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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Grant Rogers记得自己第一眼见到Bucky Barnes的场景。
纽约刚经历了一场虚无的损毁，新组建的复仇者联盟突兀地出现在新闻发布会上，如同一场废墟中精心布置的猴戏。他浑浑噩噩地被带到闹剧的幕后，某位大人物脸上精心雕琢的完美微笑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彻底碎裂。
“你怎么把他带来了？”她质问手下，带Grant前来的那位特工为难地小声辩解。
“……在墓地发现……他毕竟是第一任……唯一在世的亲属……”
特工将留着精致长发的大人物拉到一边，解释的同时还在频频回望。那位女士的目光令Grant感到如芒在背，仿佛自己也是幕前猴戏的一部分。
灰烬褪去的城市上空重新迎来曙光，当顶的太阳炙烤在这片残垣上，Grant感觉自己的脑子开始有点昏胀。
“你好？”他沙哑着声音询问，嗓子很疼，应该是被来之前的尘土呛到了，“你们到底要带我来见谁？”
幕前忽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新任复仇者们破破烂烂地从帘子中钻出，每个人神情都十分僵硬，难看得像被十辆大卡车碾过。
噢虚无，他恍然大悟起来，应该是不久前那场乌漆嘛黑的影子惹的祸。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经历了虚无，来时路上他已经听过很多乱七八糟的新闻广播了。
“这坨屎他妈的到底是什么？”手上提着一个弯折盾牌的家伙冲大人物骂道，“该死的你最好给我们解释清楚。”
“Walker。”
一个轻软又疲惫的声音响起，Grant好奇地望向来源，说话的男人留着一头半长不长的棕发，乱糟糟得像是疏于打理。他正为男人的脸部轮廓恍然失神，却被日光的反射刺痛了眼睛。
金属臂。长发男人转过身，撑着腰的左手是一只暗色的金属臂。
他瞠目结舌，胸中涌起了一股奇怪的痛惜。这是……义肢，面前的男人是一个残疾人，一个被逼迫压榨、身残志坚的可怜人。
“你怕什么，Walker？”一个浅金色头发的女复仇者嗤笑，“她可逃不掉了。”
“既然如此，那就先走一步了各位。”另一位女复仇者带上面罩，眨眼间便如幽灵一般消失在原地。
穿着红色制服的大个子发出挫败的声音，Grant觉得他看起来像个脏兮兮的圣诞老人。
“呃、你好？”一直站在旁边的年轻人朝他挥手，说话结结巴巴的，“你也是来、呃来加入复仇者的吗？”
霎那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Grant身上，他张了张口，顿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不、不是。”怎么他也变得支支吾吾起来，“我也不知道……”
“这他妈是什么情况，Valentina Allegra de la Fontaine？”
这句话像一把刀一样扎进先前尴尬又微妙的氛围，完全扯掉了脆弱的平衡，又长又绕口的名字更给面前撕破脸皮的难堪套上了一层穿针引线的幽默，一时间众人陷入诡异的死寂中。
是之前看起来最无害的棕发男人在说话，Grant眨了眨眼睛，彻底对上他的目光。那双钢蓝色的眼睛里涌动着极其剧烈的情绪，好像海底火山此刻在他的眼底喷发。
Grant忽然感到怔忡不安，不存在的岩浆似乎燎到了自己的身体，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变得刺痛起来。
“这是你的个人任务，Barnes议员。”Valentina Allegra de la Fontaine女士面不改色地回应道，“Grant Rogers是第一任美国队长唯一在世的后代，而你是他生前最好的朋友。现在故友的血脉身陷囹圄，难道你要见死不救吗？”
原来他姓Barnes，Grant呆呆地望着他，发现对方几乎算是面如土色。闻言Barnes焦虑地咬住嘴唇，胸膛急促地起伏。
“耶稣在上，他就是Rogers的孙子？怎么会长得这么——”Walker倒吸了一口冷气，在转头询问Barnes的时候噤了声。
这不怪他，Grant窘迫地低下头，发现自己没法直视Barnes近乎崩溃的蓝眼睛。男人似乎被他的出现给彻底压垮了，他不明白自己的身份怎么能拥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墓地里……”他慌乱地解释，“可能是因为之前的那场乱子，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墓地里，我猜一切发生前我正打算去祭拜我……我的爷爷。”
这个称呼拗口极了，他蹙起眉，隐隐觉得有些违和，但说不上来。
“你是说虚无搞乱了你的脑子？”浅金头发的女复仇者瞟了一眼身边的结巴小子，“你失忆了？”
“我们怀疑Rogers先生遭遇了袭击。”带他来的那位特工尽职尽责地回复道，“他全身都布满了伤痕，特别是双手，每根手指都受到了非常严重的伤害。”
Grant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掌，血肉模糊的指尖映入眼帘。
“发生了什么？”高大的圣诞老人惊呼，“美国队长的孙子，你都遭遇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都不记得了。”他摇头，没有计较这个奇怪的称呼。
Barnes走到他面前，低头握住了他鲜血淋漓的双手。Grant愣怔地看着他担忧的模样，忽然鬼使神差地后退了一步。
“没什么……不怎么疼，实际上。”他尴尬地冲对方笑了笑，将两只手背到身后，“我能自己处理。”
Barnes仍虚握着双手，似乎对他抽出手的行为感到惊讶，还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哀伤，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转过身，质问名字极长的大人物究竟想要做什么。
“做一份兼职吧，冬日战士。”她又露出那个精心雕琢的微笑，语调听起来像伊甸园里引诱夏娃吃禁果的毒蛇，“Steve Rogers会感谢你的，不是吗？毕竟再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噢，Bucky，就当作是做你朋友孙子的保姆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原来他叫Bucky，Grant暗想，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可爱。那双眼睛睁大起来一定像一头车灯前的鹿，Bucky确实很适合他。
“我没有别的亲人了。”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乞求，“Barnes先生，就让我在你家里借宿几天吧，我不会麻烦你太久的。”
Bucky疲惫地闭上眼睛，轻轻点头。
“好吧。”他叹息，右手用力抹过自己的脸，似乎想要抹去不存在的泪痕，“那就跟我走吧。”
02
Bucky喜欢骑摩托车。
这是Grant对他“身残志坚”和“魅力十足”外的第二个印象。他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个头盔，随手按在Grant的金色脑袋上，然后自顾自地启动了摩托车。
在一路的轰鸣声中他们都很沉默，偶尔Grant想要问话，却被对方敷衍的单个语气词给击溃了勇气。
难道他很讨厌自己吗？Grant不由得难过起来，可是为什么呢？他们以前见过面吗？自己得罪过他吗？
他越想越没有头绪，空白的大脑也提供不了任何有建设性的建议，没有来处，没有回忆。
双手不自觉地搂紧了身前的人，摩托车驶得其实并不快，但他依然觉得纽约街道的路不平稳。而Bucky对此什么也没说，也没有任何反应，好像Grant交叠在他腹部的手跟战术腰带没有区别。
厌恶和抗拒都不是最糟的，可怕的是冷漠和不在意。不幸的是，Grant踩中了后者，他被Bucky丢进议员的大别墅，扔在主卧对面的客房。之后房子的主人便开始循规蹈矩地尽地主之谊，铺好床单被褥，备好洗漱用具，最后带他大致参观一下房子，介绍结构和摆设。
“那个洗碗机……你最好不要动。”Bucky罕见地犹豫了一会，“除了洗碗，它还有一些别的用途。”
“噢。”他乖乖地点头，聪明地什么也没问。
“我先去洗澡，你自便吧。”
说完Bucky就钻进了自己的卧室，并咯哒一声锁上了门，偌大的别墅瞬间空寂下来。Grant回顾过去两小时的见闻，意识到只有刚见面时Bucky才出现过剧烈的情绪波动，之后就像止熄的火山，归于一片荒芜的宁静。
他半天也想不明白对方对待自己的态度，于是决定也去洗澡。热水溅进伤口，手掌痛得几乎握不住喷头，他打开顶部的花洒，让如瀑的清水喷涌而下。
浑身都是伤痕，但在迅速愈合，看起来可怕是因为血迹干结在上面。如今被水流冲去，红色黑色打转着沉入地漏，他重新变得干净起来。
Bucky为他准备好了衣物和药品。他穿上对方的T恤，发现有点紧，胸前被撑得鼓鼓囊囊的，裤子也是，屁股像被束缚住了。不过Grant没什么可挑剔的，还有地方落脚全仰赖于Bucky的慷慨，对此他心怀感激。
房门被轻轻敲了几下，他立即示意对方直接进来。沐浴过后Bucky头发湿漉漉的，卷曲地搭在脸颊两侧，坐下时被主人随意撩到耳后。
和自己身上一样的沐浴露香气，Grant鼻翼翕张，嗅到了对方身上的蜜桃味，甜甜的。
“伸出手。”
Bucky熟练地开始帮他包扎伤口，而他乖巧得像一只等主人穿衣服的小狗。事实上Grant并不清楚自己对男人的好感究竟从何而来，这似乎只是一种直觉，并非仅来源于Steve Rogers的关系，而是和自己本身有关。
“我们之前认识吗？”他好奇地问，面对面的情况对方总不好再敷衍了事。
Bucky抬眼看了一下他，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像是讽刺又像是逃避。
“当然。我们在Ste……你爷爷的葬礼上见过。”
“噢，是吗？”他思索了片刻，遗憾地摇头，“那还有吗？”
“没有了，那是我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面。”
不是唯一一次，Grant在内心纠正，紧张地舔了舔唇：“你讨厌我吗？”
“什么？”Bucky停下手里的动作，疑惑地望着他，“不……当然不，Grant，你为什么这么想？”
“别误会，我很感谢你的照顾，但是……但是我觉得你似乎对我有种距离感，像是不想和我沾上关系……的那种。”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声若蚊呐，因为面前Bucky的神情实在算不上好看。男人低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从Grant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在头发遮掩下依旧高挺好看的鼻梁。
沉默实在太久了，久到他想要开口道歉，可Bucky却毫无征兆地说话了。他继续在Grant的手指上缠绕绷带，语气也流露出一种刻意压制后的平淡。
“抱歉，Grant，可能今天事情发生的太多，我有点……”他自嘲地笑了笑，“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是你……你爷爷的好朋友，如果他有和你提过的话，我们的交情都能够追溯到上个世纪的20年代了。”
Grant并不记得自己和爷爷的相处，但他大概知道Steve Rogers出生的年代，面前人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一百岁的老人，还有那只显眼的义肢，他究竟遭遇了什么？
“你们从小就认识吗？”
“嗯。”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你看起来跟二三十岁没有分别。”
“战争。”Bucky轻哼，“还有人体实验，你知道的，Steve也做过，只不过我和他做的不是同一套医美。”
Grant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决定冒犯地把话问出来：“那你的手臂呢？也是实验的一部分吗？”
最后一个手指被包扎完，Bucky倾身前来处理他手臂上的伤。闻言他毫不在意地接过话，稀松平常得和聊起等下晚餐吃什么没有分别。
“二战的时候我从一辆火车上掉下去了，很不巧底下是山崖，所以左手给摔断了。自那以后就没有原装了，只能用金属替代。”
坠落，山崖。Grant仿佛听见了大雪呼号的山谷风，那绝对是死神降临的恶兆。他心里感到尖锐的痛苦，对面前人的遭遇，那些被夺走的肢体和自由。他想安慰他，于是将缠满绷带的右手覆上金属手背。
“那一定很疼吧，Bucky？掉下去的那一刻……你在想什么呢？”
Bucky顿住了，再次垂下眼睫：“大概是再也见不到家里人了吧，我死后……他们一定很痛苦。”
“Steve Rogers在那辆火车上吗？”
听到这个名字，稍微松懈的假面又恢复了原状：“是的，那是咆哮突击队的一次行动，Steve一直很内疚，认为那是自己的责任。”
“之后你去了哪里呢？给你安上手臂的又是谁？美国政府吗？”
“一开始我确实以为是友军，后来……”Bucky见他感同身受的模样，忽然笑了起来，“小家伙，你是要听睡前故事吗？我的经历可算不上什么好故事，如果你想知道，之后我可以慢慢和你说。现在告诉我，晚饭想吃什么？”
之后。Grant一下子抓到了话里的重点，不由得飘飘然起来：“噢，随便，我都行。不用麻烦，按照你平常吃的给我复制一份就行。”
“我每晚做出来的东西可都不一样。”Bucky嘀咕了一句，随后认真地回头告诉他，“以后叫我James吧，或者Jim，Jimmy，随你喜欢，只是不要Bucky。”
“可是大家都这么叫你呀。”Grant感到疑惑。
“那就不好分辨了，对吧。”Bucky冲他眨眨眼睛，“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噢，好的，James。”他再次感到飘飘然，高兴地站起来，“做晚餐的话我可以帮忙。”
“不用了小家伙，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我一个人能够搞定。”
03
事实证明，Bucky的手艺很不错。
Grant风卷残云地解决掉了三个三明治，两杯牛奶和一块披萨，但还是没饱。Bucky有些惊讶，然后好笑地询问他要不要再来一点。
“不用了。”Grant忽然为自己的食量感到羞愧，在别人家做客却表现成这副饥渴难耐的样子实在有些不得体，于是他连忙否认，“我很饱了，真的，你做的很好吃。”
“谢谢。”Bucky羞涩地微笑，“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第一个？难道你请过很多人来家里做客？”
噢该死的，他没想过这句话问出来会这么奇怪。
不过Bucky并不介意，他摆摆手：“没有，我只请过一些好友，还有在这里过夜的家伙，他们都对我的手艺不敢恭维。”
如果说朋友会来他家里过夜也无可厚非，可为什么是分开来谈论的？Grant不安地在凳子上挪了挪屁股，决定一不做二不休。
“你有……呃，长期交往的对象吗？”
Bucky停止了咀嚼，眯起眼睛来看他：“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没有男朋友？或者女朋友？”
对方显然被他冒犯得够呛，回答的语气都漫上了一股火气：“当然没有，要不然我会轻易带你回家吗？这让我男朋友怎么想？”
所以是男朋友，Grant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我也不会影响你们什么呀，毕竟我不是……”
“你不是同性恋，好了，我早就知道了。”Bucky挥挥手让他离开餐桌，“客厅里有电视，如果你想打发时间的话，书架上也有书。”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他不高兴地反驳，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你这是歧视，对我的歧视。”
“我了解Steve。”Bucky飘忽的声音从餐厅传来，“所以或许多少也了解一点你。”
难道你对他的性向也了如指掌么？Grant哼哼了一声，摸索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新闻还在报道之前的虚无事件，似乎这要归咎于一个叫哨兵的超能力者，在之后就是新复仇者联盟建立的喜讯。
“James。”他拿着桌上响铃的电话，走到厨房递给正在清理餐具的Bucky，“你手机响了，上面写着‘Sam’。”
Bucky挫败地叹了口气，将剩下的碗碟一股脑儿塞进洗碗机里，“我就知道。”
他接通了电话，那头的人声叽叽喳喳说个没完，Bucky几次想张口都插不进话。Grant很好奇究竟是谁能让他露出那样一副卸下防备的模样，同这个Sam通讯时他无奈又放松，与之前面对自己时如临大敌的拘谨很不一样。
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并不好，Grant不喜欢，但是还是保留了基本的礼仪。他回到电视机前，看新闻主持人滔滔不绝地介绍新复联成员的身份背景，Bucky的概括好长，听起来确实不是适合当作睡前故事的经历。
“噢，Sam，我不能就这样退出……”Bucky轻柔的声音传来，他不自觉地竖起耳朵去听，“听着，我和他们没有不一样……罪犯、亡命徒，都是一样的……好吧，是的，也许是，我现在洗心革面了，但是……”
紧接着是六十五秒的沉默。
“你来我家？……不，现在有点不太方便……不是！不是因为那种原因！上帝啊Sam我有时候真恨你……”Bucky悉悉索索地穿上外套，“我去找你，老地方。嗯，爱你兄弟，马上见。”
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Grant立刻装作一副沉浸在新闻里的模样，Bucky冲他微微一笑。
“抱歉，我可能暂时没法陪你了，不过这栋别墅的安保等级很高，你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他走到沙发旁，拍了拍Grant的肩，“挪挪屁股，小家伙，你的翘臀压住我的手套了。”
Grant不禁讶然，这算是……算是调情吗？还是一个单纯的称赞？他僵直地撅起自己的屁股，任由Bucky冰冷的金属手掌在沙发上摸索，而他一动未动。
“你换个地方坐就是了。”Bucky边笑边戴上黑色手套，奚落起来毫不留情，“怎么脸都红了？你放心，我绝对不是对自己好友家里小辈动手动脚的畜牲。”
Grant窘迫地点点头，询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晚些时候吧，如果太迟了，你就早点睡。冰箱里还有牛奶，睡前喝一杯长身体。”
讨人厌的家伙。Grant彻底红了脸，别过头去不看他：“我已经二十六岁了。”
“那又怎么样，我都过了一百零六岁了。”Bucky很快穿好鞋子出了门，“想逛就逛，只要别离开屋子就好。”
感觉自己像什么留守儿童，Grant不高兴地瘪嘴：“知道了老妈。”
大门迟迟没传来合上的声音，他疑惑地看过去，发现Bucky站着阴影里，神情晦暗不明。
“我不是你老妈。”
接着关门声响起，不大的音量却像一把鞭子，狠狠地抽在了Grant的身上。
04
凌晨两点，Grant睁开眼睛。
他很明显听见了开门声，但外面一点走动的脚步声都没有。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推开房门，没有开灯便看清了在沙发上蜷缩的人影。
“Bucky？”他疑惑地小声呼唤，对方蓦然回过头。
“Steve？”Bucky的声音很小，像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
“我是Grant。”他大了点声，发现那点脆弱瞬间从对方身上蒸发了。Bucky周身萦绕着一股酒气，完全取缔了先前沐浴后的蜜桃清香。
“你喝酒了？”他担忧地蹙眉。
“是啊，我喝了。”Bucky笑得很开心，“我喝了好多，而且我喝不醉。”
什么乱七八糟的，Grant伸手去探他脸上的温度，发现这家伙满嘴谎话。
“你这也叫喝不醉？脸都烫红了吧，你究竟喝了多少？和谁？那个Sam吗？”
“嗯……我喝了、喝了两场。”Bucky任由他抚摸自己的脸颊，“一开始是和Sam……结果他喝不过我，后来碰到了Yelena和Alexi……Sam拔腿就走了。”
他现在知道每个人名对准的相貌和身份了，Sam是现任美国队长，Yelena是之前碰到的浅金发女特工，而Alexi是那个六尺四不止的圣诞怪老头。
“你怎么和他们也喝起来了？”
“他们说美国队长喝的是娘炮玩意，叫我一起喝伏特加。”Bucky简直是有问必答，整个人软得像泡在酒桶里的泰迪熊，“前一句话我不喜欢，后一句话我也不喜欢，我不喜欢他们这样说你，不喜欢伏特加，不喜欢液体倒在我身上的感觉。”
“为什么好好的酒不喝要倒你身上。”Grant被他颠来倒去的话逗笑了，转身去桌上倒了一杯水，“你不是打架很厉害吗？”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Bucky是不是打架很厉害，但这家伙是个超级士兵，嗯，肯定很厉害了。
“我打不过你呢。”Bucky哼哼地笑起来，“也没多厉害。”
他握着Grant递来的水杯大口大口地喝，任人揉扁搓圆的顺从模样真是让人心惊。Grant不用想都知道他这样被人灌了多少酒，多得连血清都代谢不掉。
“你什么时候打过我了。”他把喝空的水杯从这个醉醺醺的家伙手里拔出来，再去桌上倒了一杯，“不过老对我发脾气倒是真的。”
“才没有对你发火呢。”Bucky嘟囔着，忽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整个人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小团。
“我今天见到你的孙子了，Steve。”
Grant瞬间僵住了身子，宛若冰水从头顶浇下，他终于明白面前人身上的违和感。有个过去的阴魂一直在Bucky Barnes的身侧游荡徘徊，频繁到让他午夜梦回、借酒消愁后都能如此念念不忘。
“为什么他长得一点都不像Peggy。”Bucky还在念叨，透过手掌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他长得好像你。为什么会这么像你。”
“Buck，你看着我。”Grant掰开他的手，强迫他认清现实，“你看着我，告诉我我是谁？”
Bucky眨着迷蒙的眼睛，露出一个柔软的微笑：“Steve，你是Steve。”
他清楚地知道面前人说的究竟是何人。Steve Grant Rogers，第一任美国队长，Bucky Barnes的童年挚友，他德高望重的爷爷。
一个阴魂不散的鲁道夫。
05
之后的几天Bucky都尽职尽责地扮演好保姆的角色，他做饭，陪聊天，照顾Grant的伤势，几乎寸步不离。他们经常会打开电视看几部爆米花电影，然后互相听对方发表一些犀利的见解。
谁也想象不到他们之间差了超过八十年的鸿沟，事实上，Grant觉得Bucky相处起来几乎就像同龄人，他们对音乐的品味、阅读的爱好、甚至连观点认知都如此相近。在第一天的灾难性见面后，Bucky完全收敛了那些没有来由的冷意，变得非常温和且容易亲近。Grant也不再喊那个令人误解的称呼，只是叫他James，有时打闹起来变成了Jimmy。
Bucky其实并不避讳和Steve的往事，只要Grant提起，他都知无不言。但Grant发现有三点他会不自然地回避：咆哮突击队成立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成为冬日战士他究竟遭遇了什么，以及终局之战后他和Steve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你不经常来家里探望Steve呢？”Grant遗憾地说，“那样的话我就能早点认识你了。”
Bucky抱着靠枕歪在沙发上，仔细思索了一番：“可我偶尔去的那几次也没见到你啊。”
“那一定是因为我在读书。”Grant绞尽脑汁地回忆，发现仍是一片空白，不过那个年纪……他在上学应该很正常吧。
“结果你现在忘的一干二净了。”Bucky朝他挑衅地抬抬下巴，“你堕落了，小家伙，竟然和我的文化水平差不多。”
“谁有你一百多年的见识广，Barnes议员。”他语带讥讽地回击，却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你的工作呢，Jim？这几天你怎么都不要上班？”
“临时休会。”Bucky忽然叹了口气，“就算是复会我的工作也多半保不住了。”
Grant见他惶惶不安的样子觉得好笑，这家伙明明有不止一份工作：“你是指议员还是新复仇者？”
“天哪，新复仇者。”他喃喃地抱怨，“伟大的Valentina女士将我们这群从阴沟里爬出来的家伙推到台前，倒一点也不在乎玷污复仇者的名号。”
“不说你们团队产生的原因，也不说我不认得的其他人。”Grant认真地说，“单是你，James，你和玷污这两个字完全不沾边。”
“是吗？”
“而且听你这几天的描述，你的新同事应该是一群很有意思的家伙。”他微笑起来，神情带着点促狭的向往，“真希望能见见其他的复仇者，那样会让我觉得与有荣焉。”
“你觉得……你觉得Steve如果活到今天，他会赞成我的决定吗？”
Grant觉得有些莫名，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此显而易见，即便牵扯到了现任美国队长。
他耸耸肩：“肯定的吧，你是他最好的朋友，而且……拜托，和他认识最久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你又为什么要来寻求我的建议呢？”
Bucky沉默了，看起来像在思考，之后也没再说话。
06
一周后，Bucky开始短时间的外出。
Grant并不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实际上，他发现自己很能自得其乐。这些天他们差不多把感兴趣的电影都刷完了，而他对在没有Bucky陪同下看电视的这一选项兴致缺缺，一定是某种雏鸟情节在作祟。于是他偶尔看看书架上的书，又去书房拿了一叠打印纸，在桌上和抽屉里摸索了一阵，高兴地发现Bucky仍有用铅笔的习惯。
他拿起笔，对着窗外的景色开始写生。
艺术确实是一种排解心灵的方式，Grant并不清楚自己的画画水平如何，但落在笔尖的图像看上去和差劲还有很大距离，所以他过去的兴趣大抵在此，这对找回自己很有帮助。
很快风景无法满足他的创作欲望，他开始记录从墓地里醒来后见到的每一个人。脑子里的记忆清晰异常，只要他回想，远到两周前给他开门的司机的脸都能纤毫毕现。
也许他的超能力是记忆力超群，Grant自得地轻哼，不过一会便难过了起来。就算有超群的记忆又能如何，他失忆了，现在连自己父母的脸都记不清。
老式挂钟整点的敲击声响起，Grant蓦然从思绪中回过神，看向窗外染红成一片的火烧云。已经六点了，为什么Bucky还没回家？
他感到一阵异样的紧张，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嗡作响，他没有亲人，也不认识任何人，除了Bucky，谁又会联系他？
屏幕上显示了一串陌生号码，他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划开接听。嘈杂的人声加剧了Grant的不安，他仔细辨认说话人的音色，意识到这是Bucky的新队友，那个盾牌变成塔可的密探。
“Grant Rogers是吗？是你吗？反正我不管是不是你，就算不是你用着这个电话也得给我来！该死的——”
Grant立马站了起来。
“冷静下来，Walker。告诉我，Bucky出什么事了？”
那头Walker的话简直颠三倒四得没法听，事态也许真的很紧急，但叽叽呱呱半天对方也没说清Bucky究竟遭遇了什么危险，这让Grant紧蹙眉头。他迅速穿好外套，去书房的抽屉里拿好枪别在腰后，又在出门时顺走了挂在墙上的摩托车钥匙。
地址Walker已经发到了手机上，巧的是，这片区域他颇有印象。
Bucky就在Grant醒来墓园的不远处出了事，意识到这一点令他十分不安。晚高峰的纽约街道人真的太多了，多得让Grant生气，他一路风驰电掣地超车闯红灯，最终极其快速地抵达了目的地。
Walker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老天，你真是……”
Grant已经厌倦了被人像看另一个人那样打量，他直截了当地下令：“带我进去。”
他们走进了一个破旧仓库，Walker推开覆盖在地上的铁板，毫无征兆地一跃而下。Grant看着深不见底的黑洞，脑中划过一丝不确定，但想到Bucky，便不再犹豫。
地下室挖的很深，深得超出Grant的预料，但落地时什么都没有发生。借着手电筒的光亮，他看到了Walker欲言又止的表情。
“血清也能遗传吗？哈？”
“或许吧。”他心不在焉地回答，“Bucky在哪？”
“事先得解释清楚，我真的不是刻意把他留在这不带出来的，如果这件事我能解决的话也没必要打电话给你，但是……”
手电筒的光照射到蜷缩在仪器旁边的Bucky，过去温和的眼睛此刻充满了困兽的恐惧和警惕，Grant忽然感觉此情此景有点熟悉。
“他怎么了？”
Walker应该是抓了一下脑袋：“据我所知九头蛇已经不再对他有任何影响了，但是你看现在……他这个样子显然不正常，我总不能把一个冬兵从这里带出去吧。”
Grant忽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你是说他现在的状态像冬兵时期？”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这都是我的猜测。”Walker焦虑地回答，“我本来想打电话给Wilson，但是他没接，哈，我希望他不是故意的。我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能通知谁，最后忽然意识到了你。”
Grant缓缓走近Bucky，在他面前蹲下：“嘿，James，你认得我吗？”
Bucky紧张地往里缩了缩，像是要抑制住攻击的意图。他警惕地打量Grant的全身，最终锁定在面前人的脸上。
“你又去做什么傻事了？”Grant轻声安抚道，“别害怕，James。我不会伤害你，永远。”
“小心点Rogers。”Walker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后怕，“他会攻击你。”
“Rogers……”Bucky突然开口说话，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你是Rogers？”
“是的，我是。”Grant犹豫了一瞬，最终压下欺骗的愧疚，“我是Steve Rogers。”
这个名字像打开了什么开关，Bucky全身都放松了下来。他松开了握紧的右手，Grant才发现那里一直藏着把匕首。
“我不知道我在哪，Steve。”Bucky小声对他说话，“这里有洗脑的仪器，我不喜欢。”
“那我们就先出去，好不好？”
Grant朝他伸出手，Bucky毫不犹豫地就握住了。旁边的Walker似乎松了口气，他率先走到连通地面的入口，轻轻一跃便没了身影。
很快上面窸窸窣窣地放下来一条绳子，Grant试了试坚固程度，将它递到Bucky手上。
“你能自己上去吗？”
“嗯。”
Bucky向上爬升的动作很迅速，看起来不像有受很严重的伤，Grant跟在他后面，前后脚便都爬上了地面。
“我带他回家。”Grant向Walker做出保证，“在他彻底恢复前我不会让他出门。”
“好。”Walker瞟了一眼在摩托车旁一言不发的Bucky，欲言又止，“你能照顾得了……”
“我能。”Grant打断他的疑虑，伸出右手，“谢谢你今天对他的照顾，我很感激，接下来交给我就好。”
Walker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番，最终也伸出右手：“John Walker。Bucky是我的队友，照顾他是应该的。”
“Grant Rogers。”他握了不到一秒就松开了，“再会。”
07
这个Bucky听话的要命。
上摩托车的时候Grant嘱咐他抱好别掉下去了，结果一路上Bucky两只质地迥异的手臂便牢牢抱在了他的腰上，就算到了别墅的停车库里也没松开。
所以Grant只能无奈地叫他放手，然后带他进门安顿在沙发上。到这时候他才有功夫检查Bucky身上的伤，那张圆脸上沾了点灰，左眼眶和两侧太阳穴上都有鲜红的创口，其余身上并没有什么异常。被他要求脱光上半身的Bucky坐在沙发上发呆，思绪像是飘离了面前这个世界。
“这里是怎么弄的。”Grant小心地给他清理伤口，后悔自己没来得及观察一下那个地下室的情况，“谁拿头盔来夹你了。”
“我不记得了。”他困惑地说，“Steve，那里有洗脑的仪器，我不喜欢。”
面前的人好像一个不断倒带的录音机，Grant轻轻叹气，捧住他的脸问：“什么叫洗脑的仪器？”
“我不记得了。”他痛苦地低下头，伸手捂住额头。
“没事了，不要去想了。”Grant连忙安慰他，记忆空白的感觉确实很让人难受，“你想吃点什么吗，James？”
“为什么叫我James？”Bucky好奇地抬头，“你从来不叫我James。”
“你之前特别嘱咐我别叫你Bucky。”Grant无奈地起身，去冰箱里拿出牛奶，“不过今天你最大。你想喝牛奶吗，Bucky？”
“嗯。”他的声音听起来挺高兴，“你能给我做通心粉和炖牛肉吗？”
Grant不知道自己到底会不会做，但应该能现学吧？于是他点点头：“好，你想现在吃吗？但我不知道冰箱里有没有食材。”
他将牛奶递给Bucky，接着又去冰箱里翻找了一通。客厅里半天没有动静，他担忧地回头看去，发现Bucky在聚精会神地研究桌子上的画。
“你的画还像以前一样好看。”Bucky看上去真的很高兴，“你能再给我画一张肖像画吗？”
Grant瞬间有些脸红，Bucky一定是翻到那张他无意间画下的画像了。有时候克制住自己不去想Bucky真的很难，何况对方的相貌又那么让人过目不忘。
“当然，如果你喜欢的话，画多少张都可以。”
“现在？”Bucky期盼地看着他，而Grant根本无法拒绝。
很快他便画完了肖像画，Bucky看到画时先是呆愣，之后就是喜悦。他起身抱住还拿着铅笔的Grant，发尾在对方的脸颊上轻蹭。
“谢谢你，Steve。”他埋进Grant的肩窝，“我好喜欢。”
Grant回抱住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感受。
08
晚些时候Wilson来了。
现任美国队长看见开门的Grant时大吃了一惊，那种讶异又带点了然的眼神不由得让他爆发了。
自从在墓地里醒来，基本上遇到的所有人都会用这种目光看他，而唯一不这么做的人是Bucky。他根本就是两个极端，正常的时候看他像看陌生人，脑子不清醒时看他宛如Steve Rogers在世。
Grant当然知道自己和第一任美国队长有多像，但是那又代表了什么？也许血清的遗传就是这么霸道呢？像是某种显性基因，完全主宰了Grant外貌上的一切性状。更何况，孙子像爷爷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究竟为什么每个人看他都在像看一个死人，一个早该在坟墓里腐烂了六七年的死人？
但他并没有在Wilson面前表露这些，只是带着对方走进了Bucky的卧室。就开门的短暂功夫，这个懵懂的家伙就从床上滚落到了地上，还连带着被子一起窝在角落里，这让进来的Wilson当即就变了颜色。
当然这是夸张，因为Grant根本看不清他面上的颜色。
Wilson显然和Bucky分享过一些私密的过往，而Grant只是站在房门口，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说话，好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我见到Steve了。”Bucky的声音忽然抬高，“是他带我出来的。”
“当然，当然。”Wilson柔声安抚道，“我知道他还给你画了画，可是Buck，你在这个‘Steve’身上投注的希望和情感越多，现实就会越让你失望。我知道一直以来你压力很大，但是……你必须坚强起来，Buck，还有一个队伍的人需要你照顾呢。”
“他应该受到了洗脑。”Grant突兀地插入了对话，“我回来给他检查过身体，脸颊和太阳穴上都有伤痕。”
Wilson拨开Bucky脸颊旁的碎发，发现了正在愈合的伤口，愤怒在周身聚集，他握紧拳头，猛地站起了身。
“他回来的时候是不是特别顺从？”
Grant不安地点头：“是的……而且他的记忆也有点错乱，一直把我当成Steve Rogers。”
Wilson痛苦地叹息，拿过床上的枕头给Bucky在角落里围了一个窝。他拉着Grant悄然离开房间，然后自然地走到厨房里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
“你想要来一杯吗？”
“不用。”
事实上咖啡于他而言也没有任何提神的用处。
“Grant……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Grant并不介意，低头收拾着桌面上乱糟糟的画纸。
“这几天可能要辛苦你了，因为……”Sam为难地向他解释，“你知道Steve对于Bucky的意义，对吧？”
“嗯。”Grant状似无意地回答，“最好的朋友，能在葬礼上致辞的那种。”
“我很抱歉你卷进这摊事情里，Grant，只是你的出现太过合乎时宜。我并不是要求你去做Steve的替身还是什么，就只是……”
“我知道。”Grant觉得自己冷静极了，任何言语都无法将他坚冷的外壳击碎，“Bucky现在需要一个Steve来稳住心神，而我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你完全可以拒绝。”Sam递给他一杯热水，“虽然受到伤害的是Bucky，但在他好起来之前你可能也会不太好受。他……估计会有暴力和自残的倾向，还会冒出很多不明所以的话。如果他伤害到了你，请你多包容一些。”
“你很了解这些。”Grant惊讶地发现热水里放了两块白糖，但并不讨厌，“所以当年他的恢复是你和Steve一起努力的功劳吗？”
“并不是，多半是他自己，还有一部分Steve的帮助。”Sam看起来颇有些怀念，“这些事我也是后来逃亡的时候听Steve说的。”
“既然Steve那么努力地想要拼好他，为什么不坚持到底？”Grant彻底疑惑了，“他一定知道Bucky的状况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乐观吧，那又为什么不努力陪他走下去呢？”
“我不知道，Grant，我不知道。”Sam喃喃地说，“也许战争改变了很多事，他自己也身心俱疲了。”
Grant未曾想过自己的爷爷会是个懦夫，这与他潜意识里所相信的形象不大相同。归根到底圣人也是人罢了，在钟鸣漏尽之前，或迟或早他们都会背叛自己、背叛他人，最后闹出一些丑态百出的笑话。
而对于生者而言何其折磨。
“做出这样的决定，Bucky不恨他吗？”
“恨是一种很强烈的情感，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成为痛苦的宣泄口。而Bucky，恨？老天，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他，一点也不。”
Sam释然地笑起来，似乎在这一刻Grant完全脱离了Steve的阴影成为一个全新的人。
“Bucky从来不会恨任何人，好吗？他甚至不恨折磨他七十年的九头蛇，不恨那些喊着要绞死他的蠢货恶棍。所以，是的，他更不可能会恨Steve，当意识到你爷爷做了什么决定的时候，他笑得特别释怀。”
“笑……？”
“是的，笑。很不可思议，是吗？他就像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温和、无害，你绝对想象不到他发怒溃堤的样子。”
“可他脾气并不怎么好。”Grant回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
“他只会自己崩溃。”Sam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他孤独得太久了，久到忘记依赖他人的感觉，而Steve唤醒了它。那场葬礼又彻底摧毁了重燃的希望，所以现在他这里是一片断壁残垣。”
“而你认为我能拼起他。”
Sam不置可否：“你对他而言似乎不太一样。你说他对你态度不好，这是我这么多年来听过最有意思的评价了。虽然这么举例有些不恰当，但上一个让Bucky觉得恼火的家伙还是Walker，你看，他们现在已经是亲密无间的好队友了。”
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一句话听起来酸酸的，可能是Grant的错觉，但他会包容一切对他和Bucky之间关系怀有善意的朋友。既不把他当作Steve Rogers，也为他提供和Bucky建立深厚情谊的机会，这样好的人提着灯笼也难找一个。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Grant笃定地承诺，至于剩下的调查……
“交给我。”Sam似乎看出来了他在想什么，同样坚定地向他保证，“我会找出来那个给他洗脑的畜牲。”
09
送走Sam后，Grant在门边发了会呆。
他看过Steve Rogers的维基百科，但那些冰冷的生平简介完全比不上知情人带有温情的讲述。在Sam口中的Steve如此鲜活，那些和Bucky的过往，有关洞察计划的重逢、对抗117个国家的决然，都让Grant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
要不是自己还在这，他简直怀疑他伟大的直男爷爷对Bucky Barnes怀有一种超乎友谊的执着，不然许多事情根本无从解释。在他看来，Steve Rogers是个极度偏执的人，他偏执地从九头蛇那夺回自己的好友，偏执地面对世人的唾骂不以为意，偏执地认为通缉和流浪何足挂齿，偏执地告诉全世界Bucky Barnes是他的软肋，是他心目中最最重要的人。
他能赌上荣誉、信念和生命，去换求从地狱深渊中爬出的冬日战士的安宁，却在即将云破天开之时将来之不易的幸福弃如敝履。Grant完全不得其解，虽然这样思考是在否定自己存在的意义，但Steve Rogers最后的选择简直荒谬至极。
那Bucky呢？他又对Steve怀有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友情？
他怅然若失地回过身，却被站在卧室门口的Bucky吓了一大跳。棕发男人穿着宽松的睡衣，直愣愣地盯着他，表情介于迷茫和恐惧之间。
“原来你一直没睡呀。”Grant朝他温和地笑，走过去揉揉他的头发，“是睡不着吗？”
“Sam离开了吗？”Bucky对他的肢体接触没有半点抗拒，甚至主动握上了他的另一只手。
“嗯，他去惩罚那些对你做坏事的人了。”
Bucky困惑地歪头：“你是说伤害我的人吗？”
“是的，那些给你洗脑的人。”
“没有人给我洗脑。”Bucky解释道，“是有人想跟我做一笔交易。”
Grant蹙起眉：“谁？”
“一个声音。它想让我忘掉你，但我拒绝了。”
什么意思？Grant感到费解，有人想让Bucky忘掉Steve Rogers？
“它说走着瞧，我叫它滚开。”Bucky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得意，“你看，我根本没有忘掉你。”
Grant心不在焉地附和夸赞。
“那你头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
“我不知道，我记不起来了。”
眼看着Bucky又要陷入焦虑，他赶忙将对方带进房间转移注意力：“是不是地板太硬了，你睡不着？”
“嗯。”Bucky小声回应，“你能留下吗？”
Grant愣住了：“你是说让我留下来陪你？”
“我们可以一起挤在床上，像小时候一样。”
想到Sam的话，Grant同意了。他弯腰从地上捡起枕头，却发现枕套底下鼓囊得不同寻常，手伸进去一摸，里面竟然塞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皮质笔记本。
“你不许看。”Bucky不太好意思地夺过本子，“给我了就是我的了。”
他顺从地点点头，然后再把被子抱到床上。Bucky老早就躺好了，他拍了拍左侧的枕头，催促还在原地犹豫的Grant。
“上来呀。”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尴尬中透露出一丝熟悉，两个超过六尺的男人居然在狭窄的床上挤出一种诡异的和谐。Grant看着一旁闭眼睡觉的Bucky，觉得面前人的状态非常令人担忧。
难道记忆错乱会让人的性格从沉默冷静变得几近天真？虽然正常状态下Bucky也很会开玩笑，但绝对不是现在这样像一个胡闹的孩子。
虽然也很可爱，但Grant还是感到忧虑。十分钟过去，Bucky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应该是陷入深眠了。他小心翼翼地摸向对方枕套下的笔记本，坐起身来打算一探究竟。
这个本子应该有些年头了，表面有不少刮擦的痕迹，他翻开第一页，上面一大一小写着两个名字。
S.G. Rogers和J.B. Barnes。
Grant猜测这个笔记本一开始是Steve的，后来送给了Bucky，这样就符合之前Bucky“给我了就是我的”的说辞了。
本子的前三分之一都是Steve的笔记，记录了一些新潮文化，Grant觉得字迹十分眼熟；后面就全是Bucky的部分了，他似乎记了很多很多人名，然后又涂掉了很多很多。
Grant一页一页地翻动着，忽然从里面滑出了一张折了两折的A4纸，它看起来被主人很珍重地对待，角对角叠得整整齐齐。
于是他也小心打开，惊讶地发现是那张自己画的画像。隐秘的喜悦在胸腔里翻涌，他看向最后一页笔记，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来自Steve的礼物。
睡着了的Bucky是不会发出声音的，所以急促喘息的人只能是他自己。Grant再也无法平静，席卷而来的愤怒和痛苦令他失了神志，促使他做下了一个幼稚至极的举动——
他拔出本子边的钢笔，恶狠狠地涂掉了Steve的名字，在上面写上了另外五个字母。
来自GRANT的礼物。
10
接下来的两天Bucky似乎在逐渐好转。
Grant很庆幸除了会说很多不明所以的话外，Bucky没有任何自残或者暴力的倾向，这让他略微松口气。所以即便是在做Steve的替身，他也能从Bucky的笑颜中获得到些许自虐的快感。
白天Grant做了炖牛肉和通心粉，Bucky似乎很喜欢他的手艺，对着他喋喋不休地夸赞。实际上口味不怎么样，Grant心里清楚，因为他自己都觉得难以下咽。而更让他难以下咽的是，他明白Bucky在乎的不是饭菜本身，而是做这道菜的人。
只要他认为是出自Steve之手，Grant挖苦地想，估计给他塞酸黄瓜到嘴里都觉得是玉盘珍馐。但Grant是绝不会这么虐待Bucky的，因为他清楚这家伙最讨厌的食物就是酸黄瓜。
他也给Sam通了信，关于那天地下室里发生的大概，而Sam认为估计是某种外星力量在作祟。这就难办了，Grant感到焦虑，他担忧那场遭遇会对Bucky产生不可逆转的损害，不过Sam对此倒持乐观态度。
“我们发现了一些线索，估计事情没有预想的那么糟。和他待在一起，Grant，有什么状况随时通知我。”
这倒简单，Bucky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这两天晚上他们连睡觉都挨在一处。马上数字就要更换成三了，Grant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任由Bucky蜷缩在自己的怀里。他总是很不安，睡姿看上去也没什么安全感，Grant尽量不去想它背后的原因。
当晚意外就发生了。剧烈的晃动把Grant从熟睡中摇醒，他蓦然睁开眼，看见神情阴郁的Bucky正冰冷地注视着他。
“你是谁？”
紧张感一下将Grant的睡意一扫而空，他舔了舔唇，不确定地开口回答：“Bucky，怎么了？我是Steve。”
这个名字似乎刺痛了对方，Bucky蹙起眉，伸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
“Steve……Steve……”他焦躁地低喃，忽然猛地攥住Grant的衣领，“证明它。证明你是Steve。”
他凑得太近了，近得已经超出了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Grant愣愣地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过去两天接连不断的肢体接触已经给他身体造成了超负荷的压力，而夜晚又容易令人精神脆弱。
所以一切就这么发生了。
他脖子略微向前倾了一些，碰上了对方的嘴唇。
亲吻Bucky的感觉很好，他不由得有些迷醉，随即舌尖顶进了齿间。Bucky似乎还在发愣，这让Grant有机会捉住了他的舌头，按住他的后脑勺更加深入。大概持续了三十秒，又或是三分钟，时间的流逝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了意义，Grant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脑中轰然炸开，从未有过的满足沁入他的灵魂。
紧接着他就被猛地推开了。
Bucky的神情变得极其慌乱，他不停地往后退，几乎要跌下床。Grant急忙伸手拉住他，却被用力地拍开。
脑袋触地的感觉有点痛，他跌得人仰马翻，马上就被跳下来的Bucky掐着脖子摁在地上，冰冷的火焰在那双眼睛里升腾，连屋里的暗色都没能遮掩半分。
“你不是Steve。”他笃定地开口了，“你到底是谁？”
身上人的状态实在太过异常，Grant在振金手掌中艰难地呼吸，不敢再做出任何刺激他的举动。他知道能让自己从铁掌下逃脱的只有一个名字，那个他扮演得愈加娴熟的身份，那个萦绕在他们之间迟迟不肯离去的鬼魂。
“完成它……如果你认为我不是Steve……就完成它……”他断断续续地回答，感觉肺部的氧气几乎要消失殆尽，“因为我会一直……陪你到最后……”
奇迹发生了，Bucky松开了他的左手，而Grant重获新生。他痛苦地呛咳着，往返于生死线上的惊悸真是让人不愿体验第二次。身上的重量也离开了，他努力眨眼，看见Bucky恍惚地退到角落里，盯着自己的左手发呆。
“Steve？不，你不是Steve。”他浑身颤抖着，似乎濒临某个极限，“你不是Steve。你不是。可你怎么知道这句话的？Steve……你到底是不是Steve？”
他发出了一声暗哑的尖叫，紧接着抱紧脑袋蹲下身，Grant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冲向他。Bucky的痛苦他感同身受，这种感觉如此熟悉，他本能地知道该怎么做。
Grant抚上面前人抠进发间的双手，轻轻呼唤他的名字。他用了点力气让Bucky抬起头，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没事了，Buck，我在这呢。”
那双钢蓝色的眼睛一瞬间蕴满了水汽，然后蓦地掉下泪来。Grant从没见过他哭，所以只能呆滞地看着眼泪越滚越多，越滚越急。
“怎么了，Bucky？”他慌乱地去抹他的眼泪，“你别吓我。”
“你不是Steve。”Bucky仍旧重复着那句话，“你到底是谁？”
Grant攥紧了掌间的手：“为什么你认为我不是？”
“因为他不会这么对我，他不会。他不会那样看我，更不会亲我。”绝望在Bucky的脸上蔓延，“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我是Grant。”他最终承认道，“我是Grant Rogers。”
Bucky僵住了，像按下了清零键，神情变得一片空白。
“那Steve去哪了？”
Grant松开握住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他早就死了。你忘了吗，James？葬礼上还是你抬着他的棺椁入的土，你在众人面前致的辞，James，你都忘了吗？”
令人窒息的沉默，Bucky轻轻地摇头，否认刺进耳朵的事实：“不。”
他走到床边，从枕下拿出那本皮质的破本子，翻到夹着画像的那一页。Grant心虚地吞咽了一下，看到面前人茫然的面容，忽然觉得自己犯下了罄竹难书的大罪。
“所以这些天来都是你吗？”
Bucky垂下手，笔记本和A4纸随着一起滚落在地，显然那大写的五个字母彻底撕毁了自欺欺人的假象。他终于主动望向Grant的眼睛，然后露出一个微笑。
“滚出去。”他轻声下令，“滚出我的房间。”
11
窗外闪过一阵亮光，紧接着是炸响的雷声。
下雨了。
Grant苦涩地笑起来。鲁道夫终于还是倏忽而至，降临在了他们的床畔，降临在了Bucky的心间，将偷来的欢愉碾成齑粉。
不过是一个阴魂。
他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心中忽然涌上了一个念头。
他要回到墓地。
Grant匆忙穿上外套，没有带伞，推开别墅的大门便闯入雨中。他选择在凌晨的街头打车，快到墓园时下了车，跳进路边人家的花园里拿了一把铁锹，然后扛着它走进一切开始的地方。
他驻足在Steve Grant Rogers的墓碑前。讽刺的是，上面刻着教名的部分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敲掉了。
挖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触犯法律。于死人没有损害，于生人更没有，六尺之下那具尸体的亲人正是自己，而Grant不会傻到去做自首这种蠢事。所以有谁在乎？他阴暗地想，也许有某位为死人守贞的挚友会在被他掘了尸的坟前哭泣。
事已至此，Grant完全不在乎会伤害到谁了，反正他已经把Bucky得罪得够呛。如果亲吻完被甩巴掌他也认了，最糟糕的是被彻头彻尾的鄙视。他是卑劣了，趁人之危，欺人太甚，但那又怎样？Bucky是个单身的同性恋，他也是个单身的同性恋，睡一张床上亲个嘴又怎么了？情理法三个字违背了哪一个？还不如现在挖坟这件事来的人神共愤！
愤怒使他周身充满了力量，Grant如同挖土机一般快速地掘坟，很快便铲到了坚硬的木板。他施力一撬，掀飞了棺材的盖子，扔开铁锹一跃而下。
没有预想中的枯骨，没有难忍的恶臭，棺材里什么都没有。
Grant迷茫了。
他蹲下身，一寸一寸摸过棺材里快要腐烂的面料，忽然碰到了一个圆环状的硬物。他站起身，如瀑的雨水冲刷着戒指的表面，他眯起眼睛打量，圆环内侧似乎刻着一长串细小的英文字母。
老东西藏着什么秘密呢？
闪电恰到好处地劈下，正落在墓碑的不远处，而Grant纹丝未动。借着那道明亮的光，他终于看清了上面刻着的究竟什么。
献给吾爱B. Barnes的礼物。
之后的一切就像是慢速播放的影像，究竟是心间的雷劈过了他的身体，还是自然界的雷想要怒惩他对死者的不敬，Grant已经无从得知了。
最后的念头就是握紧手中的戒指，他倏然倒地，意识像被黑洞吸走的光一样极速远去。
12
幽闭空间的黑暗令他恐慌。
他急促地喘息着，本就不多的氧气变得更加稀薄。抬手摸上了坚硬的阻隔，似乎是一块木板——什么情况？
他快要憋死了。求生的本能让他不断抠抓，最后拼尽全力向上挥打，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手指上脱落，但此刻他根本无暇顾及。越来越多潮湿的土从缝隙里滚下，难道他在一口棺材里吗？这算什么？活埋吗？
终于他打裂了木板，推开了上面的土从六尺地下艰难爬出，重新呼吸到氧气的感觉真好。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鲜血淋漓的双手上传来疼痛，但都不值一提。
外面的世界在下大雨，闪电的亮光照射在身上，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混着泥土和鲜血的模样像极了从坟墓里起死回生的僵尸，亦或是从地狱中还魂的恶鬼。脑海中有一个念头一直驱使着他离开，离开此地，回到自己的灵魂身边。
因为此刻的他是如此的空白，如此的残缺。
不过话说回来，他是谁？
他回头看向树立在那的墓碑，似乎之前的雷电劈坏了一部分，上面的字迹不太清晰。坟墓的主人叫Rogers，什么Grant，噢，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他就是这个死掉的家伙，既然没有了教名，那他也不需要了。
他叫Grant Rogers。
双腿不由自主地朝墓园外走着，他似乎看到了不远处的管理人。他想要呼喊，但喉咙肿胀沙哑得叫不出声，于是他不断朝那边挥手，但那个穿着制服的傻瓜像是陷入了什么糟糕的回忆，根本无心理睬他。
求人不如求己。
他跌跌撞撞地走着，最后脱力地倚靠在某个可怜人的墓碑旁边，彻底陷入了黑暗。
13
Grant醒来时看见了很多张人的脸。
他蹙起眉，大脑稍微运转了一下，意识到这些熟悉的面孔是Bucky的新同事们。
“噢，你醒了。”应该是Belova在说话。
“嘿，放尊重点，这可是第一任美国队长。”这个恼人的声音应该是Walker。
“你忘了是谁把Bucky气得神志异常？”还是Belova。
“拜托！Bucky的问题早在他挖坟之前就出现了！”还是Walker。
“家人们，别吵了。快问问他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Grant移动了一下眼珠，看见是幽灵Starr。
“你怎么不自己问？是害羞吗？还是觉得自惭形秽？”怎么还是Walker。
忽然一个长满毛发的大脑袋怼到Grant的眼前，是Shostakov。
“Captain Rogers？”红色守卫宛若惊叹一般呼唤，“你感觉怎么样？”
Grant坐起身，发现自己身处熟悉的复联大厦：“还行，一切正常。”
“你恢复记忆了？”
他们异口同声地问他，接着互相对视，立即像沾到什么脏东西一般嫌弃地别开脸。
“没有。”Grant冷静地回答，“但也足够了。”
“什么意思？”Belova很不高兴他的答案，“足够干什么？把Bucky治好吗？”
从头到尾一直没吭声的Reynolds走上前来，他朝他伸出一只手，问他介不介意。
Grant早已见识过他的能力，便不拒绝。
他们握上手，时间和空间在一瞬间发生扭曲。
14
沃米尔星球。
Steve将看守灵魂宝石的红骷髅扔了下去，奇迹般地唤醒了复仇女神的部分意识。
他知道自己在和整个宇宙的意志抗衡，一个灵魂换一块宝石，这是既定的规则，也是运转的铁律，可Steve不能退缩。
献祭的灵魂不可挽回。那个声音如此说，没有转圜的余地。
我可以和你做一笔交易。Steve握紧了手中的灵魂宝石，要不然我绝不归还。
你承担不起它的代价。
我不在乎。Steve知道自己说的是谎话，但他别无选择，在所有逝去的生命面前，我的代价何足挂齿。
我认识你，渺小的人类。
Steve惊讶地睁大眼睛。
你和挚爱之人共享同一个灵魂，是宇宙中难得一见的特例。我向来宽容异类，可以和你玩一个游戏。输了我会夺走你们的灵魂，赢了我便答应你的条件。
什么游戏？
我要扯开你们交融的灵魂，拿走你健康的身体，夺走你最珍贵的记忆，让你背弃承诺、信仰，失去荣誉，得所爱之人憎恨，被所识之人误解。没有姓名、没有归属， 最终成为茫茫人海中的一粟——但若你依旧能排除万难，得另一人不离不弃，那我便退让一步，让你梦想成真。
我答应你。Steve沉默了一会，最终回答，但你不能伤害他，这个游戏仅存在于你我之间。
成交。声音听起来颇为高兴，不过你忘了，你们之间的纠缠究竟有多深，该怎么分辨出所谓你和我呢？
Steve摸上制服的胸口，那里藏着一切结束后想要求婚的戒指，他用宝石切割了一部分自己的灵魂藏在其间。金属环上涌动着橙光，他把它戴上左手无名指，再将宝石融进自己剩下的灵魂。
游戏开始了。
Steve以为不过是再让自己身负骂名，却没想到看见的是一个老迈的自己，坐在湖畔旁的长椅上，面对着蹲跪在他面前、笑意盈盈的Bucky。有什么东西从那双钢蓝色的眼睛里消褪了，只剩下纯粹的寂静。
“我为你感到高兴，兄弟。”
他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看着自己的身体和他们互动，却不能挣动分毫。Bucky似乎笑得很开心，他问及他的婚姻，又感慨他过去七十年生活的平静。
不该是这样的。Steve的灵魂在戒指里焦躁了起来，他忽然意识到声音所说的游戏不过是一场捉弄人的骗局，而他在彻底埋进坟墓里时才从身体的束缚中解脱。
他看见Bucky站在自己的墓前，表情空洞又哀伤，那双带着手套的手一点一点抚过墓碑上的名字，然后捂住了自己的脸，长发凌乱地散落在颊边。
Steve拼尽全力想要抱住面前不断颤抖的人，想要拂去他脸上的泪，但最终只是竭力地昏睡过去。再次醒来，他看见了一个剪掉长发的Bucky。
身着干练皮衣的Bucky在墓前告诉他，Sam继任美国队长做的很好，他也很好，接下来他决定去竞选布鲁克林区的议员，多少能为他人做一点事。
Steve为他感到高兴。
之后声音不断来骚扰他，叫他交出灵魂宝石，搞笑极了，难道Steve还会再信任祂吗？
归还宝石吧。祂说，你看游戏的结局已经注定，他在向前走，而你被埋葬在过去。
献祭了你的挚爱再来和我谈条件吧。Steve嗤之以鼻，只要他的灵魂还在这，那就证明Bucky依然没有放弃他。
之后他便在一片虚无中爬出。
还魂夺走了他最珍贵的记忆，也让他失去了名字，但他仍在Bucky身边找到了归属。触碰到戒指的那一刻，Grant拼回失落的灵魂残片，Steve重获失落的自由意志。
而游戏还没有结束。
Bucky的灵魂显然也受到了严重影响，声音一定夺走了他最珍而重之的东西，而Steve并不清楚那是什么。
“是痛苦。”Reynolds歪过头好奇地看着他，“Bucky不愿意忘记你，祂便夺走了在你之下最珍贵的痛苦来偿还。”
所以他会忘记Steve Rogers的死，忘记受过的折磨，变得像个毫无阴霾的孩子。
“Bucky现在在哪？”
“当然就在这栋大厦。”Belova叹了口气，“要不然你猜是谁发现你掘坟还被雷劈晕的事。”
Steve很快在走廊尽头找到了Bucky。
“James。”他轻声唤道，“Bucky。”
Bucky恍惚地回头，在开口前犹豫地抿了抿唇：“你还好吗？”
“不会更好了。”Steve笑着说，“我给你带了一份礼物。”
他握住那只振金手掌，将橙色的戒指推进无名指的指根。Bucky不解地看着他，又看着自己的左手，忽然认出了这是什么。
“你的婚戒？”Bucky的声音紧绷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我早该这么做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给你。”
“你给错人了。”Bucky摘下来还给他，神情有些无奈，“Steve，别开这种玩笑。”
Steve没有伸手接，二人就这么僵持了一分钟，最终他抬起下巴，示意Bucky仔细看看戒指内圈的文字。
“我不明白。”
“你心里明明很明白。”Steve向前走去，将Bucky禁锢在自己和背后的墙面之间，“我和宇宙做了一个游戏，你是我的赌注，也是我的奖品，而现在我赢了。”
Bucky变得无措起来：“可是我已经把你从心里挖走了，这么多年……我……”
“你撒谎。”Steve捧住他的脸颊，逼迫对方看着自己，“你还爱着我，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还爱着我。收下它，收下，我们就能结束这一切。”
“你知道这是道德绑架吧，Steve。”Bucky幽幽地望着他，却听话地重新戴上了戒指，“所以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Steve吻上他的嘴唇，一点一点品尝自己渴望已久的奖品，将它们咬得晶莹湿润。
“万物复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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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一个老套的用爱情拯救世界的故事
taitoluv Sun 22 Jun 2025 07:39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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