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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廊灯光昏暗,映照出马克斯·维斯塔潘轮廓分明的侧脸。今时今日的他像一头被钳制着拔去利爪的猛兽,昔日的嚣张被磨砺成一种粗糙且危险的落魄。
他不安地扯了扯身上这套廉价但还算体面的黑色西服。西服已经被浆洗得有些发硬,可他选择性地忽视了这一点。他的肩膀依旧宽阔,此刻却被这不堪合身的套装束缚到紧绷。鼻梁和指关节上新鲜的擦伤和深色的旧疤,是他与这个冰冷世界搏斗的无声证明。
他需要这份工作。任何工作。
他粗大的指关节扣触到那扇沉重的大门,无人应答,于是他又敲了敲。这次没过几秒,一个助理模样的人给他开了门,并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着嗓子说:“是来应聘保镖的吧?先坐着吧,他现在有点忙。”
维斯塔潘依言坐下,没想到沙发异常柔软,一不小心就几乎全身陷进去了。他一边不动声色调整狼狈的坐姿,一边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
公寓内部装潢和其所处地段完美契合:奢靡。蓝银色的铺陈,新古典主义的格调。维斯塔潘得承认,无论这个所谓的小明星是谁,他比自己想象的要有品位。
最大的视觉焦点是落地窗前的素色大理石雕塑。雕塑是一对交织的爱侣,奇怪的是一个人身躯充满张力地向前奔逃,头颅却以一种近乎断裂的姿态扭转向后,绝望地望向他身后之人。而那身后之人正柔弱地向后仰倒,面容沉静哀伤。
维斯塔潘向来讨厌这种哑谜似的雕塑。因为从前他会想起自己永远及不了格的艺术课,但是此刻,他在咬着牙算这个大概率产自希腊或者意大利的庞然大物的价格。
一个小明星,怎么能住得起这样的地方?这种级别的装潢和视野,这肆意四溢的奢靡气息,无一不在嘲笑着落魄的自己。
一股酸涩的、几乎是本能的仇富情绪像胃酸一样反涌上来,灼烧着他的喉咙。他攥紧了抓在膝盖上的手,暗自叹气。昨夜地下拳击场在他指节上留下的纪念品还在隐隐作痛。
但很快,另一股近乎荒诞的自嘲瞬间席卷他的所有感官。
维斯塔潘。
他无声地在心里咀嚼这个曾经象征着无尚权力和财富的姓氏。
四年前,他甚至不会多看一眼这样的小公寓。他挥霍过的、浪费掉的、随意打赏出去的,足以买下几百处这样的产业。那时的他,流连于世界顶尖奢华的私人俱乐部里,浸泡在旁人阿谀的目光中。像“钱从哪里来”和“怎么花钱”这种愚蠢的问题,他不屑于思考。事实是他根本不屑于思考任何事物。
然而,面对命运的嘲讽,他也只有接受的份儿。
他低下头,视线垂落在自己那双磨损的皮鞋尖上,与光洁如镜的深色地板形成了可悲的对照。仇富?他哪还有资格仇富。他如今只沦为这光鲜亮丽财富帝国最边缘的一抹阴影,一个需要靠施舍救济才能勉强过活的卫兵,唯一的权利是保持沉默。
一个清冽的男声从隔壁虚掩的门缝中传来,应该是在讲电话。“……你不能这样做。”每个音节发的又干脆又果决,语调透露着显而易见的高傲,却裹着若有似无的讨好,明明是命令的口吻,但仿佛藏着某种小心翼翼的恳求。维斯塔潘纳罕,这究竟是指示,还是某种曲折的示弱?
还没等他在脑海里理清楚,那道门从里面爽利地拉开。
首先涌出的是一阵冷冽的沙龙香调,像是罗勒和着某种难以捉摸的矿物气息,猛烈又混沌地袭入维斯塔潘的鼻腔。
然后,他看到了他。
乔治·拉塞尔站在光影交界之处。他长着一张就连最苛刻的雕刻家看了也会啧啧称奇的脸庞,身形修长,肩线利落,松散地穿着一件质地极佳的奶白色羊绒衫,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下身是剪裁完美的卡其色长裤,勾勒出纤细而优美的腿部线条。棕色的发丝柔软地垂落,身后窗户透出近乎洁净无瑕的光晕,挥洒在他的肩膀上。
这个男人微微扬着下巴,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扫过来,挑剔而轻慢。
“你,”他的声音清澈,语调平稳,带着一种自然的、毫不费力的优越感,“进来吧。”
阵阵冷流瞬间贯穿维斯塔潘的心房,随之而来的是几乎要殆尽一切的焚风。
四年前。阿姆斯特丹那座弥漫着末日气息的空旷祖宅。最后一个夜晚。
巨大的空间里,几乎所有的家具都蒙上了惨白的防尘布,像一具具等待埋葬的尸体。水晶吊灯黯淡无光,昔日悬挂家族肖像的墙壁只剩下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浅色印记,如同被剜去伤疤的躯体。
家族破产、众叛亲离,像被掏去内脏的维斯塔潘为最后的自己点了廉价的性服务,算是朝自己腐烂的族谱上吐的最后一口唾沫。他要在这片废墟上,郑重其事地举办最后一次堕落仪式,轰轰烈烈地完成维斯塔潘这个姓氏的葬礼。
门铃在黑暗中乍然响起,空洞地漾在好像有死灵魂游荡的厅堂。
维斯塔潘手里还攥着不知道第多少瓶酒,趔趄着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人,与这绝望到阴森的环境格格不入。瘦高的男孩裹着一件旧但干净的黑呢大衣,齐顺的棕发在氤氲的光线下泛着月光般的柔光,随着荷兰冬季的寒风起舞。他的脸色苍白,带着非尘世的易碎美。最让人窒息的是他那双眼睛,冰蓝色,没有一丝谄媚和怯懦,只有近乎悲悯的平静。
维斯塔潘差点脱口而出“不要他妈的给我传教”。
“老板,”那个少男开口,咬字很轻,发音黏黏的,“我叫乔治。”
真是令人火大,维斯塔潘心想,一个婊子也配跟他维斯塔潘做自我介绍?他几乎像是在泄愤一样粗鲁地把男孩拖拽进来。男孩踉跄了一下,只是默默脱下大衣,露出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白色棉质衬衫,更衬得他有种不合时宜的纯洁。
不幸的是,维斯塔潘对纯洁深恶痛绝。
过程发生在客厅中央一块粗糙肮脏的地毯上和旁边快要被撞散架了的蒙着白布的三角钢琴上。
马克斯的动作是窒息、暴力、濒死的。他像一头伤痕累累的困兽,试图通过撕咬猎物来确认自己还在喘息。他粗暴又大仇得报似地扯开男孩那件旧衬衫,纽扣骤然崩落的声音在空旷里显得格外刺耳。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啃食。
然而,怀里被凌辱的男孩反应超出了他的预期。
面对这场暴虐的交媾,他没有做作的挣扎,没有恼人的哭嚎,甚至也看不出一丝厌恶。他只是抿着嘴唇承受着,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在黑暗中紧闭着。偶尔,当马克斯因为剧烈的情绪而颤抖时,乔治会抬起那双纤细的手。啊哈,他终于要推开我了,马克斯心想,却感到乔治细长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紧绷的后颈。
这个叫乔治的男孩甚至小心翼翼地印给马克斯一个轻柔的吻,不带情欲。
在这片白色墓地之中,众叛亲离的马克斯·维斯塔潘竟然对着一个用钱买来的婊子产生了一种世界上最荒谬、最绝望的情感。
这种情感让他窒息到快要喘不过气来。
“您叫什么名字,老板?”事后,那个单薄的男孩趴在维斯塔潘身上,小猫叫似地安静发问。
维斯塔潘睁着眼睛蹬着黑暗中的天顶画,管不了眼中汩汩的泪水:“我没有名字了。”
眼前俊美男子响亮的响指把维斯塔潘的思绪拽回现实。拉塞尔无意识地抱着手臂努着嘴,被他没来由的走神冒犯到,语气不悦地问道:“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马克斯·维斯塔潘,”男人突然感到口干舌燥,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补充道,“我是个,呃,还算有点名气的街头拳手,是诺里斯先生介绍我来的。”
拉塞尔毫无征兆地凑近,伸出一根手指好奇似地戳了戳维斯塔潘紧绷着的胸肌,“唔,看上去倒是挺能打的。”
那股昂贵的香水味忽然逼近,维斯塔潘闻着这些混杂在一起的植物生殖器官好像都腐烂了,让他眩晕,却又诡异地点燃了他下腹沉寂了许久的灼烧感。
他的性瘾源头,他堕落仪式里的另一个主角,正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用全然冷漠又轻蔑的眼神打量着他。
“考虑到我的工作性质,保镖需要完全保密,且需要对我言听计从。你能干吗?”
维斯塔潘看着拉塞尔一张一合的嘴,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反复回荡着一个念头:
他竟然……完全不记得我。
维斯塔潘垂下视线,避开那双能轻易点燃他又能轻易摧毁他的蓝眼睛,声音沙哑到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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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渐黯淡下来的天光透过廉价塑料百叶窗缝隙,切割出劣质的斜影。维斯塔潘陷在自己公寓的床铺里,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他想不通,健壮如自己,居然会发烧。
不知不觉,一种过分湿滑柔软的触感包裹了他。
更确切地说是他的下体。
他的下体被吮吸着,黏腻,温热,技巧娴熟。他难耐地呻吟出声,胯部本能地向上顶送,盲目地追逐那灭顶的快感。
他迷迷糊糊地往两腿中间看去。乔治·拉塞尔那头总是打理得齐齐整整的卷发此刻有些胡乱地垂落,把他的小腹挠得直犯痒。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情欲,眼睛的主人正卖力地吞吐着维斯塔潘壮硕的性器,嘴唇被蹭得娇艳欲滴。
见他醒来,腿间之人更用力地深吞,喉间发出一种近乎讨好的妩媚,呜咽过于诱人,眼神里砌满了胶状黏稠的勾引。
维斯塔潘头皮发麻,快感如同电流酥麻地窜过因发烧而格外敏感的躯体。他忍不住伸手想要牢牢抓住乔治的头发,将那要人命的吸吮按得更深一些。
嗡——嗡——嗡——
嗡——嗡——嗡——
不停歇的手机震动声把他那可悲的幻境震碎,只还他一个暮色将至的傍晚。
维斯塔潘猛地抽气,睁开双眼。房间里空空荡荡,剩他一个人,下体硬得发痛发胀,浑身滚烫。黑暗中格外刺眼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他备忘录里唯一一个名字。
George
他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点开接听键。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安静得诡异,拉塞尔的声音闷闷的,但语气居然是一反常态的平静:“你人呢?是不是忘了我今晚要出席晚宴?”
维斯塔潘挠挠头,逐渐回过神来。
按照要求他应该五点就到乔治公寓的,他眯着眼睛看了眼黑暗中的时钟,时针已经无限趋近于六。慌乱中他撑着发软的身体爬起来,冲了个一分钟的冷水澡。冰冷的水流匆忙压下了身体的燥热和欲望,却让脑袋更加昏沉。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缩进那身旧西服,驱车前往那所的公寓。
路上他还在忍不住想,乔治刚才打电话过来,语气中甚至没有太多愠气。虽然只相处了不到三天,但他知道乔治有多么看重这次晚宴,也知道他的气性实在不算小。这太反常了。
拉塞尔开门的时候光着上身赤着脚,只套着条西裤,一脸无辜地当着新保镖的面拉上了拉链。
看着维斯塔潘不知道为什么红红的脸,拉塞尔倏然凑近,觉察到他身上未散的水汽和一丝不寻常的热度,挑了挑实在是好看的眉毛。
“你看起来糟透了,维斯塔潘,”拉塞尔上下审视着来人,“不如你回家好了,我可以让我朋友陪我去。”
虽然自重逢只相处了短短三天,但是维斯塔潘用脚趾头思考也能知道,乔治并不是在关心自己,他只是在嫌弃自己。
无措的维斯塔潘烧红了脸,只是手指抠着门框愣愣地发问:“哪个朋友?”
小明星嗤笑一声,没搭理他。转过身去示意他进来:“可恶,被你说中了,我没有朋友,满意了吧?”
维斯塔潘在他身后拘谨地关上房门。
拉塞尔扭头,目光在维斯塔潘空荡荡的西装领口处停顿,惊愕地挑眉:“你居然连衬衫都没穿就直接套西服?我有时候真的理解不了你们这种人的时尚。”
说着,他无所谓似地点了点搭在椅背上的白衬衫:“那你先穿我的好了,总不能浑身上下都不成样子。”
维斯塔潘小心翼翼地穿上那件丝质旧衬衫,一股干净又熟悉的气息瞬间将他包裹。是乔治常用的那款香水的淡香,糅合着些许独属于乔治皮肤的甜意。
好像乔治本人正在柔柔地拥抱着他,维斯塔潘心想。
接着,拉塞尔伸展手臂,神情自若地示意维斯塔潘帮他穿椅背上另一件还没去吊牌的崭新纯黑丝绸衬衫。
发烫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微凉的肌肤,维斯塔潘屏住呼吸。梦境里挥之不去的情欲排山倒海般复涌,周身的血液癫狂地向下体俯冲。
他只能绷紧身体,笨拙地帮乔治系着纽扣,鼓鼓的嘴唇和粗粗的手指都有些发抖。他试图用衬衫的前襟和自己的身体角度生硬地遮掩那尴尬又诚实的反应。
小明星温热的呼吸有意无意地拂过维斯塔潘发红的耳廓,拉塞尔心情大好,声音里携着毫不掩饰的恶劣笑意:“等等,衬衫好像有点皱,我要你给我整理一下。”
说着,就兀自拉过维斯塔潘粗大的手按上自己精瘦的腰侧,几乎是引导着他一寸一寸在自己身上抚摸了个遍。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维斯塔潘瞪着眼睛吞了吞口水。
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面料,拉塞尔身体肌肉的线条清晰可感。维斯塔潘的大脑快要被烧宕机。他憋红了脸,有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甘愿被惩罚。
但是他清楚一点,现在衣物已经根本无法遮掩那勃发的庞然大物了。
拉塞尔低垂下视线,盯着那鼓囊囊的大包,嘴角缓缓勾起了个极其恶劣的弧度。他懒得避讳,反而抬起眼,直直地看进马克斯雾蓝色的眼睛里,凑近维斯塔潘身边恶作剧般胡乱吹着气:
“噢,可怜的马克斯……”
说着,一只手渐渐抚上维斯塔潘的侧脸,但是几秒后好像突然被胡茬扎到似地蜷回了手。
维斯塔潘神志不清地对上拉塞尔的眼睛,冰蓝色的双眸一清二楚地映着自己的窘迫,同时也满载居高临下的戏谑。
拉塞尔像用羽毛逗弄一只锁在笼子里的猛兽那样,享受着维斯塔潘轻易被撩拨起原始欲望的狼狈模样,同时又从心底里鄙夷这种失控。
可是维斯塔潘没有那么深的觉悟。他烧得晕乎乎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好像是乔治第一次喊自己马克斯。
等上了车,马克斯才从乔治嘴里得知晚宴的地点,在伦敦的一家极其私密的高级会所。马克斯曾经硬着头皮跟着老维斯塔潘来过四五次。
他虽然生来富贵,但是对于这种能生吞人的老狐狸做主场的宴请,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他也实在想不出乔治为这种晚宴再三倒腾发型的理由。
“一会儿我进去会直接去找沃尔夫先生,你记得跟着点。”乔治难掩紧张的声音从后座响起。
马克斯从内后视镜望过去,夹道路灯给乔治浓密的睫毛投下细密的光影,他提起嘴角笑得很美。泛着贝母色光泽的银灰色西服三件套衬得他更加优雅,好像天生就属于这种流光溢彩的大都会。
“沃尔夫先生?”这个姓氏好像有点耳熟,但马克斯一时之间没对上号,只是机械地重复着。
后座的乔治垂下睫毛:“我最重要投资人,托托·沃尔夫。提醒我今晚要跟他提新合同的事情。”
转弯处灯光凌乱,马克斯虽然一直盯着内后视镜但还是错过了乔治转瞬即逝的表情变化。
甫一踏入那金碧辉煌的宴会厅,乔治唇角便挂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那是长期在名利场中浸润出的游刃有余。他从容不迫地穿梭于衣香鬓影之间,每次颔首举杯,都完美无瑕。
马克斯只能是一道沉默的黑色阴影,附着在乔治身后,警惕地用眼神驱赶那些黏在乔治身上的肮脏眼神。
上流社会比所有人都下流,这是马克斯的经验之谈。他本应该在进场前就警告乔治的。
不过所幸,无论是双鬓染霜的年长者,还是眼波流转的年轻人,只要看见一脸戾气的马克斯,大都识趣地融回了浮动着香水与欲望的暗流之中。
直到那个老男人出现。
那人老钱范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复古海军蓝西装笔挺,吝啬的笑容中彰显着久居上位的从容和锐利。
“晚上好,乔治。”老男人奥地利口音浓厚,带着一丝赏味。他的目光如同评估一尊裸体雕塑般缓缓扫过乔治全身,最后定格在那张年轻俊美的脸上。
该死的色老头。马克斯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立刻上前要把乔治护在身后。
但乔治的手指却不动声色地扯住了马克斯的西服下摆。下一秒,他已经主动向前,心甘情愿将自己递送入那片浮华与虚伪的风眼。
“托托!”乔治发出一声精心排练过的惊呼,音调甜腻,脸上瞬间绽放的笑容璀璨得几乎要灼伤马克斯的眼睛。他微微仰起脸,望向沃尔夫的目光里除了毫不掩饰的崇拜与谄媚,还有种现下发热的马克斯一时间无法破译的情感。
老男人的手再自然不过地搭上乔治的后腰。乔治非但没有丝毫闪避,反而温顺地又凑近了几分。他仰着头,慢声细语地对那位大亨说了句什么,成功逗得老男人唇角牵起一抹浅淡而满意的笑容。
马克斯气得攥紧拳头。
“拉塞尔先生最近风头正盛,佳作频出,沃尔夫先生您慧眼识珠啊。”旁边一位穿着暗红西服的矮胖老头适时地恭维。
沃尔夫的笑纹更深了,混杂欲望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在乔治身上。他那只戴着婚戒的手仍约略地沿着乔治挺翘的臀部曲线摩挲。“乔治确实很努力,”他笑着说,“而且……非常听话。”
闻言,乔治的脸颊立刻飞起两抹恰到好处的红晕。他垂下眼睫,又缓缓抬起,绽放出一个更加柔美诱人的微笑,仿佛刚刚被授予了无上褒奖,轻声说:“谢谢老板。”
听到最后的那个词,血液在耳膜里隆隆轰鸣。
马克斯感觉自己一定是烧糊涂了。
否则那个在阿姆斯特丹黑夜中苍白到如月光般纯洁的男孩,此刻怎么可能会像一只渴求宠溺、发情邀欢的猫,在一众老狐狸面前娴熟地卖弄着风情?
原来所谓的“重要投资人”,是这个意思。
所谓的“新合同”,需要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来谈。
他早该料到。
马克斯的舌尖刮过一阵铁锈味,是他撕咬破了皲裂的嘴唇。他扯了扯自己泛着香味的衬衫衣领,心在因这件衬衫的主人滴血。
晚宴的弦乐正蹁跹至暧昧的乐章,沃尔夫忽然侧过头,他的唇几乎贴上乔治逐渐绯红的耳廓,说了句什么,那绯红便轻而易举地蔓延至乔治的脸颊。乔治意乱情迷地点了点头,望向沃尔夫的眼神湿漉漉的。
接着,沃尔夫便揽着乔治,边接吻边朝三楼的茶歇室走去。经过角落里的马克斯身边时,两人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好像他只是个司空见惯的石像鬼装饰。
“在门口守着。”乔治朝马克斯俏皮地眨了下眼睛,然后,一脸愉悦地关上了休息室那扇厚重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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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斯厚实的脊背麻木地紧贴着冰凉的门板,门上繁复的雕花硌得他生疼。
可惜这扇门并不能完全隔绝内室不堪入耳的动静。乔治黏黏糊糊的娇喘声高亢而放浪,夹杂着沃尔夫惬意的、带着德语腔调的呻吟。
这曲淫荡的交响曲一声又一声地炙烤着马克斯的耳膜,逼迫他不得不去想象那个纯洁的男孩是如何被那个可恶的老男人压在茶歇室昂贵的古董坐榻上,腰肢是如何浪荡地摆动迎合,天使一般的脸庞上是如何呈现出马克斯从未见过的甘愿沦为性奴的媚态。
马克斯想用双手遮住耳朵,但是又舍不得。
他只能裹紧衣服,贪婪地吸入乔治送给他的衬衫上的气味,自欺欺人地感受着乔治虚幻的拥抱。
他恨自己能够轻易捕捉每种声响:肉体碰撞的黏腻水声,皮革抽打肉体的鞭打声,两人此起彼伏的呻吟声,躯体磕碰墙体家具的撞击声。
这些声音在他高热的头脑里编织出低俗又活色生香的画面,残酷地循环播放,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逗他本就没有沉睡的性器。
他额头滚烫,身体却一阵阵发寒。
他愤懑,但这愤懑是无力的,是无立场的。
四年的流浪几乎已经磨平了他最后仅存的棱角。他心中再明白不过,自己已经沦为旁观者,无奈又多余。
半清醒半眩晕中,他又回到了那个灵魂彻底冻僵了的寒夜,那种夜晚最适合自我了结。
可那时,是乔治用那双冰凉胆怯又充满善意的手牵住了他,让他不至于纵身地狱。
他曾一度坚信,那是他腐烂的生命中唯一的救赎。
但如今,同一个男孩正用比死亡更残忍的方式对他施以凌迟之刑。
马克斯今晚第无数次攥紧拳头,没来及及时修剪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等今晚结束,他就辞职。
一了百了。
但门内的鏖战令人难以置信地持续了太久,久到宴会纸醉金迷的人群都四散而去。当门终于打开时,那个老男人浑身散发着餍足气息,只有几缕银发稍稍凌乱。
他瞥了一眼已经被高烧和嫉妒折磨得狼狈不堪的马克斯,随手将一叠英镑塞进他被汗水打湿了的西装口袋里。
“去买件体面的西服,衬衫倒是还凑合。”沃尔夫的口气平淡,话还没说完就大踏步离开了,留下一瞬间被暴怒点燃的马克斯。
就在这时,门内乔治甜腻的声音懒洋洋地缠绕而来:
“维斯塔潘,你进来。”
门在马克斯身后缓缓闭合,发出沉重的咔哒声,将乔治和他彻底圈进这片弥漫着情欲气息的肮脏领地。
空气中除了昂贵雪茄和木质香的味道,还有一丝明晃晃的腥味。原本怒气冲天的马克斯被眼前的景象惊到说不出话来。
乔治浑身赤裸,面色潮红,大大方方地仰面躺在凌乱不堪的巨型地毯上,身下的织物皱成一团。
胸部小腹大腿,甚至他自己的阳具上,全部都有粘稠斑驳的银丝缠绕。有些是刚刚离开的老男人的,有些是他自己的。
乔治懒懒地吐着气,眼神迷离地看向僵在原地的马克斯,累到几乎只剩气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你,帮我清理干净。”
马克斯的喉咙猛地发紧,苦苦思索了半天冒出来一句:“我是你的保镖,拉塞尔先生,不是你的保姆。”
乔治闻言,吃吃地笑了出来。他故意地并拢又分开双腿,将最私密、最诱人的景象若隐若现地呈现在马克斯眼前。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目光扫过新雇的保镖估计就没消下去的鼓包,恹恹地说:
“哦?那我再去雇个保姆好了。”
汗流不停的马克斯几乎是立刻脱口而出:“我又没说不干。”
马克斯的目光急切地扫过房间,搜寻纸巾或者干净的衣物,但触目所及只有狼藉和混乱。
乔治看着马克斯尴尬到几乎要自燃的态势,又露出了那种顽劣的笑容,玩味地吩咐:
“找什么呢?借给你的衬衫可以还我了。”
马克斯目瞪口呆。
他第一次感受到收回已经馈赠出去的礼物是多么残忍的行为。
“这样吧,我们玩个游戏。如果你帮我擦干净了,能忍住不射,我就让你爽一下……”乔治腰肢微妙地向上顶了一下,抬起修长的腿,脚直接虚虚地踩着马克斯身下炙热的凸起,“怎么,你难道不是一直都很想操我吗?”
顿了顿,乔治又煞有介事地补充道:“记住擦的时候注意不要把你的汗水或者口水滴到我身上,我非常讨厌其他男人的体液。”
满目狼藉的茶歇室,乔治眼底闪烁的挑衅光芒,自己体内由不得的被迫,一切的一切都在近乎疯狂地压榨着马克斯仅存的尊严。
终于,马克斯缓缓屈膝跪下去。
他仿佛投身于一场献祭,脱下了那件丝绸衬衫,近乎虔诚地靠近乔治。
洁白的布料掠过微微颤抖的肌肤,意外地感受到指腹下方肌肉下意识的收缩。马克斯擦拭得极为仔细,像在洗涤被玷污了的灵魂。
似乎只凭借机械的擦拭,实打实地留下红痕,他就有能力将那些不相干人的水渍从他的男孩身上尽数抹去。
每擦掉一缕体液,马克斯对乔治的迷恋都无可救药地加深一分,而对自己的唾弃又在所难免地加重一分。
乔治依旧仰躺着,喉间时不时溢出细碎难耐的喘息,修长的手指摆弄着自己的乳尖。马克斯抬眼看向那个这桩酷刑的始作俑者,却只看见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空洞无神地望向窗外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他居然连这种时候也会走神。
好残忍。
而初见时的他,会在凌冽的暗夜中轻柔地缠过来,吻掉马克斯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泪珠,安慰般地轻抚马克斯的后脊,轻声跟他咬耳朵:“老板,你要开心。”
马克斯所有的意志力在这一秒彻底崩盘。太过突然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一阵剧烈得近乎钻心疼痛的痉挛冒然席卷全身,憋了太久的大量精液不受控制地激射而出,一股脑地全射在乔治将将恢复洁净的小腹和大腿上,甚至有几滴还飞溅到了充斥着肮脏老男人体液的丝绸衬衫上。
瞬间,空气死寂。只剩下马克斯如同濒死般的粗重喘息。
乔治先是一愣,怔怔垂头看着自己身上新鲜滚烫又腥气难闻的大片精液,居然窃笑起来。
“可怜的马克斯,”乔治叹息的语气夹杂着一丝荒谬的愉悦感和莫名的掌控力,缓缓抬脚踹在已经红透了的保镖那结实的胸膛上,“你知道吗,你是真的很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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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斯再次睁开眼时已是白昼。
他茫然地瞪着窗外刺眼奔放的阳光,时间约莫到了午后。室内浓郁椰子味的香薰害他连打了三个喷嚏,却没有听到任何人回他bless you。
房间空荡荡的,他也空落落的。
他顶着一头乱糟糟撅在脑后的金棕毛发,坐着缓了几分钟,才逐渐想起来这个奢靡的类似新古典主义沙龙的处所,是乔治的卧室。
这所彰显着财力的囚笼,不出意外应该是昨晚那个该死的托托·沃尔夫的手笔。昨夜的种种痛楚一并通通袭来。如果可以选择,他情愿选择高烧昏迷神志不清。
然而,当他朝远处阳台上望去时,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病理上的疼痛都意外地烟消云散。
玻璃门略略敞开,有微风轻轻灌入室内,荡漾着米白色的纱帘。乔治就伫立在那片明媚的光晕里。
马克斯决定说点什么。
“呃,早。”他一张口,声音沙哑得厉害,赶忙清了清嗓子又补上一句,“昨天我估计是烧坏了,谢谢你没把我扔到街上自生自灭。”
乔治斜倚在阳台围栏,闻声转过头来。他只松松垮垮地套着件宽松的白T恤,下摆轻扬。棕色的发丝在阳光下镀上金箔,整个人清爽又安静。
马克斯揉了揉眼。
乔治冲着马克斯苦涩地笑了笑,说:“你好像挺惊讶的。我又不是一直都是个混蛋。”
马克斯当然知道乔治不是混蛋,从四年前就知道。他只是在惊讶,昨夜那个放荡娇媚浑身白浊的男人,是不是只出现在他的变态春梦里。
“对不起。”马克斯没来由地来了这么一句。
“别犯傻啦,”乔治拖着长音,低头抠着整整齐齐的指甲,“要是有人要道歉那也应该是我,说真的。”
乔治骤然抬起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直直地看向马克斯:“我要是早知道你昨天发烧这么厉害,是不可能再让你跟着我的了,抱歉。”
面对乔治有些絮絮叨叨的真心话,马克斯笨拙到不知道该如何答复,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嘴。
乔治抿着嘴,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还是大方承认:“最后看到你昏倒了,我也快要吓晕倒了。”
说着,还抬手试了试马克斯额头的温度,得出的结论是“太好了你终于退烧了”。
马克斯被乔治这个自然而然的亲昵举动惊呆了。
在自己模糊印象里,只有妈妈会在自己发烧时用掌心贴自己的前额,那还是在二十几年前她没有和父亲离婚之前。马克斯的记忆都淡成一汪湖水了。
乔治倒是神色自若,抽回手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之前艾利克斯就跟我说保镖至少找两个,看来确实是有道理。”说着,便开始摆弄着手机打开通讯录。
“不。”马克斯忽然上手一把夺过乔治的手机,非常专制地打断乔治的自言自语。
乔治被马克斯出人意料的粗鲁举动吓到了,抬头正对上马克斯快要灼烧起来的视线。
雾蓝色的双眼中显而易见的偏执让乔治感到困惑。他摊开右手:“干什么?手机还我。”
“有我在,你不会有事,”马克斯将手机攥得更紧,轻薄的金属边框传递来隐隐的疼痛。他无意识往前逼近一步:“其他任何人都没有靠近你的必要。”
“艾利克斯的建议只是出于安全考量,多一个人多一份保障。”乔治试图解释,莫名地有些发怵。
退了烧的维斯塔潘态度简直太反常。乔治在心里嘀咕着。
这个艾利克斯,你最好也不要接触。马克斯在心里怨念道。
乔治示好地拍了拍马克斯的手臂:“再说,你也需要休班,总不能二十四小时都围着我转,是吧mate。”
那等我休班的时候,你也会让新来的不知底细的保镖摸遍你全身、送他贴身衣物、让他清理你欢爱后的痕迹、随随便便带他回你自己卧室、帮他试额头温度吗??
纵使勇气可嘉,纵使急火攻心,但马克斯还是没敢问出口。
因为他知道等待他的答案是什么。
马克斯咬着下嘴唇默默地盯着乔治躲闪的眼眸出神。乔治才认识自己三天就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就说明无论是自己还是其他随便拉来的路人甲,在乔治眼里根本没有分别。
想到这里,马克斯气得胸口钝钝地痛起来。细密的汗水再次从他额前渗出,迅速凝聚成硕大的水珠,顺着太阳穴滚落。
他求助般伸手死死扣住乔治的手腕,力道之大让乔治忍不住抽了口气。
乔治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同时那股不安感越来越浓,小幅度挣扎着想要甩开马克斯的手:“维斯塔潘你弄疼我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马克斯终于松开乔治的时,苍白的手腕上青紫色的淤青清晰可见。
“对不起……”理智终于回归了的马克斯结结巴巴地措着词,“对不起,是我在犯傻。”
乔治又恢复了那副冰冷冷的态度,轻轻搡开挡在阳台门口的马克斯,径自走向室内。
马克斯开始恐慌。
他要推开我了。
这个念头时隔四年第二次钻入马克斯的脑海。他管不了这么多,只能加快脚步追上拐进屋里的乔治。
于是两个人一左一右静默地坐在扶手椅上,瞪着室内奢华的内饰,一言不发。乔治生着闷气,马克斯绞尽脑汁地想要开启话题打破尴尬。
“呃,”马克斯终于开口,“这个雕塑真的很美。”他指的是前几天来应聘时就难以忽视的古典雕像。
乔治真的有被这种没话找话的闲聊无语到。他只一味低头审视着自己手腕上的淤青,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马克斯盯着雕塑里男性人物手里的里拉琴,问道:“这是阿波罗和某个被他求追不舍的倒霉蛋吗?”
“不是阿波罗,是个不太好记的希腊名字,”乔治还是决定回他一嘴,脱口而出,“刚买来的时候托托有说过,不过我忘了。”
马克斯听着这个被贸然提及的名字,不知不觉加重了呼吸。
“其实一直在犯傻的人是我,”乔治的声音飘着淡淡的哀伤,“明明说好了接近他只是为了钱财名声而已,但是恐怕我现在已经走得太远了……”
说着,他点燃了一支香烟,吞吐着雾气,继续说道:“托托他最近有了新欢,这在所难免,但是我为什么会这么心碎……”有大颗的眼泪凝聚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吧嗒一声滚落。
马克斯眼睁睁看着乔治在为别的男人流泪,心痛得快要死去。但他还是赶在濒临窒息前颤抖地伸出手指,轻轻地为乔治擦拭掉那滴眼泪。
乔治悄悄垂下眼眸:“所以很抱歉昨天那样恶劣地对待你,是我自己太幼稚了。”
“没关系的。”沉默良久,马克斯觉得自己应该有所回应。他还企图活跃一下已经沉重到堪比葬礼现场的气氛:“你真的是非常典型的英国人,动不动就说抱歉。”
乔治非常给面子地被这句调侃逗笑了。
“只顾着说我了,你呢?”乔治故作轻快地问着,“听你的口音,是比利时人?”
“荷兰人。”马克斯回答,心想着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那片低地的风车与郁金香,在脑海中只剩下模糊的色块。
“我几年前在阿姆斯特丹生活过一段时间,”乔治望着窗外祥和宁静的街景,好像陷入回忆一样,“那里的夜色很美。”
一滴泪毫无征兆地滑过马克斯的脸颊,留下一道冰凉的触感,旋即消失在过路的风中。
乔治依旧没看他,只是迎着阳台上的微风,声音里有种破碎了的坦诚:“因为你是陌生人我就什么都告诉你,这本来就是傻瓜的行径。”
“不懂得珍惜你的人才是傻瓜。”马克斯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几乎不假思索地回应。
乔治终于微微侧过头,嘴角的笑容苦涩又自嘲:“你根本不了解我,这样贸然下结论不也是傻瓜吗?”
马克斯说:“我是。”
这两个字像抽走了他们之间所剩无几的空气。全世界骤然寂静得不像样,只剩下彼此的咚咚心跳和远处模糊的城市底噪。
下一个瞬间,不知是谁先向前倾身,抑或是两人心有灵犀,他们接吻了。
他的唇印上他的,很简单也很纯粹。
这个略显青涩没有任何技巧可言的吻带着泪水的咸味和孤注一掷的傻气。
这颗吻是一线契机,供两人互相舔舐化脓腐烂的伤口;也是一则契约,内容是平平凡凡的“我爱你”。
至少马克斯·维斯塔潘是这样觉得的。
Chapter Text
伦敦夏日温吞的阳光散漫地照射在电视台大楼的玻璃外壳上,这个时间点就连树荫下都不见人影。
马克斯·维斯塔潘躺靠在主驾驶座上,墨镜粗略遮住大半张脸,手边丢着杯喝瘪了的可乐,紧抿着嘴唇。
他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快四十分钟。心神不宁的样子倒像个第一次约会的毛头小子。他胡乱抓了抓脑后的乱发,更郁闷了。
视线扫过街角那个黑色的报刊亭,花花绿绿的杂志封面挤作一团。其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马克斯半摘下墨镜,眯着眼睛辨认,封面上果然是乔治·拉塞尔。
乔治上半身赤裸,露出上个月才去意大利晒成蜜色的肌肉,在专业打光下泛着如同青铜雕塑般光滑的金属质感。
那双蓝眼睛穿透封皮,带点审视意味地睥睨着车水马龙,当然也睥睨着马克斯。
马克斯喉结滚动了一下,一把扯掉老掉牙懒得没丢掉的有线耳机,鬼使神差地走向报刊亭。他刚扔下钞票就有点粗鲁地抽走了那本杂志。摊主似乎说了嘟囔了句什么,他没听清。
回到驾驶座,马克斯的指尖划过光洁的铜版纸上乔治冰凉的皮肤,他叹了口气。
翻开内页,乔治的专访,他如何保持自律、如何增长星光。还顺带着提到了一个马克斯根本不想看见的名字:托托·沃尔夫。字里行间都是对这个老男人的恭维。马克斯的手指捏紧了纸页,边缘微微起皱。
过去的三天,乔治一直是个无可指摘的雇主(如果不考虑脾气的话),敬业、准时、积极配合所有日程。而马克斯,也在尽职尽责地做着他一个雇员应该做的。
仅此而已。
乔治从来都没有提起过那个吻。
就好像伦敦午后阳光普照着那个瞬间,从来只是马克斯的臆想。
但马克斯知道不是。
他不可能忘记乔治嘴唇擦过他嘴角时微凉的触感,不可能忘记那双总是傲慢得过分的蓝眼睛里的情迷意乱。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终于挨到约定的时间,马克斯皱着眉看着乔治录好了访谈节目,被几个脸熟的电视台常客簇拥着走出电视台的大门,几人客客气气地握手再见。
乔治矮身坐进奔驰后座,携带几分暑气。他闪着肩褪去了那件顶好看的白色西装外套,衬衫领子也一并解开好几颗。
“外面还是挺热的。”马克斯中肯地开口,开始启动车子。心里想着不知道说点什么跟英国人说天气总行得通。
“没错,”乔治敷衍地点了点头,低头摆弄着手机,头也没抬地说,“这几天很热,好好享受你的休假吧。”不知道为什么,语气听起来闷闷不乐。
这是之前就说好的为期一周的假期,等一会把乔治送回公寓,马克斯多少还能赚半天假。但说句实在的,他一点也不期待。
马克斯沙哑的嗓音响起:“其实我可以——”
“嘘,”乔治看向内后视镜,给马克斯快速地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偏过头展示了下耳机,“我在听电话。”
马克斯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乖乖闭嘴,眼也不眨地怔怔盯着前方的道路。
“……可是你之前答应过我,你不能……”乔治刻意压了点嗓子,脊背越绷越直。马克斯听得不太清楚,只觉得他的语气有点似曾相识。
显然,电话那头的人并没打算放过乔治,三言两语就把乔治的火气挑起来了,但乔治还在克制着怒气,强行压抑的颤抖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既温顺又怪异:“你不能这样做。”
马克斯突然猜中电话对面是谁了!不仅这次是他,去应聘那天乔治也在打给他,一直都是他!
马克斯心底升腾起一阵怪恼人的烦躁。
入夜后的伦敦一角是潮湿的,浸在一股被劣质烟味掩盖着的霉味里。长久的寂静之后,一辆巴士喘着粗气在空荡的站台停下,甩下一两个疲惫的乘客,红色的尾灯洇入远处的黑暗。
THE DUNGEON地下拳击俱乐部的霓虹灯招牌在夜色中迸出诡异的荧光粉色,马克斯就站在这个他曾称霸一时的俱乐部门口,盯着灭了快三分之一的霓虹灯噼啪作响。
听说曾经的野拳王要回归几天,应战的拳手络绎不绝。而马克斯本应该早在一小时前就出现在中心擂台上的,现在估计和他约好的那几个街头拳手已经骂骂咧咧地离场了。
澄清一点,他可不是临阵脱逃,只是心烦意乱。
但说实在的,这种感觉比在擂台上结结实实挨一顿揍还他妈难受。
他抬头盯着霓虹灯牌上那个就快要坠落的“G”,心想着fuck that,老子可是马克斯·维斯塔潘!瞻前顾后和破解哑谜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他平生最为深恶痛绝之事。
至少他可以去找乔治面对面问个清楚,至少他可以明确忐忑难安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一通简单粗暴的心里建设后,马克斯几乎是小跑着折返回车里,一路飞驰至乔治的公寓。
灼烧着五脏六腑的冲动让马克斯甚至都没耐心等电梯降到一层,转而三步并作两步地从昏暗的楼梯间狂奔而上。
他甚至来不及平复呼吸,心脏还在咚咚撞击着胸膛,就直接用被手心汗水浸湿的备用钥匙,猛地捅开了乔治公寓的门锁。
“咔哒。”
门开的瞬间,室内冷气迎面袭来。屋子黑漆漆的,包裹着一阵隐隐约约的木质香。香味并不浓烈,却如同一张湿滑粘腻的蜘蛛网,把马克斯一网打尽。
大脑一片空白,路上好不容易打好的腹稿也忘到九霄云外。
他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这种只有有钱的老男人才会穿的味道。
马克斯清楚地感受到血液轰然涌上头顶。
一片漆黑的公寓不算小,可是马克斯就是足够了解乔治,毫不费力地穿梭在这片金钱堆积出来的囚笼,精准地锁定了小会客厅里那个正深深蜷缩在沙发角落的身影。
听到有鞋底踢踏木地板的动静,空调冷气里裹着羊毛毯子的乔治猛然惊醒。ipad从他膝头滑落,一声闷响径直砸在地毯上。
偌大的房间只有那角落电视屏幕上不断变幻的光影还在变换着,但光亮微弱到不足以让乔治看清楚入侵者的模样,只发懵地感到压迫感十足的轮廓步步逼近。
“喂!离我远点!”乔治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混沌和受惊后的尖锐,他身体僵在沙发上,一只手慌乱地在身边的沙发缝隙里摸索着,寻找着不知所踪的手机。
终于触到冰冷的屏幕,乔治指尖颤抖地按下了紧急呼叫的快捷键。
下一秒,倒是黑影那边响起熟悉的铃声。
“是我,乔治。”马克斯掏出手机挂断了来电。
“什么?”乔治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瞳孔在昏暗中努力适应着,试图分辨出阴影里的面孔,“马克斯?你为什么会在这?”
“那他呢?”马克斯直接无视了他的发问,向前又迈进了一步,身影完全笼罩住沙发上的乔治。那该死的木质香似乎更清晰了一些。“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不是提问,而是宣判。
乔治撑起身子,试图坐起来,毯子从肩上滑落:“谁?你到底在说什么?”
在马克斯听来,乔治每一个音节都黏连着虚伪的表演痕迹,语气中的困惑当然也是刻意营造的。
“这味道!这他妈全是他的味道!”马克斯低吼着,猛地逼近,几乎要碰到乔治的鼻尖。
乔治抬起下巴,看向马克斯的眼神倔倔的:“你在发什么疯?”语气中是被随意指控的烦躁,“什么味道不味道的?难道我换了个香薰也要跟你报备吗?!”
好似为了证明自己,他猛地抓起茶几上那个棱角分明的固体香薰,狠狠朝那个黑影砸过去:“滚出去!”
马克斯偏头躲开,香薰在他身后的墙上炸开,更浓郁的木质香瞬间席卷整个房间。
无人观看的电视屏幕上,财经频道的主持人正用毫无起伏的语调机械地分析着欧洲市场的波动。
马克斯的下巴朝那边扬了扬:“你他妈从什么时候开始,睡前需要听这个助眠了?是那个老男人来的时候看的吧?”
“你有病吧!我换台的时候睡着了!再说——”乔治陡然抬高声音,气到发抖,“你管得着吗?我正式通知你,你被解雇了!给我滚蛋!立刻!”
马克斯直直钳住乔治的手臂,五指猛地收紧,完全没有收敛力道的意图。
乔治被他扯得一个趔趄,痛得倒吸了口凉气,一只手抵住他胸膛,另一只手直截了当地扇在马克斯的侧脸上。
“啪”的一声,很是清脆。
马克斯偏着头,用舌头顶了顶发麻的口腔内壁,绽放出一个绝对算得上灿烂的笑容。
“你知道吗,”马克斯沙哑的嗓音响起,眼神里是某种近乎癫狂的甘之如饴,“你生气的时候甚至更美了。”
乔治胆战心惊地看着眼前的恶魔。
马克斯的手指像铁钳般陷进他头皮,一只手还要就势去掐乔治的脖子。乔治拼命向右扭身躲避,却旋即失去平衡从沙发上滚落。
两人纠缠着重重摔在地毯上,呼吸声都交织在一起。马克斯的手肘撞到茶几,脆弱的玻璃应声碎裂。
“让我离开,想都别想!”马克斯低吼。他已经全然失去了理智,手臂肌肉紧绷,青筋暴起,死死摁着乔治的头往地上撞去。
一下,两下,三下。
剧痛撕扯着神经,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乔治却强撑着挤出不以为然的冷笑:“真可悲……除了暴力,你还会什么?”
马克斯的眼睛里迸发出癫狂的光芒,嘴角扭曲成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容。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有用就行。”
在胡乱挣扎中,乔治无意间贴上马克斯胯下早已坚硬灼热的鼓包,乔治难以置信地挑着眉:“认真的吗?现在?”
其实早在今晚触碰到乔治皮肤的第一瞬间,马克斯的性器就处于充血状态。积压数日的欲望和焚心似火的妒忌正吞噬着他最后一丝人性。
马克斯喉间发出一声近乎绝望的咆哮,整个人的重量压了下去。一只手箍住乔治的肩胛骨,另一只手胡乱地撕扯掉乔治的衣物。
没有铺垫,没有温存,只有一种近乎毁灭的原始冲动。
马克斯凶狠地长驱直入,活像个大仇得报的暴君。
撕裂的剧痛瞬间窜遍乔治的全身,直冲颅顶。但他太高傲了,高傲到要将所有可能是示弱也可能是示好的呻吟紧锁在咽喉。
马克斯偏是贪恋乔治这种恼人的高傲。
两个人互不相让地撕咬着对方的唇舌,霎时间,铁锈味弥漫,融合为一体的鲜血顺着两人的嘴角蜿蜒。
很奇怪,乔治在一片漆黑里恍惚地出神,明明两人下身以如此耻辱的方式相连,可这个暴虐的吻,却更像是马克斯真正想做的事。
或许他只是想要靠近他。
更可耻的是,乔治的欲望在逐渐蚕食他的意志。
马克斯那粗壮、青筋虬结的阴茎每一次横冲直撞,除去撕心裂肺的疼痛,乔治不得不承认,他爽到快要眩晕。
于是自己比预想中更快且更耻辱地达到了高潮。
他失神地看向马克斯。
他理所应当地以为这个猛兽脸上会挂着一抹嘲讽,但没有。在那张满布汗水和情欲的脸上,居然只剩下脆弱。
乔治费解地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一定是病得不轻。
良久,他们终于一同被抛向顶峰。马克斯除了把滚烫的精液注入到乔治体内,还把滚烫的眼泪也一并毫无保留地泼洒到乔治脸上。
Blimey,他的眼泪比他的精液还要灼人,乔治心想。
于是乔治本能地伸出手臂,指尖先触到马克斯后颈被汗水浸湿的碎发,接着把整个温热的掌心贴合上去。他稍稍仰头,轻轻地啄了下那双还在渗血的唇。
冰蓝色的眼睛对上那双雾蓝色的。
乔治突兀发问:
“我们原来是不是做过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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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面微风还留着白昼的残热,泰晤士河在夕阳下闪烁着碎金,游船漾起的波纹都带着倦意。南岸的长椅上的人三三两两,讨论着手中的冰淇淋融化得比上周慢了些。
夏日就要这样结束了。
黄昏出门买面包的马克斯路过报刊亭,驻足看着那个出现在多个杂志封面上的深棕色卷发的年轻男明星,看名字应该是个意大利人。
托托·沃尔夫的新宠。
这段日子,乔治的工作邀约远不如从前那样频繁了,但两人谁都没提这事。马克斯自然乐得和乔治享受这段被世界遗忘的闲暇。
两个无所事事的人每天东倒西歪地叠在那个精致华丽的公寓里,滋生爱情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马克斯发现乔治现在打板式网球的场地也是从前的自己经常光顾的地方,且两人都很喜欢看F1比赛,最喜欢的车手都是弗朗茨·赫尔曼。
他们什么都聊,话题不知怎的绕到了更久以前,到了他们最初相识的那个模糊的冬季。
“你知道吗,”马克斯低下他那双垂垂的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床单边缘,委屈巴巴地开口,“我后来想了很久,你居然没有认出我来,我真的很伤心,乔治。”
阳光斜照进卧室,在大床上映出长长的光影。
乔治没有微笑,也没有敷衍。他在二手阳光里沉默了一下,将本来就在怀里的马克斯揽得更紧了。
“对不起,”乔治贴在马克斯的耳廓,语气恳切,“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无法向你形容我有多后悔。”
马克斯轻抚着乔治英俊的脸庞:“我爱你。”
于是两人开始做爱。
在性爱这件事上,一向骄傲的乔治·拉塞尔似乎天然地习惯处于掌控的位置。而马克斯·维斯塔潘,这个在拳击场上将侵略性刻入骨血的男人,却彻底沉溺于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快感之中。他虔诚地交出主导权,心甘情愿被掌控、被引领、甚至被征服。
他们的性爱区域早已失去界限。卧室的床榻是中规中矩的plan a,厨房的柜台是灵光一现的plan b,奔驰的后座是解燃眉之急的plan c。
乔治还经常被按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微凉的玻璃紧贴着他的胸膛,眼前是高空俯视的璀璨灯火,而马克斯胸膛紧贴着他的后心,一抽一插的动作既是崇拜也是亵渎。
甚至某次马克斯被抵在客厅那座冷硬的雕塑之上被乔治噙住性器口交。马克斯的后背被那大理石压得又麻又痛,手指用力地插入乔治柔软的卷发,却没有推开的毅力,只能徒劳地喘息着。
他心想,自己的性瘾果然更重了。
乔治故意地用更深的吮吸回应着他的失控,仿佛要将马克斯的灵魂也一同吮吸出来。
性交结束后总是满室狼藉。喘息此起彼伏,体液炙热黏腻。
但往往只是两对眼神的再次碰撞,或是一方一声带着暗示性的轻哼,另一方就会义无反顾地再次沉沦。
等到两个人都精疲力尽坠入暗夜的罗网时,两人就又像八爪鱼一样缠绕着对方聊天。
乔治用蛮不在乎的语气轻飘飘地告诉马克斯前不久自己才还完父亲150万英镑。
细密蔓延而来的疼痛沿着毛细血管包裹住马克斯的心脏,他想象着这个男孩为了还债可能过早地接触这个操蛋的社会。他心疼地抚上乔治的脸庞。
乔治轻飘飘地说:“都过去了,马克斯。”仿佛这件事情真的可以一笔带过,他甚至还有心情倒腾了会儿手机,几秒后放下手机重回马克斯的怀抱。
“你呢?你家里怎么样呢?我记得之前去你家,那个地方把我吓到了,真的太大了。”
乔治睁着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面只有纯粹的关切和好奇,不带丝毫评判。乔治身上有椰子混合着无花果的清新味道,令马克斯无比安心。
“好吧,”马克斯停顿了一下,组织着语言,试图把那些冰冷复杂的事情说得简单些,“其实没什么惊心动魄的,就是一整套所谓的家族崩溃。从头说的话你一定会被我无聊到的。”
“而我们恰好有太多时间可以挥霍,这你是知道的,亲爱的。”乔治抬手把马克斯本就凌乱的头发揉得更乱了。
马克斯尽可能言简意赅,说无外乎核心资产流失、信托危机、挥霍无度这些老生常谈。
他本以为重述这些事会重新点燃自己的怒火,但平静地说出来后,只剩下长尾的疲惫和空虚。
呼吸声交错。马克斯能感觉到乔治握住了他的手,指尖温暖而坚定。
“那你的家人们呢,他们都还好吗?”乔治轻柔地问。
马克斯感觉到乔治在他怀里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想抬头看他,但被马克斯用手轻轻按住了。
他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涉足这个话题,只能一言不发。
忽然,他感到胸膛洇出一簇温热。
他低下头循迹看过去。
乔治仰着脸,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此刻水汽氤氲,眼眶红红的,他在忍着不发出抽噎声,可眼泪还是不断地顺着脸颊滚落。
“乔治?”马克斯有些慌乱,笨拙地用指腹揩去乔治脸上的泪珠,“都过去了,我向你保证。”
从来没有人这样为他哭泣。
“那场崩溃或许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事,”马克斯喃喃地说,将他的天使更深地拥入怀中,“它把我推到了这里,推到了你的面前。”
乔治只是用力地回抱他,流着眼泪说:
“我也许是个坏人,但我是真的爱你。”
寂静了许久,马克斯看向乔治的眼睛亮晶晶的:“如果你真的爱我,那明天跟我一起去游乐园开碰碰车吧。”
乔治破涕为笑,拳头软软地砸向气氛终结者,点了点头。
第二天的游乐园里,阳光正好,云朵一样的棉花糖甜香四溢,小孩子兴奋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他们之前光顾过几次游乐园,乔治总会对所谓“幼稚”的项目流露出些许矜持的抗拒,但是这次有了乔治的首肯,两人一入园就直奔碰碰车园区。
马克斯简直异于常人地喜欢车,甚至连碰碰车也不肯放过。他难掩兴奋地去排队买票,乔治正低头看着手机的信息,忽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乔治应声看去,原来那个澳大利亚皮亚斯特里家的小少爷,之前有过几次接触,乔治有些记不清他到底是叫奥利弗还是奥斯卡了。
“果然是你,大明星,”皮亚斯特里家的少爷单手插着口袋,脸上浮现出礼貌又疏离的笑容,“好久不见。你的上一部电影真是经典之作。最后那个长镜头和配乐太艺术了,我甚至都看哭了。”
“真高兴你喜欢那部作品,是我的荣幸,”乔治再次露出了那个他自知很帅气的笑容,“或许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可以吃个饭,聊聊电影。”
“我看够呛,”对面的小少爷笑开了,抬手指了指乔治身后的方向,唇角扬起调侃的弧度,“虽然很想跟你再续前缘,但是你朋友的眼神好像要打我一顿,”又补充道,“他应该是你的朋友吧?”
乔治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马克斯正站在不远处,双臂交叉在胸前,眉头紧锁,一脸愠色,目光紧紧锁定在乔治和奥斯卡身上。
乔治干巴巴地笑了笑:“那是我的保镖,估计是把你当成不怀好意的坏人了。”
小少爷挑了挑眉,往前探身捉住乔治的手:“或许我就是呢?”
乔治骤然抽开手,不自然地笑了笑,局促地道了声再见,在小少爷饶有兴趣的目光里快步朝马克斯走去。
“只是熟人,”没等满脸写着十万个为什么的马克斯发问,乔治就率先开口,“我们开始玩碰碰车吧。”
两人同乘一辆碰碰车大呼小叫地横冲直撞。马克斯牢牢掌控者方向盘在前面所向披靡,乔治的手从后面紧紧抓住马克斯的腰,脸上始终带着纵容的笑容。
大汗淋漓的两人刚迈出碰碰车区,就看见旁边有个射击的摊位,于是两人决定比试比试。
乔治的准头好得惊人。他沉稳地举枪,瞄准,击发,甚至有一枪正中靶心,轻松赢下了一个冒着傻气的泰迪熊,按一下肚子就会响起电子音“I Love You”。
“真可惜没有小狮子,但是还算一般可爱吧,送给你。”乔治眼睛弯弯的,笑着把棕色小熊塞到马克斯手里。
一枪未中的马克斯撅着嘴接过来象征性地捏了一下,那声机械的告白响起,他皱皱鼻子:“好幼稚。”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乔治作势要夺回来:“噢,不要?那正好,我送给刘易斯好了,螺丝壳估计会喜欢这玩意儿。”
话音未落,马克斯就直直凑上去,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乔治的下唇,像被侵犯领地的小动物,带着点蛮横的撒娇,脸上还渗着绯红:“我也是小狗,所以你必须送给我!”他抢回那只熊,紧紧勒在怀里,宣告所有权。
乔治站在簌簌作响的梧桐叶下,看着马克斯眼睛,亮晶晶的,有些……怎么说呢……过分可爱了。
夜晚,亲密无间的纠缠后,汗水尚未完全蒸发,马克斯便会像寻找巢穴一样眷恋乔治的怀抱。他的脸颊紧紧贴着乔治的胸膛,与那平稳有力的心跳相伴,自己的呼吸也逐渐变得绵长。
长期以来的暴力与躁动似乎已经被这弥天的甜蜜驯服了。
他终于能放下心睡得很沉。
只是偶尔,极其偶尔,在半梦半醒间,马克斯会感觉到身边的床垫轻微地弹起。很短暂,短暂得像一个错觉。
他咕哝着往身旁探去,含糊地问:“乔治?”
然而乔治背对着他,蜷缩成一种自我保护的姿态,完全清醒。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最近几天第几千次点亮屏幕。指尖近乎偏执地划过锁屏界面。直到黑暗中的眼睛干涩发痛,艾利克斯的名字终于跳了出来。
乔治眯着眼睛看着发着弱光的手机屏幕。
“乔治,你发给我的录音里有关维斯塔潘家族的内部信息实在不多,我尽可能联系了很多金融圈的朋友,我大致整合了一下……”
不对,不是这样的。这不是他想要的开头。
他屏住呼吸继续读下那一行行密密麻麻好像永无止境的单词。
不是,也不是这样的。这也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有冷汗顺着额角淅淅沥沥地流下来,碎发黏在鬓角。
良久良久,他指尖发颤地退出和艾利克斯的聊天界面。
游荡的手指又一次点开托托·沃尔夫的头像。最后那条由乔治发出的试探信息,依旧孤零零地悬在那里,无论怎么刷新,下方仍是冰冷的空白。
这条发出去快足三天的消息甚至都没有显示已读。
就在这时,身后的马克斯动了动,睡意浓重地咕哝着:“不要离开……”粗壮的手臂习惯性地勒上乔治的腰。
乔治实在是心烦意乱,简直无法呼吸。
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一丝犹豫,用近乎排斥的力度,残忍挣脱了那条手臂的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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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乔治的心随着那声闷响直往下沉。他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为什么还是心软答应了马克斯,陪他去看他独居的祖母?
一旁心情大好的马克斯还在哼着不成调的歌,没有注意到乔治的犹豫,只是俯身过来,熟练地替他扣好安全带。“家族破产后,奶奶就一个人住在伦敦市郊。”他解释道。
乔治勉强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薄暮中小径尽头,马克斯祖母的米白小屋好似从简·奥斯汀的书页中逐渐浮现。井井有条的小庭院里,湛蓝的矢车菊簇拥成团,几棵海棠浓烈馥郁。
然而这片盎然生机只让乔治感到慌乱。
马克斯已经上前敲门,而乔治却迟迟迈不开脚步。
这次拜访,从一开始就萦绕着让他心虚不已的温暖。
祖母开门时围裙上还有沾着蜂蜜的味道。“啊,我们马克斯和他的小王子来了。”她笑着用沾满面粉的手轻拍乔治的脸颊,一副期待已久的样子,领着两人往里走去。
被夕阳映衬得蜜糖色的小客厅里飘着司康饼和太妃布丁的甜香,绣着淡紫花朵的棉麻窗帘在穿堂风中轻轻浮动。
奶奶搬来四五本厚厚的大开本相册,就着照片热情洋溢地说着马克斯小时候的糗事。乔治翻看着影集,惊奇地发现小小肉嘟嘟的马克斯居然有这么多叼着奶嘴的照片。
“还有这张,”祖母指着一张马克斯嘟着小嘴拿着吹泡泡的小装备,“这是那年在那不勒斯的海边,这傻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吹泡泡可以许愿。你看他这小神态,攒足了力气,一口气吹下去,被破裂的肥皂水糊了自己一脸,愿望也没来得及许,倒害的自己打了个大喷嚏。”
马克斯轻轻发出一声哀嚎:“奶奶!您为什么总是热衷于分享我的糗事!”又接着说,“乔治和我上星期还计划着再去一趟意大利呢。”
“怎么,你还要再去用泡泡许愿?”奶奶顽皮地眨着眼睛笑开了。
若是平时,乔治一定也会被逗得开怀大笑,甚至会揶揄地用手肘碰碰身边窘迫的马克斯。但今天,他只是勉强扯了扯嘴角,目光虚虚地落在咖啡桌那盘精心摆好的奶油曲奇上。
“马克斯是个好孩子,乔治,”祖母轻拍着乔治的手背,“他值得世界上所有的幸福。我真高兴他遇到了你。”
每一句祝福的话语都像一根蘸着毒液的针,细细密密地扎穿乔治的心房。
他的初衷是如此不堪。他接近马克斯,是因为多年来混迹名利场的赌徒心里作祟,他赌维斯塔潘家族虽经风波但仍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但艾利克斯昨晚的信息言之凿凿,告诉维斯塔潘家族再无翻身的机会。
年纪轻轻就浸淫在酒池肉林,乔治没办法不在人际交往中精打细算。将感情置于利益的天平,不过是最“乔治”的选择。
更何况,艾利克斯还给他带来了一个无论如何他不想面对的消息。
“维斯塔潘家从前商业版图不小,但现在全然没有收复的可能。汽车制造,石油,航海,甚至还有很多灰色产业,还包括阿姆斯特丹很有名的那个的色情场所,好像叫‘冥河’。”
冥河。
乔治的眼神越过相册里憨憨的小马克斯,呆呆地出神。
郊区明媚的阳光倾洒在窗台垫着红白格子棉布的花盆上,里面几株淡粉色的无名花朵在清风中闲适地呼吸。时不时有几只圆鼓鼓的小鸟光临又离开。
沉浸在朦胧虚幻的幸福里,乔治觉得自己几乎要流下泪来。
他低头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在飘着奶酪香气的厨房角落,马克斯的手指顽皮地缠上乔治的发丝。祖母正背对他们准备晚餐要用的肉桂粉,吩咐他俩去院子里摘几颗番茄来。
马克斯和乔治来到屋后。天色渐晚,有一抹灰色的云迹,孤零零地挂在天际等待天气预报中的零星小雨。
老橡树下有个旧的秋千,两人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排排坐好,身下的秋千发出温柔的吱呀声,好似时光本身在低语。
“小时候觉得这里很大,花团锦簇,看不到尽头。现在觉得,它小得刚好能装下一切重要的东西。”马克斯的言语消融在万籁俱寂的布景中。
他的手指勾住乔治的手指。
“等我们老了,”马克斯永远哑哑的声音响起,“我们也要有一个这样的小院子。”
这一切的一切让一言不发的乔治觉得自己像个众目睽睽之下赤裸闯进圣殿的亵神者。
马克斯看乔治又是那副怔怔又实在美丽的表情,径直吻过去。
起初只是轻轻的接触,马克斯吮吸着乔治的唇,好像吮吸着快要融化的太妃糖。
他的手臂虔诚地环过乔治的腰身,舌尖小心翼翼地探出,谨慎到可以说是背离了马克斯本人一贯的风格。
周遭世界彻底模糊了。
夜风习习,只有晾挂的薰衣草和罗勒叶在头顶簌簌摇晃。还有厨房的小窗里飘出祖母小声哼唱的荷兰民谣,多加了一段欢快的副歌。
马克斯后知后觉,这好像是他俩为数不多的称得上是毫无杂念的吻。
临近晚饭时间,马克斯被支派去楼下挑选晚餐时的红酒。祖母没有立刻开口。她先是听着马克斯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了,然后才将那双看透了岁月悲欢的雾蓝色眼睛转向乔治,乔治看着这双维斯塔潘家族式眼睛,心里发慌。
“乔治,亲爱的,”她缓缓开口,“有件事,我想应该让你知道。那个傻孩子打算今晚向你求婚。”
求婚?今晚?
什么?
刹那间,乔治感觉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乔治瞬间变苍白的脸,继续说:
“他叫我别多说,说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可是,我看着你,觉得你应该知道更多一些。马克斯那孩子,从小就是在爱的废墟里长大的。”
奶奶放下擦拭了一半的银器,目光投向窗外已经开始淅淅沥沥的雨痕,她轻轻叹了口气。
“唉,亲爱的,有些回忆仅仅是触碰都让人觉得心碎。就说有一年吧,他父亲,也就是我那脾气糟糕透顶的儿子,突然一时兴起带他去意大利度假,结果在回荷兰的路上,两父子具体因为什么小事吵起来了我记不得了,总之我那儿子暴怒,跳上车扬长而去,把小小的马克斯独自扔在了异国他乡。”
“那孩子啊,他在加油站卫生间里躲到天黑,最后是好心的加油站员工发现了他。他不会说意大利语,只会反复说‘荷兰’和‘爸爸’。警察来时,他哭得嗓子都哑了,手里还紧紧抓被捏得不成形的巧克力。”
奶奶轻轻摇头,叹着气:
“等他几经辗转被送回来时,头发乱糟糟的,还有磕碰的淤青,可他看见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奶奶,对不起,我把送给你的巧克力弄丢了’。”
她眼里闪着泪光,看向同样闪着泪光的乔治。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轻易相信过任何承诺。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听到他想要和你重返意大利,我就很感动。他在学着重新相信,相信这一次,他不会被丢下。”
乔治好像亲眼看见那个被遗弃在异国夜幕中攥着巧克力的金发小男孩,一股强烈的保护欲翻涌而来。
他要想穿越时空,狠狠揍一顿马克斯那混蛋父亲(虽然刚刚看了相册,要和老维斯塔潘那个结实的体格子揍起来可能有点不占上风)。虽然乔治也不认识回荷兰的路,但至少,他可以抱抱那个哭到嗓子嘶哑的小男孩。
可是,另一个冰冷的声音不适时地在他脑海里响起:乔治,他只是沉没成本。你最初靠近他,本来也不是肩负治愈受伤的灵魂这样伟大的使命,而是为了投资一个有几率起死回生的家族。
现在你明明已经知道这是一笔坏账,为什么还迟迟不抽身离去?
当成了亲手谋划阴谋的首位受害者后,乔治又怎么能够面对马克斯捧着戒指那真诚的双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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