梦里醒过来,告诉自己,你果然不过是另一个爱上某个幻想的天真女人而已。
你紧紧咬住下唇看向他,眼里没有怜悯,也没有乞求,只有一种你自己也无法言说的温柔和苦涩,仿佛你已准备好纵身跃入一场无声的陪葬。
你张了张嘴,声音极轻,如同某颗在夜晚悄悄落在雪地、还未冰冷的星星:
“…Take me.”(来吧。)
那一刻,他瞳孔一震,呼吸乱了。在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混合了崩塌,混乱,厌恶,恐惧——所有的情绪闪动着、动摇着搅在一起,让他看起来像个竭尽所能却依旧以溃败收场的战士。
他彻底疯了。
他突然抬手拽住你那件旧开衫的领口,猛地往两边扯下。衣服从肩头掉落,软塌塌地堆在你的手肘与桌面之间。他粗暴地拽着睡裙的肩带,将它从你肩上剥下来,把裙摆向上掀到你腿根,接着扯下你洗完澡刚换上的灰色棉质内裤,随手扔向身后的沙发。
屋子里只有那盏窗边的落地灯还亮着,暖黄色的光线昏暗地落在你们之间。他甚至没有看你那被他亲手剥掉遮盖、暴露在他面前的赤裸胸口。他沉默而暴躁地拉开自己的裤子拉链,从外套的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安全套,撕破包装戴上,然后和上次一样,很快地在掌心啐了一口、在自己身上抹开。接着,像要堵住什么濒临破裂的东西似的,他将你的腿分开,把腰挤进你双腿之间,一下子顶了进来。
你鼻腔里发出一声小小的闷哼。他太急、太狠了,靠那点唾液可怜的润滑,根本不足以抚平他进出你身体时的摩擦带来的不适感。Ghost用力掐着你的大腿,腰部一下下撞击着你。桌子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桌腿在地板上发出低低的刮擦声。你几乎感受不到快感,只有干涩;但相比之下,最让你难以承受的是从自己心脏深处翻涌起来的、某种快要被他压碎的疼惜。
他面罩下的嘴唇贴在你耳边,鼻息沉重又狂乱,仿佛刚从水里爬上岸,还来不及喘气。他牙关紧咬,破碎的音节几乎是从牙缝里艰难挤出来的:
“Tell me to stop.”(让我停下。)
看似命令的生硬语气下,掩藏的是近乎绝望的哀求。他在最后一次求你推开他,给他一个立刻中止这一切的理由,好让他抽身离开,永远不再出现。所以,你静静地抬起了眼睛,一言不发地看向他。小心翼翼地,你用目光抚过他的眼睛、睫毛与颧骨,还有因湿气而发亮的面罩边缘,如同落下一串轻得令人心碎的吻。接着,你冲他摇了摇头,动作缓慢却清晰,没留下任何误解的余地。
Ghost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最怕面对的答案,一瞬间崩溃了。
他把你抱得更紧,整个上半身压下来,脸埋在你因半干的头发和汗水而变得湿漉漉的颈侧,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狠狠撞入你,仿佛要把你和他一起碾碎。你听见他闷哼了一声,带着一点破裂感;下一秒,他在你体内猛烈、压抑地射了出来。
你感觉到他的喘息打在你颈窝,滚烫而紊乱。他没有把自己抽离,也没有说话,只是埋着头,死死贴着你。他整个人都紧绷着,后背和手臂全是冷汗与力气,像个还没从梦魇里醒来的士兵。
你本来没有动。事实上,你一直在刻意避免去触碰他。这无关羞怯或退缩,而是出于一种不想越过他划下的边界的本能尊重。你知道,自己不属于他的过去,更不是他信任或者容许靠近的人。你只是留在他失控风暴的中心,睁着眼,见证他如何碾碎自己。因此,你从不贪婪,一直保持安静与克制,不去伸手打扰。现在也是如此——你双手放在身侧,撑着桌面,努力维持着那份距离,像个仍在学习如何靠近伤者的旁观者。
然而,此时此刻,他第一次如此安静,整个人颤抖着紧贴着你,后背急促而绝望地上下起伏,身下的炽热还深深埋在你身体里;他的汗与你的混在一起,带着血管里刚刚沸腾过的热度,微微泛着咸味。雨水在他外套的布料上晕出深深浅浅的湿痕,你看见他后颈介于领口和面罩下缘间露出的一片皮肤。
你胸膛里有什么东西被压得太久,终于在面对这幅景象时轻轻颤了一下。你的心跳乱七八糟,疼痛夹杂着怜惜,心碎混合着爱意。你本能地告诉自己不能碰、不要越界,别用你不够分量的温柔去打扰他身上尚未结痂的伤,但你最终还是没能忍住。
慢而小心地,你伸出一只微微发抖的手,就像试着去摸一只受了伤、随时可能咬人的野狗。你迟疑、犹豫,心跳得要命:你害怕惊动他,更怕被他看出你此刻有多想安慰他。终于,你的指尖触到了他的后颈,那里散发着温热的气息,如同他给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的温度。
他呼吸一滞,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了,似乎想躲。可他终究没有动。于是,你小心翼翼地顺着那一小片裸露的皮肤,轻轻地抚过两下。他没有说话或推开你,只是埋着头,身体在你的触碰下微不可察地颤抖。
你停顿了一秒,然后缓缓把手收回来,落回桌沿。他的体温还残留在你指尖,像某种无法被握住的幻觉。
几秒钟后,Ghost动了。他缓慢地抽离出来,拉下你的裙摆盖住你的腿,然后将自己的裤子提起、拉好拉链。接着,他熟练地拽了拽外套袖口,又伸手扯平脖颈上的衣领,把面罩重新调紧。他全程都没给你一个眼神,动作利落得近乎机械,仿佛完成了某种义务。
你坐在桌子上,还没回过神,身体因为刚才的抽离而轻微发抖,而他留下的灼热感仍在深处隐隐作痛。你目送他走到门口,伸手去拧门把。指尖落下的那一刻,他像是终于想起什么一样,声音低哑、毫无感情地扔下一句:
“Lock the door.”
(把门锁好。)
门在他身后合上,发出一声极轻的“咔哒”。
你一个人坐在餐桌上,胸口微微起伏着,小腹里传来缓慢翻涌的空荡。雨还在下,窗外的光暗得几乎快要熄灭。过了很久,你才把睡裙脱落的肩带拉好,缓慢地从桌子上滑下来。光着的脚踩在地板上,有点冷,像是刚刚从梦境中落回现实。你先是从沙发上找到刚才被他扯下、扔在那里的内裤,把它穿好。然后你慢慢走到矮桌边,蹲下身,将那包白砂糖夹在腋下,再把两只茶杯端起,起身走向厨房。
茶泡得太久,已经变成了一种近乎黑色的深棕,像极了Ghost那双沉郁、锐利的眼睛。你站在厨房水槽前,看着白色杯子里他没动过的茶,发了好一会儿呆。最后,你总算动起来,将茶倒掉,把沾了茶渍的杯子洗净、擦干。
把擦碗布挂好,你将两只杯子杯口朝下放回碗架最上层。白色茶杯的杯柄上留着一点刚才漏擦的水渍,你踮起脚,用指腹把它抹掉。你轻轻张口,声音微不可闻,半是对自己说,半是是对整间屋子的沉默说:
“You came back.”
(你回来了。)
你轻轻合上壁橱的门。
Simon.
Chapter 6: Snow | 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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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 Snow 雪
有时候你会想,Ghost大概真的是贝尔法斯特的雾里飘来的一个幽灵;或者,他干脆就是这片雾本身——湿冷、沉默,挥之不去。
进入十二月后,他又出现了几次,悄无声息。每一次都是那熟悉的、沉而有力的三下敲门声;每一次你打开门,他都站在那里,垂眼看着你,一言不发。他从不解释去了哪里,也不说为何回来;而你也从不问,就好像你们之间只存在这道门——门开、他进、门关,其他一切都随之被留在这间屋子外面。
你们仿佛被困进了一个无解的循环。
只要一走进你小小的公寓,听到水烧开的声音,看到那只白色茶杯和你一直没换的白砂糖,他就会立刻变得凶狠、暴躁,像一头闯进围栏、喘着粗气的野兽。他会一把扯开你的毛衣、咬住你的嘴唇,把你按在餐桌、沙发或者床上,用埋得极深、凶狠到几近失控的挺动,把自己推进你身体最柔软安静的角落里,就像是恨不得让你闭嘴,哪怕你几乎从不开口。
有一次,他进入得太急,安全套破了。他从你体内退出来,低头喘着气,哑声骂了句:“Fuck。”你撑着桌面回头,看见他眉头紧锁,像是要把那句骂声咬碎吞下去,手指拉住那层湿滑的橡胶边缘,一寸寸往下扯。
你顿了一会儿,然后放下睡衣的裙摆,走向壁橱,俯身从最底层取出一盒刚买的安全套。那是你自己去药房买的,最不显眼的、带润滑的普通款。
你把塑料包装撕开,打开纸盒,拿了一只出来递给他,没有多余动作,也没看他。他下颌的肌肉在面罩下绷紧了。然后他笑了一声,带着恨意的那种轻:
“...You bought it? You just love what you got, huh?”
(你自己买的?你还挺享受,是吧?)
你手里握着还留着一半塑料包装的纸盒,听见这句话时怔了一下。你轻轻把盒子放下,抬头看向他。
他盯了你几秒钟,然后像憋了一口怒气一样,狠狠撕开了铝制包装袋。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在事后留了一会儿。他靠在厨房窗边,一言不发地看着你捡起地上的衣服,将桌上被刚才的动静弄得乱七八糟的东西摆整齐。他点了根烟,动作熟练得像在战场上点燃引线。你没有烟灰缸,他也没问,抽到一半后,将烟头在厨房水槽边缘碾了碾,“哧啦”一声按灭,然后扔进垃圾桶里。
那声音让你心口一紧。它本是某种从不该出现在你生命里的东西,但此刻,它轻飘飘却无比真实地在落你生活的平静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
他走了以后,你从厨房抽屉里翻出一个吃完的薄荷口香糖铁盒,洗净、擦干,放在灶台角落。
他下次来的时候注意到了。他抽完烟后,指尖顿了一下,把烟头熄在了那只小铁盒里。你没有动那只盒子,但他再也没在你家里抽过烟。烟头留在盒里,带着一点未散尽的烟草味,像他身上的一种冷峻气息。它永远不会真正属于你,但你仍然想留住点什么。你把小铁盒盖好,放进那只装着雏菊干花和小纸条的旧饼干盒,藏进了厨房柜子的最深处。
你几乎从未推开过他。
唯一的那一次,他来得比平时更晚一些。你本来打算去厨房灌一个热水袋,带到床上去。门被敲响时,你知道是他。你开门,穿着那件棉睡裙,手里还拿着空热水袋。他一进门就注意到了什么。你没主动解释,但当他握住你的上臂把你按在厨房墙边、手伸进你裙摆里时,你轻轻挡了一下。他怔了一瞬,手停在那里。你看向他,眼神里没有一丝躲闪或羞耻,像复述天气一样低声说:
“Not today. I'm on my period.”
(今天不行。来例假了。)
你之前不拒绝他,是因为你选择承受,也知道自己承受得住——那是你爱他的方式。但今天,你在流血;你身体的最深处只属于你自己。它是沉静而孤独的,在经历一场古老而隐秘、拒绝任何打扰的仪式。这无关你爱不爱他。
然而,话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像是某种防御机制本能地升起,你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也许他会像那些小说、电影和肥皂剧里的男人一样,带着雄性自夸的粗俗,或者欲望覆盖理智时的轻慢,粗鲁直接地甩出那句“我不介意有点儿血”。
但你马上打消了这个想法。Ghost绝不会说这种话。
你知道他不会。
他能用最暴力的方式埋进你身体最深处,却从不真的用蛮力违抗你的意愿;你从没说过“不”,可他一直在听;他可以毁掉你,而他没有。相反,他总是把选择权以某种近乎扭曲的方式还给你——
“You know what you’re doing?”(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Tell me to stop.”(让我停下。)
“Speak if you can’t take it.”(撑不住了就说。)
他是毁灭本身,可他从不越过你划下的线。
你低下头,喉咙发紧。明白这一点后,你觉得此刻自己离他很近——比起任何一次被他压进身体的夜晚,都要近。
而也如你所料,他没有反驳或强迫你,只是往后退了一步,在原地站了几秒钟。接着,他转身走向客厅,坐进沙发深处,背靠着靠垫,双腿分开,动作仍旧带着你熟悉的不耐烦和躁动。他仰着头,像在忍耐什么,面罩下的声音低沉暗哑,挑衅满满:
“You ever sucked a cock? Or just saving it for me?”
(你给人口过吗?还是在等着给我口?)
你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走向他。那句带着火药味的挑衅还在空气中飘着,但你没有回嘴,或避开他直直落在你身上的目光。你在他面前停下,轻轻弯下膝盖,单膝跪下。
你没在顺从。你只是选择留下。
他的裤子已经拉链半开了。你看着他,无声地征求着许可。他用一动不动递出了默认,眸光沉沉地盯着你,带着一丝嘲讽,仿佛在说,你看,我就是这样的人。
你伸手,手指碰到他的皮带扣,有一点冷。他没出声,也没帮你,任由你解开拉链、拉低布料,露出他滚烫而沉重的欲望。你低下头,靠近时,能闻到他的味道,混合着金属和烟草的气味,沉闷、钝烈、带着侵略感,却又意外地令人头晕目眩。
你伏在他两腿之间,整个人被笼罩进他的气息和身体,这使你几乎要晕过去,心跳乱得像要把自己撑碎。定了定神,你张开嘴,轻轻贴上他。你对这种事没什么经验,甚至不太知道怎样做才能算得上好,可你很认真。不带任何技巧与挑逗,你小心翼翼地靠近,用呼吸、体温和唇齿间最柔软的一部分,慢慢覆住他。你一边试探着吞吐,一边学着适应他在你嘴里逐渐胀大的重量与炽热。
他起初什么都没说,仅仅沉默地盯着你,把你笨拙地含着他的模样收入眼底。然后,猝不及防地,他忽然开口了:
“Front's bleeding, but the back's just fine, yeah?”
(前面在流血,后面可没事,对吧?)
你怔住了,抬起眼睛看着他。你还含着他,此刻嘴唇轻微地发着抖,脸颊因为震惊和局促而变得滚烫。你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那不是突发奇想的调情或下流玩笑,是某种试图把一切都拉进泥地的挑衅。就像还嫌你的脸不够热似的,他接着补了一句:
“You'd let me fuck your ass?”
(你会让我操你后面吗?)
他声音低哑,语气里充满故意为之的轻慢,像一把刚从火里捞出来的匕首般锋利而灼热,正对着你最后的防线。你睫毛颤了一下,脸上的温度依旧在燃烧,但你没有闪躲或哭泣。你慢慢地把他从口中退了出来,嘴唇还泛着一点水光。
抬起头,你对上他的目光,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Not this time.”
(这次不行。)
你能感觉到他整个人肌肉都绷了一下,嘴里似乎憋了一堆早就准备好的讽刺等着说出来。他刚要发作,你却比他更快一步:
“Next time.”
(下一次。)
你看到他的瞳孔缩了一下,呼吸也顿住了半秒,就像一把原本打算砍下去的斧子,在挥到脖子前一厘米的地方时,突然被一根细到几乎看不清的丝线硬生生地挡住了。
他低头看了你一眼,目光里带着混乱、无法理解,以及隐忍到极限的崩溃。最终,他开口了,声音那么低,以至于你竟恍惚了一瞬间,觉得自己听到了某种近乎疲惫的挫败感:
“Keep going.”
(继续。)
—
你是从那个下着小雪的周六早晨开始准备这件事的。
圣诞节将近,贝尔法斯特的街道上到处都是金属的光。市中心已经挂上了灯饰,公交车站贴着红底白字的商场促销广告,空气里弥漫着肉桂、红酒和焦糖的气味。你走过街口时,看到有人在调试灯带。暖黄色的小灯泡一闪一闪,反反复复地亮起、熄灭,在灰蓝色的天空下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你裹紧了围巾。雪不大,像从空中慢慢飘落的盐粒,落在肩头就化掉了。你顺着人流走进常去的超市,绕开笑着、聊着天、热闹地挑选圣诞商品的人们,走到没什么人的洗护用品区。你拿起一瓶平价的柑橘味沐浴露,又放下了,选了一瓶透明瓶装的。它的瓶口是可以拔开的,塑料也不太硬。你拿着它走向收银台,排在两个抱着冷冻披萨的学生后面,默默地再次确认了一下今天的日期。
是星期六。
他上次临走前说过,“Next Saturday.”他抛下这句话的方式,就像在交代任务。
几天前,你偷偷在手机搜索栏里输入了几个你从未查过的关键词。搜索结果跳出来,你有些局促地扫视着那些标题:
“anal prep beginner”
“how to clean yourself safely”
“can I use water bottle if I don’t have enema bulb”
你认真读完了几篇文章,甚至点进了一个论坛讨论帖。随后,你默默把手机锁上,没敢保存任何标签。你深吸一口气,走进卫浴一体的狭小浴室,拿起快见底的沐浴露瓶子看了看,决定你需要一瓶新的。
时间回到现在。你回来以后,没有刻意打扫、点香薰或换床单,仅仅是去厨房烧了一壶水。在浴室里,你将新买的沐浴露挤进旧瓶子里,然后把空出来的瓶子仔细洗干净。你把开水和凉水混起来,让它变得微温,然后灌进那只空瓶子,轻轻晃了晃。
你反复试了几次。第一次你手都在抖,几乎是咬着牙才把瓶口挤进去。你坐在马桶上,任热水缓缓流出自己体内,一遍遍重复扩张、排空、清洗的动作。你的思绪突然飘了一下。这么荒唐、令人羞耻的事,你当时怎么就没有说不呢?但你闭了闭眼,很快就知道了自己的答案——
——你当然可以说不。
你不是无法拒绝他,也不是不知道那件事意味着什么。你清楚,除了疼痛,它更是一种彻底的交出,将自己最柔软、禁忌、不能言说的部分,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他面前。但你也知道他为什么问出那句话。那是和欲望毫无关系的战术,是他最后一次试图彻底拆毁你尊严、让你后退、逼你说“够了”的绝望一击。
可你偏不。
你从来没有想放弃尊严来取悦他,但你从一开始就比他更清楚,他到底在害怕什么。当他说出那句肮脏得近乎混乱的话时,你听到了那个“我”字背后所有的自我厌恶和自毁倾向,以及他感知到自己的边界岌岌可危时产生的恐慌。他要的不是支配带来的混乱快感。他是想让你逃、让你别再靠近他这个烂人,这样他就能以现在的方式活下去。
但你偏要留在这里。
你不想征服他、修复他,同样没资格拯救他。你仅仅希望他可以知道,即使他把自己最残破而羞耻的部分都撕裂开来、暴露在天光下,也有人会选择留在这片薄雾里,安静地将他所有的崩塌与斑驳,一并纳入一场从未游移的凝视之中。
而你,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成为那个不转身逃跑、也不移开目光的人。
你站了起来,走进花洒下,把水拧开。热水顺着头发和皮肤滑落,旧瓶子里的新沐浴露散发着淡淡的皂角味。你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的身体渐渐沉入一片雪地般静默而洁净的空间。
Chapter 7: Storm | 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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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Storm 风暴
贝尔法斯特黑沉沉的冬夜里飘着夹了雨的雪。你小小的公寓里,窗前那盏落地灯还亮着,在房间里投下昏黄的暖光。你以为他会晚一点来。但他踩着雪刚积起、在靴下的吱嘎作响声最为清脆的时刻,出现在你门口。你听见敲门声,沉稳、熟悉、不紧不慢的三下。
你走过去打开门,Ghost站在那里。
他穿着黑色防风外套,肩膀和兜帽落了点雪,靴子沾着化掉的泥水。他的牛仔裤腿侧还留着那截你熟悉的枪袋绑带,外套领子拉起来,眼睛藏在面罩的阴影里,只有你靠得足够近,才能看清它们。他一动不动,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你。你侧过身让他进来,就和之前所有的夜晚一样。
他跨进屋时,门后带进一阵冷风,你本能地想关上门。门快合上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开口:
“You remembered.”
(你还记得)
你动作一顿。他没有解释你记得什么,那句话也听不出指责、惊讶或什么别的情绪。你简单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他,轻声问:
“Would you like some tea ? ”
(要喝点茶吗?)
那个点头,是一种无声的承认:你没有忘,你为他准备好了。你知道他要来做什么,你也不抗拒,把这件马上要发生的混账事看作已经被写进命运里的一部分;可在那之上,你又偏偏如此稀疏平常地问他要不要喝茶,望向他的眼神不带一丝挑衅或取悦。这种安静的注视太过温柔,以至于显得近乎残酷。
Ghost僵在门口,整个人被这句话和你的神色彻底点燃。他沉默着,目光停留在你脸上,晦暗不明地闪烁着。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动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Fuck”。
下一秒,他伸手扭住你的手腕,力道狠到让你整个人往前一扑,几乎踉跄着被他拖进卧室。你甚至没来得及关灯,就已经被他抵在了床沿。他还穿着外套,你能闻到他身上那种熟悉的风雪、尼龙、火药残留混合的气息,和节日前夕的温暖安宁毫无关系;那味道更像是来自远方某个被遗忘的战场,随着他一同穿过贝尔法斯特冬夜的街角,直接闯进了这片你蜗居其中的小小空间。
“Show me.”
(给我看。)
这句话比起命令,更接近一个咬牙切齿的确认。他在问你,你真的准备好了,要把他留在你身体里最隐秘、不堪,最容易毁灭的地方?
你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Turn off the light.”
(把灯关上。)
Ghost盯了你一秒,一言不发地伸手把床头的灯拨灭。公寓里只剩下客厅里窗边那盏暖黄色的落地灯还在亮着,整片空间瞬间沉入柔暗的光里。他把你推倒在床上,膝盖跪上床沿,一边解着外套拉链一边咬牙问道:
“You sure about this ? ”
(你确定?)
你安静地仰起头望着他,眼睛在黑暗里轻轻发亮,仿佛落入了星星,就像你第一次在门口看到他时那样。那光亮柔软得不可思议,却无法被碾碎。
他像是终于明白了。他粗暴地扯下外套,甩到床尾,接着剥掉你的睡裙、内裤,让你整个人第一次浑身赤裸着暴露在他的目光中。他把你翻了个身,手掌压上你的后背,随之欺身而上,动作又狠又稳。他滚烫的呼吸落在你裸露的脊背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You said next time.”
(你说下次的。)
你闭上眼,小声答了一句:
“This is next time.”
(这就是下次了。)
—
你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Ghost跪在你身后,一只手捏住你臀部,将你微微抬起。他低头盯着你身体最私密的部位,眼神如冰面下涌动的暗流。
你知道他在看什么。你闭上眼,把脸更深地埋进了枕头。
他没再问你要不要继续。他解开皮带,拉下拉链,掏出自己——已经肿胀、灼热到可怕。他戴上套,唾手抹过那点润滑,简单地弄湿了入口、抠弄了两下。然后,他压住你的腰,慢慢向你身体里挤了进去。
那一瞬间你整个人都僵住了。
没有撕裂的感觉,却比撕裂更难以承受——那是从未被开启过的密封空间被粗暴撑开时的钝痛,是某种近乎象征意义上的入侵,无关身体到底准没准备好融合。他实在太大了,而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接纳得了。
你的指节死死攥住床单,呼吸乱了节奏,整个人像是被钉死在疼痛的十字架上。你尽量忍住声音,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倒抽了一口气。你手脚冰凉,几乎能感觉到每一节脊柱都在微微战栗。深深呼吸着,你努力调整错乱的气息,徒劳无望地想让自己颤抖的身体放松下来,容纳入侵的异物。
Ghost突然停住了。
他看着你。你赤裸的后背绷得像弓,骨头在皮肤下颤栗地起伏;被他撑到极限的身体正在缓慢而努力地适应不该插在那里的巨大硬物,每一寸皮肤都像在无声流血。然而那不是表达屈服的顺从姿态,也不是某种用疼痛换取垂怜的献祭。你那么娇小、沉默,却如同穿着白衣的圣徒,安静而不求怜悯地走向一头悲鸣的野兽,任它扑上来撕碎你的喉咙,或最终慢慢蜷缩在你的脚边。
你从没有跪着向他祈求什么。你只是选择睁着眼,留下来。
那一刻,他仿佛被人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
他猛地抽离出来。你疼得下意识地蜷起身体,眼角还带着一点泪,转过头去看他。
他望向你,声音低哑,几乎咬着牙吐出一句:
“Not like this.”
(不该是这样。)
你还没反应过来,他动了。他倾身去够床头柜抽屉里那只你之前放在那儿的纸盒。他打开它,手指落在里面的一只安全套上,停了一秒,然后把它拿出来、撕开,迅速换掉自己刚才那只,手法干脆而利落。你趴在床上,透过有些模糊的视线呆呆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面罩之下,他下颌的肌肉收紧了,不知是在克制,还是在权衡。终于,他直起身来,做了一件你从没见过他做的事。
他抬起头,看了你一眼,眼神如同火与雪交织的、某个远方战场的深夜。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然后慢慢伸手拉住那件黑色T恤的下摆,开始把它往上脱。他的动作有些迟疑,好像这个行为比做爱本身更让他犹豫。但是,他还是一寸寸地把衣服拉起来,揭过胸口、锁骨,直到那件湿热的布料从头顶被扯下来,落到床边的地板上。
你第一次看到他裸露的上半身。那是一副铠甲一般的身体,结实、冷峻,带着战争和暴力留下的痕迹。大片的青灰色纹身从左手腕骨一路盘旋至上臂;胸口和腹部有几道旧伤,像从烈火里剜出来的勋章。他不是美得柔软的那种人,而更像一块锋利的金属弹片,凌乱、破碎,却比任何完美更令人窒息。
你睁大眼睛看着他,心脏仿佛被狠狠捏了一把,胸口一阵刺痛。
他走回来,在床边缓缓跪下,低头贴近你。
他伸出手,慢慢地将自己的面罩往上推了推,露出你熟悉的那截下颌和嘴唇。他靠近你的脸,鼻尖快要擦到你的鼻尖,气息都是湿的、热的。他没看你的眼睛,而是盯着你下唇的边缘,半是对你说,半是对自己说:
“Not like that.”
(不该是那样。)
然后,他吻了下来。
那是一个有些笨拙,却又近乎虔诚的吻。他的动作仍然带着本能的压制,像怕你逃走,但他的舌头和双唇却温柔得让你快要碎掉。他细细吮吸着你的下唇,然后用舌尖顶开你的嘴唇,哄你张开嘴,去寻找你口腔中的湿热。你大脑一片混乱,有些恍惚地回应着他,动作依旧小心翼翼。你认识他以来的第一次,他的气息里不带任何想要撕裂或毁灭的冲动,只是坚定地、不容拒绝地将你全部包裹进去,像一个迟来的拥抱。
小腹深处传来一阵无法阻止的悸动,带着某种难以抗拒的情绪,洪水一般涌了上来。这一刻,你的整个身体和灵魂都震颤到难以自持。
他停了一秒,手撑在你脸侧,深棕色的眼睛直直地看进你的双眼。他垂下头贴近你,低声问:
“You still want this?”
(你还想继续吗?)
你点头。先是轻轻一下,然后又连着重重点了好几下,动作笨拙而急切。你眼睛里有光,带着一点雾气,闪耀得如同刚刚落在寂静雪地中的星星。但你没有哭。
于是,他又低头吻了你一次,这次比刚才更深一点。他的手轻轻托住你的后脑勺,把你整个拥入这个吻的深处。然后,他微微挺起身,撑开你的腿,小心地进入了你已经湿得一塌糊涂的身体。
他进来得很慢,每推进一寸都要确认你的呼吸和眼神。他不再是那场无法停息的风暴,而是某个雪刚停下的夜晚里,一片安静无声的雾。这一次,他不是来摧毁你的,也不想再摧毁他自己。
他低下头,缓缓地、小心地贴近你。你睫毛下方终于滑落的那一滴眼泪,正好按在了他锁骨的位置。他没有说话,只是闭了闭眼,像是在承受什么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温柔之刑。然后,他在你湿润而迫切的身体里,缓慢却坚定地挺动起来。
他开始动的第一秒,你的脚趾就因近乎无法承受的愉悦而紧紧蜷起。他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给你带来的刺激有多大,那双布满枪茧和伤疤的手,此刻正带着点力气,算不上温柔地一寸寸抚过你。从耳廓到脸侧,再顺着脖颈一路往下,他似乎要用触碰把你的轮廓刻进脑海里。你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心脏砰砰直跳,胸腔深处翻涌起的心碎和爱意几乎要把你淹没。他的手停在你胸口,像是在感受你的心跳;然后,你感觉自己的胸被有些用力地捏住——不疼,但让你一下子红了眼眶。
他终于触碰你了。不是为了支配、毁灭或占有,而是出于某种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需要。你觉得他在等待、聆听着什么,或在试图用身体做一些他不会说出口的事情。
他低头,与你额头相抵,粗重的喘息与滚烫的汗落在你脸上。他没有叫你的名字,也没有说一句情话。他只是这样伏在你身上,仿佛一块丢失已久、终于找到契合位置的拼图碎片,一点一点把自己嵌进你身体最深处。
他的动作慢得几乎不像他,节奏沉稳,却比往常更深、更满,你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他撑开了。他埋得很深,温热的胯骨贴着你大腿的内侧,每次撞击都像是决意把你揉进他身体里的隐秘告解。
心脏还在鼓点一般撞击着胸腔,你咬了咬嘴唇,最终犹豫着抬起手来,小心翼翼地试着环上他。你指尖接触到他皮肤时,他背上的肌肉在你掌心下猛颤了一下,像野兽在睡梦中发出的抽搐。但他没有退开,反而用力挺动得更深,那一下几乎顶进你的灵魂里,让你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喘息。
“Fucking hell...” 他低声骂了一句,声音嘶哑,既像在控诉,又仿佛快要溺水。然后,他把脸埋进你脖颈里,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口气。
你的身体在微微发烫,如同终于被某种迟来的温暖层层包裹,烧灼着,却没有痛苦。你被他填得太满,几乎没有一点空隙可以喘息。你不再只是被动承受,而是开始主动去贴合他的动作,每一下都微微抬起腰、绷紧腿,试图让他的每一寸都能进入得更深一点。
小腹深处的悸动越来越剧烈,那种柔软、潮湿的快感伴随着一种令人愉悦的眩晕,潮水一样涨了上来。你开始喘得更急,声音小,却甜得几乎要把自己淹没。你闭了闭眼,感到一种细微的颤栗从尾椎沿着脊柱一节一节向上蔓延,在他的撞击和体温中悄然展开。你感觉自己快要到了。终于,你迟疑了一下,小声开口,随着这个问题一起献出了某种不能付诸语言的东西:
“Can I… touch myself?”
(我可以…摸自己吗?)
你声音极轻,像一片刚刚落下的雪。
他猛地顿住了,呼吸停了一拍,仿佛被这句话刺穿了胸膛。他盯着你,沉默了好一会儿,那双习惯了苦涩和讥讽的棕色眼睛此刻亮得像炭火深处跃动的火星。这一瞬间,你们间的空气里不再有推拒或嘲讽,只剩下他压得极低、几乎暗哑的声音:
"... Touch yourself."(摸你自己。)
"I want to see you."(我想看着你。)
"I want to see what I fuckin' do to you. "(我想看我他妈究竟把你弄成了什么样子。)
他低声命令,语气不重,却带着一种根植于存在深处的掠夺感,仿佛每个字都不是对你说的,而是给他自己的确认:你真的在这里,真的在为他颤抖。然后,他缓慢地抽出一点,又用力地撞了回来。
你颤着手伸下去,触碰自己双腿之间已经湿到发烫的地方。你的指尖一擦过那点敏感,整个人就似乎变成了一颗在风暴里颤抖的小小星星;而他还在你的身体里,一下一下,深深回应你,像要用这种方式把你所有的战栗和愉悦都轻轻拢进掌心。
你紧紧闭上眼,喘息随着手指的动作变得混乱。他在你身体里坚硬而滚烫地挺动着、向你最深处顶去,带着极强的压迫感与近乎残忍的沉稳,每一下都在把你往某种不可回头的情绪深渊里推。你喘了一声,几乎无法自控地抽搐着收紧、包裹住他。他被你绞得浑身肌肉一绷,咬紧牙关在你耳边骂了出来:
"Bloody hell... Look at you.”(操……看看你。)
"Taking it so well."(你现在真乖。)
"So fucking wet for me..."(为了我,湿成这样……)
Ghost那低哑到发狠的声音贴着你耳廓传进来,令你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小小的呜咽。他盯着你,目光紧紧锁在你脸上,每一次抽插都像是为了看你再裂开、软下来一点,让你的快感赤裸地暴露出来。你指尖摩擦得越来越快,身体下意识地收紧。他整条脊柱紧绷着,死死稳住节奏,垂下头来贴近你,声音压到最低:
“…That’s it. Let go.”
(就是这样。去吧。)
这句话是让你身体里那座堤坝崩溃的最后一根稻草。你猛地睁开眼睛,在他身下挣扎着哭叫出声,眼泪混着汗水一起流下来。快感像白光一般,从小腹深处凶狠地炸开,连带着盆腔和腹肌都在剧烈地收缩。你抽搐着夹紧他,发出一阵破碎又惊惶的哭音,像是终于在某种等待太久的召唤里被推了下去。你拼命扭动身体,想从这份强烈得让你几乎承受不住的快感里逃开,但是Ghost把你按住了。哪怕你发颤、抽泣、呼吸紊乱,他都没有松手,只是用整个人的温度和重量稳住你,让你完整地接下了它。
眼前的白光渐渐远去,你终于泄了力气,瘫在他怀里。你腿间一片狼藉,全身哆嗦着,连睫毛都在颤。Ghost伏下身,像是怕你下一秒会消失似的,额头轻轻抵住你额头。他在你耳边低声张口,声音破碎、暗哑,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温柔:
“Shhh... ” (嘘…)
“...You're still here.” (你还在这儿。)
“…Good girl.” (…好姑娘。)
你意识已经变得模糊,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几个词里混着疲惫与信任的颤音。这是第一次,他没有试图推开你、羞辱你,将你粗暴归类为某个渴望与英雄上床的女人;也是第一次,你感觉到,在他眼中你不再只是那个“没死的人”,或是承接他毁灭冲动的容器。
——他看见你了。
这个念头浮现在你脑海里的那一刻,你昏了过去。但那不是出于快感或逃避——你把身体、意识、战栗和信任全都交了出去,此刻终于可以安心睡去。
他抽离出来,低头静了几秒,仿佛完成了某种仪式。随后,他俯身贴近你,轻轻把你翻向自己一侧,让你的脸埋进自己的颈窝,把下巴搁在你湿漉漉的发顶。
窗外,风不知何时停了,街道上空无一人,雾还未散尽的贝尔法斯特在白蒙蒙的夜色中沉沉安睡。房间里只剩下你们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像两颗从同一场风暴中幸存下来的心脏,在彼此体内缓缓跳动着。他安静地抱着你,手在你背后慢慢地、无意识地收紧。
Chapter 8: Gleam | 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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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 Gleam 微光
当你醒来时,Ghost已经走了。
你没有惊讶。他离开的方式一如他到来时那样悄无声息。没有门响,没有字条,只有你身体深处仍残留着的滚烫温度,以及清晨时分褶皱的微凉床褥上他的气息——烟草、汗水、火药和铁,混着一点你辨不出来的金属与皮革味。那味道沉进织物纤维里,没那么快散。
你睁开眼,望向窗外。贝尔法斯特的冬日清晨总是带着点灰蓝色的光。此刻,天色已经泛白,但还没完全亮,街景如同罩在一层冷调的薄雾里。
你静静躺了一会儿,头靠在他昨晚睡过的那侧枕头上,胸膛慢慢地、平稳地起伏着。
你不是被遗弃,你也没有失去什么。在这片冷蓝色的天光里,你安静地允许一个事实随着呼吸一起充盈着你的身体:有一个人在夜色深处完整地看见过你,不为控制,不为试探,也不为毁灭。他只是,确确实实,看见你了。
这就够了。
你在心里轻轻对自己说。
你缓缓起身,正打算下床,视线却突然被床脚的椅子吸引了。你昨天穿的睡裙和开衫被仔细叠好,在那里放成柔软却整整齐齐的一摞,就像昨晚从未被粗暴剥下、扔在地上一样。你坐在床上,又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好半天才慢慢下地,穿衣,洗漱。
这就够了。
—
一月的贝尔法斯特一如既往地潮湿,灰蓝色的天像一张始终没干透的画布,边缘晕着无法抹匀的白。雨说下就下,风一阵一阵地刮过街角,裹着湿冷的空气钻进围巾缝隙。街头,新年的灯饰早已撤下,广告从节日大促换成了健身房与旅游代理的海报。商店橱窗上结着雾气,公交车驶过时会溅起一地脏水。人群来来去去,拥挤而匆忙,没人注意你是谁,也没人关心你要往哪里去,如同你早已习惯的每一天。
至于你,你也只是像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地活着,不比去年多一分沉重,或少一丝明亮。你照例在早晨按时出门上班,挎着那只旧帆布袋,里面的折叠伞、钱包和手机随着你的步子碰撞着,发出沉甸甸的响动;你照例每周四晚上去贝尔法斯特中央图书馆做义工,和一两个小学老师聊几句课表和天气,或听年长的管理员抱怨新来的志愿者不太守时;你照例在晚上回家后,在玻璃杯里给自己泡一杯黄标的早餐红茶,倒热水进去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捏住棉线,好不让标签被水流冲进茶里。
生活就这样平淡而温柔地向前滚动着。你的世界从未崩塌,或迫切地等待被人拯救。但偶尔,当在公交车上突然闻到某种熟悉的味道——香烟、皮革、或某种你一时间叫不出名字的金属味——或者在地铁车窗的反光中,捕捉到一个与他身形略像的男人背影时,你会轻轻一怔,仿佛不小心踩到一块小小的石头。不过,大多数时候,你仅仅脚步略微一停,就很快又向前走去了。
你从来没想过去追,因为你没在等他回来。你只是记得他来过。这记忆安静地留了下来,像雪停后屋檐下残存的一点冰,化得慢,却不会令人觉得冷。
而这就够了。
—
一月末的某个清晨,你醒得有点晚。
手机闹铃可能是没响,或者响了一秒就被你下意识按掉了。当你总算睁开眼时,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让你心里一惊。你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头发乱成一团。你牙膏还没挤完就往脸上抹洗面奶,半梦半醒地套上那件旧毛衣时甚至差点把衣服穿反了。
你拎着帆布袋冲出门,鞋带没来得及系好,外套下摆被风吹得鼓起。你怀里夹着手机和钱包,耳机线缠在指节上,试图用奔跑来弥补起床时的失误,将这个早晨拉回正轨。
天还没完全亮,雾像未散的梦。未熄的街灯橘黄的光线落在潮湿的街道上,给砖石边缘勾出一点浅浅的亮色。人行道边,积水结了层浅霜,你急着跨过去,一脚没站稳,踩了进去。一阵冰凉顺着鞋底的裂口渗了上来,在袜子上留下一片令人不适的湿冷。你下意识抖了抖脚,没停,继续向公交站奔去。头发被风吹乱贴在脸颊上,呼出的白雾萦绕在嘴边,你一边翻找口袋里的公交卡,一边把肩上的帆布包往上提了提——
一股微妙的感觉突然轻轻地触了触了你的后背。那是一种极微小的、几乎毫无来由的被注视感,仿佛你的存在被纳入了某道冷静而锐利的视线中。
你停下脚步,转头向身后看去。那里只有晨雾里模糊的街道、无人行走的斑马线和一扇积着雾气的玻璃窗。它把你的倒影映得发虚,如同一段刚刚褪色的记忆。
你眨了眨眼,把一缕头发拢到耳后,将这个错觉从脑子里赶出去;然后,你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快迟到了。
一串小小的“糟了糟了糟了”从你口中不自觉地逃逸出来。没空再犹豫或细想,你转过身跑起来,就像任何一个习惯于准时、却在某个弥漫着烟尘和煤气味的冬日清晨,因为贪恋被窝的温暖而刚好晚起了十分钟的普通人。
在你向公交站奔去的同时,你身后的街角,一双黑色军靴平稳而无声地踏上湿冷的砖道。靴底碾过地面凹陷处浅浅的水洼,荡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波纹。它们朝着你离开的方向静静地停留了一会儿,然后重新迈开步伐,沿着微湿的街道,一如出现时那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晨雾尚未褪尽的远方。
—
二月底的贝尔法斯特,细雨无声落下,斜斜洒在石板街道上,积成一片模糊而冰冷的潮气。窗外,巷尾那盏昏黄的路灯孤零零地亮着,光圈边缘晕开在雾气里,被吞噬得只剩下一点稍亮的影子,仿佛溺水的人最后一丝挣扎。
房间内,只有窗边的那盏旧落地灯还开着。它和外面站在雨雾中的街灯遥相呼应,在屋里投下略暗的柔和光线。你略显拥挤的家此刻温暖而安静,像一座在灰雾中孤独亮着的小小灯塔,将外面的阴冷潮湿隔绝开来。
你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膀上。你穿着昨天洗过的棉睡裙和旧开衫,赤脚踩在吱嘎作响的木地板上,手里捧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红茶。你呼吸着由干净衣服、茶水和沐浴露香气交织成的、令人心安的熟悉气味,允许自己沉入这片放松而安宁的个人时间。
这本应是再寻常不过的又一个潮湿夜晚。被拥在雨雾中的贝尔法斯特平静而脆弱,勉强缝补着自己被历史撕裂、伤痕累累的身体。尽管如此,它的心脏从未停止跳动,仍在喘息、挣扎着活下去。
所以,当警笛声传来的时候,你一开始并未作出反应。你只是觉得听见了从很远的地方发出的某种旧录音,声音像是穿过层层雾气渗进来的,微弱又飘忽。
但很快,它近了。
警笛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刺耳,直到锋利而凶狠地撕裂了夜色。
你捏着杯子的手指下意识收握,背脊也绷紧了。那个你以为早已模糊了的十月傍晚带着清晰尖锐的边缘,瞬间浮现在你的脑海里——爆炸的酒吧,撕裂的街道,焦糊味和烟尘,以及那淡漠到令人窒息的荒诞感。你以为那就是你平凡人生中所能目睹的全部黑暗了,但有些事情注定不会消失,只会在夜晚如幽灵般渐渐浮现、重演。
你刚想放下杯子,楼下突然传来剧烈的敲门声,混杂着粗重又急促的喊话:
“Police! Immediate evacuation! Move, move!”
(警察!紧急疏散!快,快!)
这栋老旧的维多利亚式联排公寓,一向安静得像座被雾气包裹的小小岛屿。可现在,它突然被这焦灼不安的声音撕开了脆弱的保护层,现实瞬间汹涌而来,将它整个吞没。你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手一抖,玻璃杯被打翻了,还冒着热气的茶洒进了水槽里,和未干的水混在一起,变成了淡淡的琥珀色。
贝尔法斯特从来没有真正好过。这座城市把伤口缝了起来,却不曾愈合。
你几乎是本能地抓起钥匙和手机、冲向门口,胡乱把脚蹬进那双没来得及放进鞋柜里的旧帆布鞋;但在手碰到门把的最后一秒,你瞬间想起了什么。
你闭了闭眼,只犹豫了一秒钟便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奔回厨房,中途差点被鞋带绊一跤。你浑身颤抖着踮起脚,手指因为太急而哆嗦得差点抓不住那个藏在壁柜深处的旧饼干盒。你咬紧牙关,几乎是整个人扑了上去,才终于把它够了出来。你冲向门口,一手紧紧抱着盒子,一手去拽门把。
楼下的喊话声和脚步声一片混乱,交汇成雨雾和泥泞中一场失控的撤离。你踩着那条又窄又陡的小楼梯,一步一步,急促地小跑着下去。
大门已经开了,外面是一片刺眼的警灯与湿冷雾气交织的夜色。你冲出来,冰冷的空气和雨气瞬间扑在你脸上,像一记不由分说的耳光。一位穿着深蓝色战术背心的男人快步走上前来,示意你加入躁动不安却异常安静的人群,往安全地带撤离。没有人哭喊,也没有人反抗,这座城市的人早就学会了不问原因。你一言不发地跟随着人们在雨雾中穿行,怀里紧紧抱着那个饼干盒,仿佛它是你拥有的最后一件真实的东西。透过泛着潮湿的凉意,你听到贝尔法斯特那颗布满裂痕的心脏微弱而痛苦的跳动声。
在这片静默的奇特混乱中,你没有看到,一辆深灰色警用车停在了街角。车门被利落推开,下来的男人身形高大,带着明显的军人线条。他身穿深色作战服,腿侧别着枪,战术背心上挂着通讯电台和制式装具。他明显不是便衣警察,而是属于特勤组,执行级别极高的那种人。他走到街口警戒线内,脸藏在面罩下,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整个人像是从夜雾和硝烟中剥离出来的一片暗影。
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穿过交错闪烁的警灯,缓缓地、沉沉地落在了你身上。
—
警笛声终于停了。
警方最后确认,是虚惊一场。有人误报了可疑物品,但排查后未发现实质威胁。你和同样衣衫单薄的人们挤在一起,等了半小时——这个时间足够让贝尔法斯特冬夜的湿冷彻底浸入牙缝与骨头,却不够调配额外的警力来分发保暖的毯子。警员们在街角简短地向瑟瑟发抖的人群做了解释,声音在雨雾里有些含糊。没有抱怨,也没有辱骂;人们只是点点头,便很快地三三两两散开了。每个人都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步伐匆匆,想尽快逃离冬夜刺骨的细雨,回到属于自己的生活里。
你也抱着怀里的旧铁盒,随着人流慢慢往回走,直到路过两位低声交谈的警察,耳朵捕捉到半句音量刻意压低、带着浓重北爱口音的话:
“...same sort as that bombing last autumn, from the looks of it.”
(…看上去,可能跟去年秋天那起爆炸案是同一伙人。)
你的脚步微微一顿。那一瞬间,周围的雨声、脚步声、远远的汽车声,全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罩住了。
你抱着盒子,仰起脸,雨丝打在睫毛上,模糊了视线。
十月的夜晚。电线胶皮的焦糊味。仿佛挨了一拳的胸口。耳中的嗡鸣声。撕裂的街道。黑水和啤酒混成的液体。穿过浓烟与碎玻璃走向你,如此冰冷却笃定地对你说出“你还活着”的那个人——
Ghost。
他已经从你的世界里消失了整整两个月,毫无音讯,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你眨眨眼,把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拢了拢,重新低下头。你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慢了半拍。怀里之前被捂得温热的小饼干盒,此刻随着你被雨雾浸湿的皮肤逐渐冰凉下来,像一颗落在雪地里太久的星星。但它还在发光。你甚至感觉到,它似乎有生命一般,正在随你的心脏一起跳动,耐心地等待你重新让它变得温暖。
你努力让自己跟上人群,可还是渐渐落在了后面。他们走得很快,每个人都急着回到自己的世界中去,只有你被独自留在了这个雨夜里。你的身体还在走着,灵魂却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长久地、安静地望向那个秋日的傍晚。
所以,当你跨过一片积水的坑洼地面时,没能注意到脚旁那块凸起的地砖。你猝不及防地绊了一下,失去了平衡,整个人身体往前扑去,狠狠地摔倒在了粗糙的砖道上。在那瞬间,你下意识松开了手,撑住自己。膝盖传来一阵刺痛,手掌也擦破了。可是你的第一反应不是疼,而是惊慌地抬头向前望去——
饼干盒从你怀里飞了出去,盖子啪的一声弹开,在地上滚了两圈。盒里,你小心翼翼藏起来的那点东西——雏菊花束,装着烟头的薄荷糖小铁盒,还有那张被仔细折好、写着意义不明的数字的纸条——掉了一地,被晚风吹散在贝尔法斯特潮湿的雨夜里。
你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鞭。早被雨雾浸透的头发和衣服湿湿地贴在脸上身上,你顾不上膝盖的血和掌根的刺痛,狼狈、慌乱、几乎是带着哽咽地跪在湿冷的地上,探着身子去抓那些散落的碎片。胸口翻涌而上的痛楚令你指尖颤抖,呼吸发涩,你小声喘着,像在哄自己,又像在祈求:
“No, no, no… please…”
(不,不,不,不要……)
干花已经塌了,大部分花瓣变成了湿漉漉的碎屑,像在风暴中撑不到黎明的白鸟那濡湿、打绺的羽毛;小铁盒滚落到路边的水沟里,幸运地没有摔坏,只是沾了点泥浆;而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被风吹得翻滚几下后,黏在了一滩浅浅的水洼中。你踉跄着起身追上去,连湿透的袖口都顾不上,颤着指尖把它从泥水里捞了出来。纸张被雨水泡皱了,边缘已经开始透明发软,但那些潦草的铅笔字迹还在,仿佛某种顽固的苔藓,死死扒在纸上,不肯放手。
你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一件件放回小饼干盒里。盒盖被摔得变形,合不上了,但你仍然哆嗦着将铁盒抱进了怀里,让它紧贴住胸口。你抱着它,像抱着一份不可摧毁的爱意。即使它湿透、残破,也仍在你怀里微弱而倔强地呼吸着,与你紊乱却温热的心跳同在。
远处传来一阵模糊的汽笛声,被雨雾吞没得支离破碎。贝尔法斯特那从未痊愈、却也不曾屈服过的脉搏,在你耳边微弱而顽强地跳动着。
你抱着盒子,站在湿冷的街道上静静聆听,感受着自己胸膛起伏的节奏与这座城市迟缓隐忍的呼吸渐渐贴合、重叠,最终悄无声息地交汇成相同的频率。你知道,你会留在这里,带着这些狼狈、濡湿却依旧活着的碎片,一步一步,独自走过这个冬夜,直到雾再次停下。
Chapter 9: Ash | 灰
Chapter Text
09|Ash 灰
门在你身后轻轻合上。
窗边的落地灯还亮着,柔黄的光铺洒下来,驱散了你带进来的湿气与夜雾。屋里静悄悄的,只听得到老式暖气片发出的微弱咔哒声。
你靠在门板上,微微喘着气。睡裙湿透了,沾着雨滴和泥点,黏在膝盖的破口上;掌根也在火辣辣地疼,像是被针尖细细扎穿。寒意顺着你的发梢一路渗进骨缝,你抱着那只变形的小饼干盒,在门口哆嗦着站了一会儿。然后,你踢掉潮乎乎的鞋子,慢慢脱下外面罩着的旧开衫,赤脚踩在地板上,走向客厅里那张老旧的木餐桌。你想着,要先把盒里的东西拿出来、摊开、擦干雨水,放在暖气片边上,让它们一点点恢复干燥。你也需要冲个澡,处理身上的擦伤。把一切弄干净以后,可以再去厨房泡一杯热茶,等待这个夜晚重归平静。你怀着一点庆幸,在心里轻轻安慰自己: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事情本来可以更糟糕的。
你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盒子放在餐桌上,指尖轻轻落在已经合不拢的盖子上。
——咚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砸门声,像沉重的铁锤猛然落下,震得你肩膀一抖。那不可能来自邻居或警察。它是一种失控的敲击,几乎要把木门砸裂。你下意识转头,心脏骤然吊到嗓子眼:是不是还有危险?或是有人受伤了?要不然又是有第二次爆炸——
你来不及思考,凭着本能冲到门口,手忙脚乱地拧开门锁。夜雾和冷风一齐涌了进来,带着一股刺骨的潮湿气息。
然后,你看到了他。
——Ghost。
那双棕色的眼睛藏在面罩后,沉沉地看着你,明晦不定地闪动着。他深色的行动服外面套着战术背心,上面挂着各种装备,腿侧隐约有枪械的轮廓,如同还未卸下的铠甲。
你瞬间怔住,嘴唇微微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然而,这一次,他没有等你开口或让路。他一手伸过来,直接推开你,自己跨进门,反手“砰”地一声甩合门板。他用了十二分的力,把门关得像一记爆炸,震得屋里的灯光都微微一颤。
他站在你屋子里,呼吸粗重不稳,肩线和胸膛紧绷着,仿佛在试图抵抗某种失控的浪潮。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闪着你看不清的情绪,目光在房间里迅速扫了一圈,利落,冰冷,带着明显的搜寻意图;而当视线落在餐桌上那只还没来得及盖好盖子的饼干盒时,他整个身形瞬间僵住了。
如同猎犬嗅到猎物,又像引信点燃炸药;你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已经动了。
旧铁盒半掩的盖子被他一把扫飞出去,先是在桌角上弹了一下,然后“哐啷”一声掉到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你惊得颤抖了一下,脚下也踉跄了一步,但他没有停下。
战术手套下的手指粗暴地探进盒子里,像是要从中撕出什么罪证一样,一把攥住那束发潮的干花。小雏菊被他捏碎在掌心,残骸仿佛湿掉的雪粉一样掉落在地板上。接着是那张纸条。他带着野兽撕咬猎物的狠劲,将它撕得粉碎,让纸屑从指间飘洒下来。最后是那只小铁盒。 Ghost慢慢捻起它,手劲大得可怕,铁皮在他指间凹陷变形。他拇指一弹,顶开盒盖,露出里面那枚小小的烟头,然后把盒子倒过来,在桌上用力一磕。烟灰散开,过滤嘴孤零零地弹了一下,像一颗迟迟不肯死去的心脏。他的拇指猛地压了上去。烟灰碎成了灰黑色的尘屑,过滤嘴在手套的织物纤维与木面的碾压力下慢慢瘪下去。他的动作又稳又狠,整条手臂的肌肉绷得像拉到极限的弓弦。直到烟头的最后一寸纤维被彻底碾碎,他才倏然松开手,退了两步,仿佛终于撕毁了一场迟早要腐坏的梦。
整个世界被切断了声音,房间里一片死寂。
你怔怔地站在他身边,连呼吸都忘了。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发抖的,只觉得胸口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死死顶着,又闷又疼,每呼吸一下,都会刺得眼眶发酸。
你想喊,想叫住他;但那个“别”字还未能从唇间滚落,便被胸腔里翻涌而上的痛苦包裹住、化作喉咙里的硬块,给你生生咽了回去。这一切来得太暴烈、太突然,连你的泪腺都来不及反应。你只能睁大眼睛,僵在原地,看着自己偷偷藏起、不求认领的小小爱意,在这场无差别的自毁式清除中,被他亲手一点点撕碎,一寸寸踩进地板缝里,连渣滓都不肯留给你。
你慢慢走到桌前,拿起那只饼干盒,背对着他,僵硬而缓慢地跪了下来。膝盖碰到地板,擦破的伤口被再次拉扯出刺痛,但你没有皱眉。你颤抖着手,把那些碎屑小心又近乎虔诚地一片片捡起来,放进盒子里——潮湿破碎的花瓣,皱巴巴的纸屑,被捏得变形的小铁盒,还有变成一团狼狈纤维的过滤嘴。你的指尖冰冷得近乎失去知觉,拾起每一块碎片,都仿佛是在拾起自己破烂不堪的心。
此刻,迟来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大滴大滴,重重砸在地板上、残片上,溅出微不可察的水花。可你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求。你只是安静地跪在那里,一寸一寸地把那些已经失去形状的东西轻轻拢进掌心,就像握最后一点他在不经意间留给你的自己。哪怕这一切已被他亲手撕碎、残破不堪,你仍旧想把他在你生命里存在过的痕迹拥入怀中,不让它们被彻底带走。
你身后,Ghost沉默地站着,一动不动。他拳头紧握,背脊僵直,仿佛整个人都被钉死在了地上。你背对着他,全身都在发抖,狼狈又倔强地试图把那些被他亲手撕碎的微小残骸从尘土和地板的缝隙里解救出来。你虽然拼命压抑,但肩膀仍然控制不住地起伏,细碎而颤抖的呼吸声从鼻腔和唇间逃逸出来。
他像是被扼住了喉咙,无法动弹,难以喘息。过了不知多久,他低低地哑声开口,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This is all I am.”
(我就是这样,仅此而已。)
他的声音破碎而麻木,如同一块冰冷的石头,缓缓坠入无声的湖底。他说出来的,不光是对你的残忍,更是对自己身上那无法修复的裂缝和黑暗,带着深深疲惫和绝望的承认。
你嘴唇翕动了一下又合上,慢慢伸手去够最后一片湿软的纸屑,哆嗦着把它放进小饼干盒。你将盒子贴近胸口,小心翼翼地用双手将它拢在那里,像抱着什么无比珍贵的东西。过了好一会儿,你才颤抖着张口,哽咽得近乎听不见地低语:
“I know.”
(我知道。)
你的声音像一片快要融化的雪,带着平静到残酷的温柔。没有指责,没有质问,也没有祈求。你在告诉他,你知道,你早就知道了。
房间里安静得仿佛连时钟的秒针声都停止了。
你没有回头。你跪在那里,眼泪一滴一滴打在怀里的小饼干盒上。里面的东西再也看不出原状,但你舍不得松开——那是你用自己全部爱意和痛苦抢回来的,属于你们之间最后的、可以触碰的碎片。
Ghost站在原地,死死盯着你的背影,眼周的肌肉剧烈收缩。他的指节在战术手套下攥到白得发青,胸腔像被扯开一道看不见的伤口,鲜血淌了一地。过了很久,你才听见一句话,低沉、嘶哑地飘落在你们之间的寂静里:
“I didn’t mean to.”
(我不是故意的。)
Ghost的嗓音仿佛在撕裂自己的骨头。那不是简单的歉意。你们认识以来第一次,他把自己的破碎、恶劣与软弱,全部赤裸裸地放到了你面前。他不求被救赎,也没想着被接纳,只是哑着嗓子,仓皇而近乎卑微地承认,他把一切都毁了。
包括你爱他的方式。
包括他试图用彻底离开来守护、却最终亲手碾碎的那点微光。
你听见了。
你把怀里的旧铁盒抱得更紧了一点,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你闭上眼,泪水从睫毛上无声滑落,心脏像是被什么温热又沉重的力量包裹着,痛得发烫,却又温柔得几乎透明。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即使在这一刻,你胸中这份苦涩而柔软的爱意,依然不可摧毁。
你哽咽着,慢慢、慢慢地开口,声音轻得如同今夜笼罩着这个街区的雨雾:
“I know.”
(我知道。)
你停了一下,想要把什么太过沉重的情绪咽下去,好让自己在这场寂静无声的风暴里,仍然能如此刻这般平静、温柔地呼吸下去。待到胸膛的起伏微微稳定下来,你低低地补了一句:
“It’s alright.”
(没事的。)
你没有在安慰或原谅他。事实上,这一切从来都无关宽恕。你只是想让他知道,从一开始,你就已经接受了全部,从他不可治愈、不需拯救的破碎灵魂,到这场也许永远不会得到回应的爱。对你来说,哪怕只拥有他这一点点不完整的存在,也已经足够。
你只是想留下来,注视着他。
你只是纯粹、自由而不可战胜地,选择了爱他。
Ghost站在你身后,宛若被逼进死角、伤痕累累的野兽,一动不动,呼吸粗重。房间里再次陷入了寂静,只有雨水顺着窗沿滴落的细碎声响,还有你们两人微微颤抖着的喘息。过了不知多久,你听到厚重的战靴踩在老旧开裂的木地板上,发出低沉的吱嘎响动。那串声音慢慢向门口移去。你没有回头,没有阻止,只是将怀里的盒子抱得更紧了一些。
背后,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刺痛了你的耳膜,那份痛楚顺着每根神经,直直扎入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你闭紧了眼睛,静静地等待关门声响起。它将如同最后一记微弱的回音,把他的存在从你生命里彻底抹去。你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说,你可以回来,Simon,你可以回来。可你知道,这就是最后了。你可以接住他的全部破碎、不堪与裂痕,但你不能替他战斗,也无法帮他逃离他自己。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将走向自己的路,而你将带着这份不会消失、无法摧毁的爱意,独自留在这片仍在呼吸的雾停之地,继续活下去。
然而这时,Ghost突然很低、很低地骂了一句,声音沉到近乎撕裂:
“Fuck.”
那一刻,一直紧绷在空气里的某根弦,终于啪地一声断掉了。下一秒,他转身,三两步跨过你的小小公寓,一阵风暴般冲了回来,跪倒在你面前。你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拽进了怀里,在震惊中甚至松开了那只饼干盒。它掉在地板上,发出哐啷一声,里面的碎片撒了一点出来。
仿佛濒死的人终于抓住了唯一一块浮木,Ghost把你抱得那么紧,几乎要把你整个揉进他满是雨气和火药味的躯体里。他用尽了所有力气,绝望地圈住你的身体,指尖深深陷进你后背,透过湿透的睡裙,把你的骨头都抱得发痛。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额头死死抵在你的肩窝,粗重的喘息里带着极力压制的哽咽,像是要将所有积压在黑暗深处的情绪,尽数撕裂着吐出来。
但是他没有说话。
他也说不出话了。
他只能抱着你,死死抱着,身体的每一块肌肉、存在的每一根纤维,都在无声地、疯狂地反复哀求:
留下来。别放开我。
你听见了——不是用耳朵,而是用你的存在本身。在那一刻,你的整个灵魂都战栗起来,但你并没有立刻抱上去。你颤抖着轻轻捏住了他作战服的一角,像把一块即将融化的浮冰拢进手心。你害怕吓到他,更害怕这一切只是自己梦里的幻觉,但Ghost的双臂依旧紧得让你喘不过气,他的气息和存在如此真实而坚定地拥抱着你,让你无法再否认此刻正在发生的一切。
你攥着那块布料,手指越收越紧。终于,你允许自己动了。你小小地,虔诚地,近乎无声地,把脸慢慢埋进他的肩膀,眼泪仿佛决堤的河水一样涌了出来。你不愿惊扰到他,拼命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可是你的肩膀在颤抖,身体止不住地抽噎,像风中一片细小破碎的叶子,被他死死箍在怀里。滚烫的泪水大滴大滴滚落下来,打湿了他胸前的战术背心,也打湿了你的脸颊。
Ghost一动不动,把你抱得更紧了。他的呼吸同样炽热而紊乱,你听到他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破碎到近乎绝望的狂乱,在你耳边一遍又一遍地低语,像在质问,又像是不可置信的控诉:
“Why… why can't you just let me go?”(为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能放手让我走?)
他声音里的痛苦尖锐得仿佛要撕裂整个夜晚。而你在听见的那一刻,大脑来不及思考,心脏已经替你回答了。不是理智,不是决定,而是你整个人生里所有爱意、痛楚与孤独,早已在灵魂最深处凝结成了这句话。它从你唇间颤抖着滚落,近乎轻不可闻,却带着一种不可动摇的透明光亮:
“Because I love you.”
(因为我爱你。)
Ghost的身体猛地一震。你能感觉到,他浑身的血肉与骨头都在这一刻剧烈收缩,几乎要被这句话的重量活生生撕开。可你没有停。你把脸深深埋进他的肩窝,破碎绝望的声音仅仅在喉咙里哽咽了一下,便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裹挟着你心脏最柔软的碎片,像穿透夜雾的一束光,一寸寸钉入了他的胸膛:
“Because I'm in love with you.”(因为我深深爱着你。)
“Because I want you.”(因为我渴望你。)
“Because I want you to stay.”(因为我想要你留下来。)
每一个字都在发抖,每一个字都在流血;每一个字,都带着你全部的温柔、绝望、坚定和爱。
Ghost的指节死死抓着你,呼吸彻底乱了,全身像濒临崩塌的断壁。终于,他浑身打着颤,紧咬牙关骂了出来:
“Fuck—fuck, fuck—stop, stop—I can’t—”
(操——操,操——别说了,停下——我受不了——)
他声音里赤裸的痛苦,匕首一般划开了你的胸膛。但你听得出来,那抗拒的话语之下、混乱的绝望深处,藏着某种对他来说更为可怕的东西。那是一种濒临崩溃的渴望和哀求——他根本不想让你停。那具经历了无数鲜血与暴力、铠甲一般的身躯,此刻无法抑制地颤抖,像一头在风暴中心挣扎太久、终于力竭,却仍死死咬着最后一口气的野兽。他狠命抱着你,半晌,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低哑到近乎嘶吼的话:
“…What the fuck do you want from someone like me?”
(你到底想从我这种人身上得到什么?)
他终于撕开了自己最后的伪装,不加掩饰地暴露出深不见底的恐惧、自厌与绝望。
而你听见了、感觉到了。
所以你咬紧牙关,攥着他作战服的指尖收得死紧,在泪水与喘息中,用尽了此生所有的祈求与勇气,低低地、颤抖地,把最后一句话吐出来,像交出了自己全部的灵魂:
“...I want you to stay, Simon.”
(……我想要你留下来,Simon。)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Ghost的身体骤然僵住了。下一秒,他猛地扣住你的肩膀,把你从怀里拉开了一点距离,像是急于看清你的脸。他的双手仍牢牢按着你,呼吸急促,眼神锐利得像出鞘的匕首,死死盯着你。你感到自己再次被他完整、赤裸、无处可逃地看见了,一如你们初遇那晚,你瘫坐在洒满残砖碎瓦的街道,被他冷静而干脆地拎起。
他的目光像刀锋一样,在你脸上缓慢地掠过,从你的眼睛,到因哭泣而颤抖的睫毛,再到微微发白的嘴唇。你看到他眼里的神情渐渐变了:一开始是本能的警觉,接着浮现出困惑不解;然后,他的瞳孔微微一缩,像是突然捕捉到了某个模糊的残影,不可置信地震了一下。那双棕色眼睛的深处,有什么东西瞬间裂开了。你有些颤抖地看着他,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也在这一刻乱了。
他似乎终于把某个被时间掩埋的碎片从回忆里打捞了上来。那个初秋的夜晚,那场混乱的爆炸,颤抖着、挣扎着问他名字的你,还有他将你留在身后、向还在冒着白烟的酒吧走去时,他胸口的无线电里传来的讯息——
你仰头看着他,一动不动、默不作声,眼泪一滴一滴滑落。你安静地等待着,任由他用从你身上和自己记忆里寻回的碎片,一块块拼出那个迟来太久的答案。
终于,Ghost的喉结缓缓滚动了一下。然后,迟缓而决绝地,他将你重新拉进了怀里。这一次,他抱得更深,更紧,你感觉他想把你整个人揉碎、嵌进他的血肉里。他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着,呼吸又深又痛,像是被活生生撕裂开来,又不得不用尽全身力气去抓住你,不让自己崩塌。
你任由他抱着,慢慢闭上了眼睛,像是他穷尽一生挣扎其中的那片无边汪洋上,最后一块沉默而坚实的土地。
Chapter 10: Ember | 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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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 Ember 余烬
你们就这样,如同时间尽头落满灰烬的交缠藤蔓,跪坐、瘫软在地板上,相拥了很久很久,直到你的眼泪停止滑落、他胸膛的起伏再度归于平稳。
Ghost紧抱着你的手臂终于缓缓松开了一点点,仅够他低头看清你。那双棕色的眼睛又暗又深,里面闪动着强烈情绪燃尽后、灰烬里仍未熄灭的星点火光。他的目光扫过你颤抖的睫毛,被泪水浸湿的脸颊,仍紧攥着他作战服的手和掌根的擦伤,以及沾了泥点的湿睡裙膝盖处被血洇出的、深深浅浅的红色痕迹。他的视线越向下,神情便越沉郁。最后,他低低地呼了一口气,半隐在面罩下的眉骨微微绷紧。他开口了,嗓音极低,如同从胸腔深处挤压出的一道闷声:
“First-aid ?”
(急救用品?)
只是一个词,没有多余的修饰或温柔的措辞。你愣了一下,下意识点了点头,声音细到几乎听不见:
“Bathroom… Bottom shelf…”
(浴室里……柜子底层……)
Ghost抬眼看了你一秒,很快起身,沉默无声地走向浴室。你坐在地上,听见拉开柜门和打开水龙头的声音。不多时,他回来了,手套已经摘掉,一手拿着干净的毛巾,另一只手拎着你那个褪色的洗漱包。他在你身前半跪下,把洗漱包放到一边,然后伸出手,把你沾着泥水的腿小心地抬起来。你下意识地想缩,但是他握着你脚踝的手稳而有力,像在执拗地在告诉你:让我做这件事。你明白了,于是不再退缩,任由他将你的小腿挪到他的膝盖上支着。他把毛巾裹在掌心里,捧住你脏兮兮的小腿,慢慢地、沉默地,替你把泥污和血迹一点点擦掉,动作生涩,宛若一只习惯了独自流血的野兽第一次舔舐同伴的伤口。然后,他从洗漱包中拣出了酒精和药棉卷。
"It'll sting."
(会有点疼。)
除了这句极其简短的低声提醒,整个过程中他一言未发,像是出于本能和战场经验在清理一块脏污的装备。尽管那双粗糙的手算不上温柔,你还是能感觉到隐藏在他动作背后,那无法说出口的、笨拙却真实的保护欲。
当他完成一切、将最后一片创可贴贴在你掌根的擦伤上后,他盯着那里看了很久。他的手始终覆盖着你的伤口,仿佛在感知那片皮肤是否还在隐隐作痛。你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终于回到你脸上。他的眼神里没有怜悯或温柔,只有某种极深的克制,就像习惯了坍塌的士兵在沉默地确认,废墟的瓦砾下不再有余震。
然后,他动了。他垂下眼,伸手解下腿侧的枪械,熟练地卸下弹匣、退膛清空、拨下保险,放在地上。接着是战术背心,搭扣轻弹,沉重的护具落在地板上,装备模块相互碰撞出沉闷的声响。最后,他拉开外套拉链,将衣服扯下,随手一甩。仍散发着雨气和火药味的尼龙布料在空中掠出一抹弧线,歪斜着落在旁边的椅子上。
他靠过来,手臂从你腋下和腿弯穿过去,双腿发力、站直身体,将你整个人小心地从地板上抱了起来。他的动作慢到几乎不自然,却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力量感,仿佛只要他一松手,你就会彻底消散在屋里柔黄色的光线中。你闭上眼,把脸埋进他的胸前。隔着被他的体温捂得发热的T恤布料,他的心跳声一下下撞击着你耳畔,沉重、紊乱,却无比真实。
他慢慢走到床边,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放开你,而是抱着你一起坐下。他似乎不放心把你安置在任何其他地方,因为这世上没有别处比这里更安全。Ghost一手托着你后脑,另一手还牢牢环着你的腰,把你不容置疑地整个圈进自己怀里,像是要把你藏进他所有的伤痕和黑暗之后、那从未被人真正触碰过的灵魂深处。
他一言不发地抱着你,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这让你的胃里的蝴蝶开始扑扇翅膀,胸中涌起苦涩的爱意,快要把你整颗心揉碎。所以,你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连自己都从未察觉的温柔,慢慢地、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动作小得如同风拂过湖面,连涟漪都未曾泛起。这近乎微不可察的接触,让Ghost的身体猛地一震,呼吸也停滞了半拍。那堵他亲手筑起、无人能近的冰冷高墙,在这一刻终于被这一点细小的柔软彻底击穿,悄无声息地浮现了一道几近看不见的裂缝。
他把你抱得更紧了一点,然后,缓慢、迟疑、却不可抗拒地,带着你一起向后缓缓倒下。你们落在洗得褪色却干净的旧被单和枕头之间,如同雪夜已熄篝火中相偎的两片余烬。风掠过时,火星在沉默中短暂地亮了一瞬,又缓缓隐入温热的灰烬。
Ghost没有松开你。你的前额紧贴着他的胸膛,可以听得见他的心跳。它的节奏缓慢而有力,如同一只被遗忘在抽屉深处的老式怀表,最后一次上链已不知是什么时候,却还在固执且准时地走着。每一次震动都轻轻撞击着你靠在他胸前的额头,把你们还活着这件事,一遍又一遍地传入进你的骨头里。
他几乎没有动,只是用那种一言不发却全身心贴合的姿态将你圈在怀里,仿佛只要你还在,他就能暂时不用去解释、不必去想自己要不要逃。他的手指在你背上重复、缓慢地收紧又松开,像在确认你真的没有离开,或摸索着抓住什么早就从他生命中滑落的东西。
你也没有动。你轻轻地叠着双手,握住他T恤下摆的一角,呼吸着他身上那股混着雨水、枪油与某种旧皂香残留的气味。那味道像他整个人一样,克制到近乎沉默,却又带着一种从黑暗和伤口里挣扎着生出的、原始的求生意志。
你闭上眼,把脸埋得更深了一点,让自己被他的拥抱完整收拢。仿佛久悬未决的重物终于找到了归处,他也终于缓缓放松,肩膀从极度紧绷的状态中渐渐沉了下来。最终,他把下巴轻轻靠在你发顶,下意识地用这个动作,将你整个人封存进他能掌控的最后一块空间里。
窗外的雨声轻了,雾气像也随之慢了下来,在夜色中悄然落地。它不再是城市的面具或未知的屏障,而是低垂的、与你们同频的呼吸。它学着你们,一点点靠近,一丝一缕交换着沉默与体温,带着贝尔法斯特微弱的心跳和脉搏,轻轻落在你们中间。
你在他怀里睡着了。你们的身体像两片余烬,相拥着坠入夜色。将熄不熄的火在灰中微微翻身,发出最后一点亮光,在你们之间留下一缕未被命名的温度。
—
你醒得很轻,像是夜色刚刚褪去、城市还没完全苏醒的那一刻,自己悄然浮出水面。窗外传来模糊的风声和偶尔一两声鸟鸣,被清晨的雾气拉得很远,将屋里衬得更加寂静。你睁开眼后,愣了一瞬,才意识到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你身上搭着被子,头侧的另一只枕头已经空了,棉布被压出一道浅浅的弧线,像他沉睡时无意留下的一枚柔软印记。
窗帘忘了拉,清晨的蓝光像湖水一样静静漫进来,落在他昨夜躺过的那半张床上。你轻轻坐起身,低头望向那只枕头。枕套上残留着一点潮气,以及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味道,几乎分辨不出。你久久凝视着那处压痕,然后缓缓俯身,带着心脏里所有苦涩而柔软的爱意,在那块仿佛还存着余温的布料上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这个吻无关告别,无关挽留。你在试图记住,在那漫长如灰烬的夜晚,他真的在你身边,沉沉地、完整地停留过。他没有被困住,也没有逃跑;他现在只是走了,仅此而已。
你坐直身体,极浅地呼出一口气。一种从灵魂根部开始安静下来的平和,自身体最深处涌起,像余烬深处尚未熄灭的热,迟缓而不动声色地温暖了你的胸口。你没有急着下床,而是带着一丝眷恋,允许这份热度柔和地渐渐褪去。过了许久,你慢慢掀开被子,赤脚踩上地板,走向浴室,每一步都踏得轻而平稳,像是怕惊扰了昨晚还停留在这座屋子里的什么。
洗漱的时候你看了一眼镜子。眼睛有些红,但并不肿。你仍旧是那个完整、安静、可以独自活过漫长清晨和黑夜的人。你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把睡裙叠好放在洗衣篮上,然后洗了脸,注意避开了昨夜掌根处被小心贴上的创可贴。
你走进厨房时天色已亮了一点。屋里仍然是昨晚的样子,但空气清透了许多,连风穿过窗缝的声音都比平时轻了一些。你习惯性地走到水壶边,准备泡茶。就在你转身去接水时,你的余光突然被客厅里木餐桌上一个方正的轮廓轻轻绊住了。
是那只饼干盒。
昨夜,你曾颤抖着试图把那些碎片一片片捡起、再一次抱紧,却在被拉入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时松了手。饼干盒哐啷一声摔在地上,撞击的声音像心跳失控般支离破碎。此刻,它静静躺在那里,盒身被细致地擦拭干净,盖子虽然因多次碰撞而变形,依旧被尽可能整齐地盖回原位。
你走近两步。地板上撒落的纸屑与碎片早已被一一拾起,在你轻轻打开盒盖的时候露了出来。那束被折成几段、已经看不出原样的小雏菊,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最上面,旁边是薄荷口香糖的小铁盒。尽管已经被捏得变形、再也合不上,但它还在,像一颗皱缩却未曾停止跳动的心脏。
饼干盒底下,压着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便签纸。
你怔了一下,才伸手将那张纸从盒底轻轻抽出。上面是一个电话号码,数字下方,用简单的笔迹潦草地写着一个姓氏:
Riley
你低头望着那张纸,指尖捏住纸角,一动不动,没有流泪,也没有微笑。某种极细微的情绪在胸口一点一点泛开,宛若昨夜的余烬中尚未熄灭的火星,在清晨悄然复燃。你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写下这张便签、又是什么时候把它压在盒子下面的,但你知道,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小心、最温柔的一种留下。
你慢慢地将那张纸重新叠好,轻轻握在左手,仿佛它是一只尚未完全苏醒的蝴蝶。手指收紧时,它轻得几乎感觉不到分量,却确实停留在那里。你将手贴上心口,又缓缓覆上另一只手,像是在无声地抱紧什么——
——不是纸,也不是记号,而是那一刻由风与雨、雪与火、雾与夜构成的静默回响,以及穿越漫长黑暗后,仍未熄灭的存在本身。
你闭上眼。
雾停了。
—正文完—
Chapter 11: 尾声 | Daisy 雏菊
Notes:
感谢你可以陪着中尉,在雾气弥漫的贝尔法斯特一起走了这么远。如果你愿意的话,这里是我为《雾停之地》选的片尾曲,希望它可以目送你们在那个春天的周六午后,并肩向那片种着小雏菊的城市共享空间走去。
再次感谢你的阅读。那么,我们番外和后记见。
- vasaro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Epilogue 尾声|Daisy 雏菊
贝尔法斯特的三月比想象中来得温和。大多数时候,天气依旧寒冷,但风变轻了,云和天光也不再那么灰沉厚重。
稍微暖和些的日子里,偶尔会有一群孩子在傍晚时分结伴踢球玩耍。尖叫声和欢笑在巷口炸开,又消失在红色的砖墙和废弃仓库的涂鸦里。街角的警戒线已经撤下,被炸得支离破碎的酒吧正慢慢被脚手架包围,一砖一瓦地重新站起来。临街那面曾被烧黑的涂鸦墙刷上了新的石灰,颜色还带着潮气。常有工人坐在外沿吃三明治,背后是来不及扫净的建材碎块和已经落地的新砖。你下班路过时,晚风吹过正在重建的墙体,卷着水泥和湿土的气味,轻轻扑入鼻腔。你可以想象,不出多时,一些行踪隐秘的城市艺术家将带着喷漆和流淌笔,在某个雾气弥漫、无人注意的夜晚,用新的涂鸦再次覆盖它。
再往前一点,酒吧对面那块原本空着的地,如今也围起了小小的一圈木栅栏。里面是几个用旧集装箱改装的临时空间,一些颜色鲜艳的社区展板,以及种在白色容器里的植物。人群总在周末聚起。你从前只远远地看过,后来不知哪一次停下了脚步,又在某个安静的傍晚绕路走近,从此每个周六的下午都会过来一趟。这里散发着一种生长的气息,它让你觉得安心。
你不算活跃,也从不说太多话。你会接过一杯别人递来的热饮,微笑着点头致谢,在植物间慢慢踱步,听旁人讨论种子、生态、气候或者未来。偶尔也会有些议题和术语让你迷惑不解、如坠雾中,可你喜欢这样的声音——像微风轻轻抚过这座城市的裂隙和伤痕,细碎却真实地喃喃低语,我们还活着。
你就是在三月里一个寻常的周六下午,在这里看到那丛小雏菊的。它长在木箱边的方式就像谁之前随手在那儿撒了一把种子似的。风吹过来时,又细又长的花柄微微晃动着,像一个不小心就会碎掉的念头。你凝视着它,站住了很久很久。最后,你伸出手去,温柔地碰了碰它,然后转身离开了。
回家时,你绕了个路,去了那家常去的平价超市。早春到来,超市外的塑料花筒里塞满各种各样的花束,但你的视线越过那些颜色鲜艳的非洲菊、六出花和康乃馨,静静落在了那桶白色的小雏菊上。它们一束挤着一束,热闹又神气,似乎在为终于等到了能尽情开放的季节而感到骄傲。你轻轻笑了笑,走过去从中小心地抽出一束,并为了把它从朋友们的拥抱中带走这件事,在心里小小地道了个没有太多诚意的歉。
门在你身后轻轻关上。你脱掉鞋,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那束小雏菊。它们安静地依偎在你臂弯里,白色的小花随着你的动作微微颤动着。那一瞬间,你的心脏忽然轻轻一缩,有种苦涩又甜蜜的情绪像被微风拂起,细细密密地、柔软地充满了整个胸腔。
于是,你没有去厨房,甚至没有换衣服,而是缓缓走向了窗边。你把手机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来,手指抚过屏幕时,一丝凉意覆上指尖。你犹豫了一下,把那束花往怀里收了收,像孩子抱紧玩具一样,仿佛能从中汲取一点勇气。
窗外是早春的贝尔法斯特难得的晴朗午后,淡金色的云层浮在天边。整座城市显得慢而舒展,街道静默,风也轻柔,连光影都像被温柔地放缓了速度。你站在窗前,轻轻吸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在空白的对话框里,输入了那串早已熟记于心的数字。
Hi. I got your number - and this is mine. (嗨,我收到了你的号码——这是我的。)
You’re welcome to come back, if you’d like.(如果你愿意的话,欢迎回来。)
你盯着那句“如果你愿意的话”看了很久,最后没有删去。然后你又加了一句:
I’m usually in after work, except Thursday evenings and Saturday afternoons.
(我一般下班后都在家,除了周四晚上和周六下午。)
你没有再多想,点下了发送。屏幕轻轻一闪,消息飞出去,仿佛一枝刚刚开放的小雏菊,飘过空气,落在某片静谧无波的水面上,荡起几圈淡淡的涟漪。
你屏息了几秒,然后把手机扣在窗台上,慢慢走向厨房。雏菊还在你怀里,你把它们放在水槽边,撕开包装,用剪刀细心地修剪掉根部。它们轻盈、纤细,被你摆进那个空了很久的花瓶里,仿佛终于落定的心跳。
水声轻响,小雏菊在瓶中舒展开来。你站在那儿望着它们,过了很久,才轻声说:
"Welcome home." (欢迎回家。)
—
那是三月末的一个周六中午。你从洗衣房回来,洗衣篮里装着一大堆暖烘烘的衣服。你打算把它们收好后去给自己泡一杯茶,然后像往常一样去离家不远的那片共享空间,在亲切交谈的人群和茂盛生长的植物间静静停留一会儿,让那令人心安的气息包围自己。
当敲门声响起时,你刚把最后一件衣服叠好,放进卧室的抽屉里。屋子里充满了洗衣液和布料被烘干的气味,带着一点阳光般的温热,像要从这个有点阴郁的周六里悄悄留出一点属于春天的空间。你走到门边,手上还残留着烘干衣物的温度。
打开门的一瞬间,你的呼吸微微一停。
Ghost站在门外,身影和你记忆中一模一样,高大、克制,却不知为何要比夜色中的他显得更真实。他周身散发着一种长年服役的士兵才有的沉稳与警觉,锋芒被小心地隐藏起来,却仍旧无法忽视。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褪色的灰蓝夹克,帽衫的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那双深棕色的眼睛,眼神里带着一点没能被完全掩住的犹豫。他低头看了你一眼,低沉的声音闷闷地从面罩后传出来:
“Wasn’t sure if… you were eating.”
(我不确定你是不是在吃饭。)
不是“打扰了”,或“我可以进来吗”——他始终只会用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把自己的迟疑和不安藏进最无关痛痒的话里。
心脏突然轻盈而柔软地跳动起来,连带着你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了一点。你没有立刻微笑或开口叫他的名字。你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在不知不觉间亮了起来。那光亮不是被某种久别重逢的惊喜突然点燃的。它是很久以前、你第一次看到那家废弃仓库前偶然经过的他时,眼底浮起的那一抹亮色。它颤抖着穿过了雾和夜色、风暴与伤痕,倔强地闪动、挣扎,却从未熄灭过。此刻,这光亮又一次毫无保留、毫无期待地出现在他眼前,像一颗落进你眼底的星星。
Ghost似乎被晃得失神了片刻,眼神闪了闪。但他没有动,似乎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再靠近一些。于是,你轻轻侧过身,朝屋里点点头,声音温柔而轻缓,小得如同贝尔法斯特三月的风里那丝不易察觉的春意:
“No, I wasn’t – would you like some tea?”
(不,我没吃饭——要喝茶吗?)
听见你这句话的时候,Ghost的肩膀微微绷了一下,本能地犹豫了一瞬。他的目光轻轻移开,像是不敢在你的眼神里停留太久。你没有催促,侧身让出了门口的空隙,然后转身往厨房方向走去。你走得很慢,步子轻缓,好让他能自己决定要不要迈进这道门。
但你刚走出两步,身后响起了他低哑的嗓音:
“Wait.”
(等等。)
你停住了。
他顿了顿,像在努力从喉咙里把接下来的话慢慢逼出来。他的手伸进外套的内侧口袋里,有些犹豫地拿出一只方形的铁盒,拇指不自觉地摩挲着盒盖,低声开口:
“…I wasn’t trying to stay. I just—”
(……我不是想留下。我只是——)
他话说到一半就停了,好像没办法再组织出什么体面又有逻辑的解释。于是他索性沉默了一秒,手臂往前伸了一点,把那个盒子递到你面前。
“Just thought you should have this.”
(我只是觉得应该把这个给你。)
他的语气尽量平稳,却还是藏不住某种不安的急迫。他似乎在担心你不收,可又更怕你收下以后,会误以为他产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你低下头,看着他手里方形的铁盒。那是个饼干盒,尺寸和你小心放进厨房壁橱深处的那只——装着纸屑、碎花、变形的口香糖盒子,以及写着不明意义数字的纸条——大小相似,盒盖上贴着一张白底蓝线的小雏菊贴纸。贴纸的位置略微歪了一点,让人几乎可以想见,他贴完之后大概也迟疑了片刻,却发现来不及再调整方向。
你不知道该说什么。你甚至屏住了呼吸。那并不是因为震惊或激动,你只是突然意识到,你留在他身边的方式,像贝尔法斯特的雾气一样,温柔而固执地环绕着他,竟已如此之久,久到他终于决定,在某个夜晚停下脚步,不再毁灭、不再逃跑,而是在胸口空出一块地方,把它安静地接住。
Ghost没有看你,沉默地保持着把铁盒递出来的动作。他也许无法给出太多,但他已经不想再推开你了。
你感觉到胸膛里有什么东西悄悄松动了,一点点地缓慢裂开,就像春天最初那一缕光穿过雾气弥漫的封冻土地,悄无声息,却让人微微颤抖。你抬眼看着他。他的手还停在半空,神情里是犹豫、不安,和一种几乎接近于自责的迟疑。他站在那里的样子就像一个刚刚学会请求宽恕的人,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资格被你原谅。
然而这从来都无关原谅。
你安静地伸出手,把盒子接过来,温柔自然得像接住一只疲惫的鸟,一道要熄灭的光,或一片从未想过会落在自己掌心的雪。你的手指碰到他的时候,你感觉到他僵了一下,然后极轻、极浅地松了口气。
你抱着那个盒子,抬头望向他。几乎要将心脏整颗揉碎的、柔软而苦涩的爱意,最终悄悄化作潮湿的雾气,浮上你的双眼。那点一直都在,却从未要求过回应的东西,像是终于走完了很长一段旅途的灯火,就这么坦坦荡荡地流露了出来。
你没有哭。你慢慢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静静地、轻轻地张口:
"Thank you, Simon."
(谢谢你,Simon。)
你说完那句话之后,屋里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仿佛连时间也在这一刻凝固了。
Ghost当下没有反应,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整个人像是被什么突如其来的情绪击中,原本伪装得极好的沉稳开始在眼底悄悄崩裂。你第一次在他身上看见那样的动摇,那是一种被不求回报也无意拯救的温柔打穿后的震颤,一种无法抗拒的、从心底泛起的想要留下来的渴望。
他没有说话,仍旧站得笔直,看起来却仿佛突然失去了支点,全身都在微微颤抖。这无关恐惧或退缩。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接住这一刻的重量。
你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铁盒,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身后的矮桌上,动作极轻、极慢。接着你转过身,朝他的方向走了一小步,静静站定。
然后,你伸出了手臂。
你的动作很小,几乎称不上一个邀请。你微微张开的双臂,像树枝向风倾斜、光线向暮色延伸。那姿态并不急迫,也没有期待,仅仅是在告诉他,这份空间始终为他保留。他可以选择靠近,也可以转身离开;无论如何,你都会留下来。
Ghost怔住了。
他仿佛忽然忘了怎么呼吸,只能僵在原地看着你。那双曾在废墟与硝烟中看尽生死的眼睛,如今却因为一个悄无声息的动作而微微泛红。他的手指在身侧缓缓收紧,像是极力挣扎着想忍住一种奔涌而出的冲动;但最后,他还是动了。
他走向你,脚步很轻,却坚定。他在你面前站定,抬手时带着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迟疑,指尖试探着轻轻触上你的后背。但当他的掌心终于贴合你的身体,那点不确定的犹豫便悄然融化了。
然后,他抱住了你。
这一次,没有急促,没有挣扎,也没有绝望的撕扯;这是也仅是一个安静、干净且毫无保留的拥抱。你听见他埋首在你肩头时发出的一声极轻的叹息。那是他胸膛深处、那块他终其一生试图抹去的地方,在你如镜般温柔的注视下,终于微微松动时,自己发出的声音。
你们静静相拥,谁也没有说话。风从窗缝里轻轻吹进来,扫过你们贴合的身体,像为这份迟到太久的靠近覆上一层微暖的纱,将那之下的所有裂痕与伤口都轻柔包住,不为治愈或救赎,只为无言抱慰。
过了好一会儿,Ghost低下头,声音闷闷地从你发顶传来:
“…You're usually not home Saturday afternoons, right?”
(……你周六下午一般不在家,对吧?)
他没问你要去哪,也不是说他得走。这是某种故作漫不经心的提醒,带着一点别扭的欲盖弥彰。
你脸埋在他胸口轻轻笑了,声音闷在他怀里,像一只小小的雏菊在风里轻轻摇晃了一下。你没有戳穿他。你仰起脸,看着那双总在夜里观察世界的深棕色眼睛,小声问道:
“Are you interested in seeds and climate change?”
(你对种子和气候变化有兴趣吗?)
大概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回答,他怔了一下,嘴角绷了绷,仿佛正努力忍住一声半是无奈半是心软的叹息。你止不住地微笑起来,眼里的星星亮得如同雾散之后,天空忘记收起的光:
“I know a place. They explain it pretty well.”
(我知道一个地方,讲得挺好的。)
—完—
Notes:
BGM : Dechrau Amau
Artist : Al Lewis(Translated from the original Welsh lyrics | 译自威尔士语歌词)
We’ve long grown used to each other’s presence,
我们早已习惯彼此的存在
But day by day, the faith begins to fade.
但日复一日中,信念却开始消逝
And I refuse to believe — can this still go on?
而我拒绝去相信——这一切还能继续吗?
That same old cloud draws nearer once again,
那片相同的乌云再次悄然逼近
And I start to doubt,
而我开始怀疑
And I start to doubt.
我开始怀疑Is the flame still burning?
那火焰还在燃烧吗?
Is the same wax still melting?
那蜡是否还在融化?
Is the same smoke still rising?
那烟雾是否仍在升起?I could choose this —
我可以选择
To live the stubborn lie,
活在固执的谎言里
To hide the truth and regret it later.
把事实掩盖,之后再后悔
And I come to doubt.
但我开始怀疑
Confess the truth to clear my mind,
我坦白真相,好让思绪清明
To see if the desire still lives in us.
来看清我们之间是否还存在对彼此的渴望
And I still doubt,
而我还在怀疑
And I still doubt.
我还在怀疑Is the flame still burning?
那火焰还在燃烧吗?
Is the same wax still melting?
那蜡是否还在融化?
Is the same smoke still rising?
那烟雾是否仍在升起?Though I am sure of my doubts,
虽然我知道我心中的怀疑
Still, we could try to see the light.
但我们依旧可以试着看见光亮
I can’t let go of the chance,
在问清这一切前
Without asking this…
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Is the flame still burning?
那火焰还在燃烧吗?
Is the same wax still melting?
那蜡是否还在融化?
Is the same smoke still rising?
那烟雾是否仍在升起?We’ve long grown used to each other’s company
我们早已熟悉彼此的陪伴
Chapter 12: 番外|Still here 仍在
Notes:
我一直认为,《雾停之地》在尾声之后,需要一个更加坚实而温柔的落点。在我心中,一起穿过雾霭、风暴、火焰与冰原后,你们会在某个泛着冷蓝色天光的平凡清晨发现,彼此都选择了留下。
请收下这份来自我的礼物,这个落点。它出于敬意,出于共振,献给你对Ghost最澄澈、最温柔、最自由的爱。
你已经足够靠近他了。
但哪怕是最勇敢、最坚定的爱,也仍会有一点点渺小的愿望:希望那个你深爱着的人,也同样爱着你——不是因为你需要回应,而是因为那是人类最温柔的祈求。
所以,请在这首悄悄表达着这微光般的愿望的歌里,收下Ghost的回答——他没有说“我爱你”,但他留在了你身边。
Soundcloud | 网易云 | B站live
那么,我们后记见。
- vasar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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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Remnant 番外|Still here 仍在
你是在黎明前醒来的。你连身体也没有移动,只是慢而清明地睁开了眼睛,如同被贝尔法斯特的雾落在额上的一个吻温柔唤醒。
窗帘半掩着,清晨最淡的那道天光透过帘缝落进来,洒在屋子里,冷冷的,带着初秋的水汽和一点还没散尽的夜意。
Ghost还在睡。他背朝着你,呼吸深而缓。
你一动不动,知道他身体里属于战场的本能会在感受到细微的动静时瞬间苏醒。你在半睡半醒间翻身或挪动时,他总会突然全身紧绷,像一根被倏然拧紧的弦。直至稍微清醒、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后,他才会慢慢放松下来,将你拥入怀中。他会下意识地把鼻尖埋在你发间吸一口气,然后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再度沉入睡眠。每每这时,你都胸口发紧、双颊滚烫。你怀疑自己永远无法习惯他这种如同在确认什么事情的触碰。
所以,在心跳还算平稳的时候,你尽量保持不动,静静地呼吸着这个瞬间,想把眼前的景象刻进心里。
Ghost的背部裸露在被单之外,薄汗让突出的肩胛线在天光下泛着微光。你看着一道伤疤从他后颈斜斜落进肩头,最后隐没在随呼吸起伏的肋间,忽然有些恍惚,仿佛在看海边峭壁的荒原上长出第一株飞燕草。
他从没允许谁这样看他。可此刻,他却像在风暴过后的片刻安宁中终于放下了警惕的野兽,安安静静地躺在你身侧,把脆弱的后背亮给你,在你身边平缓地呼吸。
你的视线继续缓缓向下,仿佛目光移动太快也会惊扰这一刻的沉静。
他脊骨两侧的肌肉线条挺立,在睡梦中也保持着某种无声的警戒。覆着疤痕的皮肤在脊线上微微凹陷,勾勒出一片蜿蜒的阴影,沿着他的背脊向下,汇入腰窝深处。你看着那截利落的腰线隐没在被单之下,忽然觉得喉头发紧,呼吸也变得不太平稳了。
他的身体仿佛是某种还未被涉足过的野性地貌,满是伤痕,却难以逼视地美。那并不是柔软的、邀请你贴近的肉身,而是一块常年曝露在风暴中的高原,是曾经千锤百炼、如今终于伏在你身侧的一座浑身裂痕的神像。它不为谁而生,也不等待被修补,只为在一道温柔而宁静的注视中慢慢显形。
你没有伸出手去触碰他,而是用目光一点一点地将这幅景象刻入骨血:深陷的脊沟,靠近尾椎处因肌肉紧实而微微隆起的后腰——双手掌心贴上去刚好可以包住的,男人的腰。你甚至能想象他在你身上动作时,那线条是如何一下下收紧、延展的。
你闭了闭眼,把脸重新埋进枕头,想悄悄贴近他一点。然而,在身体几乎要动起来的那瞬间,你又忍住了。最终,你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动——因为你已经足够靠近他了,近到能听见他呼吸中最细小的起伏。
你不必触碰他,你只是爱他。清醒、炽热而无声地爱他。
那份柔软的热切堵在胸口,让你不自觉地微微战栗。湿意从双腿间慢慢涌出,逐渐变得无法忽视。你的眼神还停在他裸露的后背上,思绪却忽然飞回了昨晚——
屋内很暗,只有客厅窗边那盏落地灯还亮着。你坐在床沿上,轻轻地最后调整了一下那件新买的白色蕾丝胸罩的肩带。它不是什么时髦性感的款式,甚至显得有点朴素,可那是你精挑细选之后留下的,是你能想到的最温柔的一种邀请。
你其实没打算说什么,换上以后,小声喊了他一声:“Simon。”
他刚擦完头发,连T恤都还没穿。听到你的声音、转过头来的那一瞬间,你清楚地看到他眼底像是有根弦“啪”地断掉了。他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你,仿佛在强迫自己确认你是真的站在那里,为了他穿上了那套白色的内衣。过了好久,他才慢慢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
“You wore that for me?”
(你为我穿的?)
你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像忍耐到极限、终于猛然挣开锁链的猎犬,全身肌肉紧绷着,一步步逼近你,低下头来:
“You’re gonna fucking kill me one day.”
(你他妈总有一天会要了我的命。)
然后他吻了上来。
不是温柔的唇齿交缠,是含着隐忍的、野兽一样的吻。他的动作中满是压制不住的想把你拆吃入腹的疯狂,但为了不把你撕碎、也不让自己因为这份热望炸裂,他只能用牙齿一点点咬着爱你。他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捏住白色内裤的蕾丝裤腰,语气低哑,带着一丝咬牙切齿:
“Fuck’s sake… do you even know what you look like right now?”
(操……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那声音里的压迫和掠夺感让你本能地往后退了退,他一把捉住你腰,低声咒骂:
“Don’t run. You don’t get to look like that and fucking run.”
(别躲。你不能穿成这样还他妈想着要逃。)
你就这样被他按在床边,他跪下去,几乎是粗鲁地把你的腿扳开,眼神从你小腹一路往下扫,像是快疯了,又像是敬拜一件圣物。他张嘴要吻那片被那薄薄布料覆住的湿热时,一声气音从你鼻腔里轻轻溢出,带着一阵因羞怯而不慎逃逸、近乎压抑不住的微颤——他之前从未这样亲过你。他似乎总是在害怕,若太多感情倾泻其中他会失控。此刻,感受到你的颤抖,Ghost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头看了你一眼,眼神像要把你烧穿,声音嘶哑得发狠:
“You're fucking soaked, let me. Don't make me beg.”
(你已经湿成这样了,让我来。别逼我求你。)
你轻轻咬住下唇,眼睛亮得要滴出水来。过了好几秒,你才红着脸,几乎听不见地轻声开口:
"...Go on." (继续吧。)
那不是一句命令或请求,是你用身体发热、心跳失控的全部脆弱,给出的信任与邀请。
Ghost动了。
当他把你内裤的布料拨到一边、将舌头覆上来时,那滚烫的温度让你倒吸了一口气。他的动作没有什么技巧,甚至有点笨拙,而你并不吃惊。Ghost从来不是一个习惯温柔对待自己或取悦别人的人,他现在在做的不是调情或前戏,而是带了一点恨意的崇拜。他快要被自己胸中那团炽热逼疯了,只能用这种近乎粗暴的方式让自己离你身体再近一点,哪怕只是用嘴。
意识到这一点,你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呜咽。你感到自己最隐秘的地方赤裸、真实地暴露在他狂热混乱的视线下,他急促的鼻息和湿热的舌头似乎要将你灵魂深处的什么东西剥离出来、藏进他的身体里。
你没有高潮,他也没有催促。整个过程他几乎没发出喘息声,双眼发红,寸刻不移地盯着你湿得一塌糊涂的模样。当他终于离开你,他先是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然后用掌根狠狠抹过你在那里留下的湿滑痕迹。他在你双腿之间抬起头,棕色的眼睛里晃动着混乱、动摇和藏不住的渴望。
“Bloody hell... you're dripping. All this... for me ?”
(操……你湿透了。这都是因为……我?)
那是根植于他所有疯狂的底色中,最隐秘的一丝恐惧。你听懂了——他在问你,也在问他自己,他真的能拥有你吗?
腿根还在打颤,双腿间黏腻的热流洇湿了身下的被单。你呼吸急促、低低地喘息着,心却柔软得像未来得及躲开的吻。你微微抬起上身,把右手伸下去,轻轻贴在他脸上:
“Yes... Always.”
(是的……一直都是。)
他鼻尖还贴着你大腿的内侧,呼吸灼热而混乱,听到这句话时全身都僵了一下,抬头看你。你忍不住支起身来,低下头,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尝到自己的味道的那一瞬间,你脸颊烧得发烫,但你没有退缩。那是他刚才的亲吻留下的痕迹,是你给予他、他又还给你的某种低声呢喃。
Ghost沉默地撑起身体,从你双腿之间缓缓挺身而起,倾身覆上来,在你脖颈间落下一串细碎的亲吻。被他这样压着,你轻轻往床的中央挪了一些。喘息间,他的声音从喉间低低滚落,带着点近乎求饶的嘶哑:
“Move, love.”(往里挪点,宝贝。)
你照做了。他也跟着俯下来,整个身体终于顺势落到床上。你们回到了床铺中央。你的后背贴着柔软的被单,他的体温则像缓慢逼近的潮水,一点点包围了你。他伏在你正上方,手掌撑在你身体两侧,那双棕色眼睛里最开始燃烧着的疯狂,变成了某种表面沉静、实则却更加汹涌的暗流。
他垂下眼,目光在你胸前停留了片刻,缓缓抬手,将你肩上的蕾丝肩带轻轻拨下。然后他俯下身来,用手掌托住你的背,在你仰起头的那一刻,手指已探入胸罩的后扣之间。细小的卡扣声随即响起,薄薄的布料松脱,从你肩头滑落,被他拉下,露出下面的肌肤。他的呼吸顿了一瞬,下一秒,头便低了下来。
他的动作带了太多压抑过久的渴望,毫无温柔可言。你感到他的嘴唇、舌尖、甚至微微用力的齿缘都含住了你左侧乳尖,一下一下舔咬着,像是想把那点温热刻进骨子里。他的手掌扣在你后腰,把你整个人按进他怀里。你被亲得背脊微微颤抖,几乎喘不过气,指尖下意识在他后背掐出几道痕。战栗中,你移动着双手,沿着他背部起伏的线条一路往上,轻轻抚过他的肩膀、颈侧、下颌。他伏在你胸前,闭上双眼,默许了你的触碰,眉间却紧蹙着。
你停下,手掌贴在他脸侧,小小地喘着气,轻声问道:
“…Can I touch you?”
(我可以摸你吗?)
那一瞬间,他像被什么击中一样顿住了,猛地睁开眼,眼底翻涌着你不曾见过的动摇与赤裸。你本以为他会略带嘲讽地说句“你已经在摸了”,但他没有。他撑起身体,一动不动地盯着你,过了好几秒才缓缓坐起,把你从怀里带着一并托起来。他靠坐在床头,背部贴着木头护板,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你面前:
“…Fuckin’ hell. Go on, then.”
(……见鬼了。来吧。)
他松开了环着你的双手,仿佛在交出全身的主权。
你跪坐着,稍稍往后退了退,再迟疑地、慢慢地抬起腿,像穿过一道柔软的结界,跨坐上他的大腿。他呼吸一滞,眼神发红,却没有动,只是仰头望着你,仿佛你是这个夜晚唯一一颗仍在发亮的星星。
你从没这样坐在他身上过,那种陌生的姿势让你的心脏快要从胸膛跳出来,你感到自己正在闯入某片他只对你敞开的领域。心脏撞击着胸腔,砰砰作响。你想,无论过了多久,它还是会为了他而加速跳动。
Ghost靠坐在床头,一只手松松扶着你的腰。你能感觉到他肌肉在你掌下紧绷,像是在极力控制自己别将你掀翻、压回床上。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你慢慢地俯下身,把额头抵在他锁骨处,呼吸打在他胸膛上,一点点往下滑。你吻他的锁骨、胸骨、肋骨上浅浅的一道旧疤,手指小心地顺着他腰侧的线条滑下去。越往下,他的呼吸就越沉。你感觉他的身体正在你掌心下轻微颤栗,像是一头第一次把脆弱的腹部暴露给心上人的野兽,终于允许自己被温柔以待,却还不知如何承受。
他没有动,你也没有急着往下。你把脸贴上去,贪恋地嗅他皮肤上的热气,嘴唇轻轻蹭过他腹肌之间的沟壑,直到额头抵在他内裤边缘的松紧带上。
他终于低低地骂了一声,“Christ—”,抬手捧住你的脸,把你轻轻托回上方。你安静地伏在他胸口,一动不动地让他抱住,像终于被拥入山林深处的小动物。他已经硬到滚烫的反应隔着布料顶着你的触感清晰到令人无法忽视。他的下颌贴着你鬓边,一只手抚着你背部,轻轻开口:
“…Hold still, love.”
(……别动,宝贝。)
他的手离开你,往床头柜那边探去。
你低头,轻轻拉住他的手腕。他看向你,神情中带上了一丝疑问。你的耳尖红得发烫,但眼睛却亮得如同落入夜雾的火星。你轻声说:
“…I’m on pills.”
(……我有在吃药。)
Ghost看着你,喉结滚动了一下。
“Since when?”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问题近乎是用气音问出来的,听不出背后的情绪。
"It's been a few weeks. I wanted to be sure. "
(有几周了。我想确认一切没问题。)
他恍惚了片刻,过了好一会儿,才极慢极稳地将安全套重新塞回抽屉,手掌回到你腰侧。你感觉到他另一只手伸下去,将内裤往下拉了一半——一个刚好不再阻碍你动作的程度——然后抬眼望向你。
他炽热的硬挺抵着你身体,细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而你还贴在他胸前,脸埋在他颈窝,整个人都在小小地战栗,却没有退缩。你无意征服他。你只想把自己藏进他身体,融进去,彻底成为他的一部分。
你慢慢从他胸前直起身来,仍旧跪坐在他身上,腿微微颤抖。你没有脱掉那条白色的蕾丝内裤,而是学着他刚才亲吻你时的样子,手指轻轻地将那片已经湿得透明的布料拨到一边,动作有些不熟练,甚至有点笨拙。Ghost的喉结动了一下,像是快要发疯了一样低声骂了一句“Jesus fuckin' Christ”。
但他没有碰你,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急。他仰头看着你,像看着什么太过美好、以至于不敢相信是真实的东西。此刻,他全身肌肉绷紧,手从你腰侧离开,紧攥成拳头,深陷在身侧的被单里。你能感受到他的炽热顶在你双腿间最柔软湿润的地方,颤抖着,像被温柔烫伤。
你低下头,轻轻吻了他的额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坐下去。
你感觉自己一点一点地被他撑开、填满,每一寸皮肤都被他的体温细细熨过。此刻的贴合是赤裸缓慢而毫无阻隔的,是你之前从未有过的感受。他没有隔阂地被你完整纳入深处,那种真实几乎让你晕眩。他胸膛起伏的频率在不知不觉间与你的变得同步,你们的身体变成了彼此的回响,他在你最湿热柔软的地方颤抖,而你也因他深埋在你体内的炽热战栗。
你睁着眼睛,静静看着他。他眉心紧蹙,喉结滚动,攥着床单的指节用力到泛白,像是快被什么压垮,却始终没有碰你。他在忍,在把一切交给你。
你的目光慢慢抚过他的额头、眼睛、鼻梁,一路向下,落在他赤裸的胸膛上。那是一副典型的前线军人的身体,结实、紧绷、饱经风霜,像是旷野上经年受风蚀的石墙。你看着那片覆着薄汗的胸肌随着他的呼吸剧烈地起伏着,线条矫健却不张扬,带着一种实用、沉默又致命的力量感。他从未用这具身体强迫或征服你,但你知道,它现在可以为你挡住世界上任何一颗子弹。
你的思绪突然飘回了那段弥漫着雾气的记忆——如果在那个秋日的傍晚,你稍微早些回家,你是不是就永远不会在那间爆炸的酒吧前被他一把拎起?如果你那天没去买那束小雏菊、他没有在你家旁边的废弃仓库被心事牵住了脚步,你们的生活是不是就永远不会再度相交?如果他在毁掉了你偷偷留下的、他最后的一点真实以后,决定彻底离开你的世界,是不是你此生就再也无法像这样触碰、亲吻他?
此刻,命运的无数分叉与交点全部展现在你眼前,让你胸口发紧,眼眶泛热。所有不经意的选择、擦肩、等待与错过,像潮水一样向你涌来,最后慢慢汇聚成眼前这份由无限偶然性构成的现实。你拼命忍住喉头的哽咽,颤抖着撑住他肩膀,上下起伏着。你动作生涩,甚至不算快,但他已经快要绷不住了。他的额头抵着你锁骨,一边喘着气,一边低声咒骂:
“Christ— slow down, love, or I’m gonna—”
(老天—慢点,宝贝,不然我要—)
但你没停。你闭着眼,咬住唇,让自己继续包裹住他,在他身上,一下一下地动着。你太湿、太热了,内部的温暖紧紧缠住他最敏感而滚烫的神经,连你自己都听见了身体深处传来的黏腻声响。
你本不想哭的,你发誓,你真的不想的。
但当你看见他仰起头、露出脆弱的咽喉,下颌线紧绷、喉结深深滚动着,却死死忍住、没有挺动的样子时,那一瞬间,你突然意识到,他正在用整具身体承受住你给予的所有爱意。
那不是某种享受的姿态,而是近乎献祭的接受与放手。
他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袒露给你,把全部感官和主导权交到你手中,就像嘶吼的受伤野兽在你温柔的注视里最终渐渐平静下来,收起獠牙,蜷在你脚边。他不要求你高潮,不要求你回应,他让你掌控一切,只因这是你渴求的,也是他想让你拥有的。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如果不是命运那些脆弱而不可预测的偶然性,你将再也无法见到此刻的他:脊背被渴望压弯,肌肉因隐忍轻颤,却依旧一动不动,让你自由地用你的方式去爱他。
被这一点击中的一瞬间,几乎是猝不及防地,你心里的一角轰然崩塌。你浑身都抖了一下,眼泪最终没能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一滴滴砸在他肩头。你有些慌张地抬起一只手、捂住嘴,不想哭出声来,但太晚了。他已经感觉到了,整个人微微一震,动作倏然顿住。你感到他贴在你肩侧的呼吸忽然乱了,一下比一下急。他缓缓抬起头,看着你,嗓子钝刀片刮过似地发涩,终于挤出一句:
“…What’re you crying for, love—”
(……你在哭什么,宝贝—)
那声音听上去不是责问,更像某种急促、难以承受的低语。你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已经一手扣住你的腰,终于控制不住似地,狠狠往上顶了两下。你呜咽了一声,眼泪没止住,反而掉得更快了,洇湿了他滚烫的皮肤。你几乎是本能地伏在他肩膀,死死抓住他背后的肌肉,想把自己藏进他的身体里。
他贴得很近,怕你晕过去一样,用额头轻轻抵住你,手带着迟疑的力度停在你腰上,喘息里是压抑不住的低哑:
“Still got it in you?”
(还撑得住吗?)
他咬着牙问,一边努力控制着身体,一边又快被你哭得撕裂。
你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新涌出的眼泪顺着脸颊滚下去,落在他肩胛上沿,一路向下,隐没在他的后背。他像是被什么不可承受的温度烫到,手臂猛地收紧了一下;几乎是同一秒,他突然翻转了你们的位置,将你重新压进床褥中央,力气大到不讲道理。你还未来得及喘匀,他已经覆上来,将你整个人笼进他滚烫的气息里。他的手臂死死箍住你的腰,另一只手则探入你腰侧,在极短的一秒内,将那条早就湿透的蕾丝内裤拽了下来。轻薄的布料划过你腿侧,你在能作出任何反应之前,已被他压入了怀里,那动作近乎粗鲁,像要把你揉进他身体。他低头吻你,毫无章法,嘴唇碾过你鼻梁、下巴、甚至是还带着泪水的眼角,却一句话都没有。你能感觉到他在发抖——那颤栗的背后不是欲望,而是失控灼烧、却没有出路的爱意。
他低下头来,额头抵着你肩窝,缓缓地、几乎是颤抖着将自己埋入你体内。那一下很慢,慢到比起贯穿、更接近某种来自存在深处的归还。身体再次被一寸寸撑开、填满;你们之间没有任何隔阂,他的热与硬度像扑面而来的浪潮,整片灼热的重量就这样深深推进你体内,让你忍不住仰头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抽气。
这声音烧断了Ghost身体里最后一丝还硬绷着的理智。他往后抽出了一点,然后用力撞回来,将自己楔进你深处,仿佛这样就能把你再无间隙地嵌入自己的身体。他动得又狠又深,每一下都像要把你钉进床褥。他喘着气,贴着你耳边,发出一声闷哑的咒骂:
“Fucking hell… I'll finish it for you, don’t cry—”
(操……让我来,别哭——)
可他自己嗓子却已经哑到发抖,像快碎掉了一样。
你说不出话,只能把被眼泪浸湿的脸贴进他颈窝,死死抱住他,任由他狂热的挺动从最深处撼动着你的身体。他像疯了一般,一边用整个身体把你包裹住,一边失控地低语、喘息,在你耳边咬着句句:
“Mine, all... stay—”
(我的,全部…留下来—)
他的声音支离破碎,恐惧、心碎、愧疚和爱意混杂成几乎无意义的句子。但你全听见了,也听懂了。他只想把你藏进他骨头里,藏进他灵魂最暗的一格里,像把什么受伤的东西小心地封存起来,永远不让别人再碰一下。
你在他怀里,双腿发软,全身都因他疯狂的抽送而变得炽热、颤抖。你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他不会再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雾里。你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声音就消失在他突然覆上来的双唇间,战栗、呼吸、连同整个存在都被他压进了这个深到无边的夜晚里。
你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只觉得整个人快要融化了。你的身体仿佛被他从内而外点燃,每一寸触碰都酥麻到极限,每一声喘息都像含着快哭出来的情绪。你的手指死死陷入他后背,不敢松手,只能更用力地贴上去,想把他整个人都拉进你体内。他在你耳边低声说着不成文的句子,含糊不清地安抚着、祈求着。他的每一次深顶都把你钉得更牢,像执意要在你身体里种下自己的一部分,或试图把你从这个世界拉走,只留下你们之间这一点交合着的热。
高潮来临之前,你清楚地知道你要去了。你可以感觉到那股熟悉的电流从小腹往上卷,几乎带着泪意、穿透脊柱地涌上来。你忍不住弓起背,手掌从他后背滑落,伸到自己下腹,去轻抚那热得快要炸开的一点。你不再需要征求许可,或递出信任,因为你已经知道他的答案。
Ghost几乎是立刻察觉了你的动作。他低下头,紧紧盯着你。他的声音里交织着喘息与低吼,像快要溺水的人终于张口呼吸时发出的呜咽:
“…That’s it, love. Don’t stop—don’t you fucking stop…”
(…就是这样,宝贝。别停下——该死,不许停下……)
你咬着唇,整个人发着抖,终于在他怀里失控地颤了一下。你的高潮来得深而缓,又密又重地一点点席卷你的全身。你哭出了声,嘴唇贴着他肩膀,声音轻得如同濒死的花瓣在风里微颤。你觉得自己好像彻底碎掉了,又好像终于完整了。
而他几乎是在你高潮的余波中崩溃的。你能感觉到他整个人在你体内骤然变得更烫、更硬,他的下腹紧贴着你,腰无法控制地向前挺动。Ghost紧紧箍住你,嗓子低哑到颤抖:
“…Can I—”
(…我能不能——)
他咬着牙,声音几乎是喘出来的,没能说完整句话。你睁开眼,看见他额头抵着你,眼底仿佛有整场风暴在肆虐,却仍拼尽全力克制着,只为等待一个确认。你还在发抖,眼泪没停,但你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是从心底被揉碎后捧出来的:
“…Yes. I want all of you. I want you to stay.”
(嗯……我想要全部的你。我想要你留下来。)
那一刻,他终于被那句话击溃了。
Ghost低低咬着你的肩,一声闷哑的喘息从他胸腔深处爆出。他的腰猛地向前撞去,在你体内深埋到底,整个人狠狠一颤,终于在你身体最深处炸开。他彻底失控了,喘息变成了低吼,像野兽在最后一刻放弃了所有伪装和理智,只为把自己全部送进你身体,把灵魂最深的热一滴不剩地留给你。你感觉到他的炽热一股股地喷涌在你体内,带着颤栗的重量和毫无保留的信任。你抱住他,闭上眼,心跳的频率和他的胸膛起伏的幅度合二为一,快得几乎炸裂。
一切终于在这片绵长的震颤中归于沉寂。他还深深埋在你体内,身体覆盖着你,像整个贝尔法斯特的夜色都压在你身上,却不让你觉得痛苦。你闭着眼,感到一个吻轻轻落在你额角。过了很久,他才慢慢松开你,从你身体里退出来,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害怕惊扰了什么。
他起身下床,去浴室拿来干净的毛巾,为你清理了身体。你只隐约记得潮湿毛巾的触感,他掌心温热的重量,和在你颤抖的腿间久久停留的视线。整个过程中,他没有说一句话。他默默做完这一切后回到你身边,将你拥入怀中,然后和你一起沉沉睡去——
——你终于从昨夜的回忆中抽身,有些失神的视线渐渐重新聚焦,落回他背上那道熟悉的脊线。清晨的光稍微变亮了一些,沿着他肩胛的弧度滑下去,照亮了那片随着他的呼吸静默而平稳地起伏的皮肤。
你轻轻眨了眨眼。
他还在这里。他的后背就在你眼前,呼吸温热、缓慢,像一座你可以反复确认的、不会消失在雾中的山脉。
昨夜的余温还残留在身体深处,混着这个清晨因回忆而再度泛起的湿热。每一次不自觉的颤动,都在悄悄提醒你:他曾在那里,如今也还在。
你知道你还没睡够,腿间的湿意如同清晨藏起的秘密,身体仍在渴望与他重新贴合、紧密无间地相拥。但没关系,这一次,时间站在你们这边。
这个念头轻轻落在你怀里,像雾气覆下的悄然一吻,无声将你拥入它安慰的怀抱。你缓缓地、平和地呼出一口气,把脸重新埋进枕头,在他的气息里渐渐闭上了眼睛。
你已经足够靠近他了。
—全文完—
Notes:
BGM : Same Boat
Artist : Lizzy McAlpineIf I had the chance
如果我有机会
To see the northern lights
去看一场北极光
I would book the next flight
我会立刻订下一班航班
And I’d buy a jacket
然后去买一件大衣If I had the chance
如果我有机会
To see snow fall for the first time
第一次看见雪落
I would stop and rewind
我会停下脚步、倒带重来
To re-find the magic
只为重新找回那份魔力But if there was ever a chance to tell you
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机会,能告诉你
That I think about you every single day
我每天都在想着你
I don’t know if I could take that chance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抓住那个机会
Or take your hand and say
或者牵起你的手、说出口You are on my mind
你一直在我心里
When I miss the snow
当我开始想念雪的时候
You show up when I hear that song or
你的身影浮现在熟悉旋律响起时
I finally start watching that TV show
在我终于开始看那部电视剧时Oh, I don’t know why every time that I think of home
我不知道为什么 每次我想起“家”这个词
I can picture you standing in the cold
我脑海里就会看见你,站在寒风里But I
但我
I’m scared
我还是会怕
‘Cause I don’t know
因为我不知道
If you and I are in the same boat
你和我是不是在同一条船上If I had the chance
如果我有机会
If you asked out of the blue
如果你突然问我
How I really, truly feel about you
我到底是怎样看你的
I don’t have a clue how that would go
我真的不知道结局会是怎样Oh, if I had the chance
如果我有机会
Would I really tell you?
我真的会告诉你吗?
Would I bare my soul and maybe end up crying in the bathroom?
我会不会把心掏给你,然后躲进浴室里偷偷哭泣?
Or would I ask you to kiss me slow?
还是会请求你,慢慢亲吻我?’Cause you are on my mind
因为你一直在我心里
When I miss the snow
当我想念雪的时候
You show up when I hear that song or
你的身影浮现在熟悉旋律响起时
I finally start watching that TV show
在我终于开始看那部电视剧时Oh, I don’t know why every time that I think of home
我不知道为什么 每次我想起“家”这个词
I can picture you standing in the cold
我脑海里就会看见你,站在寒风里But I
但我
I’m scared
我还是会怕
‘Cause I don’t know
因为我不知道
If you and I are in the same boat
你和我,是不是在同一条船上
Chapter 13: 后记|留在雾停之地
Chapter Text
这是一篇可读可不读的后记——爱来自vv ❤️
为什么是贝尔法斯特?
Ghost出现在这里,不是因为我想把他安放在一个任务地,而是因为这座城市能真正理解他。
北爱尔兰的历史从来不是清晰的。它被撕裂、伤痕、和解、沉默与试图遗忘等不同的态度拉扯了太久,至今仍未找到一种能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暂且达成一致的叙事框架。这也是我把这个故事取名为“雾停之地”的原因——雾是模糊的,不可定义的。它不能被驱散,也不会被禁锢,它只是偶尔停留。
我想象你们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却从不同方向穿过它。Ghost像贝尔法斯特伤痕累累的一面:沉默,破碎,被撕裂的历史塑造,不信任未来。而你则是它努力呼吸的另一面:平凡,普通,带着倔强而温柔的韧性,明知一切可能再次破裂,仍然选择在雾中行走、修补、生活。
你们是同一片土地上留下的不同回声,是这座城市心跳的两种形态。
爱最古老的姿态,是什么样的?
我想写一种爱,它不属于现代社会所推崇的等价交换逻辑,不指向任何和拥有、匹配、赢得这种词汇挂钩的终点。这种爱不以条件成立,不讲究策略和性价比,无法被商品化,也不依赖表达技巧。它只是存在——就像雨水落下,植物发芽,黎明准时抵达。
我们活在一个对爱有强烈控制欲的时代。现代社会试图将“健康的关系”概念化、系统化,把爱转化为一个可以规划、操作、学习、甚至外包的项目。我们被教育要维持边界、保持独立、衡量回报,避免付出过多,提防被人看低,确保价值匹配。这些叙事有它的必要性,它教我们识别操控与伤害,也帮助很多人从滥用和依附中走出。但我仍想指出,它也有极限。
它无法解释某些爱:那些不因回应而发生, 不因失落而枯萎,也不为结果而存在的爱。这种爱不问“我值不值得”,也不关心“你是否回应”;自然而然,以它为土壤长出的故事,讲述的大都不是“被爱”的感受,而是“去爱”的姿态。那是一种几乎不再被我们这个时代理解的存在方式:一个人只是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想温柔地留下来,即使明知这份爱意不会被理解或得到回报。
它古老、高贵、安静,自由得像雾,也锋利得像刀。
现代社会恐惧它,因为它击穿了整个资本主义叙事赖以存在的根基:一切都可以被标价,一切都可以交易。拥有这种爱的人拒绝进入这个逻辑,他们不需要回报,也不以被需要来定义自己。他们因此无法被定价、规训或奴役。
所以我们这个社会的应对方式,是构建一种现代性之爱的叙事霸权。它告诉你,“势均力敌的爱才是最好的爱”,“你先动心你就输了”,“不能让他觉得你没他活不了”……这些论断看似保护你,实则把你困在另一种焦虑里:你不断自我审查,深怕太在乎、太主动或太感性会让你失去价值。
这些焦虑,最终通向消费——不一定是金钱上的,它可以是身份、资源、体貌、性资本的交换。但本质上,是你用自己对爱的渴望,去换来一张“值得被爱”的标签。
这是我这十年里渐渐看清的、现代性最令人悲伤的谎言之一。
那么女性的自由又是什么?
如果“去爱”是一种存在姿态,那么我想写的“女性自由”,就是让女性拥有去爱的权利——无须恐惧,伪装或讨价还价。
这份自由不是由谁赋予的,而是她自己夺回来的。
我相信所有真正的乙女创作,写的都不是女主或人设,而是一个拥有完整自由意志的女性如何选择去爱。这种自由包括三层:
Freedom(自由):我拥有选择靠近你的自由,也拥有不为回应而留下的自由。
Consent(同意):我同意自己愿意去爱,即使你不爱我,我仍选择不撤回我的意志。
Agency(主权):我不是因为你需要我才爱你,而是因为我看见你,所以我选择留下来。
《雾停之地》中的你,不是等待救赎的对象、功能性的工具人,或者因为值得被爱才被留下来的女主。你是一个主动去爱、去承载,自如其是地活着的人。
你不是因为值得被爱才被留下来。你只是选择了去爱,而这是你真实存在的一部分。
在你张开双臂、轻声说出“你愿意留下吗”时,你非但不是脆弱的,反而强大得令人颤抖:因为你没有乞求对方留下,而是用最古老、最自由的姿态——如雾、如花、如水——给出了一个温柔的邀请。
我心中的“你”,究竟是谁?
每一部乙女创作都是一次投射。我不是在造一个名叫y/n的原创女主,我是想在这个角色里藏进我和你——那些曾认真去爱一个虚拟角色、却又找不到落脚点的我们。
我写《雾停之地》的时候,常常想到你——你想为这份苦涩而温柔的感情写点什么,却害怕别人觉得你太当真、太幼稚;你会在悄悄在深夜刷遍小红书,只为看一眼Ghost的脸、反复听他的一句台词;你对世界不抱幻想,却仍然不求回报地爱着一个你在这个时空永远无法触碰到的人。
所以我把你放在心里,带着这份从你身上感受到的爱,写出了《雾停之地》。如果你愿意,它就是你在贝尔法斯特的秋日傍晚、被Ghost从酒水横流、散落着残砖碎瓦的街道上一把拽起的那个宇宙。你在那里,选择了留在Ghost的身边,用你温柔而毫无所求的注视,让他终于睁开了眼睛,愿意短暂地面对作为Simon Riley的自己。
如果你在读这篇故事的时候感受到什么,那也仅仅是因为你内心那种强大、自由、古老的爱本就在那里。我只是恰好有这份荣幸,可以用文字把它轻轻叫醒。
我在向谁复仇?
《雾停之地》其实也是一次私人的小小反击。不是反特殊性癖,而是反对一切以“乙女”为名却实质在执行父权结构的暴力内容工业。
当一个又一个乙女男主被塑造成性压迫的实施者、创伤反应的操控者以及女性身体的施暴者,我们不止在阅读工业垃圾,更在习惯甚至接受背后的核心观点:爱、亲密和渴望一定伴随着某种程度上的暴力、羞辱和强制。这种叙事以性癖自由为幌子,把父权凝视下的占有与贬损,包装成浪漫的剧本,并阴险地将“主动托付”,偷换成“被征服的快感”:在自愿、自觉的情况下放开边界,是基于信任的选择,是亲密与主体性的表达;但父权视角中,边界的唯一意义就是被碾碎。我们的身体和人格在描写控制、猎获与侵犯的内容中被一次次地压缩成充气娃娃,并被训练对此产生快感。这早已超出了性癖的范围,成为了一种系统性的规训。
我写《雾停之地》不是想说服我们摆脱性欲或亲密冲动。我是想问:如果我们仍有渴望,能不能让它更干净、更自由,不建立在恐惧、羞辱或权力落差之上?
换句话说,我从来不批判性或性癖本身。我只是拒绝那些在结构上阻断人以有尊严的方式相爱的叙述。
在乙女创作中,要如何把尊严还给角色,也还给“男人”这个词?
Ghost在《雾停之地》里不是“男主”。他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一个男人。
我看了太多用剧情和人设给他戴上项圈、试图驯服他的文本。我为Ghost感到疲惫,也为自己感到疲惫。我花了很久才确定了他的写法,因为我想避开一切精神操控、创伤性性魅力、性冷淡男主的模板。我也不想写一个被你“治愈”的男人,那太容易了。
我想写一个在你说“你可以留下”之后,反复逃跑、推拒、毁灭你、毁灭自己,但终于承认自己也想被留下的男人。他不完美,不会油嘴滑舌,也没有完成自我修复。但他哪怕在最深刻的自毁欲望中,仍一直克制着自己,倾听你的声音;他最后也终于选择走回来,笨拙地留下来,学会在你的温柔注视中直面自己。
这也是我对“男性”最深的期许:不是强大、不是主导、不是征服,而是允许自己被照亮,允许自己真实地动摇,直至最后学会如何克制、如何不再毁灭。
最后的话 · 留在雾停之地
致我深爱的读者,
你是我不曾谋面的姐妹,我频率的接收者,我灵魂的安息地。
写这部作品对我来说像一次慢慢靠近你的过程。我想,我们不需要高喊什么革命口号,但我们需要一场叙述上的平权。我想告诉你:
你的爱不是廉价幻想,不是逃避现实,不是小女生矫情。它是爱本身,是人最深刻、最自由的一种能力。是属于女性的宇宙语言。是我们存在的光亮部分。
谢谢你读完了它。谢谢你曾在夜晚一个人亮起灯,走过这段雾气弥漫的路。如果你愿意留下,我也会在这里,不急着被理解,也不等着被回应,继续写下去。
我写下去,是因为,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方式。
vasaros
2025.6.21
Bad Gastein, Austria
Chapter 14: 附录 |《雾停之地》封面 +《Telekinesis》
Chapter Text
《雾》转眼已经在红白公开两周了!(无力地瘫倒在家里哭泣,思念着奥地利的绿水青山…)在这个小小的附录里,vv希望可以和你分享一些特别的事情。
首先——(鼓声)——请欣赏——(鼓声)——才华横溢的大蠊劳斯Sunrise Cockroach为《雾》绘制的封面!!!(中间一竖杠的大幅标题其实是防盗水印)
嗯,既然有了“封面”,这意味着什么呢——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ദ്ദി ˉ͈̀꒳ˉ͈́ )✧没有太多意外的话,应该是9月初左右。( ˘͈ ᵕ ˘͈♡) 本子将特别收录未公开番外一则,作为《雾》最终的完整结局(真相是这个人因为没能把自己想写的肉全塞进番外里导致手痒难耐)。
最后,关于《雾》的特典和赠品,如果你有什么想法或心愿,欢迎随时评论区留言或去xhs私信vv(˶˘ ³˘(´͈ ᵕ `͈˶)
—
一聊关于本子的进展,vv就过度兴奋……稍微收一下心(´∇`'')其实这个故事对我来说,早就不只是单纯的文本或作品了。它慢慢变成了一种共振和力量,是在夜里打开后台、看到一个小小的信息提示红点时,那种“啊,你在这里,我们看见了彼此,而这就是我为什么重新捡起了笔”的心情。所以,在分享插图和进度之外,我希望把这个附录的剩下的部分,用来好好感谢阅读了《雾》的你,特别是如果你曾花了时间、鼓起勇气在红白或xhs告诉过我,我和我的文字怎样在某个瞬间小小地靠近过你的世界。
我在评论区和私信里都提过,我深爱着cod里的男人们,但比起他们,我甚至更爱那个注视着他们的你。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连接感——像是想要伸出手去触碰另一位女性的灵魂、将其拥入怀中的冲动。我不仅想以创作者的身份感谢你的回应,更想以一个女性的身份,感谢同为女性的你的存在本身。“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你也正这样呼吸、挣扎、爱着、存在着,所以我们都不孤单”——这件事,永远让我深深感激和震颤。
我也想在这里分享我的好朋友小酉劳斯为《雾》写的一篇“长评”。虽然她坚持称它为长评,但像它的题目所暗示的那样,它其实是一次隔着无数屏幕的共振,一道安静回望的目光。我第一次读到它是在五月。她对《雾》中留白部分的解读、以及她文字之下那份对中尉深切却克制的爱意,真实又猛烈地击中了我,所以得知她决定公开这篇作品时,我真的非常开心。
其实,文本一旦公布,解释权就不再只属于作者。读者在阅读中产生的所有情绪与结论,都是独一无二的体验,融入了各自的私人历史与隐秘感受。它们无关对错,只有抵达。小酉眼中的贝尔法斯特与中尉,也许与你看到的并不相似,甚至与我出发时的预想也不尽相同。但正因如此,我们才得以在同一片雾里,听见彼此的回音,以及那之下无数种不同的可能性。
征得小酉的同意后,我将链接贴在这里。希望你也能像我一样,喜欢这封来自她心中的Ghost的回信。
“Ghost在跟自己打赌,赌你也只是把他当做一只动物。他告诉自己,只要赌赢了,他就可以感到高兴,为自己高明地论证了这个吃人世界的基本逻辑而宣布胜利。”
—
说到这里,差不多也该把这一页翻过去了。
雾会散,故事总会讲完。但那些回应、理解和陪伴过彼此的人,并不会就此消失。这不是告别,是再见。vv会在下一个故事里,等待与你重逢。
再度感谢。
vasaros
2025.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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