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ions

Work Header

Rating:
Archive Warning:
Categories:
Fandom:
Relationships:
Characters:
Additional Tags: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5-07-11
Completed:
2025-07-11
Words:
16,960
Chapters:
3/3
Comments:
8
Kudos:
10
Bookmarks:
1
Hits:
164

苦月亮

Summary:

阿尔弗雷德享受着和哥哥难得的野外远足,但马修似乎另有目的地选择了这座本地人也不愿踏入的山谷作为目的地。
是一个灵感来源于索拉里斯星的故事。

Chapter Text

【1】

阿尔弗雷德抬头,弯弯的碎月挂在黑色幕布般的天空上。一片寂静,稀疏的雪花被风卷着吹向上方,又落下。但他听不见任何风声。好像是宿醉刚醒一般,他用手拍了拍耳朵,似乎这样就能把盖在耳膜上的无形罩子连同脑袋里的雾一同拍散。但这对于他理清自己在哪里,在干什么,没有什么帮助。

 

阿尔弗雷德先朝着四周看了看,前后方都是连绵的山脉,黑色的针叶林像是覆盖在雪山上的皮毛,他生出一种山脉在呼吸,在压向他的错觉。明明靠近小道的这边还有一丝光亮,但两边漆黑的森林就像深不见底的黑洞,风声和光吸入其中,无影无踪。枯槁的树枝扭曲地指向不同方向,但每一个不同的方向都指着森林更深处。

 

他扭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帐篷,他似乎正在野营,一个人的野营。

 

“马蒂……”他思考片刻,喃喃出声,他终于想起自己是来找马修的,只是他的哥哥无视了他,把他丢在了天寒地冻的帐篷外。想到这阿尔弗雷德浑身颤抖起来,他不确定是因为寒冷还是听见了自己仿佛失了智一般的低语——他不该,也不能把我丢在这里,我不会再让他离开我的视线,这样他……

 

他几步上前,赌气一般撕开了帐篷的拉链,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这碍事的布撕坏了也没什么关系。但看到冷风灌入帐篷里,马修瑟缩了一下的肩膀,他于心不忍地庆幸自己还是没那么冒失。看起来马修入睡得很急,他的外衣都没来得及脱下。阿尔弗雷德注意到马修的衣角和裤脚都被水浸湿,他不禁皱眉,马修难道是在这种天气去淌了河吗?也许是想去钓鱼,听说钓鱼佬钓不到鱼的时候会恼羞成怒跳进河里和鱼近身肉搏。

 

阿尔弗雷德想象了一下平日里温和的马修把钓竿扔在一边跳进河里的样子,他也不是做不出来这种事,为数不多和哥哥打架的记忆就是因为运动,马修的胜负欲被激发出来的时候是很可怕的,毛茸茸的北极熊露出了自己的爪子那样可怕。

 

阴湿冰冷的衣服贴在马修身上,汲取着马修身体的温暖。阿尔弗雷德伸手想脱下马修的外套,马修瘦骨嶙峋的手臂从袖口滑出来。

 

“果然吃枫糖松饼是无法长肌肉的吧!”阿尔弗雷德握住马修的手臂,盘算着哪天去他家把他冰箱里的正常食物全换成高热量的汉堡。但他突然愣住了,马修苍白枯瘦的胳膊上赫然有着好几道抓痕,还有着深浅不一的淤青。阿尔弗雷德瞪大了眼睛,他又去检查马修的另一只手臂,同样是触目惊心的抓痕,有一两道痕迹深到破皮见了血肉。

 

鬼使神差地,他将自己的手掌覆在了马修的胳膊上,顺着这些痕迹轻轻抚过,手指与伤痕严丝合缝。

 

阿尔弗雷德下意识地甩开了哥哥的手臂。

 

马修皱眉轻哼了一声,他睁开眼睛,在看清阿尔弗雷的那一刻,他整个人蜷缩着的身子几乎像是从弹簧上起跳一般尽可能远离了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将他脸上流露的不知道是恐惧还是嫌弃的情绪尽收眼底,“我不管你是做了什么我抢走了你的熊不知几郎的梦还是什么的,你醒来用这种眼神看我都太伤人了,马蒂。”

 

他捂住胸口,装作很受伤的模样。

 

马修撑着身体,背靠着帐篷一角坐了起来,眼神不安地扫过阿尔弗雷德,“抱歉,我没有那个意思。”

 

他生硬地岔开了话题,“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这算什么问题?在你安安稳稳地睡着了把我丢在帐篷外面后,你问我什么时候来的?”阿尔弗雷德抱怨道。

 

马修听了这句话,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阿尔弗雷德太熟悉哥哥的这个表情了,小时候每当阿尔弗雷德尝试和他就某个问题据理力争的时候,马修总是这样闭上眼睛,好像不看阿尔弗雷德,争吵就不会发生。

 

“嘿,兄弟,看着我!”阿尔弗雷德发声抗议,“不许像小时候那样,你不开心,却不告诉我为什么,你甚至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净问一些奇怪的问题,我回答就是了!”

 

马修抿住嘴沉默着。

 

阿尔弗雷德盘腿坐在马修身边,他眨着碧蓝的眼睛想着该从哪里说起:“我……刚刚就在帐篷外啊,虽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看起来你像是在哪条河边玩得尽兴,回来连衣服都不换倒头就睡。”

 

“你还记得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吗?”马修盯着阿尔弗雷德,像是笃定他在上课走神而不知道老师问了什么问题一样。

 

有什么不对劲,阿尔弗雷德心底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他不知道哪里出错了。

 

“也许是……来一场兄弟间的远足?”

 

他感受到马修藏在眼底的不安,马修是个“透明”的人,他总是藏匿在人群后空气中凝视着周围一切,情绪的流转只在他的眼睛里,阿尔弗雷德本以为自己很擅长读懂他,但他现在不那么确定了。

 

“亚瑟失踪了,阿尔。我打听到他最后出现的地点是离这座山不远的加油站。”

 

亚瑟·柯克兰是他们的监护人之一,他和马修喊他dad,有一天他出现在他们的孤儿院里,和一个叫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的法国人一起收养了他们。

 

马修以为他们找到了家,阿尔弗雷德嗤之以鼻,他被收养的很多年后看清了这对同性伴侣收养的他们的真实目的——拯救他们自己七年之痒且名存实亡的婚姻,好像孩子是救赎一般,有了孩子,婚姻这个摇曳着虚弱火光的蜡烛便有了新的 可以燃烧的灯芯。

 

亚瑟和弗朗西斯会在深夜大吵,账单债务、家务事以及两个孩子的教育问题都是争吵的导火索,有时他们会吵到床上去,多数则是不体面 一方摔门而去。

 

两个外来的孩子在房间的小床上依偎颤抖,他们小心翼翼地在父亲们互相敌视的汪洋大海里航行,偶尔才可在温情的岛屿停泊,他们害怕翻船,被迫分开,回到没人要的日子。

 

至少别是在自己毫无能力的时候被抛弃。阿尔弗雷德在内心祈祷。

 

那段时光里,马修搂紧阿尔弗雷德,轻声说道:“我害怕。”

 

“你在害怕幽灵吗?我也害怕,但别担心,马蒂,我会保护你!”

 

“我怕我变成幽灵……”

 

“那只是我们披着床单玩的游戏!”

 

小小的阿尔弗雷德不懂,那只是一个兄弟间的游戏,自己活生生的哥哥怎么会变成幽灵呢,而且幽灵都很坏又很邪恶,马修就算变成幽灵,也只会是小小一团,像果冻像水母像史莱姆,无害又可爱。

 

两位父亲最后还是不体面地分开了,他们最后争锋相对,射向对方的子弹是最温顺的那个孩子——马修。

 

阿尔弗雷德承认,不管是亚瑟还是弗朗西斯对他和马修都算是仁至义尽,弗朗西斯更喜欢马修,亚瑟更偏爱阿尔弗雷德,但手心手背并不完全是等量的肉。

 

弗朗西斯想争取至少一个孩子的抚养权,亚瑟勃然大怒,他一个也不想放弃,阿尔弗雷德只记得最后他们从大房子里搬了出来,和亚瑟一起住进了简陋的公寓楼。

 

变得不仅是他们的住所。亚瑟变了,变得掌控欲极强,他不再是叮嘱他们冬天去打雪仗多穿衣服的慈爱父亲,他恶狠狠盯着他们的目光,仿佛两个孩子是窃取他宝藏的盗贼,可是在他醉酒的夜晚,他又会抱着两个孩子说他们是他最珍视的宝藏。马修也变了,父亲们分开前把马修叫过去进行了一场三人谈话,自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的争吵。但他们三个人对此闭口不谈,只是马修更加患得患失,他在家里愈发像一个透明的幽灵。

 

阿尔弗雷德不懂,也懒得懂。

 

他在一天天长大,直到弗朗西斯问他,你想离开亚瑟,搬出去住吗?

 

阿尔弗雷德眼睛亮了。独立,多么诱人又甜蜜的字眼!他接受了弗朗西斯的一笔钱,自己又兼了数职,在马修就读的大学外租了一个两个房间的房子,马修可以搬出来和他住,他不用花钱还有自己的房间,除了亚瑟的存在,阿尔弗雷德想不到马修拒绝的理由 但马修拒绝了。

 

他想了又想,好像自己说了什么,双方撕破了脸,大吵了一架,马修气得指着他的鼻子让他滚出去。他记不清了,但他觉得马修像是躲在黑暗里的植物,家替他挡了风雨,但也挡了阳光。

 

亚瑟暴跳如雷,他说阿尔弗雷德这是背叛,白眼狼行为,不可饶恕。但阿尔弗雷德只是有些怜悯又决绝地看着亚瑟。从此,他和亚瑟的关系也降到了冰点。

 

他冲进马修的宿舍,帮马修打包好东西扛进自己为他准备的房间,但马修依旧只是偶尔在周末会来这里住。

 

阿尔弗雷德没有特别在意,他的哥哥在他印象中不会拒绝自己,不会拒绝亚瑟,不会拒绝弗朗西斯,他只需要提出自己的要求,马修会找到办法平衡这些复杂的关系的。

 

他知道马修一直向着亚瑟,又如何呢?想来也可笑,阿尔弗雷德不想深究弗朗西斯出于什么心思给自己的那笔钱,究竟是关心自己还是利用自己羞辱亚瑟,也没什么差别,他们四个人像蛇结一样纠缠,相爱又折磨。

 

如今得知亚瑟消失在这深山中,阿尔弗雷德也并没有什么波动。

 

“哦。”阿尔弗雷德应了一句,这种心不在焉地语调听起来甚至不比他们早上起床找不到自己眼镜那么着急,这显然让心情不佳的马修更加不满。

 

“哦?这是你的反应,哦?”马修的声音有些嘶哑,“我们在说的是亚瑟啊!”

 

“我知道啊,那个偏执狂掌控欲强做饭难吃眉毛又粗但对我们还算不错的亚瑟柯克兰。”阿尔弗雷德伸手去玩马修的金发, 他捻起发丝,在手上绕了一圈又一圈,他没有之前盯着马修眼睛时那么专注,对这个话题毫不在意,“失踪了?马蒂,放轻松,亚瑟是一个成年人了,你不能因为他想去深山待一段时间就觉得他会出意外。”

 

“况且,如果你觉得亚瑟真的失踪了,为什么你不报警,却要自己来找呢?”

 

马修支吾着:“那是因为他已经很久没和我联系了……”

 

“你确定他来的是这附近?这里的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等我们翻过这座山,再走半天就能看见一个露营地的房子,如果亚瑟来过这里,一定会去那里。”

 

“王耀告诉你的?”阿尔弗雷德随口一问。

 

“什么?”

 

“我说,是那个中国人告诉你的吗?神奇的中国人,我甚至开始怀疑你说的那个露营地的小房子就是写在他的房产证下的,他们能在任何国家建唐人街不是吗?”

 

马修错愕地看着阿尔弗雷德,不可置信地轻微摇头,“你没见过他,你怎么知道是他……”

 

阿尔弗雷德歪着头,陷入了回忆,他能清楚地记得这个中国人扎着一束头发,松松垮垮搭在肩上,棕黄的瞳孔一转像是脑海里此时已经过了无数个点子,坐在木头雕刻的椅子上盘算着怎么多赚一点钱,“也许是你和我说起过他吧。”

 

马修又将眼睛阖上了片刻,他再睁开时,一切恢复正常,他叹了口气,钻进了睡袋。阿尔弗雷德皱着眉头,尽管马修丝毫没有顾及到他,他依旧乐观地安慰着自己,至少他感受到的那道横亘在自己和马修之间无形的屏障变得具体了,只是一个睡袋的厚度。

 

“我这个睡袋挺大的,你冷了可以自己钻进来。”马修的声音从睡袋里闷闷传来。

 

在阿尔弗雷德听起来,这是哥哥的一个邀约,他由衷地感到开心,甚至可以欺骗自己,哥哥眼里的戒备和疏远是错觉。

 

但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缓缓在帐篷里爬行着,仔细瞅遍了每一个角落,最后来到了马修身边,问道:“为什么这儿唯一的帐篷里只有你的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问道:“我的东西呢?”

 

马修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沉默了片刻开口道:“过河的时候被水流冲走了。”

 

“什么时候?”

 

“白天。”

 

“我没有印象,我以为我们刚进山。”

 

"阿尔……"马修深吸一口气,翻过身子看着他,“我们已经进山三天了。”

 

阿尔弗雷德恍然大悟,他瞬间明白了他不安的来源。帐篷安扎在两座山的山洼处,帐篷的地上马修的背包摊开,干净的衣服散落在四周,没吃完的三明治和苏打水就这么扔在了角落垃圾袋里,一切的一切,是属于一个孤独的旅人好几天的旅程,这里没有另一个人的痕迹。那种诡异的违和感来自于他找不到证明自己存在的痕迹。

 

这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他是阿尔弗雷德,高中篮球队里最耀眼的明星,每个啦啦队的队长都会在跳操结束后暗自朝他递来羞涩一瞥,派对的聚光灯照在哪里取决于阿尔弗雷德人身在何处。

 

他不记得他如何从美国来到的加拿大,如何和马修汇合进的山,这三天的记忆于他而言是画布上不小心按了一个Ctrl加Shift加Backspace,一切清零,而他无助地觉得自己好像只存在于哥哥注视他的目光中。

 

他猫着腰钻进了睡袋里,马修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点位置。不知怎么,阿尔弗雷德没有一丝困意,他注视着哥哥的侧脸,马修的呼吸并不是入睡那样的平稳,像是在焦躁中发出一阵模糊不清的叹息。

 

“说实话,我都记不清上次我们两个人出去玩是什么时候了。”阿尔弗雷德平静地开口。

 

马修眼角抽动了一下,但没有睁开,装睡,但有在听。阿尔弗雷德为抓到了马修的这个小动作乐不可支。

 

他接着说:“别这么抗拒嘛,马蒂,深夜,同一个睡袋,兄弟谈话,这才是露营应该做的!我们之间也有过很棒的回忆的,高中毕业晚上一起去游乐场那次,我们玩得多开心啊!”

 

“是啊,开心极了,如果你能在散伙送其他同学回家后还记得被你留在游乐园的哥哥就更开心了。”

 

听见马修不满地嘀咕,阿尔弗雷德发出欢快的笑声,他向马修靠得更近,祈祷他不要突然睁眼然后又像只受惊的猫跳出睡袋。

 

“好吧好吧,我承认那次是我的错。那我们大学毕业在家里的那次派对呢?不要和我说你不享受摇滚和可乐!”

 

“灾难!彻头彻尾的灾难!你做的只是敲开我的门用通知的口气说嘿马蒂我要举办一个超赞的派对猜猜谁的房子是那个幸运的地方呢没错是咱家呀你可以帮我们准备枫糖松饼吗,然后你就把我晾在了一边,是呀你在舞台的正中央所有人都涌向你,没有人和我说话,也没人听见我说话!”

 

马修愤怒地扭头,声音颤抖,“别人就算了,你总是喜欢强行把我拉到人群中,看我像个透明人一样被挤出去,哦不,你应该没空看我吧,毕竟连你也总是无视——嗯?”

 

阿尔弗雷德默默听着马修的责难,他停在能看清马修面颊淡淡雀斑的距离,马修突然转头,两人距离一下拉近,阿尔弗雷德甚至在马修黯淡的紫色瞳孔里看见自己模糊的黑色轮廓,马修疑惑地惊呼出了半个音节便发不出声了,委屈和愤怒随着剩下的半拉音节咽了回去。

 

三、二、一。

 

阿尔弗雷德在心里读着秒,这是马修在情绪起伏后能坚持对视的最长时间。

 

在他眼神飘忽之前,阿尔弗雷德伸手捏住了他的脸,他们的目光再次交汇,阿尔弗雷德平静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看得到你,我想让大家都能看得到我的哥哥也是闪亮的人,我真的很抱歉,我之前选错了方式伤害到了你,但我不会再无视你了,我会一直看着你。”

 

一滴泪滴在了阿尔弗雷德的手上,接着是更多,马修无声地哭着,阿尔弗雷德只是略微惊讶地挑了挑眉,他伸手拂去了马修的眼泪,安静地等着马修平复下来。

 

"你才不会这么说……"

 

“如果你这句不明所以的话指的是道歉,那我要否定你了,马蒂,我不需要遮遮掩掩的,这就是我的真心话。”

 

就在阿尔弗雷德以为他们要因为这个争执起来时,马修将半张脸藏进了睡袋,“闭上眼吧,阿尔,我困了。”

 

没有再谈话的必要了。

 

这下马修是真的睡着了,睡着的情况下马修下意识缩起来,情不自禁靠向更温暖的阿尔一侧。

 

阿尔弗雷德一点都不困,他凝视了马修很久,心里却一点都不平静。

 

他接着翻阅那场派对回忆的画面,面无表情,像是在看一本枯燥无聊的《阿尔弗雷德和马修相处说明书》,脑海里搜索马修出现过的画面,结果为零。正如马修所说,他根本没在意到角落里马修是用什么样的目光看他,围绕太阳的天体太多,怎么会注意到一颗不发光的呢?

 

阿尔弗雷德今晚几乎是给了马修一个誓言——我不会无视你,我会一直看着你。这句话还挺管用,马修哭了,他的眼泪也把眼神里的恐惧嫌弃冲淡了不少。

 

现在阿尔弗雷德似乎正在玩一款马修攻略游戏,通过直率的沟通和适度强硬的立场能消除哥哥对自己的抵触情绪,至于为什么抵触,别管,别问,这是游戏的主角背景,玩家不用知道。

 

他不是那么在乎马修哭泣,他站在自己 精神世界里,那是一片正在退潮的大海,背后是贫瘠空无一物的沙滩,情绪的浪潮一波波退去。

 

他在黑暗中陷入了空洞的迷茫,那句道歉和誓言,是他想说的,还是马修想听的?

 

他不确定了。

 

他伸手环住马修,一个轻轻的拥抱,他将头靠在了马修的肩膀上,然后闭上了眼睛,装作被困意抓住了。

 

Chapter Text

【2】

当马修有了轻微地尝试挣脱阿尔弗雷德束缚的动作时,阿尔弗雷德便睁开了眼睛。

 

“你没睡。”像是一早就知道阿尔弗雷德没有睡着一样,马修开口道。

 

“嗯,我不困。”

 

马修没接话,只是看着他,眼神清澈又有些尖锐,不像是刚从睡梦中清醒。

 

“马蒂,我有哪里不对劲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的精力好得让人害怕。”

 

“真的吗?我很想把它当成是一种赞美,但从昨晚就开始了,你看着我,好像我对你有所隐瞒,好像我会伤害你,你在躲着我。”

 

“你多虑了,我们昨晚还睡一个睡袋,如果我真的怕你,我会把你踹出去。”

 

阿尔弗雷德不依不挠,“就算你没有躲着我,你也是在瞒着我什么的。”

 

“阿尔弗雷德!”

 

哥哥喊自己全名自带压制力,阿尔弗雷德耸耸肩,放弃了追问,但他小声抗议,“随便你,我会自己弄清楚。”

 

马修起身穿上了外衣和鞋子,留给了他一个拒绝回答的背影,拿着咖啡壶坐在了帐篷外,一会儿廉价的速溶咖啡的气味飘了进来。

 

阿尔弗雷德起身坐在马修的身边,马修递过来拆了一半的三明治和咖啡。

 

“我不饿。”阿尔弗雷德摆手拒绝。

 

马修固执地将食物举在阿尔弗雷的鼻尖前,誓有他不吃点就不放下的气势。阿尔弗雷德只好撕下一小块三明治,放在嘴里缓慢咀嚼。马修看起来并不在意他吃了多少,吃了就行。他满意地收了手,一口一口吃着剩下的食物。

 

谁都没有开口,此刻二人间的沉默让阿尔弗雷德无法忍受。

 

他看着马修,马修这几年没有什么变化,戴着一副书生气重的眼镜,像个大学生,他不知道自己在马修眼里现在是什么样。

 

大学毕业的这几年是他最轻松惬意的几年,他留在了美国工作,马修去了加拿大,亚瑟和弗朗西斯,听马修说是回到了各自的家乡。

 

阿尔弗雷德爱死忙于社交和工作的感觉了,它们是剪刀的两柄刀刃,咔嚓一下将纠缠在他身上血缘亲情的结剪断。

 

他们四个人有着不同姓氏,来自不同的国家,像他们的故土一样,都终于得了自己的自由。

 

马修终于有勇气独立地在加拿大谋生,这让阿尔弗雷德还感叹了一番,得知这个消息的周日,阿尔弗雷德就带着满满后备箱的可乐登门祝贺,或者说蹭哥哥做的饭。

 

弗朗西斯偏爱的孩子,厨艺也是一脉相承,阿尔弗雷德看着掌勺的马修背影,现实的满足和回忆的幸福柔软了他的心。

 

记忆里马修要掌勺还得站在板凳上,弗朗西斯站在他身后帮他举着锅,温声细语告诉他掌握做菜的火候是一件很浪漫的事,马修似懂非懂点着头。亚瑟和他坐在饭桌上,懊恼地捶着桌子,问阿尔弗雷德,他做饭不也是一样的步骤吗?烹饪难道不是咸了加糖,甜了加盐吗?阿尔弗雷德答不上来,只是同情地拍了拍亚瑟的肩膀。

 

回忆温温柔柔地,缠着阿尔弗雷德窒息,原来他没有真的能斩断那一道道的死结。

 

他和马修碰杯,杯里的汽水咕噜噜冒着泡,他沉默了半晌,说道:“我知道你和他们还有联系,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你就打电话给我。”

 

马修眼里闪着光,他拍了拍阿尔弗雷德的肩膀,当作一个允诺。

 

回忆的影像画面淡出脑海,帐篷外的阿尔弗雷德又一次凝视了马修的眼睛,没有光,他感觉到,也许是自己将一层郁闷罩在了他们头上,又无法驱散它。

 

“马蒂,我发现我记不清最近发生了什么了……我们还好吗?”

 

“一切都好。”

 

“我不是……我不是不关心亚瑟,我只是更担心你。”

 

“我目前是家里最不值得你费心的那个。”

 

骗人。

 

马修每回应一句,眉头都会皱起,鼻翼会随之微微张大,这是他说谎的微动作。阿尔弗雷德揣测不清马修的话中话,只觉得不安在啃噬着内心。

 

他努力扬起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

 

“也许亚瑟现在好得很,他可能偷偷带上了弗朗西斯度假去了,我们抓紧时间赶到那个露营地,没准能看见亚瑟扯弗朗西斯的胡子。”

 

马修拉扯着嘴角苦笑着回应了阿尔弗雷德。

 

“难道说,亚瑟和弗朗西斯真的复合了?”阿尔弗雷德瞪大眼睛,一副被什么工业糖精恶心到的表情,“不要告诉我,他们闹成那样又在一起了。”

 

“他们一直都爱着对方。”

 

“鬼扯。”

 

阿尔弗雷德不承认在法院门口大打出手的父亲们是相爱的,平日家里恶语相向的父亲们是相爱的,用孩子作为博弈筹码的父亲们是相爱的。

 

“马蒂,我们不要变成那样,你不许对我说很过分的话,不要动手打我,不许骂我几个小时不重样!”

 

“听起来像是你一直在对我提要求。”

 

“你确实能做到以上三点!”

 

“别拿我们和爸爸们对标,我们不是情侣,我们是兄弟。”马修的手重重地落在阿尔弗雷德头上。

 

“哥哥就是哥哥啊,哥哥怎么能变成妻子呢……”阿尔弗雷德小声哼哼。

 

“什么?”马修不满地皱眉。

 

“没什么……”阿尔弗雷德找补的能力随着年龄渐长,他舒展身体,双手举到头顶撑了个懒腰,立刻切到了另一个话题。

 

“为什么我们不一起出来旅行一次呢?就像一家人那样?”阿尔弗雷德抬头看着飘雪的天空,轻声提议,“我记得好像我们有过一次家庭旅行?好吧,不能算家庭旅行,我们已经是法律意义上毫无关系的四个人了。”

 

那是阿尔弗雷德无法回忆清晰的记忆,他隐约记得,在一个同现在相似的阴沉天气里,他们四个人坐在车里,马修紧绷着神经开着车,他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连绵的黑色山脉,后座亚瑟和弗朗西斯吵着架,让他心烦。

 

对,这一切让他厌烦。他坚信那是个坏主意,他们四个就不该硬凑在一起,橘子和蒜瓣很像,但它们永远组不成一个完整的橘子或者蒜瓣。

 

这段记忆太过模糊,更像是一场噩梦,而梦都是没有头不见尾的,像是被什么人硬生生砍断了结局。

 

不过,如果是噩梦的话,记不清也好。

 

“应该也是加拿大吧?是这里吗?感觉山景都差不多……”

 

“别说下去了!”

 

阿尔弗雷德怔住,马修脸色煞白,阿尔弗雷德不理解,他下意识想追问,你在生气什么,你在害怕什么?话到嘴边,又什么都没说出,阿尔弗雷德的困惑相比马修的怒火太过单薄,他没法和马修对抗。

 

“不要再说一些没有发生过的事了!”马修站起身,一只手压着阿尔弗雷德肩膀,一只手一次比一次用力地戳向他的胸口心脏的位置,“你很好,我也很好,我们现在只要找到亚瑟,再一起回去,就这么简单!”

 

“你可真会撒谎,马蒂。”阿尔弗雷德轻轻说道,像是雪花落在了两人的身上。

 

马修咬紧嘴唇,似乎努力在把什么话关在唇舌里,他半跪了下来,将阿尔弗雷德抱在了怀里,他在颤抖。

 

“别问了,阿尔,求你了……”

 

阿尔弗雷德感觉到马修的头埋在他的脖颈上,金发柔柔软软蹭得自己有些痒,他突然产生了困意 困意,这倒是新玩意,阿尔弗雷德心想。

 

马修颤抖着抱着他直到呼吸平稳,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帐篷。

 

“你要去干什么?”阿尔弗雷德问道。

 

“把帐篷收起来,我们该动身了。”马修答道。

 

收好帐篷,他们沿着这条路下山,阿尔弗雷德的脑子依旧乱糟糟的,雾气未散,现在还闪着光怪陆离的回忆,马修把收帐篷的旅行包也扔给了自己背着,累,真的很累,他无法和昨晚一夜不睡的自己共情。

 

马修没走几步就摊开纸质地图,尤其前方有个交岔口,他更是照着地图左右对比环境许久,阿尔弗雷德忍不住开口。

 

“马蒂,如果你要求一张纸质地图能动态显示你面朝的方向,你应该在打开它的时候念出咒语——我庄严宣誓我不干好事。”

 

“那给你,你来!不干好事的天才!”马修把地图塞进阿尔弗雷德怀里,扔下背包,就往两边的森林走。

 

阿尔弗雷德一把拉住马修的袖口,“你去哪里?”

 

“去拉屎。”

 

“我也去。”话脱口而出,阿尔弗雷德被自己吓了一跳,该死的阿尔弗雷德,你已经成年好久了,手拉手一起拉屎吧这种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什么?”马修诧异地盯着他,嘴巴微张,阿尔弗雷德心想后面一定会接上类似于你是成熟的大人吗,你疯了吗,你开什么玩笑这种怒斥,但他只是摇头耐心解释着,“我只是去森林里拉屎,不会走太远。”

 

“我只是有这么一种感觉,你不能离开我……”阿尔弗雷德低头说着,不想看马修此刻的表情,“我不是在比喻,我可能真的会做出失控的事。”

 

“我会回来的,而且如果是我熟悉的那个阿尔弗雷德,他不会这么黏着我……”

 

阿尔弗雷德猛地抬头疑惑地看着马修,整句话在他听起来都透着一股诡异的违和感,像是在暗示,像是在责备,又像是安抚。

 

马修在眼神接触之前就垂下了目光,他拍了拍阿尔弗雷德攥紧地图的手。

 

“我们先试试,好不好?你先用这张地图分散下注意力,尽量别去想找我,那样会有些……尴尬。不管你坚持多久,都是进步。”

 

阿尔弗雷德点头,突然笑了,“你听起来像在哄小孩。”

 

“并不是,但哄阿尔弗雷德我还是有一点经验。”

 

“我给你五分钟时间哦?”阿尔弗雷德锤了一下马修的肩膀,马修点点头,转身进了无光的森林。

 

一片寂静中,又只剩下了他。

 

阿尔弗雷德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他的理智在和右脚缠斗,阻止着它朝森林迈向第一步。

 

“阿尔,马修没说错,别表现得这么不像你自己。”他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给自己下指令。

 

现在,打开地图,找到有分岔口的位置。

 

这倒是很简单。地图上王耀那个商人特地标注了——往右走,往下走,还附上了一个可爱的熊猫头。

 

不要朝森林那边看,不要偏离正路。

 

这似乎也能轻易做到。

 

控制自己的呼吸,让它回到正常频率。

 

太好了,阿尔弗雷德在完成自己给自己的一道道指令中找回了平日一切尽在掌控中的自信,他的呼吸也平稳了起来。

 

他走到岔路前,打算先看看情况。岔路左边通向另一座山,右边是下坡的路。

 

面前插着一个金属制成的公示牌,阿尔弗雷德凑近看,上面是一些寻人启事和警示,警示的内容乱七八糟地写着你能在山间遇到的所有情况。

 

熊出没!注意!山里禁止明火!山体滑波!河流水缓!勿踏入!不要和外星人说话!失踪者死了吗?!死者会欺骗你!前方道路坍塌!【一个往左的箭头】坍塌!坍塌!坍塌!坍塌!坍塌!

 

阿尔弗雷德看着一堆坍塌的字眼,像是显示屏里跳出的错误提示,他啧了一声,将注意力放在了寻人启事上。

 

他先是一眼看到了亚瑟的寻人启事,照片里的亚瑟憔悴了很多,阿尔弗雷德感觉到后颈的寒毛立了起来,他左右移动着身子,寻人启事上那个人的目光则死死盯着他。

 

“你是个不负责任的混蛋,就像那个让人恶心的法国男人。”这是他拖着行李离开家的前天晚上,亚瑟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亚瑟对他万念俱灰,第二天他离开时经过亚瑟的房门,想最后告个别,却吃了个闭门羹。

 

但他推开大门走到街上,最后朝亚瑟的房间看了一眼时,亚瑟站在窗户边,就是这么死死地怨恨地盯着他。

 

他啪一掌拍在这张寻人启事上,挡住了失踪者的目光,沉思了一两秒,他揭下了这张纸,攥在手里揉成一团。

 

他往旁边看去,紧贴着这张的又是一张已经泛黄的寻人启事,弗朗西斯的脸印在上面,可能是年久受潮的缘故,墨迹顺着弗朗西斯的脸颊滑下,像是两道墨色的眼泪。

 

接着他看见了自己,之前被遮住的寻人启事上,自己的脸——阿尔弗雷德的脸赫然出现,阴沉地盯着他。

 

你是谁?你是失踪者?那我是谁?我也是失踪者吗?

 

他想尖叫,他张嘴,却如同森林一样沉寂。

 

阿尔弗雷德恢复意识时瘫坐在地上,揉成团的寻人启事散落在他身边,面前金属的告示牌被人为地撕成了两半,阿尔弗雷德甚至不知道自己刚刚短暂失去了意识。

 

马修也回来了,他抱住阿尔弗雷德,下巴抵在他的头顶,将阿尔弗雷德整个人埋进自己的怀里。阿尔弗雷德侧过脸,看见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缠上了白色的布条,布条渗出了血迹。

 

他开口,对马修埋怨地问道:“我好累,我们不能休息一下吗?”

 

“快了……阿尔,我们快到了,再坚持一下。”马修抚摸着阿尔弗雷德的头发,“我们马上就可以找到亚瑟了。”

 

阿尔弗雷德叹了口气,他推开马修,将地上的纸团扔到马修的怀里,揭开了手上的白布,他的手掌光滑如初,没有一道伤痕。

 

马修展开纸团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又将它揉成一团扔了出去。他扶起阿尔弗雷德,仿佛在思考接下来往那边走。

 

“右边。”阿尔弗雷德打了个哈欠,他累到懒得去追问马修一些问题。“左边塌方了,往右,往下,王耀的地图是这么说的。”

 

“这样吗?你做到了,阿尔,你克制住自己没有来找我。”

 

“是吗?对于hero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倒不如说,这才应该是我应该做的吧?”

 

阿尔弗雷德笑着观察马修的反应,马修咬着嘴唇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久才近乎恳求地回了一句,“这是个好兆头。”

 

算了,你这样太可怜了,阿尔弗雷德心想。

 

他耸了耸肩,说道:“找到亚瑟后,我们可以回去吗?我们才进山三天,在七天之内赶回去的话,还能把这张地图退给王耀,那个奸商,故意卖给你这种没用的地图,这里只有一条道,根本不需要他的地图!”

 

“为什么是七天?”

 

“七天无理由退货啊?王耀家买东西的金科玉律!”

 

马修轻笑了两声,“在加拿大也支持七天无理由退货吗?”

 

“他不同意我们就在网上避雷他!”

 

他们一前一后往前走着,阿尔弗雷德一把拉住了马修的手,停在原地。

 

马修疑惑地回头,“阿尔?”

 

“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马修震惊地看着阿尔弗雷德,目光又陌生地像在看另一个人。

 

“答应我!”阿尔弗雷德抓得更紧了。

 

“好,我发誓,马修和阿尔弗雷德,不论发生什么,一起面对。”马修伸手撩开阿尔弗雷德额前的碎发,温温柔柔地应着。

 

他们一直走到山脚,雪下得更密了,一条河从山上缓缓流淌下来,绕过那个小木屋,非常普通的一层建构露营小木屋。

 

马修伸手推了推门,门吱呀一声打开,风将飞舞的雪花带进了房间。房间不大,一眼就能看清房间全部构造,他们甚至不用喊出有人在吗,这里空无一人。

 

马修声音沙哑,他喃喃出亚瑟的名字,快步走到被黑暗笼罩着的壁炉边,他摸着壁炉的上方没什么使用痕迹的灰,又翻着壁炉内侧的烧成黑炭的柴火。

 

阿尔弗雷德满心烦躁,他把背包扔到了地上,“好吧!亚瑟不在这里!”他咬字咬得很重,“要我说亚瑟也许已经自己走出这座森林了,但我走不动了,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

 

马修远远地嗯了一声,依旧在翻翻捡捡。

 

阿尔弗雷德转到房间另一面,一个架子上摆着老式的留声机,他找到侧面的手柄,转动了几圈,将唱针放在了唱片上,沙沙的杂音盖住了前奏失真的管弦乐,随之响起了温暖又朦胧的女声。

 

We'll meet again

 

Don't know where don't know when

 

好了,阿尔弗雷德开始相信亚瑟绝对来过这里,这首歌总会在无数个傍晚从他们家的客厅响起,有时是留声机,有时是亚瑟自己边弹边唱。

 

阿尔弗雷德猛地开始咳嗽,房间的气温也太低了,昨夜他一个人站在帐篷外时都没觉得这般冷。

 

马修走了过来,他把手从口袋里掏出,在衣服上擦了擦,用稍微干净一些的手背放在阿尔弗雷德的额头上,“还好,没有发烧,你休息一会,我去打点水。”

 

“你待在这里吧。”阿尔弗雷德把马修推回了壁炉方向,“你把火生起来。”

 

“我以为你会想跟着我去之类的。”

 

阿尔弗雷德耸肩,“我之前已经做到了一个人待着了,没我想的那么难,放心我不会再晕过去了。”

 

马修不再坚持,目视着阿尔弗雷德走出了房子。

 

But I know we'll meet again

 

Some sunny day

 

阿尔弗雷德拎着桶,一步步走向那条河流。

 

雪大得好像要把山谷里的一切都吞噬,唯有留声机里甜美的歌声从小屋里传来,他安心了一些,这里还有它吞噬不了的东西。

 

他的目光挪向了森林,又被水声吸引看向了河流的上游,一块浮木离他越来越近。他被钉在了原地,他瞥见了一件熟悉的棕色夹克套在浮木上,他低头,自己正穿着这件棕色的夹克。

 

他踉跄地向那块浮木淌水而去,这只可能是一块木头对吧,马修说过,自己的行李被水冲走了,自己的行李也许散落在水里,刚好被树枝叉住了。

 

So will you please say hello to the folks that i know

 

Tell them I won't be long

 

他伸手抓出衣领,心坠入了深渊。是一具尸体,和他长度相同的金发,穿着相同的衣服,无神的蓝色眼睛和他对视。他在看尸体,尸体在看他,尸体就是他。

 

They'll be happy to know

 

That as you saw me go

 

阿尔弗雷德颤抖地举起尸体的手,它的手指已经被泡得僵硬惨白,还有些肿胀,只有指甲缝里是河水冲不掉的血迹。尸体嘴巴微张,阿尔弗雷德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尸体的嘴巴里飘了出来,“瞧,我什么都说不出,但我又已经什么都告诉你了,你还想知道什么?还有什么好问的?”

 

I was singing this song

 

阿尔弗雷德身体抖得厉害,他忍不住想哭,又想笑,他想夸赞马修对他说了一个超赞的笑话。 和哥哥出去玩,没带任何行李,但行李丢进河里了,自己原来就是那个被扔到河里的行李。好地狱啊,在他这里可以和“化身帝国最后一颗子弹的俳句”争夺一下地狱笑话金酸梅奖了。

 

他松手,推了尸体一下,阿尔弗雷德,这么说很奇怪,但他就这么看着阿尔弗雷德那具缈无生机的尸体,顺着不急不缓的水流向下漂走。

 

他情愿和他一个模样的尸骨被鱼啄食,也不想马修看到它。

 

阿尔弗雷德站在冰冷的河水中,这里安静得好像只有他一个活人,所有生命和声响都被大雪闷死了。

 

歌声……歌声?

 

歌声什么时候停止了!

 

马修!!

 

阿尔弗雷德转身就跑向木屋,被浸湿的衣物太重,拖着阿尔弗雷德在河边又摔了一跤,他手脚并用爬了起来。

 

到马修身边去!

 

这是他脑海里唯一回荡的想法。

 

Chapter Text

【3】

木屋的门被撞开,壁炉里的火光像是受了惊吓跳跃着,四下没有马修的身影。

 

阿尔弗雷德听到来自灵魂深处的尖啸,这使得他开始耳鸣,他感到恐惧,像是灵魂的一半被剥离,他快要失去对身体的掌控。

 

他来到燃着柴火的壁炉前,这里的温度让他从战栗中找到了微妙的平衡,他盯着火焰,这是马修为他生的,这是马修对他的保护。在没找到马修之前,他不能昏厥过去。

 

他转头,这才发现隐藏在壁炉后有一个螺旋向下的阶梯。

 

阿尔弗雷德不免感到一阵委屈,他之前还没来得及踏进这个区域,但一开始就搜查了这里的马修没有理由不可能发现这个隐藏在黑暗里的地方。

 

马修藏起这个秘密,这么想来,在阿尔弗雷德主动提起去打水时他已经做出选择了,支开阿尔弗雷德,避开一切他不能够信任的因素去找到亚瑟。

 

他找到亚瑟以后会怎么做?

 

在看见自己的尸体后,他本应该对一切释怀,那些畏惧的,嫌弃的眼神是真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是假的,不论自己是什么,但自己一定不是阿尔弗雷德。

 

马修一直在对自己撒谎。可是马修也对自己保证了,他们会一起面对任何事情,这句保证就足够燃起他的希望,就像面前的炉火。

 

他走到了螺旋向下的阶梯前,王耀那个阴魂不散的熊猫头又跳了出来,对着阿尔弗雷德吐舌头卖萌,录音机回放一般地重复着,“向下走,向下走!”

 

这一层地下室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光线照得一片敞亮,就像寒冬的午后,偏西的太阳直射进房间,一切都是暖呼呼的,亲切又熟悉。

 

这里确实很像他们四个人以前住的房子二楼,阿尔弗雷德心想。他站在笔直的走廊上,对比着记忆里家的构造,走廊两边有三间房,靠近楼梯的是亚瑟和弗朗西斯的卧室,更远一点正对着的两间房是自己和马修的。

 

他正在犹豫该不该冒失地踹开每一间房,看看马修藏在哪里,走廊尽头传来吱呀一声,有一扇门关上了。

 

毫不犹豫地,他冲向了走廊尽头。走廊尽头的地面上 有通向更下一层的折叠梯子 他踹下梯子,谨慎地先将头探了进去,阁楼紧锁的门里传来了细细簌簌的声音。

 

阿尔弗雷德和亚瑟都喜欢阁楼,他们都倾向于隔段时间就把自己不需要的东西打包扔进阁楼的某一处角落,比如阿尔弗雷不再喜欢的亚瑟送的锡兵玩具和燧发枪模型,亚瑟也把儿时阿尔回赠的蓝盈花标本压在了杂物堆下。

 

马修和弗朗西斯则不会这么做,马修长大了也把白熊玩具放在床边,隔三岔五给小熊擦拭灰尘,它的表面已经染上了点岁月的黄色,但依旧是被主人爱着的玩具。

 

而弗朗西斯?阿尔弗雷德不认为他是基于什么对旧物的怀念和爱意,才将这些东西摆成橱窗里的展品,放在家里显眼的地方。

 

他只是回头朝亚瑟抛了一个wink,亚瑟便握紧了拳头:一直在挑衅我!目睹了全过程的阿尔弗雷德只会翻个白眼,啊,没错,这就是弗朗西斯的目的了。

 

阿尔弗雷德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不愿向那个藏着太多东西的阁楼前进一步。他的耳鸣严重了起来,“噗呲——”,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果他们出门,回家开车要很久时,每当他和马修头靠着头睡着了,弗朗西斯就会这么轻轻在他们耳边用一声噗呲唤醒他们,“进去吧。”

 

阿尔弗雷德伸手握住门把,推不动,耳朵贴近门边,他听见了亚瑟的声音,近得像隔着门对他说话。

 

“也许我疯了。”

 

“这是进山的第一天晚上,我梦见了第一次见阿尔的时候,他还小,站在花田里对着我笑,衣服在泥地里滚得脏兮兮的。孤儿院的院长和我说,这个孩子力气大,爱打架,他还把另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孪生哥哥。”

 

“弗朗西斯那个混蛋很招孩子的喜欢,他还随身带了好吃的,我怎么没想到呢?要给孩子留下完美父亲的第一面也是很重要的。”

 

“我什么都没准备……我也不会啊,用食物把孩子恶心到晕过去再骗孩子说你是幸福到昏厥,说这种谎话是会下地狱的吧,亚瑟·柯克兰!还是那种说谎者专属的,头朝下埋在地里的地狱!”

 

“阿尔是唯一一个没被美食诱惑的小孩,他还递给我一朵蓝色小花,我说天啊小家伙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这种花了?哈……他从此以后真的以为这是我最爱的花了。”

 

“我觉得我看到了天使,他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就是来拯救我的。”

 

“我醒了,弗朗西斯坐在我身边,他说我看起来要哭的表情比我笑得时候眉毛一上一下的样子还难看,我说放屁,你以前在床上不是这么说的。”

 

“他说,抱歉,那是你被我迷得失神时出现了幻听。我想不出骂回去的话,就这么哭了。我很久没听他对我说这些话了。”

 

“也许我是疯了,我接连梦到了两个我爱的人,我以为他们会恨我,我以为我会因为畏惧连梦也不愿梦到他们,因为他们死了,我们却活了下来。”

 

“弗朗西斯看着我,笑得像在观摩巴黎的艺术品。我说索命鬼就不要这么暧昧地盯着我,他的手很冰,摸着我的脸,我清醒了,却没有醒,因为这不是梦。他反问我在害怕什么,我说我会害怕你?滚。”

 

阿尔弗雷德微微摇头,他想让亚瑟停下来,不要说下去了。他敲了敲门,又转动了几下门把手,没有回应。

 

“我尝试在森林里打晕了弗朗西斯,把他丢在那里 。但 不论我跑了多远,只要我闭上眼睛,再睁开,他一定会回来。他不记得自己几年前就死了,也不记得自己被我留在了森林里,他表现得就好像只是在森林里慢了几步,没赶上我。”

 

“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这不是弗朗西斯,他已经死在了另一个峡谷里,你骗了自己,才是背叛了他。”

 

“这是第二天晚上,我把他闷死了,埋在了森林里。”

 

“我把所有行李都丢下了,只带了一把手枪,跑到了这个小木屋里。”

 

“这里好像家,兜兜转转我又回到了家里?弗朗西斯快来了,他不是弗朗西斯,但他太像我记忆里的那个人了,甚至……比我记忆里的那个他还要好,他还会说出让我气到跳脚的话,但我……但我很想他,如果我带着他离开?或者,我为了他留下?”

 

阿尔弗雷德听到亚瑟的话语里哭泣的尾音,还有从房间里传来的木门被撞击的声音。

 

“他来了……我不能把他带出去,他不是弗朗,我没有疯,如果我疯了倒容易解决了,我会选择永远陪 他,但我没疯……”

 

“马修……我很抱歉,马修,我们已经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很久了,我们的生活已经成了一片泥潭,我们在能理解却不能接受的真相里活活淹死。”

 

一声枪响。

 

阿尔弗雷德疯了一样用身体撞门,房间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响着,不过是撞门声音 重叠。

 

门被撞开的一瞬间,他发誓自己听到了弗朗西斯痛苦的咆哮,耳鸣还在加剧。

 

阿尔弗雷德下意识往门边看,没有亚瑟的尸体,没有血迹,他注意到自己投射在墙上的两个影子。

 

他吓得扭过头,原来只是光源分别从阁楼两边的窗户照射了进来,房间像是被刷成老旧照片的铅黄色一样。

 

阿尔弗雷德现在也希望自己疯了,疯了这一切才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这里完完全全违背了阿尔弗雷德的认知。这个房子完全是他们家的颠倒版,不断往下走却是往上走,无处不在诡异的黄色光源,尤其是阁楼,像是一个微型剧场,打光灯从两边照了进来。

 

“阿尔……”

 

他听到了马修的呼唤,说是呼唤,更像是家属看着病危通知单上的名字痛苦的呢喃。

 

“我在这里。”他朝着马修那边挪动了几步,马修瘫坐在地上,背对着窗户,面对着一个破旧的皮质沙发,沙发上溅射着干了的血迹,阿尔弗雷德不愿细想。

 

“我知道亚瑟去哪里了。”马修抬头看向窗外。

 

阿尔弗雷德点头,没有追问下去,“嗯,那我们回家吧?”

 

马修发出几下沉闷的笑声,“这里不是家吗?”

 

他掏出枪,盯着枪身,手指反复按着握把上的保险,就像孩子刚刚获得了一把玩具,他轻轻说道,“我很抱歉,我不想再瞒着你了。”

 

“不!马修!”阿尔弗雷德惊恐地上前想夺枪,却被黑洞洞的枪口挡住。

 

“别再上前一步了。”

 

“不管你想杀了我,还是杀了自己,不要这么做……”阿尔弗雷德请求得卑微。

 

“这一切是我活该,所以你们都选择了离开我,先是你们,再是亚瑟。”

 

“求求你,不要这么说,我还在这里!”阿尔弗雷德无力地想,这大概就是心碎。

 

“我杀了你两次。第一次是那次出游,我当时太紧张了,那是个意外,但我无法原谅自己,我是那个开车时走神的人,车坠崖了,我却活了下来。”

 

“我太想让我们重新在一起,所以我希望能用那次旅行把家人重新绑在一起,但那是个错误,阿尔说得对,我是那个在黑暗里等死的植物,却还想拉着爸爸们和你在那个家里为我陪葬。”

 

阿尔弗雷德盯着马修颤抖不已的手,他还在努力找一个时机夺下枪,“我还在你身边啊,我们可以重新开始,马蒂,你和我。”

 

“第二次是一天前,我把森林给我的客人,就是上一个你,淹死在了河里。”

 

“你比上一个客人还要真实,却也让我更害怕,你能说出来的记忆细节更多了,甚至有一些我都忘了。”

 

“你太真实了,直到你说你会永远陪着我,看着我,这是我希望他对我说的,但这是阿尔永远都不会说出来的。”

 

“我怕我会沉迷在一个个假的阿尔给予的保证里,然后忘了他真正的样子……别让我成为了混蛋后又成了白痴。”

 

阿尔弗雷德看着马修的手从颤抖变得平稳,马修拉开了枪的手动保险,阿尔弗雷德知道他再也来不及了。

 

又是一声枪响。

 

他扑过去,抱住了马修瘫软的身体,他捂住伤口,堵不住的温热的血顺着他的手流下,他理智的那根弦随着枪响一并被打崩。

 

他嘶吼着,痛苦地像是把肺里的空气都呕了出来,他与死别的现实相撞,撞得痛彻心扉,粉身碎骨。

 

他想不通,他有他们相处的所有记忆,他甚至是更好的那一个阿尔弗雷德版本,马修对阿尔弗雷德投射的所有期望,他都可以满足,他根本不在乎之前的阿尔弗雷德如何如何,他只希望马修能将他当作阿尔弗雷德。

 

他们之间约定好了不是吗?不论发生了什么,他们一起面对。

 

马修的声音回响起来——不论发生什么,马修和阿尔弗雷德,一起面对。

 

原来是这样。

 

他自嘲地笑了,是他自己满心欢喜地以为在马修心里自己就是阿尔弗雷德,但马修永远都是那个将现实和期许分得清清楚楚的人,他没有一时半刻真正成为马修心里的阿尔弗雷德。

 

自己永远都是那个马修的客人。

 

耳鸣愈发严重,他的头昏昏沉沉的,他就这么抱着马修逐渐冰冷的身体,陷入了沉睡。

 

阿尔弗雷德听到了子弹上膛又卸掉的声音,他猛然惊醒,沙发上亚瑟柯克兰翘着二郎腿玩着那把手枪,他看着阿尔弗雷德,满眼同情和关切。

 

阿尔弗雷德低头,胸口是干了的血渍,哪里都不见马修的尸体,他慌了,但他没有任何力气站起来,他只能咬着牙狠狠地问面前那个亚瑟柯克兰。

 

“马修在哪里?”

 

“喔,放轻松,牛仔男孩。”亚瑟缓缓说道,“你只是在做梦。”

 

“我以为我不会做梦。”

 

亚瑟转着卸了弹匣的枪,不置可否地笑着。

 

“你是什么东西?”阿尔弗雷德直截了当地问道。

 

“怎么说话的?我的教育方针里可是很重视礼貌的。”

 

“啪”的一声,亚瑟把枪扔到了阿尔弗雷德的头上,阿尔弗雷德轻而易举挡了下来。

 

“我们,都是客人,或者说曾是客人。”

 

阿尔弗雷德懒得理会亚瑟的说教,问道:“谁的客人?”

 

“谁是主人,我们就是谁的客人。”说完,他意有所指望了阿尔弗雷德一眼。

 

阿尔弗雷德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认真地问道,“告诉我一点直白的东西吧,亚瑟。”

 

亚瑟起身,经过阿尔弗雷德,目光投向了窗外,在阿尔弗雷德看不到的地方,是倒悬着的森林。

 

“这片森林,它喜欢模仿活体的生物,也许它有着自己的雷达,我们的所思所想都在它的雷达上留下了数据,它借此捏造出了一个又一个我们心目中完美的客人,如果一个版本失败了也没有关系,下一个会更好。这是一种周期性的更替。”

 

阿尔弗雷德感到疲惫,他不是什么民俗学家,痴迷于盘踞在深山里的神秘未知力量,也不是什么无情的科学怪人,执着于为未知找一个解释,他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亚瑟的,问弗朗西斯的, 也是问阿尔弗雷德 问题。

 

“你为什么要丢下马修来这里?”而你们每个人明明可以在不同的时候拉马修一把,这句话阿尔弗雷德说不出口,他也不期待这个亚瑟能有什么回答。

 

亚瑟来到阿尔弗雷德面前,半蹲下,像小时候那样,他按住阿尔弗雷德肩膀,阿尔弗雷德从他绿宝石一般的眼里看到了自己,他们很像,阿尔弗雷德承认,他和亚瑟,一生都在茫然追逐,却对自己真正追逐的东西一无所知,最后也一无所获。

 

阿尔弗雷德皱眉,“把弹匣给我。”

 

亚瑟伸出一只手指在他面前摇了几下,“然后给自己脑袋来一枪,一了百了?啧啧,想都别想。”

 

“但我得承认,能再次见到你真好,阿尔。”

 

“真不像你能说出来的话,亚瑟。”

 

“你不了解我,或者说,你面前的我只是你和马修潜意识里的投射,你倾向于哪一个?”

 

“我宁愿这是马修滤镜下的英国好父亲。”

 

亚瑟用劲捏了捏阿尔弗雷德的脸。

 

“别再问一些不是阿尔弗雷德会问出来的问题了。”

 

敲门声响起,亚瑟扶起阿尔弗雷德,把他推向了门边,阿尔弗雷德开门,门外是弗朗西斯笑得灿烂的脸。

 

阿尔弗雷德回头,亚瑟已经不见了踪影,连带着那把枪的弹匣,就这么熔化在了金色的光里。

 

“你也是客人吗?”阿尔弗雷德开门见山问道。

 

弗朗西斯靠在门边,伸手想拥抱阿尔弗雷德,被阿尔弗雷德面无表情推开,“这是你好久不见的打招呼方式吧!”

 

“你也是客人。”阿尔弗雷德重复了一遍。

 

“你很排斥这点吗?你是阿尔弗雷德,我是你的父亲弗朗西斯,承认这点没那么困难。”弗朗西斯说着爬上了梯子,回头看他,抬手招呼他上去。

 

“我能见到马修吗?”

 

“不愿看见我啊?看来我不受小阿尔欢迎了。”

 

阿尔弗雷德看了一眼阁楼,下定了某种决心后跟了上去。

 

弗朗西斯哼着他听不懂的法语歌,拉开了二楼他和马修曾经住过的房间。

 

这应该是马修的房间,但和他记忆里又有很大的不同,两张小床摆在一起,床上空空荡荡,更像是他们在孤儿院里的布局。那个时候他们的娱乐不多,阿尔弗雷德会求着马修披上床单,他们玩人捉幽灵的游戏,每次倒是马修被抓到时一脸惊恐被吓到的样子。

 

“不对呀,不应该是我来抓你吗!”马修裹在床单里,只露出两只眼睛,亮亮的。

 

“我是保护人类的英雄,游戏规则也是我来定!”阿尔弗雷德把马修扑倒。

 

“那为什么我是坏幽灵?”

 

“你不是呀!我抓住你了,我就可以保护你了!”

 

“哦。”马修小声地应着,不再抗拒次次当幽灵被抓。

 

结局就是阿尔弗雷德真的保护了马修,阿尔主动承认自己剪的床单,他被大人教训了一顿,关了三个晚上禁闭,说是禁闭,不过是两人分开睡了三个晚上,不,只有一个晚上,因为哪怕就一个晚上,两个小孩在不同房间都闹腾得周围孩子和大人睡不好觉,惩罚点到即止,阿尔弗雷德又回到了马修身边。

 

孩子没有恶意,说的话就像被毒药浸泡过的苹果,也许是从大人或者什么人那无意听来的流言蜚语,孩子们推搡着马修,说他和他们不一样,他们一家人都是被马修害死的,马修瞪大了眼睛,呼吸也开始困难起来。

 

阿尔弗雷德冲了上去和那群孩子扭打在一起,又喜提三天 闭。

 

印象中有几次有家庭似乎对马修很中意,但这些大人在 院长关上门深入沟通后就再也没有来了,收养马修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阿尔弗雷德看着马修在身边安静地翻书,心虚地松了一口气。

 

他关上了这扇门,问弗朗西斯:“如果没有那场车祸,你觉得我们……我们四个还能……”

 

什么东西哽在了嗓子眼,他没法问出口。

 

“我会的,毕竟那一次,就算再怎么不情愿,我们还是坐在了一辆车里。”

 

阿尔弗雷德向上走回到一层的木屋,弗朗西斯来到留声机边,重新打开了它,音乐声流淌在黑暗里,还是那首we'll meet again。

 

他张口想再说些什么,弗朗西斯指了指门,意味深长地笑了。

 

阿尔弗雷德睁开眼,他躺在壁炉边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的耳鸣也停止了,他清晰地听见了舒缓的音乐,还有轻轻响起的敲门声,就像在试探什么一样。

 

“阿尔?阿尔你在里面吗?”

 

听到门外人的声音,阿尔弗雷德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他用还沾着血的手抹了抹眼睛。

 

“你怎么又把我丢下了!”但这话从马修口里说出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意味。

 

咚咚咚,马修在外面敲着门。

 

最后主人死了。

 

阿尔弗雷德爬起来,脱下外套,将染血的那一面翻了过来穿在了里面。

 

客人就变成了主人。

 

他几步并作一步来到了门边,打开门,马修穿着那件米色的登山服,那根金色的过长的卷毛在寒风中一颤一颤的,外面天已经亮了。

 

马修笑得比雪后的太阳还清透,就好像这是一场令人无比愉悦的再会。

 

变成客人的主人将会迎来自己的客人。

 

马修的目光越过阿尔的肩膀朝里面看去,“这间木屋好暗啊,我们要进去休息一下吗?”

 

“不……雪停了,我们该上路了。”阿尔弗雷德别过脸不看马修,一把将门边的行李捞到了肩膀上。

 

马修认真地点头,他的目光喜悦中又闪烁着一丝困惑。

 

遮掩的门后,那首歌唱到了尾声。

 

But I know we'll meet again

 

Some sunny day

 


阿尔弗雷德长呼了一口白气,他不由自主地偏离了正路,站 了森林前。

 

不要偏离正路。

 

阿尔弗雷德在心里冷笑一声,嘲笑着先前自己的固执己见,整片森林都已经为他指明了道路,不论走向哪个方向,条条大路通森林。

 

马修停在他身边,贴紧了他,轻声问道,“阿尔,我们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阿尔弗雷德伸手握住了马修的手,露出了他见到马修以来的第一抹笑容。

 

“我们 来找亚瑟和弗朗西斯的,他们在森林里等着我们。”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