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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紧急出动实在突然。越来越响的引擎轰鸣声中,施诺雷尔忍不住嘀咕了几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脏话,而后松开制动,Me262尖啸着滑过跑道。好兆头,四架涡轮机顺利升空编队。受话器立刻传来拉德马赫迫不及待的咒骂:“那头猪至少有三个阑尾轮班,今天疼这个,明天疼那个!狗屎!”
上乘的通讯质量算是新飞机为数不多的好处了,听得出好友这次气不轻——反倒让施诺雷尔整个人轻松了许多。别误会,没人喜欢在自己预备好进城找乐子的时候突然被一个电话丢到乱七八糟的天上去,但事到如今耳边还有熟悉的声音已算令人振奋。何况维尔纳不是胆小鬼,大家都知道他在东线飞了四年,离开时留下上百架俄国飞机的残骸和自己的一只眼睛。维尔纳只是想、也有权利活到这场漫长的战争结束。
刚晋升不久的少尉有一瞬间神游天外,他放纵了下想象力,半是自言自语地笑道:“实际上我也不介意再摔一次。”
“那你也是蠢货。”拉德马赫粗鲁地回答。
频道里紧跟着加入一个辨识度相当高的奥地利口音,布赫纳欢快插嘴:“库克斯!这次是你领队呀!好久不见!我在你后面!”
眼前蹦出对方在机舱里大呼小叫的样子,施诺雷尔忍俊不禁。“好吧,好久不见赫尔曼。昨晚到现在真是很长一段时间了。”
新队友活泼讨喜,这个深色头发的萨尔茨堡男孩有着腹泻般的幽默和极具奥地利特色的热情嗓门,还有一手堪称奇迹的烘焙技巧。以上足够他在三天内和一群战斗机飞行员打成一片,哪怕他是作为StG的一员来此报到的。
既然这次是和九队一起飞,那另一个是谁?至少不是埃德,不然自己也不用当这个长机...施诺雷尔思忖着,发现第四个人一直没有说话,他急匆匆地再次按下通话钮:“黄7?一切正常吗?”
频道中安静了几秒,随后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没有问题。”
“您确定...没问题吗少校?”又是布赫纳,但他讲得迟疑,听起来似乎在努力张望。“我感觉有些不对劲。”
施诺雷尔心里一紧,收了一点节流阀减速以便接近最末尾的黄色七号。果然,左侧引擎细弱但持续地拖出一道烟,在天上留下不祥的痕迹。
“没有问题。”
无线电送来平静而固执的回复,没什么起伏的语调像薄薄一刃刀片,轻轻划断了纽伦堡人某根始终紧绷的神经。
“白痴!”毫无征兆地,施诺雷尔听见自己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你他妈以为你在开190?!现在返航,立刻!确保你和你的飞机完整降落!”
领飞长机拥有绝对处置权,与军衔或地面职务都无关。他紧紧盯着黄7向右下划出一个半圆,调转方向朝机场飞去。
任务还算顺利。虽然双方都未掉皮毛,但三架262袭击一大群空中堡垒,这种精神疾病一样的行为拯救了伟大德国空军的荣誉。他们可以回家了。
前三点起落架触地,布赫纳和拉德马赫的一天工作到此为止,但技术官还有活要做。
忠实可靠的老地勤迎上来祝贺,施诺雷尔惦记着方才的黄色七号,第一个询问其有无顺利返航。没大事,不过——军士长用眼神回答,朝不远处努了努嘴。
施诺雷尔注意到正是那架九队的黄色七号,机舱里的飞行员正低着头好像在专心看着机舱里的什么东西。他叹了口气,认命走过去爬上机翼。
“少校,关于刚才的事——”
对方惊醒似的扭头,手上动作飞快,从仪表板上拿下一张照片收进夹克口袋。对视时很难不注意到这是一个相当英俊的人,但浑身笼罩着冰冷气息。他的颧骨因瘦削而锐利突出,嘴角紧抿下压,左边脸颊上一道疤横过眼下,面无表情的样子显得拒人千里外。
话说一半施诺雷尔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撞破了同僚的私人时刻,于是赶紧跳下去让出位置,看着他落地站定,有些窘迫地继续道:“我是来道歉的,少校先生,请您原谅。”
本就理亏的技术官气势更弱三分,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试图向这位一看就不好惹的高大长官解释。“涡轮机和我们之前所有的鸟儿都不一样,起降阶段脆弱得像只生鸡蛋,许多技术问题从未得到解决,实战以来意外层出不穷...谨慎些总不是坏事,我们不能承受更多损失了。”
少校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看不出什么喜怒,在面前的小个子少尉硬着头皮预备再次开口前点点头,“洛曼,埃伯哈德·洛曼。”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叫什么,要不是鲁迪来回路上都在骂娘,布赫纳本来能讲更多的。施诺雷尔心想。“...我是卡尔·施诺雷尔。”他观察气氛,把后半句“您可以叫我库克斯”换成了“洛曼少校”。
“我刚来不久,会尽快熟悉操作。”洛曼一板一眼地还礼,而后转身离开。
他始终保持笔直,但还是能看出行动略有不便。施诺雷尔望着连背影都散发着冷峻味道的洛曼,正胡乱琢磨或许腿上也有旧伤,猛然意识到这位古怪少校离开的方向似乎是宿舍?确实没在飞行员俱乐部见过他,施诺雷尔认真回忆近几周,倒吸一口气:戈林的丝袜高跟鞋啊,简直比参谋部的良心更稀罕。
十二架262一一检查登记完,施诺雷尔和地勤组长道别时已是黄昏,太阳逐渐消失在跑道尽头,云霞浓艳绮丽。又是一天结束了,上帝为活下来的人们放了一场经久不散的烟花。
俱乐部离机库不远,双扇木门半掩,几张方桌堆满各色酒食,狂欢的热烈气氛迎面而来。施诺雷尔溜进其中,张望寻找几位旧相识。布赫纳最先察觉来人,他的嘴里还咀嚼着一块煎鱼或者别的什么,含糊不清地宣布:“注意,我要写一本世界名著,开头是天天加班的悲惨跛脚老少尉走进房间!”
飞行员们敲桌欢呼三声。拉德马赫作势要来搀扶,态度虚伪,动作浮夸。施诺雷尔阴森森咧嘴一笑,随即狠踹他那条好腿,满意看到好友歪倒时拽翻离他最近的一名上尉,后者顺带打碎面前汤盘,手里勺子飞进吧台,正中围观得津津有味的酒保。嗐,谁还不是个瘸子。
雪崩一旦开始就不可收拾,场面迅速升级,一片要掀翻屋顶的疯子似的狂笑和互相咒骂里,施诺雷尔鬼使神差地想起方才那个孤零零的背影和那张没来得及看清的照片。
那上面似乎是个航校打扮的男孩?他脑中闪过一个难以捕捉的念头。
希望那个人还活着。
Chapter 2
Notes:
布赫纳在东线真的为队友们做过复活节蛋糕,后来地面养伤期间还热心地给大家购置果蔬下厨改善伙食(成为全队供起来的亲爹/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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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不算好,不过也不至于无法出勤。几间宿舍里传出悲愤尖叫,剩下还在宿醉中的酒鬼们则由勤务兵尽职尽责地充当闹钟。
公平而论,对比绝大部分飞行员来此之前的日子,他们在布里斯特的生活堪称清闲:一个中队鲜少有六架以上可以随时起飞的Me262,地上的一半人视身体状态而定,与医生或异性亲密交流。
但两种都和施诺雷尔无关。他是昨晚的值夜军官,一路上意识模糊地回应所有疑似打招呼的声音,漫长跋涉后终于钻进睡袋,下一秒彻底不省人事,随后毫无悬念地从早餐持续失踪到午餐,直到被一阵响过一阵的砸门声催着睁眼。
“老天,我睡了多久?”屋主拉开门,气急败坏地压低声音质问。“没有晚到要您改行做宪兵吧。”
门外的老地勤洋溢着笑容:“还早,少尉先生,美国人的坦克履带还没有碾过易北河呢。顺便一提,布赫纳少尉托我提醒您别忘了大事,有必要地话拆了您的床给咱们车备件。原话。”
哑火的少尉困惑挪回房间。水龙头冷热交替提神醒脑,洗漱完他终于隐约想起早上遇到布赫纳跟着厨子预备离开机场,而自己似乎答应同事赴约。
食堂里人迹寥寥。布赫纳奢侈地独占后厨整条长桌,种种材料壮观铺开。他今天同样属于幸运的那一半,因而抓住机会再度复习从小在面包店学习的手艺。三大队的厨子是勃兰登堡本地人,把一盒珍贵的巴西雪茄揣进口袋后,熟门熟路地从天知道什么地方安排了糖粉、奶酪、果干、各种香料,甚至还有奇迹的新鲜脆柿和苹果。下次说不定可以叫这个魔法师去采购引擎。
施诺雷尔坐在对面,好奇地看布赫纳小心剥开一条细长油润的豆荚,剔出黑乎乎的籽拌进半软的奶酪里。他困劲未过,方才连着把两只鸡蛋连壳磕进陶瓷盆。今日糕点主厨气得直蹦高,干脆把摇过来的帮手踢到对面上观摩课。
“...其实埃伯人不赖,我能感觉到。”布赫纳嘀嘀咕咕,又说起此时应当还在天上的同伴。他其实长得算硬朗,有着方下巴和一张瘦长端正的脸,却总爱做一些男孩的表情:抽两下鼻子,嚼了生橄榄似的五官皱成一团,又惹得施诺雷尔忍不住发笑。也不清楚这个来自萨尔茨堡的年轻人知不知道这让他多像一只卷毛猎狐梗。
听布赫纳说,埃伯哈德·洛曼少校同样来自SG 2,不过是装备斯图卡的一大队,也曾短暂代理过他们的大队长。每每身先士卒,又品行高尚,礼待部下与地勤,乃至普通文书。
“你别在意,那张照片是我们以前的联队长,埃伯看得比自己的姑娘还宝贝——啊哈,如果他有姑娘的话。”布赫纳舔了一口手背沾上的奶酪,立刻满意点头,随手从桌上捡了把叉子递给施诺雷尔,眼里亮闪闪地示意后者也尝尝看,又絮絮叨叨长篇大论下去:“我也见过他在机舱里对着照片入了迷,问是不是中校——据说他们是航校的同学,从那时候起就好得穿一条裤子——埃伯还不好意思了。唉,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谁都知道的事,而且多好啊,大家都羡慕呢。他这个人呀,就是太敏感、太正直了。”
今天两组飞行员起飞,彼得森和伦纳茨按时归来。降落伞把韦格曼带到山区,刚刚传回好消息,人完整无缺。埃伯被美国人追击,就近迫降,已经派车去接。厨师很上心地进进出出打听着,以便决定晚上摆几把椅子,丢掉刻着哪几个名字的餐巾环。
依旧没消息的人里包括拉德马赫。
“幸好鲁迪没有和洛曼同时掉进什么偏僻山沟...老顽固。我怕他吃光应急包以后会把洛曼烤了吃。”
想到鲁迪对新同事的莫名又尖锐的敌意,施诺雷尔做了个克制的吸气的姿态。他正帮着往奶酪糊里筛面粉。对于洛曼,他与其说介怀倒不如说是好奇,听了布赫纳的话就更谈不上什么不满了,简直要为那个冷淡的长官感到抱歉。而老朋友讨厌上级军官的毛病在他自己成为军官后也没有好转多少,执着的吕讷堡人依旧歧视一切作风不似无产阶级的同僚。大家不止一次劝过,完全不起作用。
你太狭隘了,拉德马赫少尉,难道要说冯博宁上校不是好人?彼时一号机难得正襟危坐。
我想格莱姆将军也是好人。二号机迅速帮腔。
积点德吧,兔崽子们。三号机幸灾乐祸,他正在清点从搭档身上搜刮来的最后一点零钱。可怜的鲁迪只是嫉妒那些老爷裤兜里的钞票,他如果把每局斯卡特输给我的裤子缝起来,至少能为国贡献两只防空气球。
忍无可忍的四号机嘶声威胁所有人。闭嘴,否则我就让你们知道我是不是好人。
本就不团结的队伍彻底分崩离析,四分之三成员发出快乐笑声。直到拉德马赫轻易把最聒噪的德贝莱按在地上单方面殴打,剩下两条无耻的变色龙立刻噤声撤退,终于回忆起战友那不好惹的陆军出身。
......
零星碎片被打捞出脑海,回神的纽伦堡青年像从水里湿淋淋爬出来一样抖了抖,心神不宁地短促干笑两声。尚在人世的旧相识不用一只手就能数清,考虑到一大队现在远在库尔兰音讯全无,如果前陆军士官没能重演好运,天知道这个数字会不会变成可悲的“0”。他喃喃自语:“我们又把自己陷入绝妙的一团糟。”
“倒也还没有。”布赫纳把几包配给饼干敲碎,拆开包装倒进赭色烤盘,沉吟思索:“这玩意加上黄油肯定不会难吃...是个不错的蛋糕底了。”
真如他所说,糖油混合物的气味随着揉捏和按压散发开,还没进烤箱就香甜诱人。布赫纳又开始有条不紊地打发蛋白霜,嘴上喋喋不休。“这里结束以后我可能会回包普勒,还是做面包师,嘿,谁说得清命运他老人家?我也想继续飞。——老板可喜欢我了,37年我要去空军,他承诺给我留一份薪水,干得不开心就回去。”
这个大男孩神采奕奕的模样实在好看。施诺雷尔顺着他的话想了想,赞同道:“干回本行也不错。”
说话间第三个人走进来,一头金发在昏暗的灯光下引人注目。布赫纳眼睛一亮,抢在来人开口前热情地招呼:“头儿!要来尝尝吗?我今天去城里抢劫了。”
埃德轻拍了一下年轻部下的肩膀,转向施诺雷尔点点头:“拉德马赫在帕希姆附近迫降,明天可以回来。”
布赫纳孩子似的咧开嘴。“幸运的老小伙!”
金发上尉并未坐下,而是站着从桌边的碗里拿了颗甘草糖。“JG2的克鲁泽中尉报告他迫使一架P51紧急降落,在西边不远,我认为很可能就是刚才击落洛曼的那架。他报了地点,叫我们记得给他写地面证明。...还说不用谢。”说到最后,他有些无奈而好笑地摇摇头。
“全空军都拿他们没办法,哎——谁不知道'里希特霍芬'的自大狂?”施诺雷尔故意叹气,一句话转出阴阳怪气的八个弯。
三个人一起笑了:JG2好手如云,九中队队长也曾是其中一员。
埃德问:“你们看到司机了吗?我准备去找那架野马。”
施诺雷尔了然地眨眨眼,左右环顾了一圈:“可以开食堂的桶车,我和你一起去。记得再多做些点心,赫尔曼。”
他笑着拍掉手上面粉,按着膝盖站起身。“我们说不定有客人啦。”
Chapter 3
Notes:
丹尼尔·雷辛格也是亲友oc,和布赫纳非常可爱两只小狗,使我哈特旋转…唉世风日下,上一次还能留战俘过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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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诺雷尔与埃德对视一眼,从对方脸上读到相似的庆幸。
场面一塌糊涂,所幸尚未失控。人们有些拿着农具,更多的赤手空拳。一张张面孔被愤怒与仇恨扭曲。那个美国人个子不高,看起来没有受伤。
两个警察挡在愤怒的人群与飞行员之间,其中一个完全还是孩子长相,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脸色发白,紧紧拽着飞行员的样子看起来简直比对方更害怕。另一个有些年纪,脸上布满皱纹,额角一团青紫。他抽出警棍,暴躁地试图驱逐人们离开,像只鬃毛快磨秃的老狮子一样拱卫领地。
“这是军队事务,他和我们一样执行命令。现在他由我们负责!”埃德不等车停稳就跳下去,两步赶上前,面向所有人厉声宣布。
是个少校...人们打量的眼神犹疑不定,徘徊在眼前这突然冲出来的飞行员身上。金发蓝眼,冷厉严峻,领口的橡树叶一抹银光赫然在目。这是一个明信片上的战斗英雄。人群低声议论着,有的渐渐冷静,有的面露不甘,有的犹自愤恨,不过大部分到底是慢慢地退开了。
只有一个农民打扮的老人依旧堵在飞机和桶车之间上,双手紧攥一支老式双筒猎枪,牙关紧咬,面颊抽动。他不愿后退,但也没有更进一步。面前的青年军官毫不犹豫地拔枪上膛,手臂和声音一样平稳坚决,不容置疑:“您让开,否则我知道这几颗子弹可以射向谁。”他在凛冽逼视下终于低下头,后退两步让出了路。
嘈杂逐渐平息,惊魂未定的施诺雷尔迅速拉着同行往副驾上塞,后者敏捷走脱,惹出巴伐人一句地道的尖声骂娘。这不知死活的美国佬冲回去与眼泪汪汪的小警察拥抱,把一块巴掌大的巧克力或者别的什么塞进那小孩手里。两人依依不舍,活像一对即将被拆散的罗密欧和朱丽叶。
“得了得了,快滚!”老警察实在看不下去,连拖带赶。几个飞行员像鸡仔一样被轰上车,身后却又传来一道拉长声音:“1917年——”
车上三个年轻人齐刷刷看向这边。
今天这番周折似乎注定要有一个不同凡响的句号。
“那时我在37中队服务。”老警察故作冷淡又难掩骄傲神气。“摔断腿,小兔子们。”
他挥了挥手,送上飞行员的祝福。
“哇哦...你们觉得他会认识乌德特吗,或者里希特霍芬?”
桶车驶上回机场的路以后,一个很好听的声音问。
施诺雷尔点点头,打了一把方向盘,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能听懂美国人说话。看着另外两人同时对自己投以惊讶注目礼,美国男孩咯咯笑了,方才一点狼狈的痕迹从他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尽管脸上依旧黑一块白一块,漂亮的蓝眼睛显得光彩照人。他继续使用那种柔软文雅的德语。“我父母是萨尔茨堡人。”他解释了一句,又指指自己,格外庄严激昂地报出一串番号:
“丹尼斯·雷辛格上尉,陆军航空队第八航空军第四战斗机大队。第四,但是第一!”
?
什么四?多少队?
难道是大洋彼岸的风俗?
最后那句英语是什么?
两个德国人离开学校太久,脑袋上方再度冒出问号,一时间只剩下桶车颠簸的声音。而始作俑者捧腹大笑,那副端正外壳大面积塌方,跳出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得意小鬼头。
“叫我丹尼。两位怎么称呼?”他熟稔地拍拍身旁司机的肩,转头又对后排的少校咧出一排白牙。“哎呀,您让我想起一位长官。”
这天俱乐部当然比平时更热闹。自诩精英的飞行员们争相试验英语水平,发现美国人居然能流畅交流后响起一片遗憾嘘声。大家的注意力随即转向一局激斗,三人正在大战脱衣扑克,雷辛格混入其中。形势不妙的庄家坐在对面,挤眉弄眼地急切示意着他提醒一下牌面,另外两个眼尖,立刻扭头勒令身后的客人闭嘴,他们也很急,等着收钱和欣赏对手裸奔。
闻讯而来的大队长辛纳踹开门,扫视一周:“好吧,怎么样孩子们?…三…七…十二…哈,真不错,我们几乎都在这里了。”他随后转身,想起来自己是来处理外交事务,于是端正地与夹在中间的美国人握手。“祝贺您,上尉,您的战争结束了。”
布赫纳一直在照看火候,这时才从厨房钻出来,两手端着不同糕点,落在众人眼中如救主现世。齐声欢呼中,他灵活地穿梭了两个来回,桌上眨眼布满忙碌整个白天的丰硕战果,各色小面包、蛋糕、果馅饼,香甜的气味涨潮一样淹没整间屋子。
这个热情能干的魔术师一样的小伙子看一眼被拉到大队长身边坐下的雷辛格,神秘又得意地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隆重捧出压轴明星:形状如三座小山的一盘蛋糕,烤得山尖焦脆山腰淡黄,上面洒满雪白糖霜,放在桌上时还微微摇晃,显得格外轻盈蓬松。
上尉瞪大眼睛惊呼:“Nockerl!你也是萨尔茨堡人,是不是!”
“Nockerl!”布赫纳猛猛点头,口音如出一辙。他自豪地拍拍胸脯,神采飞扬:“正宗萨尔茨堡雪山蛋奶酥,圣彼得修道院出品也不过如此了——我做的时候还不知道咱们是同乡呢,不过,我相信没人能拒绝这个小甜心。”
“说得对,伙计。”雷辛格已经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从上往下挖了一大勺,截面露出属于舒芙蕾的乳白和属于果酱底的莓红。奶香果香交织,入口即化,他一边品味一边同仇敌忾地赞同布赫纳。“没人能拒绝!”
所有人都笑起来。呦,看来现在我们有两个小山地佬啦。
一个萨尔茨堡同盟几乎瞬间就建立起来,布赫纳拉了一张椅子挨着雷辛格坐下,两颗黑毛脑袋挤在一起嘀嘀咕咕。旁边的施诺雷尔也把一半注意力从面前的奶油果馅饼上移开,好奇地支起耳朵,听他们从光屁股童年热烈地聊起...叮叮咣咣,毫无逻辑,许多曾经隔着大西洋的往事碎片现在伴随着笑声掉进同一盘糕点里。天知道,这些生在奥地利的家伙多少有些毛病。他听得忍不住暗自低笑,眼睛瞄到美国人下巴与脖颈连接处一片醒目的疤。
“如你所见,我学习烘焙,在萨尔茨堡格里斯学院。”布赫纳双手展开,比划了一个巨大的圆,以示对恩师的尊崇:“教授是伟大的威廉·马丁!”
“酷!那么就在格里斯街吗,我对那里有印象...我爸爸带我们去听过音乐会。”雷辛格又吃了一口舒芙蕾,皱起眉认真回忆。
餐桌另一边的惨叫打断他们的探讨。
布赫纳眼睛一亮,当即循声窜过去,为自己的杰作大力鼓掌:“中奖的是你呀,彼得森!谢天谢地,我还怕被我们老大吃到呢,那就没意思了!”
辛纳一眼明白部下做了什么蠢事。他讲究地小幅度摇晃手中高脚杯——虽然杯中只有啤酒,用一口多瑙河风味的林茨德语为客人贴心解释道:
“这是我们的祝福仪式。谁在地上倒大霉,谁就天上交好运。”
事实难以想象,但这位黑发少校的确也来自群山国度,或许因为他曾在维也纳和因斯布鲁克学习,身上残存着高级知识分子的装腔作势,故而举止文雅,似乎与同胞格格不入。其实是个背地里密谋炸掉全世界的阴暗化学生。“所以嘛,彼得森中尉,你可以活过下次出勤了。”他扭头扬声道喜,一脸慈祥微笑,看起来异常险恶。
“我他妈、宁可被击落!呕...居然是甘草糖...活见鬼!”桌下传来遥远模糊的咒骂。一旁几人同情唱起挽歌《我曾有个好战友》。
雷辛格赞叹地吹了声口哨,猛然想起自己来此的原因之一。他在喧闹中提高声音:“那个喷气式飞行员呢?我下午击落的那个人,他没事吧?”
施诺雷尔愣了愣,下意识左右张望,居然真的看到门口那里的洛曼。
他在这里。他来了多久了?
美国男孩也发现了那道瘦高身影,兴奋地快步上前。“您就是刚才那架262的飞行员吗?真高兴见到您!您叫什么名字?我是陆航四大队的雷辛格,我来自俄克拉荷马,不过我也是萨尔茨堡人,布赫纳做的舒芙蕾太好吃了——”他看到洛曼耳朵上的血痂,一下子刹住脚步,顿了顿才又开口,眼中盛满真挚的关切。“哦天...还好吧?您刚才在处理这个吗?”
屋里的飞行员们先后跟出来,洛曼比平时更僵硬了。“没事。我是埃伯哈德·洛曼。...也很高兴您平安无事。”他的视线在对手颈侧一触即离,敏锐的雷辛格却注意到了,笑着偏了偏头:“别担心,这只是因为小提琴,我技术很不错呢!”
旁边布赫纳揶揄着捅他一肘,“至少没有影响你英俊的脸?”
“当然!”
这时一辆军用卡车由远及近。空军战俘营的人来了。
告别在即。大家又一次挨个与雷辛格握手,最后,雷辛格拉起洛曼的手摇了两下,转身登上卡车。
“祝你好运!等战争结束了要再见面呀!”
施诺雷尔回头去看洛曼,总是游离在边缘的瘦削少校这一次被簇拥在欢送的人群中间,神情莫名,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他迟疑地轻轻点头回应,声音几近于无,但施诺雷尔觉得应该没有听错。
“摔断腿。”洛曼回答。
Notes:
ps:
捞小丹尼这段抄了一些巴尔;
老警察是捏造,私设出身德二陆航37中队,乌德特的老部下;
布赫纳是面包店学徒,空军都是骗子;
洛曼,一个让人越写越难过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