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番外一:通往未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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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通往未来的路
共和国的新神,朱庇特,以雷雨为斥候,以闪电为武器,爱好和平,以及和平的副产品——秩序,公正,和理性。
朱庇特行走人间时,曾经是御驾亲征,一统天下的帝国皇帝,大帝撒加。他英俊挺拔,运筹帷幄,为了护佑帝国,也是为了护佑他唯一的皇后,与残暴的战争女神抗争,最后献身烈火而成神。
“大祭司大人!!”一只小手激动地升起,打断了穆的叙述,“大帝的铠甲是不是纯金的?”
“我听说大帝长得和议长一模一样!!”另一个稚嫩的声音插入。
“那也太帅了!”
“皇后一定很漂亮!!”
“嘘,你笨死了,皇后正是现在的大祭司大人。”
穆叹了口气,合上面前的绘本。他就知道,全国这么多孤儿院,每一次探访,都有人要求他读撒加的绘本,有时候是好奇的小朋友,有时候是讨好他的大人。可这里是白羊领地,穆一直把这里当自己的地盘,自己的家。没想到老家的小朋友,对他的了解也是来自于这些由蔷薇领主阿布罗迪安排编写的绘本。
阿布罗迪画的撒加,帅是够帅,但总是正脸出镜,英武伟岸的样子。在穆看来,没能抓住撒加最迷人的精髓。
“同学们,大祭司大人不只是前皇后,他是我们领主的兄长,是雪山之神的后代,你们不是想知道当代的‘格萨尔’身在何方吗?这就是我们的英雄。”
小朋友们惊呼,然后围着他嚷嚷不停。穆差点被鲜花和赞誉埋起来。
“好了好了,我们都坐好,让大祭司大人继续讲故事。”
穆翻到下一页,图上撒加已经变成狮头的形象,松了口气。
给小朋友们讲完绘本,接见了当地的教育官和校长,再参观完这建立在半山腰工厂区之内的学校,穆今日的公务就算完成了。休假的议长大人,加隆,亲自骑马来接。
见加隆终于穿上了臃肿的袄子,穆笑他:
“现在知道皮袄的好处了?”
“嘿嘿。”加隆伸手把穆拉上高大的战马,两人共骑,“我的错,不该不听劝,请老婆大人有大量,原谅我。”
“看在你来接我的份上,亲爱的。”穆把脸贴在加隆后背,风吹不到的地方,弯起嘴角。
两人初次以伴侣身份来到白羊领地,加隆又一次证明了他多有心,他像个远道而来的女婿,毫无怨言地承受了穆的家人给他的下马威。养父史昂让他去给雪山之神叩谢,他呆呆地磕了三十个头,一点都没偷懒。贵鬼领主带他出去骑马,比赛摔跤,看出加隆放水,就叫来白羊勇士,让前皇帝尝尝车轮战的滋味。最绝的是塞奇叔,故意刁难加隆,让他去摘今年的雪莲,还不许带鹰。穆被支开去视察矿井和工厂,得知家人针对加隆,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加隆当然一朵雪莲也没找到,只摘回了一小把火绒草,下山时已经天黑,还差点摔断腿。他自己倒是一点没觉得落了面子,偷偷对穆说,穆的家人越是给他下马威,不是说明他们在意穆么?加隆高兴还来不及。
真是个傻子。穆抱紧他的腰,闭上眼听风的声音。
前方是山路最窄,最难走的一段,穆听到那边传来喧哗的声音,很快,加隆就勒马停住。
运矿石的车队停在此处,又一辆满载矿石的牛车翻下了山,拉车的牛儿还在“呣呣”哀嚎,可它与翻倒的车卡在石缝中,无人能从陡峭的岩壁上救回它。头破血流的车主一边流泪,一边掏出了匕首,准备爬下山壁,给忠诚的牛儿一个解脱。
“别下去,你也受伤了。”年轻的工友劝道,“如果从岩壁上摔下去,你也活不了。”
“这是我家的牛儿,我带它出来,就有义务带它回家。”车主就要开始攀爬。穆急忙跳下马:
“请等一等。”
惊讶的众人都向躬身他行礼,运矿队的人,穆在视察矿井的时候就见过,包括眼前正为牛儿揪心的车主:
“请让我先为您治疗,如果您愿意接受朱庇特神的祝福。”
“多谢公子。”车主都没意识到自己叫了穆十数年前的老称号,众人也无人纠正。穆笑了笑,呼唤朱庇特神的护佑,祈求仁慈的神治愈眼前之人的伤痛,让他能给与自己的同伴解脱。
撒加的回应永远都来得那么及时,就像神界没有什么值得他转移注意的事。穆的祈祷激发了流动的黄色光晕,由胸口的狮型纹饰而生,顺着穆的手来到车主的头部,很快治愈了流血,合拢了伤口。
“去吧,请告诉你的牛儿,他做得很好了。”穆的安慰让车主再次涕泪横流。最后穆不得不再次祝福他,才给了他足够的力气爬下陡峭的山壁。
主人和牦牛最后的话别,让穆不忍卒听,加隆贴心地用手护住了穆的耳朵。
第二天,穆和加隆不约而同地找上了贵鬼领主。
“议长先请。”穆把手里的图画藏到身后。
“白羊公子先请。”加隆也拿着张羊皮纸,看大小应该是地图。
贵鬼已经从调皮小儿长成一位清俊青年,年轻的领主举手投足间也渐渐有了兄长穆温文尔雅的风范。他看着眼前两位身份显赫的“哥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抬手示意他们入座。
“两位哥哥,既然都是自己人,就不要谦让了。”贵鬼的语气温和却带着领主的决断力,“看你们的样子,都是为了昨天山道上的事故而来。不如一起拿出来吧,我们一起参详。”
穆和加隆对视一眼,不再推辞。
加隆率先将手中的羊皮地图在贵鬼的书案上铺开。那是一条用朱砂笔勾勒出的、雄心勃勃的路线,从白羊领地高原的心脏地带蜿蜒而出,穿过险峻的群山,最终与共和国规划中的主干道相连。
“贵鬼领主,”加隆的神色是少有的严肃,他指向地图,“这是我设想的‘龙骨大道’白羊段。昨天那样的运输事故,已经是本月的第三起。想要解决问题,同时也是为了未来的繁荣,共和国必须修路。好的路不仅能保障运输安全,更能让白羊领地的矿产、药材、皮毛以最快的速度运往全国,换回粮食、资金和新技术。甚至人员流动也能更加容易,这是让白羊领地真正富强的血脉。”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充满了改革者的激情和远见。
这时,穆缓缓将自己手中的几张图纸放在了地图旁边。那上面展示出一种结构精巧、充满了白羊工匠独特美学的机械造物,拥有坚固金属躯干、宽大负重轮、甚至设计了改良刹车装置的机械驮兽。图纸细节详尽,甚至连替换真牛拉车的套具都考虑到了。
“修路固然是好,加隆。但那需要时间,数年,甚至十数年。”穆直切要害,“而领地的矿工和驮队,明天、后天就要再次面对那条险路。这是我的解决方案:用它们代替真牛。”
他指了指图纸:“它们不知疲倦,不惧险阻,即使失足跌落,损失的也是可以修复的机械,而不是一个家庭赖以生存的伙伴。我们可以先小规模制造,优先投入最危险的路段,至少能立刻保住人和牲口的性命。”
书房内一时陷入了沉默。
加隆看着穆的机械牛图纸,眼神发亮,但眉头微蹙:“穆,你的想法总是这么……精妙绝伦。但这需要投入大量的精铁和工匠,正是共和国基建不可或缺之物,而且只能解决运输环节的问题。”
穆也看向加隆那宏大的地图,轻轻点头:“路通之后,百业俱兴,我明白。但修路耗资更巨,动工更久,还需要协调周边领地,并非一蹴而就。”
两人都看到了对方方案的价值,也瞬间洞察了其中的局限。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书案后的年轻人——白羊领主贵鬼。如今他不再是需要穆庇护的幼弟,而是能影响方案的选择和走向,为白羊领地的未来做出抉择的领主。
贵鬼的手指轻轻划过加隆地图上蜿蜒的朱砂线,又抚过穆笔下那冰冷的机械造物,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大哥想救当下的人,议长想谋未来的路。”贵鬼缓缓开口,目光清明,“都是利国利民之事。但白羊领地的资源有限,两位哥哥清楚,我们无法同时全力进行这两件大事。”
他抬起头,看向两人,提出了一个尖锐而现实的问题:
“所以,我们该先做哪一样?或者说,共和国……愿意先为我们哪一样提供支持?”
“无论如何,这件事还是得在议会里商量。”加隆将那张粗绘了“龙骨大道”的地图卷起来,“就算我是议长,也不能一言堂,真是可惜。”
穆和贵鬼都笑起来,这位前皇帝,亲自放弃了说一不二的权限,表面上是在苦恼,其实不过是作为成功的革命人在炫耀罢了。
“我这边的机械牛,倒是可以先做一个样品出来。”穆蠢蠢欲动,“正好假期还有一周,有议长大人帮我打下手,时间足够了。”
原本兴致勃勃的加隆,两天之后就撑不住了。
无他,穆一旦全身心投入机械设计,连吃喝都不记得,更别说和加隆卿卿我我,花前月下了。设计图上的巨牛逐渐成型,比普通公牛大上一倍,气势惊人,内部机械结构精巧无比。加隆却无事可干,白羊领地的勘探图,计划修路的路径时他已经看过三遍,如今白雪覆盖,他能干的极为有限,只能在工坊里帮穆打打下手,递递工具。
第三天,穆初次给巨牛加了煤,点燃蒸汽机,还露着机械骨骼的牛哼哧哼哧地绕着工坊走了一圈,加隆惊叹。
第四天,穆给巨牛配上了平衡系统,让它在平缓的山坡滚了一轮,又平稳地站了起来,加隆赞许。
第五天,穆给巨牛加上外壳,漆还没上,但轮廓已然雄壮逼真,足够两人骑着,绕着工坊兜风。加隆贴上来抱怨,这几天穆都把他晾在一边,废寝忘食地陪着这匹机械巨牛,嫉夫很不满意,快快把牛儿赶去个僻静之地。穆向他保证,今晚上了防水漆,明天就可以成行。加隆这才满意,兴致勃勃地去打包各种东西,指使艾萨克帮他去厨房讨零食,装个野餐篮。
第六天,他们骑着巨牛,去看峡谷的冰湖。机械兽踏着铁蹄缓缓行进,蒸汽喷吐如雾,雪山的风卷起白色的烟气,与山巅落下的薄雪混杂在一起,仿佛他们正骑着一头从神话中复苏的远古巨兽。
铁蹄在地上敲击的回响,沉重而又稳健,两人路过一片树林,震得积雪纷纷坠落。
加隆半抱着穆,贴在他耳边大笑:“比真牛快不了多少,却比马稳当得多!坐在上面像是走在云里。”
穆忍不住也笑,回头望他:“辛苦你了,亲爱的。今天我都依你,随便你怎么闹,这该满意了吧。”
铁牛前面吐着蒸汽雾气,尾后拖着黑烟,一路驶过山道,白雪、冷风、机械的轰鸣与两人短促的笑声交织在一起,与晨光一起铺开在天地之间。
行至一处僻静的雪谷,风声掩住了世间的喧嚣,四周只有雪山,松木与飞雪,蒸汽的余温驱散了部分寒意。加隆就着覆雪的岩石铺上两层厚厚的毛毡,再一把拉过穆,将人压在上面,火热的气息比蒸汽更炽烈。穆半推半就,眼角带笑。
这片松林,穆小时候就常来,在这里捡过松果,也爬过最高的那颗松树,从树顶远眺不远处的冰湖,穆望着那株老松,心中忽然生出恍惚。童年时,他以为长大就能摆脱屈辱与拘束,成为真正的领主。如今未来已至,却远超当年的想象:他正躺在雪原的怀抱里,被最深爱的人炽烈拥抱,而不远处,一头喷吐白雾的铁牛伫立守护,仿佛神话中的奇迹。
家乡的冰湖传说是由雪山神最珍爱的女儿所化,她是白羊的第一位领主的妻子,象征纯洁与神圣爱情的女神。她引导良善之人寻到属于自己的伴侣。也许当年初见加隆之时,穆望进那双天蓝的眼睛,见到的就是女神送来的指引。
加隆的吻逐渐加深,机械牛吐出的蒸汽映照着他赤裸的筋肉,端正的轮廓,在这片广阔天地间,恍如神祇的投影,力与美兼具,就像生命本身的赞歌。
加隆眼中毫无保留的爱和渴求,让穆想要用自己的一切去回应,去接纳。他顺从地被加隆亲吻,品尝,点燃,扩张。在这僻静的深谷中,在雪山和冰湖的见证下,享受着生命的美好,结合的热烈。这一双共和国权力顶端的伴侣,未来基业的奠基人,在这宏伟又永恒的群山间,在变幻无常的季节中,赤裸如新生,动情如野兔,如鱼水相融,似新芽破土。此刻,他们与雪山曾承载的亿万生灵并无差别,在流动的世间中追求着某种完美的,不变的神迹,其名为爱。
加隆充满他的时候,穆仿佛能感受到那份爱的温度和重量,和撒加的印记发出的可靠黄光不同,加隆总是滚烫的,硬硬的,充满了活力,偶尔促狭又幼稚。他没什么坏心,只是想要独占穆的注意力,想要看到穆露出更放荡的,更享受的表情。他为此可以不顾自己的享乐,持续而长久地用快感折磨穆,乐此不疲。
穆讨厌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却爱死了加隆的执着,因为加隆和别人都不同,在他的事情上,穆也是一样糟糕,同样幼稚地想要占领加隆的一切。
加隆又在从后方冲撞穆的弱点,他的肠壁上最敏感的地方。穆惊叫一声,小腹的酸软如电流一般,将快感导向全身,上半身不由自主地俯下去,使得两人相连的部位可以结合得更快,更急,更紧密。乳尖被粗糙的毛毯刺激,挑逗,引发新的火花和战栗。穆感觉不到冷,包裹蒸汽中,被加隆的火热不断刺穿,他只感觉幸福圆满,这是他想要的一切。
在家乡,在冰湖女神的见证之下,与心爱之人享受人间的爱情和相伴。为此他拒绝了神的邀请,拒绝了永生,只为能和加隆白头到老。
穆得到的并不只是以前的加隆,他留下的决定让这个曾经甘于退入撒加阴影之中的男人,蜕变为一位自信而勇敢的领袖。加隆不再是贪婪的蛟,如今他更像是满足的龙,穆的坚定是他的底气,他的家。他不再唯恐天下不乱地搅动风云,而是更有担当地呼吁改革,广纳意见,还亲自投身民众之中,人望极高。
他们每日都同塌而眠,吵吵闹闹地决定今天要见什么人,晚饭吃什么,议会里谁又有什么惊人的发言。他们几乎每天都会做爱,就像日升日落那么自然。有时加隆会兴起,有时穆会主动挑逗,很少会像这次一样,五天都没有开荤。
穆很快就射在了毯子上,加隆滚烫的入侵却没有停下来,穆一边高潮,一边还被他狠狠地顶弄,涎水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
加隆爱死了他被操得头脑空白的脸,将穆整个人翻过来,再次拉进一个吻。加隆的吻逐渐深入,热烈到几乎要吞没一切,穆被压在覆雪的毛毡上,眼角泛着欲望的水光。风声在耳边呼啸,却被他的低喘盖过。
机械巨牛不知疲倦地喷吐白雾,越来越厚的雾气裹着两人的身影,连最近的松树也只留下模糊的轮廓,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们二人。穆的指尖划过加隆后背,感觉到那片坚硬的肌肉在自己掌心下移动的触感,仿佛像透视机械牛那样,得见加隆炽烈的真心。
“加隆……亲爱的……我的丈夫……我的爱人……”穆气息断续,双腿却不自觉地紧紧勾住了加隆的腰,“……再靠近些……再进得深些……我有些冷……”
加隆低笑,声音里带着掠夺的得意:“亲爱的,我会让你热到忘了雪山在哪儿。”
毛毯下的岩石冰凉刺骨,然而穆的身体被完全炙热的爱欲淹没。他仿佛被钉死在天地之间,每一下深入都震得毛毡微微滑动,雪粉从边缘簌簌坠落,像是女神亲吻她的重孙,又像是一份来自松林的祝福。穆仰头吸气,长发四下散落,被热气与汗水打湿,蒸汽贴在发丝上,像在燃烧,加隆就是他的熔炉。
白雾里,他们的喘息与呻吟交织,和铁牛沉重的喷气声一起,奏成一曲粗粝的交响。
穆忽然伸手抓住加隆的脸,逼迫他直视自己,泪水和欲望混杂在渐渐散开的目光里:“别停……加隆,我要……要去了……”
加隆的动作猛然加重,他的眼睛仿佛矛一般执着,紧紧锁住穆的双眼:“去吧,让我看看你最美的样子。”
穆不知道加隆所说的是什么样子,他只知道自己已经被如此短时间的第二次高潮彻底冲毁了。他控制不了身体的震颤,放空了脑子和掌控,将自己的毁灭和新生都交给加隆,交给他施加于自己的快感。加隆只是看着穆的脸,就到达了顶峰。
在剧烈的颤抖与紧紧相拥中,两人终于一同溃散,天地似乎都在那一刻震颤。
两人还紧紧相拥着,慵懒地接吻,享受着云雨初歇的亲密,蒸汽白雾开始散去,群山间太阳也露出头。忽然,机械牛发出“呜——”的一声哀鸣,蒸汽骤然减弱,齿轮咔哒几下,停在原地不动了。
两人对视,气息未平,忍不住同时笑出声。
“没燃料了。”穆哭笑不得地拍了拍铁牛渐渐冰凉的外壳。
加隆还紧抱着穆,站起身也不肯放开:“那就换真牛拉它回去吧。咱们倒成了给牛使唤的。”
于是黄昏时分,白羊领地的山道上出现了一幕奇景:一头笨重的机械铁牛,被两头真正的老实牦牛用绳索拖拽着缓缓回程。加隆和穆并肩而行,衣衫凌乱,笑得前仰后合,雾气与笑声在山谷里久久回荡。
假期很快就要结束,就在穆刚把“燃料续航有待改进”列入清单,准备把机械巨牛转交给白羊领地的工匠来改进之际,一场意想不到的灾难突然降临。
白羊领地最大的煤矿发生了大面积塌方,几十位矿工被困井下,生死不知。消息传出,矿工的家人们都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祈祷着,哀求着,盼望着奇迹。贵鬼和白羊领地最优秀的工程师们一起制定了计划,加隆也唤来了所有的龙骑卫参与救援,可挖掘的速度实在不理想,不可能在有限的时间里挖通那条生命之路。
现场一片混乱与绝望,雨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就在贵鬼几乎要下令进行风险极高的强行挖掘时,穆拉住了他的手臂。
“等等,”穆的声音在嘈杂的雨声中异常清晰,他指了指那台静静立在营地边缘、仿佛一头蛰伏巨兽的机械牛。“让它试试。”
加隆立刻明白了穆的意图,不等贵鬼给出指令,他已经毫不犹豫地指挥龙骑卫:“清空入口区域!把牵引绳套上!给这铁家伙让路!”
工程师们面面相觑,对这台尚未经过全面测试的机械造物充满疑虑,但眼下已没有更好的选择。
在无数道希冀与怀疑交织的目光中,机械巨牛被点燃了炉膛。蒸汽汹涌喷出,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咆哮,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穆亲自坐上了简易的驾驶位,操控着这头钢铁巨兽,缓缓走向塌方的矿洞入口。
“哞——!”
一声不同于任何生物的、金属摩擦般的吼声响起,机械牛低下头,用它坚固无比的合金撞角抵住最大的那块拦路巨石,宽大的负重轮死死咬住泥泞的地面。蒸汽活塞疯狂运转,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巨大的力量持续输出。
“动了!石头动了!”人群中爆发出惊呼。
机械牛不知疲倦,不惧再次塌方的风险,一次又一次地冲击、拖拽、挖掘。它不需要休息,不需要换班,只要穆不断地将煤块喂入它的炉膛,它就能持续不断地工作。雨水冲刷着它冰冷的外壳,蒸汽与烟尘混合,让它宛如从地狱归来、专门为了撕裂阻碍而生的神兽。
一天一夜过去了。
当机械牛最终用它的铁蹄踏碎最后一道障碍,挖通那条狭窄却坚实的通道时,阳光恰好穿透雨云,照进幽深的矿井。幸存矿工们相互搀扶着、踉跄着走出来的那一刻,整个矿区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哭喊与欢呼。
人们拥抱在一起,他们感谢穆和加隆,却疯狂地拥抱那台沾满泥浆、灼热滚烫的机械巨牛,仿佛它是活生生的救世主。那一刻,所有对“奇技淫巧”的质疑都烟消云散。
加隆站在雨中,看着眼前的一幕,又看向身边因为持续操控机械而脸色苍白、却眼含欣慰的穆。
“穆,你做到了。这一次,你又改变了未来。”他深吸一口气,“我们回去首都,一定要让议会明明白白地知道机械巨兽的价值。有了‘龙骨大道’和白羊领地的机械巨兽,共和国的未来将会是无可比拟的安稳和富裕!”
穆回握住他的手,心中不舍:“加隆,我得再留一段时间。巨兽还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它的兄弟姐妹们也应该被制造出来,这些在白羊领地的工坊里最为便利。”
“可……可我们说好了,和平年间,绝不分离。”加隆尝试用必杀狗狗眼让穆回心转意,“我们不能把工坊搬去首都么?”
“也许等大道修好之后?”穆摸了摸加隆在雨中不再四处乱翘的卷发,“我完成必要的工作就会回首都和你团聚,也许三个月,最多四个月。”
加隆把穆紧紧拥住,像是要把数月的份量都一次完成,最后他重重地点头,没有再多说一句挽留的话。他深知穆的决定意味着什么,短暂的分离,是为了更长久地相聚。
“那你必须每天好好吃饭睡觉,我要留两个人监督你。”
短暂的话别之后,加隆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穆和他身后那台象征着新希望的机械巨兽,毅然勒转马头,在龙骑卫的簇拥下,踏着泥泞,向着首都的方向疾驰而去。
穆站在雨中,目送着加隆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直到此刻,分离的酸楚才真正涌上心头。但他没有太多时间伤感,身边留下的两位龙骑卫,艾萨克和卡萨,前来向他行礼。贵鬼也拿着新的图纸快步走来。
“大哥,”年轻的领主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我们得谈谈大规模制造这种‘机械驮兽’的计划,矿场和修路队都在等着它们。”
穆收回目光,将那份离愁深埋心底,点了点头:“好,正要和你详细说说。”
番外一 通往未来的路 完
Chapter 2: 番外2:无声的潮汐
Summary:
失声的狄迪斯公主视角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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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的议会大厅坐落于旧日皇宫的前院,昔日的接见厅经彻底改造,已难寻旧踪。象征着绝对权力的王座早已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宏大的圆形阶梯议事场。
会场中心低陷,四周座椅逐层抬高,这不仅确保了声音能清晰传达至每个角落,更蕴含深意:每一位步入中心发言席的议员,都立于全场最低处,以此无声地提醒他们:服务人民,而非凌驾于人民之上。
此刻,立于这圆心之处的,正是议长加隆。
而正在发言的,是前海国皇太女、如今代表南疆普通民众的议员——狄迪斯。她身侧站着今日的“声音”,她今日的助手面容端正、眼神坚定,乃是名为拜安的海民青年。失声的公主拥有一个特别的智囊团:一群来自前海国遗民社区、满怀理想的年轻学子。每日,由不同的少年或少女陪伴她出席,朗声宣读她疾书而成的发言稿,或依据她瞬间写就的纸条,对异议进行犀利而及时的反驳。
狄迪斯下笔如飞,仿佛指尖流淌着未尽的涛声。而她的年轻“声音”们,则展现了与年龄不符的勇气与精准,总能完美完成任务。他们彼此配合无间,在这共和国的最高议政殿堂,为海族赢得了不容小觑的尊重。
对于狄迪斯的身份,加隆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前皇太女也没有解释,流言因此肆虐了一阵子。有的说加隆被假公主骗了,娶错了人,一怒之下割了真公主的舌头。有的说这位金发美人乃是同名同姓的平民,加隆在等哪天那位善嫉的前皇后松口了,就要收用狄迪斯,让她进议会只是讨好被穆排挤的美人罢了。最离谱的说法是狄迪斯和之前的加隆之妻乃是同一位海妖婆,被新神毁灭一次之后,又卷土重来,想要再次偷走加隆的精血。
总之,鉴于加隆曾经的婚姻,狄迪斯议员总是和加隆议长被编排在一起。加隆乐得见那些无聊之人抓耳挠腮,却怎么捕风捉影也触及不到真相的样子,真是有趣。
事实上,狄迪斯对他依然恨之入骨。就算如今,朱利安 索罗被撸了军权,侍女奈莉塔也回到身边,就在上周,曾经伤害狄迪斯的克修拉,因战争罪和挑唆旧神追随者暴乱,已被紫龙议员处决,她的仇恨也没有减少。加隆自认这事情当年做得不地道,就算当年属下汇报公主已死,娶假公主来打消兄长的忌惮完全是加隆自己的馊主意,如今也算是咎由自取。
他只能尽他所能地照顾这位议员,以同事和议长的身份维护她的尊严和工作环境。她能每天带助手,也是加隆特许的。
今日,狄迪斯议员带来的议题乃是南疆战后重建的进度,以及共和国拨款的缺口。南疆想要更多的经费,修缮破损的海神庙宇和学校等等公共设施,好几条交通要道也需要翻新。加隆若有所思,等到午休时,主动找到狄迪斯议员和她的助手,提出了晚餐的邀请。
加隆又来邀请狄迪斯共进晚餐。狄迪斯议员内心抗拒,却不得不答应出席。她所求的经费数额,远远超出沙迦领主建议的额度,若得不到议长和几位重量级议员的支持,几乎毫无可能通过。
从选择成为议员那一刻起,不,应该说,从国破的那一日起,她的骄傲,就如同路边的顽石一般,一文不名,无用又死沉。
加隆一如既往,连目光都未曾落在她脸上,而是饶有兴致地观察拜安的毛手套,那是来自白羊之地的工艺。她的助手拜安受宠若惊,礼貌致谢,甚至有些羞赧。狄迪斯胸口的烦躁如潮水般滋生。
她知道自己筹码不足,无论加隆想要怎样的支持,她都难以绕过沙迦领主直接承诺。但她必须争取。南疆的庙宇、学校、港口,至今仍破败不堪。更可怕的是,海神的神殿迟迟未能修复,若信仰凋敝,若神祇将此视作怠慢,她的家园随时可能被怒潮吞没。
她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就算再卑微,她也要不停发声,哪怕只是徒劳撞碎在海岩的涛音,也要在议会回响。
晚餐被加隆安排在离狄迪斯所住公寓很近的私厨,老板乃是曾经的御厨,如今估计也是借着议长大人的光,只接待些尊贵的客人。狄迪斯从没在首都吃到过新鲜的海鲜,但既然是加隆议长私下请客,她就不抱怨了。
介于加隆再三的担保,这里有多么私密,绝不会有问题,她还带上了奈莉塔和小阿基里斯。奈莉塔曾借狄迪斯的名,冒充过加隆的妻子,因此绝不能在首都抛头露面,否则加隆“亡妻显灵”的流言只会更多。可忠心的奈莉塔又放心不下狄迪斯,带着襁褓中的孩子留在首都,闷在公寓里,几乎要憋坏了。
狄迪斯面对加隆永远没有好脸色,加隆看上去一点儿也不介意,他和奈莉塔叙旧完了,就直奔正题,连前汤也没喝。
他想要修路。
这个前将军兼前帝国皇帝的奇思,永远是这么不同凡响。
狄迪斯在纸上写:修路虽可行,然水运事倍功半,扩展漕运乃更优选。
她的字迹锋利,乃是要提醒他,南疆属于海,不属于陆。
加隆却摇头,语气笃定:
“这并不只是为了运南疆的粮食和水果,这也是为了运输人员。”
军队,狄迪斯瞬间意识到,加隆想要的,乃是一条能让共和国的远征军直达的宽敞大道。
身为前海国的皇太女,若她有复辟之想,就绝不可让此路通行。但,家乡如今百废待兴,她亲眼见识了沙迦的手腕,以及蔷薇公子为首的改革派实行的新政,对于自己有几斤几两,已经沉默地接受了。
海国已亡,她看清了自己无力回天,这条大道一旦建成,它将是共和国南疆未来的繁荣之路。
若不是变成了残缺之身,体验了在泥潭中挣扎求生,曾经那个高傲的公主是绝不可能接受这一切的。
厨师自然熟知加隆的口味,传菜之后还亲自前来觐见。加隆大大咧咧地感谢用心的前御厨,再绅士地帮两位女士倒酒,狄迪斯最恨这样的他,恨他的一无所知。
失去了舌头的人,是尝不出酒的年份的。
奈莉塔还在尽心尽力地说起当年的皇太女,多么风采照人,歌喉夺人心魄,企图将加隆的注意力指引向某种更私人的方向。狄迪斯没有打断她,只是在纸上写下:修路一事,及时拨款可成。
“狄迪斯议员真是我的好伙伴,心系海族的广大平民。”达到了目的,喜笑颜开的加隆毫不吝啬奉承,“修缮公共设施的款项,我自当尽力。”
回去公寓的马车上,奈莉塔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
“殿下……您和加隆皇子明明是命定的夫妻,海神的神谕怎会错呢?帝国没了,海国也没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狄迪斯安慰地拍了拍奈莉塔的手,接过了小小的婴儿阿基里斯。她忠诚而愚蠢的侍女啊,还用着伪装皇后时加隆赐予的首饰,私下里对狄迪斯延用着旧日的称呼。
奈莉塔还做着和她父母一样的梦咧,那个让他们国破家亡的梦。
神谕夫妻,天赐良缘。
狄迪斯还在牙牙学语时,她的外婆,一位人神混血的海妖婆,便从海神口中得到了预言:狄迪斯将嫁于帝国的二皇子,加隆,而加隆会登基为帝。神谕让海国国君和皇后笃信未来有了这完美的政治婚姻,帝国绝不会入侵海国。他们甚至忌惮狄迪斯学会真正的帝王之道,反而盲目地教导她如何当一位合格的副君,操纵皇帝,并让他以为自己手握缰绳。舞蹈,歌喉,贵族社交,管理下仆,皇宫账务,都是她的必修课。她不得不贿赂时常出入海国的朱利安 索罗,为她带来治理国家的理想之书。
她曾经活在一席美梦中。她生得如此美,又如此的骄傲,自以为命运欠了她权力和威慑,欠了她一片施展的天地。
她也曾以为自己眼光独到,能当个少见的女帝,却被父母当作了和平的牺牲品,被安放在一只脆弱的泡沫里。等待有一天被放在托盘上,如同珊瑚与海珠一般,被献给帝国,换取一段短暂而屈辱的和平。
那时的她,对于想象中的加隆可谓是恨之入骨。这个男人代表了一切压迫她的东西,虽然他连狄迪斯的存在和那秘密的预言可能都不知道。
真是天真啊,她的美丽,她的能力,甚至她的国,都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加隆出访海国时,父母理所当然地认为帝国二皇子会提亲。狄迪斯羞愤交加,连加隆的面也不肯见。令那个小女孩内心悸动又恐惧的,究竟是什么?对于如今的狄迪斯而言,已经太遥远,回忆都模糊了边际。
她应该去的。
如果她去了,说不定能戳穿帝国的斯尼旺领主的谎言,抓到他即将侵略的蛛丝马迹。
可她没有去。等到铁舰锁喉,狼烟四起,一切都太迟了。
她的骄傲让她失去了一切,后来的一切苦难,只是回归的起落潮汐,命运的冷酷偿还。
她曾经想象不出,要有怎样的韧性,忍受如何的屈辱,才能掌握真正的权力,掌控自己的命运。后来她自身经历的一切,让她渐渐明白,她首先要做的,就是承认自己的愚蠢和短视,将那一身无用的骄傲舍弃。
神谕总会实现。它像潮汐,像生死,有着既定的终点,却能以无数残酷的路径抵达。狄迪斯公主确实“嫁”给了斯尼旺领主加隆,由奈莉塔顶替身份,替她完成这场荒谬的神谕。本成了末,果成了因。
奈莉塔所哭的梦,从来就不曾存在过。帝国的扩张是数代皇帝的执念,不会因一桩政治婚姻而停步。等到狄迪斯真正明白这一点,父皇已经死在和加隆的一对一决斗中。每当她以为她已经失去一切,冷酷的异乡神仿佛发出着嘲讽的笑声,用下一个悲剧提醒她,你还有更多可以失去。
但她活着,卑微得如同海底的蝼蛄,活得够久,就能冷眼见证别人的耻辱,见证战神如何被帝国遗弃。如今的狄迪斯,不再是独一无二的皇太女,而是可以随时被民意取代的议员。她必须间接依靠议长与沙迦领主的影响力,以议员的身份为子民发声。她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加隆要退位。他明明有无数种办法能让帝国延续,狄迪斯甚至愿意屈身入他的后宫,只为诞下下一位大帝的机会。就连加隆钟情的那位前皇后,穆,一开始也尝试唤醒他的理智,虽然最后好像也被加隆的疯病传染了。
狄迪斯用尽一生,都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主动舍弃至高的权力,那是她求而不得的救命稻草,渴求亲口高歌的史诗,而在加隆眼中,只是沉重的镣铐,不合脚的旧履。
失去权力的君主就是搁浅之鲸,任人宰割。她自己的遭遇还不足以证明吗?可……加隆就是有恃无恐,他的底气和他脑子一样天马行空,却又坚定无比。
她不懂他,也恨他,却不得不依赖他。
她的仇敌,因无意的亏欠,成了她唯一的盟友。
为了证明她的诚意,狄迪斯回到公寓之后,按加隆留下的地图,星夜写下了修路的初步勘探计划,还标注出海国重要产物的位置。晨光初现,立刻交给崇拜加隆议长的拜安送去议长的居所。
拜安对于被如此信任受宠若惊,狄迪斯拦住迫不及待的年轻人,又附上了一份来自白羊之地的工艺品作为见面礼。
仇恨也是一种关注,她清楚如何取悦这位爱好明确的议长。
一周后,在议长加隆的全力支持下,雅帕菲卡议员和革新派的大部分议员都投了赞成,给南疆的拨款比狄迪斯所求的还要慷慨,为了让勘探和修路的前期工作即刻就能开展。
狄迪斯能预见家乡的遗老,惶惶不安,将修路视为帝国的压迫,侵略者的施舍。可广大的海族平民,能借此能得到赖以生存的物资,也能让南疆的产物更快被运出,狄迪斯觉得这个交换完全值得。海滨雨林独产的粘粘树,其所产的黑胶曾是独用于祭祀的神物。因为运输不便,一直无法大量出口。
也许加隆能为这能吞噬一切又能粘合一切的黑胶,找到用途。他就是有这种奇怪的力量,让狄迪斯一边讨厌他,又觉得他就应该有跌跌撞撞,改变一切的能力。
幸好我没有成为他的妻子,狄迪斯想,不然我肯定会在他初次提起禅位时,割了他的喉咙。
潮涨潮落,她无声的仇恨与坚持深不见底,只要族人还在,只要她还能提笔,狄迪斯就会守住这来之不易的发声权力。
番外2 无声的潮汐 完
Chapter 3: 番外3:神之牧歌
Notes:
撒加化身公牛,前来与穆相会
*预警重要!!!!野外+非人形态(神化兽)情节
Chapter Text
番外3:神之牧歌
继机械牛之后,穆在三个月的时间里又相继设计出速度骄人的风驰铁马、适合地下作业的铜龙、能滑翔的风鸟,以及其兄弟型号的精钢火鸟。白羊的工匠们开始组装初代原型机,工坊坐落的山谷因机械的轰鸣与蒸汽而焕发前所未有的活力。
第一批量产的机械牛,已经解放了每日在山路上搏命的运矿队。煤炭的消耗量大了数倍,幸好白羊的矿藏足够支撑。牛铃与汽笛交织,牧歌与笑声同响,新的时代的帷幕已在眼前拉起。
可是修路的提案,却始终未能得到贵鬼领主的认可。白羊领地原本可以是第一个动工的,却落在了南疆的后面。穆听闻,在狄迪斯议员的奔走下,龙骨大道的南疆段已分段破土。
“兄长,您已经心系共和国太久,看不到白羊领地如今的难处。”贵鬼第三次回绝,语气冷硬。“议长的建议不仅仅带来机会,也有风险。群山之外的一切,乱花迷人眼。我们的语言、文化、骄傲、独特的生活方式,都会渐渐失去的。”
至此,穆终于理解,在家乡人眼里,他这个自觉求稳的中立派,竟成了“激进分子”,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当年兄长挺身而出,前往帝国皇城联姻。白羊领地,和我这个弟弟,永远也无法回报你的恩情,但如此伤筋动骨的大动作,请恕贵鬼无法感情用事。”
这样的话像石子一样,沉重又扎心,让穆一时无言。穆这才发觉自己有多喜欢议会里有事说事的自由氛围。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白羊的领主,自然该你来拿主意。”穆强挤出一个笑脸,“我只是想有一个能说服你的机会,我们把需要的人才都召集到一起,来讨论利弊,看些能落实的计划,而不是捕风捉影。”
“下次吧。”贵鬼这次连借口也没给,径自转身而去。
和弟弟不欢而散,穆又被养父史昂召唤。
“可爱的小穆啊,怎么皱着眉头?”史昂促狭地问候,这位养父和恩师对待穆依然像个七岁的孩童,“小小贵鬼惹你生气了?那孩子最近被领地的老派贵族们逼得很紧,都怕你和弟弟联手,让他们的声音吹不进领主的耳朵呢。”
“没有的事,父亲。”穆撒谎,“您有什么事?”
“啧啧啧,三个月了,你该回去首都了吧?我可是亲耳听到你答应你的那位夫君。”
“可是,父亲,我现在还不能走。原型机有两台都未完成,调试也不顺利。就连机械牛的燃料消耗问题也没有彻底解决,但是我有思路了!目前的弊端,说到底都是蒸汽机效率不够,我在找能密封活塞的耐高温材料……”
“穆,你又钻牛角尖了。这些哪是一朝一夕的事?新材料没影子之前,你是打算把白羊的煤都烧空么?”史昂一脸正经,却分明是胡说八道,“快些回去你那夫君身边吧。他可不是小孩子,娶过妻生过子,万一别人趁虚而入,你可别哭着找我。”
穆不以为然地瘪嘴。
“你这个孩子,居然还翻白眼!听我的,我活了这么多年,总比你懂得多些,还会害你么?”
“可老师,您也没结过婚啊?”穆非常有逻辑地反驳,“加隆真的不是那样的人,具体情况我不能说,但我才是……”
“我才是出轨的那一个”,这句话太烫嘴,穆说不出口,只能叹气。
诸事不顺,穆骑着机械牛,领着从运矿队退休的一大群壮年牦牛,趁着天晴,去峡谷里遛弯放牧。机械牛喷出的蒸汽在冷冽的风里化作白雾,与牦牛呼出的热气混在一起。铁皮与皮毛,汽笛与牛铃,在雪岭与湖水之间交织,仿佛两个时代并肩而行。这不是偷懒,他在心里愤愤地想,只是需要一点点独处的时间,在雪山和湖水的静默中,让风吹走胸腔里积压的闷气。
这次回家,比想象中多待了许多时间。穆重拾起少年时的兴趣,设计和组装机械令他再度沉迷,那是唯一能让他暂时忘记现实的出口——忘记自己已是外人,忘记一切格格不入,忘记这片土地不再属于他。
雪山之神漫长的祝祷文,他已经许久不再开口。那些伴随童年的吟诵,如今只剩在耳边偶尔浮现的回声。现在的他,每日三醒,都是以朱庇特大祭司的身份,向共和国的守护神祝祷。他在自己的家乡成了异教徒,与诸位异乡人一同礼拜:包括两位龙骑卫、信奉朱庇特的官员,还有几位随嫁而来的蒙面贵族妇人。
一开始,加隆来的信隔天一封,洋洋洒洒,恨不得把路边野狗野猫打架的细节都写进去,可随着龙骨大道计划的推进,议长大人定是忙得不可开交,最近的几封都越来越短。穆无比思念那双坚实的手臂,想念加隆身上的味道,连他笑闹的嗓音都有些牵挂。
寂寞让穆感到疲惫,身和心都渴望被重新唤醒。
“穆大人,前面有一头野牛,请小心。”艾尔扎克突然提醒。这位青年龙骑卫的能力并没有因为少了一只眼睛而打折扣,他目力惊人,射箭又快又准,也能站在餐厅外就能看到穆挑食,还给加隆打小报告。
穆过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艾尔扎克所说的野牛在何方,被半遮掩在稀疏的树林后面。
那是一头浑身洁白的公牛,长得比普通的牦牛高大,到和机械牛有些异曲同工之妙。穆只觉得这威严的生物莫名熟悉。它的毛发在雪光中泛着淡淡银辉,呼出的气息化作雾气,比常牛更有节律。
公牛仿佛有灵性一般,向穆和牛群走过来。先是低头触了触机械牛的鼻子,汽笛短促地鸣叫,像在交换某种古老的问候。随后,它再慢慢靠近穆,灵巧的舌头卷上了他的手指。
“真是奇怪的牛。”艾尔扎克感叹。
“可能是白化的特殊种吧?看上去很聪明。”穆忍不住轻抚牛儿的脸,得到回应的满意“呣”声,“牛儿啊,可惜我这里没有青草,只有煤和人类做的点心。你大概不会喜欢吧?”
白牛温柔地“呣”了一声,仿佛在说,“没关系”。穆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听见穆的笑声,牛儿得寸进尺地拱上来,不断用嘴蹭着穆的腿和手,想让穆爬到他的背上去。穆轻轻推开它,它也不退走,咬住了穆深红色的袍角,还用那双奇怪的蓝色眼睛注视着穆,仿佛有智慧一般。
“大人,这牛儿……我看还是赶走吧。”艾尔扎克说。
“等等。”随着牛儿的靠近,穆渐渐感受到胸口的狮纹越来越温暖,像是一个信号,一份同意。
“没关系,艾尔扎克。这牛似乎和朱庇特神有些渊源。”穆解释道,“也许是神的使者也说不定。”
穆缓缓下了机械牛,手落在白牛温润的角上,还不忘记继续安抚艾尔扎克:“我不会有事的,请别担心。”
白牛稳重地“呣”了一声,穆顺势攀上它的背,坐在颈项间。毛皮细腻得像打磨过的绒石,牛角冰凉而坚实,更让人感到它的不凡。它坚实的脊背,更是让穆有些不明的熟悉。
白牛迈开步子,速度并不快,每一步却伴着风声回荡。穆心慌地抱紧它的颈项,下一瞬,天地陡然倾斜,雪岭和牛群在脚下急速缩小,仿佛棋盘上的迷你模型。
“腾云……?”穆倒吸一口气。艾尔扎克惊惶挥动的手臂,已在风中化为一个模糊的黑点。
白牛安慰地“呣呣”叫着,每一步都带起风声,它走得更平稳,却也更快,仿佛顺着神明铺就的道路。很快,他们就翻过高山,穿越平原,脚下的世界变幻如图卷展开。
当北境与白羊群山交接的北海之角出现在眼前,穆从未见过的壮丽奇景震撼了他:海浪带着浮冰,敲击数百丈高的峭壁,气势如虹,声若雷鸣。
白牛没有停下,继续踏浪而行,直到雾气散开,一片因火山活动而温暖如春的绿色小岛浮现眼前,它才缓缓落地。
“你这牛儿,把我带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穆尝试扳动牛角,白牛却固执地不肯被扳动。
这熟悉的骄傲,这隐含关切又霸道的态度,还有那双蓝色眼睛里的神采,不得不让穆做出一个猜想。他凑到牛的耳边,小声试探道:
“——撒加?”
他的前夫,他的神明,在穆面前低下庞大的头颅,角尖避开了穆,用额头亲密地抵在穆的心口,那狮纹正在发热的地方。
那触感温热、熟悉,像极了某个夜晚,撒加将额头抵在他胸前的姿势。
穆屏住呼吸,几乎不敢眨眼。
“你是来安慰我的吗?”
白牛“呣”了一声,鼻尖拱进穆的衣袖,温热的舌尖舔过他敏感的手腕。那一瞬间,穆浑身的血都涌向胸口,狮纹的热度几乎要烧穿肌肤。
这来自神的渴求如此直白又灼热,仅仅是从胸口的纹饰传来的余波,都让穆眼前一白,欲望瞬间被点起。
面前白色的野兽仿佛变回了撒加的样子,仿佛用他的双手紧紧拥抱着穆,又仿佛没有,只是白牛灵巧的舌头不知羞耻地挑逗着穆的兴致。再聚焦时,他不确定自己在漫天的神光中看见的究竟是什么——是牛角的弧线,还是撒加指骨分明的手?是粗糙的舌尖,还是那张熟悉而贪婪的嘴?他被某种流动的,温热的东西紧紧贴近,包裹,呼吸断断续续。是谁在亲吻他?是谁在抚弄他?穆不敢睁眼,只怕睁开眼,幻境就会破碎。
他感动得无以复加,热泪止也止不住。
一切界线都模糊了。白色的光,温热的呼吸,神灵的压迫与情人的拥抱重叠在一起。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在荒岛上赤裸,还是在神界的紫藤花下献身。被熟悉的手臂牢牢圈住,在自己敬拜的神的引导之下,穆心甘情愿地褪去了全身的衣物,赤裸地抱紧了面前的神使,他当尽祭司的职责,就算要用自己的身体悦神。
穆分开双腿,让那白牛的舌头和温热的呼吸都能更轻易地深入,直到长舌钻进了他寂寞的甬道之中,开始灵活地搅动风云。久违的快感让穆不由得尖叫出声。
快乐汹涌而至,像潮水般反复冲击。穆只知道自己被紧紧抱着、舔舐着、深入着。他的身体在震颤,心口的狮纹在燃烧,祈祷与呻吟混杂成同一种声音。
“吾主……朱庇特……撒加……”他低声呢喃,甚至不知自己是喊出了声音,还是只在心里回响。
撒加没有在意他的拒绝,他的背离,他选择留在人界与加隆相伴,他的神还依然眷顾他。穆笑了,笑得发抖。只有在这里,只有在神明怀里,他才敢这样骄纵。像个有恃无恐的恋人,像个被宠坏的孩子,放心地索取、放心地哭泣。
“……谢谢您还愿意来找我。”穆喃喃说着,泪水沾湿鬓角,“明明我没有响应召唤……没能前往神界陪伴您……您还这么纵容我……”
回答他的只有更紧的拥抱,炽热的吻、拍击般的呼吸,以及更猛烈的快感。他何德何能,竟能被他的神明宽恕至此,钟爱如斯?那声音像牛的“呣”,却又像撒加在耳边低笑。
穆心里的块垒忽然碎了。他感到轻盈,感到幸福,感到从未有过的亲近。
他甚至有些小小的骄傲:神明屈尊下凡,只为了再度将他拥紧,为了在这乐园般新生的荒岛上与他相会,共眠。
“吾主,吾爱。”他闭着眼,想要长久地记住这一刻充盈的感受,他的神在他的体内,温热得如同润物的春雨,带来闪电般的战栗和快感,他的身体被更高大,更深邃的存在刺入、充满、融化,他以为自己会崩溃,他一介凡人,如何容得下神诋的巨大和无限?交合的律动之中,穆仿佛感受到冰川的消融,大陆的撞击,无数森林的复苏,亿万生灵的炽热,一切都被压缩到极限,再容纳进他凡人的区区一隅。可他不害怕,他的神会照顾他,他的神绝不会让他最忠实的信徒溃散,让他受伤。
白色的身影低下头,穆和蓝眼睛的神牛额头相抵。那触感如此熟悉,仿佛他们从未分开。
温热的神光充盈着他,供给他所有需要的一切,爱、氧气、水、精力。穆发现自己不需要睡眠和食物之后,变得贪婪又不知疲倦,缠着白牛不停索取,想要弥补这数年的分离,预支下一次不知多久才能再有的相聚。 他的神,他的君王,在这远离世间的极北,无限地纵容着他。时间失去了意义,日升日落三次之后,穆才终觉满足,从新生的草地滑入地热温泉之中,洗去身上的痕迹,还用泉水为牛儿也洗净身体。
“使用神迹,会令你疲惫,消耗你的神力吗?”穆慵懒地亲吻白牛的眼睛,“守护这么大的共和国,一定很辛苦吧。”
牛儿调皮地咀嚼着穆的发梢,像是从不让弱点显露人前的撒加,被穆温柔问候时,偶尔沉默地接受,有时岔开话题,不愿展露脆弱。
“吾神,您不接受流血和牺牲作为贡品,共和国只能为您献上些象征众人敬爱的艺术品,它们能取悦您吗?您需要别的美人……”
牛儿突然扯了扯穆的头发,报复一般地鼻息喷在穆的脸上,打断了他的话。下一秒,穆又听到了雷霆般的神谕,从耳膜响彻他的全身:
“不要。”
穆笑得趴在牛儿背上,脸埋进丝润的绒毛里。这么幼稚的神谕,他也是初次接到。
“共和国一切都好,请不用担心。议会制度已经顺利运行起来,每个角落都在慢慢变得富裕,各种声音流动着,曾经被战争和仇恨分离的人,也在学着互相包容。”
“您总是对的,我一开始也理解不了,为何帝国必须终结。但新的时代需要新的制度,这才是属于未来的道路。”
牛儿理解的眼神鼓励了穆,他将这几个月的迷惘和孤单都娓娓道来,平日在祝祷里说得简短的迷思,如当年夫妻两人叙话一样,穆讲得事无巨细,再次寻求着支持和接纳。
“……去掉了战争的阴云,变得富足之后,领主害怕太快的改革会让白羊领地失去自我。我只能以机械兽为媒介,尝试让他看到改变之后的机遇……是我变了吗?在您身边这些年,我借您的威仪行了太多事,无法再心无旁贷地以白羊领土为唯一……记忆里的家乡,终究是回不去了。”
“就算我的设计还算先进,如今的帝国需要的已经远超出我的能力。北境需要能破冰的远洋航船,南疆人口膨胀,未来会计划大规模的海水过滤系统,白羊领地的矿产能否足够……”
牛儿耐心地听完了穆的担忧,再次安慰地蹭他胸口,一股微弱的电流从白牛的双角扎中穆的皮肤,像是被针刺一般。
“……吾神?”
见穆又惊又怕地退开,没能领会他的意思,牛儿又凑近来了一次。这一次,穆感觉疼痛中还有奇特的感觉升起,又麻又痒,让他又是恐惧,又期待再次体验被雷霆驯服的快感。
被朱庇特神掌控的雷霆全力所击,就算是神也会伤及根本。但白牛将雷电控制到极限,小小的白光浓缩了大自然的威慑,第三次击中穆赤裸的胸膛,令他惊叫出声,连手脚都暂时失去了掌控,在其威力下无助地颤抖着。等到穆恢复意识,他终于注意到,那微小的,不至于永久伤害到穆的电流,带着火花,蕴含着一小部分雷霆的威力。
这不是惩罚,而是恩赐。
雷霆能将他撕裂,却在最后一瞬收束成温柔的抚触。穆在痛苦中惊觉,撒加是要教他驯服雷霆。
穆有些害怕,他凡人的身体真的能承受神才能掌控的自然之力吗?那能击溃巨树,破开岩石的力量,不会将他的骨和肉,从内到外完全瓦解吗?他起身离开白牛,尝试跑出雷击的范围,下一秒就被一双大手拦腰抱起,落入一个熟悉的胸膛之中。
“撒加!!”穆转过脸,白牛已不见踪影,眼前之人乃是熟悉的模样,是记忆中的撒加,却又不是。笼罩在金光中的神祇没有任何伪装,展现着神的威严和人的外貌结合的本相。
撒加的脸庞轮廓和以前别无二致,但他的瞳仁中闪动着明亮的雷霆,头发也变成了白金高亮的浅蓝,时刻流动着巨量的雷电,仿佛他的身体就是一颗小小的恒星。光晕从肩膀显现,连接着雨云织就的披风。微微翘起的发梢割碎光的投影,让朱庇特神的头部仿佛被狮鬃形状的光环围绕。他的皮肤依然温热,却不是人类的血肉,而是以某种更精密,更珍贵的材料构成,穆被这样的手和胸膛温柔地囚禁,不敢相信自己正触碰着神的身体,手指留恋于不属于人间的迷人触感。
咦,撒加的头顶,从头发中还露出了两只牛角的形状,细看却是某种金属的皇冠,雷电的光芒不断在其中上下穿行,闪耀不停。
这样属于神的本相,威严又强大,与人间帝王基于权力的华袍不同,充盈着天地之间最原始的自然力量。令穆不由得心生敬畏,既想跪下,又想亲吻。
“吾主……”
撒加却不想要信徒的膜拜,而是板过穆的脸,亲吻他的唇。雷电从交缠的舌冲刷着穆的身体,疼痛和快感,麻痹和刺痒交织,直到穆再也承受不住,泪水和笑声一起涌出,在神的怀抱中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在崩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等到穆再度清醒,他的神明已经回去了神界。穆独自躺在一片不知何时盛开的鲜花中,衣服也好好地穿在身上。他没有受伤,除了双手掌心多了闪电形状的烧伤痕,手掌并在一起时,像是撒加的冠冕。
默念朱庇特之名时,穆忽然发现自己能看见四周的雷电,在世间万物中或多或少地流动。
温泉边还留下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礼物。穆的机械牛不知何时被撒加带来此地,它体内的蒸汽机被某种来自神界的精妙工艺取代,只要有电,就能无声地运转,比蒸汽更持久,也不再冒黑烟。这牛儿如今也能日行千里,从这乐园般的新岛,带他回去属于未来的大陆。
穆忍不住掩面而泣。
他知道自己贪得无厌,却仍旧被纵容到极致。即便拒绝神界的召唤,他的神,他的爱人,仍旧屈尊来见他,还将雷霆与奇迹留在他手中。
那是神的赠礼,也是神的托付。从此之后,他不只是朱庇特神的祭司,也是雷霆的承载者,能亲手借用雷霆,展现神迹。
番外3 神之牧歌 完
Chapter 4: 番外4:光之王,暗之君 上
Chapter Text
番外4:光之王,暗之君 上
*发生在正篇243年前的故事,预计分 上,中,下 三部分
*德弗X阿特拉 (或者前世的隆X穆)
预警:战争暴力,宗教祭祀,性暴力暗示
光之王阿斯普洛斯,两百四十余年前的帝国皇帝。智计无双,有勇有谋,在帝国危难之际横空出世,篡位取代孱弱的堂弟而抵抗海国的入侵。(狮 上篇)
“吾弟啊,在未来的历史中,我们将会留下如何的威名呢?”
意气风发的帝国皇帝阿斯普洛斯,才刚刚将素有“幻兽”之名的海国将军斩于马下,不等对方军士结阵,就已经给出骑兵冲锋的指令。铁骑踏平前路之时,年轻的皇帝没有转头,他知道他唯一的护卫就在身旁,近到足够在轰鸣的战场上听清他的自言自语。
那忠诚的战士也如同平日一般,沉默地将擦净的大剑归还,戴着面具的脸孔不得见,双眼中的崇拜和忠诚却闪烁如星。
“仅仅击退来犯之敌,可没法变成‘初王’那样的传说啊。”阿斯普洛斯举剑向前,“起码也要征服海国一半的疆域,才能得到个像样的称呼吧!”
由皇帝亲自带领的第二轮冲锋,彻底击溃了海国联军的右翼。一番短兵相接,对方伤亡惨重,慌忙退回了斯尼旺城寨,闭门不出。
大捷之后,士兵们忙着打扫战场,将领们清点物资,整理军情,而皇帝则找了个离海最近的小丘,架起了一座临时的祭坛,将新斩杀将领的荣誉献给帝国的护佑者,战争女神。祭祀异常顺利,女神的神之眼,一定正关注着此地,关注着她最爱的纷争和杀戮。
被挑选出的战俘已经被清理过,换上了干净的白袍子。战场上没有牛羊,只能将精选的人牲献给护佑了今日大捷的女神。阿斯普洛斯不嫌麻烦,亲手割断一位接一位祭品的喉管,让他们无法发出太过刺耳的悲鸣。女神给予了他太多,他从不吝啬自己的诚意。
五年前,海国来袭,帝国东南三郡陷落。如今,经历了三年艰难的反击,阿斯普洛斯终于将战线拉回了海界的疆域——斯尼旺城寨乃是海国西部,与帝国接壤的第一大要塞,如今帝国精锐倾巢出动,准备一鼓作气,将侵略者赶回老家,让这些海国的臭鱼烂虾们吐出侵占的财宝,美人和土地。
阿斯普洛斯能叫出许多普通士兵的名字,和他们一起喝酒,吹牛,聊海国的女人有什么不一样,偶尔赌点钱,哪个家伙手气不太好,阿斯普洛斯就会正好“突然刮倒霉风”,输给他几个金币。即使阿斯普洛斯在皇城可谓声名狼藉,但在此地,在众将士的眼里,他是最棒的皇子,他是他们中的一份子,也是他们的领头人。
海国的猛将,之前入侵时连杀五名守将的“圣兽”将军,被阿斯普洛斯用计引入埋伏圈,万箭穿心。被赋予“海马”之名的海国骑士团长,被阿斯普洛斯用绊马索拉下地,在肉搏战中,当着他的骑士团的面,被年轻的皇帝活活勒死。如今的“幻兽”将军是第三位由皇帝亲自斩杀的将领。众人皆传阿斯普洛斯嫉恶如仇,对于入侵者恨不得全部亲手消灭。也有一些更隐秘的私语,为他冠上“嗜血”和“暴力成瘾”的冠冕。
他的每一次杀戮,都让传言越演越烈。以至于,如今他的军队都会习惯性地为他在前军中留出位置,让他有机会击杀下一位海国的将领。
阿斯普洛斯乐得见到众人畏惧又钦慕的眼神,作为篡位登基的皇帝,被畏惧并非坏事。至于他自己的安全,他从未有过担心。 德弗特洛斯是他的守卫,他一个人就是半个皇帝卫队,同时,弟弟也是只属于阿斯普洛斯的,无人所知的秘密武器。
当今日的祭祀完成,所有的祭品都被投入火堆,阿斯依然带着血腥味的手覆上德弗的肩膀,在弟弟的耳边低声道:
“今晚,弟弟,杀掉最后的‘海龙’将军,打开斯尼旺城寨的大门,你能为我办到吗?”
德弗特洛斯微微点头。
这就够了,年轻的皇帝满意而去。
自从十岁那年,双胞胎的母亲、时任骑兵元帅的帝国长公主薨后,德弗特洛斯再也没有接受过贵族教育,读过一本书。阿斯普洛斯要求他隐藏锋芒,学会潜伏和刺杀,因兄长要办一件大事,将会需要他的协助。阿斯怀疑皇位上那位懦弱的陛下,被虎视眈眈的海国吓破了胆,已经忘记了帝国立身之本乃是其骑兵,居然想要磨去自己的尖爪,还为此毒死了长公主。
德弗特洛斯不知道兄长具体有什么计划,复仇要如何发生,但只要这条道路能通往一个更稳定的未来,一个他和阿斯普洛斯不会如母亲一样,在为帝国献出半生之后,中毒,吐血,面目狰狞地死去的世界,他做什么都可以。
今晚的刺杀乃是他行过无数次的事。自此,他手中怕是已有几百条人命。虽然比不上阿斯普洛斯杀敌之众,但德弗所除之人,皆是棋盘上的“关键子”,并被刺杀在无所防备之时,其中所需的耐心和机敏不可同日而语。
今晚阿斯索要的只有一个人。此时,海国的海龙将军,正领着败军,盘踞在斯尼旺城寨之中,背靠坚固的城墙,自以为高枕无忧。
德弗特洛斯学着壁虎,将身体紧紧贴住陡峭的悬崖壁,徒手攀上,一直攀上和峭壁连接到平滑城墙,再通过一个小小的塔楼翻进城内。全身黑衣助他融入夜色,流动在屋檐和墙角的黑影中,小心地躲过巡逻的士兵和忙碌的奴隶,潜入了城寨中心的领主塔楼。
塔楼底部关押着人数众多的帝国平民,多是女人和青少年,太老的,太小的,太强壮的,大概都已经被宰杀了。成为战俘之后,他们明显已经受了不少磋磨,脸上笼罩着恐惧和麻木。不一会儿,几名守卫前来,挑选出几位女性,或扛或拖,大笑离去。
骚乱之中,德弗乘机从侧门溜进塔楼内里。这些急色的猪猡倒是让他今晚的任务容易了许多。可惜此时杀掉他们容易打草惊蛇,德弗扣着匕首,在塔楼里急速地上行。
下两层堆放着金银和装饰品,中层有宝石,还有一件屋子专门堆书籍和古董。再往上......小囚室单独关押着姿色秀美的年轻人,有男有女。
海国刚入侵帝国的那些年,烧杀抢掠如入无人之境。普通的奴隶们都被安放在露天的牛棚,这塔楼,想必是为这样的目的而特别改建的。德弗特洛斯在某个无名牢房中见到了帝国普利斯城的城主之女,那曾经爱笑的金发小姑娘,脖子上系着铁索,瞎了一只眼,肚子高高隆起。
这个城寨,今晚一定要连根拔起。
能终结这样的城主,完成阿斯普洛斯的任务,德弗特洛斯只感到荣幸。无论流言蜚语如何,德弗特洛斯知道兄长的心底也和自己一样,充满着正义感,期待结束战争,埋葬这一切之后,带领浴火重生的帝国走向新天地。
顶楼的装饰奢华,烛火昏暗,德弗杀掉最后两个护卫的时候,厚重的地毯遮蔽了尸体倒地的声响,完全没有惊动门中之人。德弗甩了甩还在滴血的匕首,挑开了门栅。
正中央的大床上,满身筋肉的男人正将一位娇小白皙的美人压住,想要将某种药汤灌下去。德弗的匕首从背后刺穿了他的喉咙,他也没能发出任何叫声,只是“嗬”“嗬”几声就归西。
德弗干脆地割下了海龙将军的首级,装进预备好的口袋。血溅了美人一头一脸,将那少有的浅紫色头发染成了暗红。
“你......”美人看不见德弗特洛斯的脸,惊慌也是理所当然。德弗没有理会,只是将散落一地的衣物抛给床上的人。
“这些不是我的。”美人嫌弃道。德弗这才看清,这位身体纤细,面貌柔美中性的乃是“他”而非“她”。看上去并没有受什么折磨,衣服和裤子也都还好好地穿着。
“......擦血。”
“哼。你是帝国的刺客,对不对?”
德弗没有回答。紫发绿眸乃是雪山之神血脉的特征,他定是白羊贵族,来自西北高原,雪山环抱的白羊领土,也不知怎么会落到海国军队的手里,变成俘虏。既然他不会去警告海国士兵,暂时就不是敌人。德弗已经失去了兴趣,转身准备赶去打开城寨的大门。
“你要去哪里?还有人要杀吗?”
“你不放他们走吗?”
“帮帮我呀,我打不开这些牢门。”
呱噪的小公子居然跟着德弗下了楼,还叫醒了其他的战俘,想要将他们都放出去。德弗不耐烦地指了指看守士兵的尸体,小公子明白了什么,草草查看了致命伤口,之后摸出一串牢房的钥匙。
“先别。”德弗终于开口。沙哑的嗓音吓了人一跳。
“原来你不是哑巴!”
“等十分钟,我去打开城门。等那边乱起来,再放人。”德弗透过面具的缝隙,尝试用阿斯那种不容拒绝的语气,将命令吐得清晰一些。
“......我不是来帮帝国军队的,我是巫医,只救人,不杀人。”
“你现在放走他们,就是杀人。守卫不会留情。”德弗有点不耐烦,为什么阿斯的话大家都愿意听,他难得说句话却不被在意?
“那......那好吧。”
德弗往楼下走,小公子却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德弗威胁地瞪眼,小公子后退了几步,不近不远地继续跟随。
“我这就要去杀人。”德弗停在塔楼门口的广场,“你要是不想逃走,就先躲起来。”
“我......”小公子迟疑的样子,很像河边从未游泳过,不知所措的小鸭,眼看母鸭子踏入湖水,自己却不知如何是好。
德弗不再理会他。他的任务在召唤。城门口的卫兵和塔楼里的不同,这些海国精锐们十步一岗,渴了吆喝一声,就有奴隶端来熬制的肉汤,即使喝汤时,武器也不离手。士官也和他们站在一起,顶着寒风巡逻,精神抖擞。
德弗需要一个诱饵。不得已,他回到塔楼,放出了战俘和关押的奴隶们,然后点燃了大火。惊慌逃窜的众人让士兵们自顾不暇,德弗乘机折回城门,杀死守卫,爬上高高的台阶,进入了城门楼顶的机关室。
“你打开城门,是想让伊利西亚的军队进来,再把城寨里的人都杀了,对吗?”小公子竟然先他一步,来到了这里,估计是预判他需要来机关室开城门。
“只杀海国的人。”
“城里还有海国的贫民和奴隶。”
德弗不再说什么,只是摇摇头,尝试分辨出面前巨大机器的操纵法门。小公子说的这些他管不了,也不愿意管。海界的军队在帝国肆虐数年,帝国有怨气也是理所应当。斯尼旺将是帝国反扑海国拿下的第一座城寨,如果阿斯愿意,下令屠城都说得过去。
“你......你这个只会杀人的刺客。”小公子气得跺脚,“就不能想点法子,救救无辜的人么?”
“你说的。我只是刺客。”德弗说,“你才是巫医。”
小公子气得满脸通红。
“你又是怎么被海国抓来的?”德弗尝试挑起小公子的憎恨或是恐惧,毕竟他差点受辱,而海国和白羊领地向来应该是进水不犯河水的。
“我,我之前在伊利西亚的农庄医治病人,结果海国的军队打进来,杀了所有的人,只留下我。”
“你很幸运。”德弗还是没找到操纵的诀窍,拉拉这个,锤锤那个,铁门的动力装置闷闷地“咚咚”两声,毫无反应。
小公子终于叹了口气。
“就当是,回报你的恩情。”他往前纵身一跃,双手拽住了半空中数根铁链中的一根,用自己的体重拉动巨大的铁索,随着小公子拽着铁链往城门底坠落,一个金属拉环出现在德弗面前。
“快拉,你这个笨蛋!”
德弗使出全力拉动拉环,小公子的下坠停摆在地面前不到一米,巨大的城门开始缓缓升起。闻声而至的守卫开始爬楼梯,德弗斩断拉环,杜绝城门再次被放下的可能,同时自己也追随着小公子的方向,顺着铁链溜下去。
城门的敌人再如何警惕和顽强,也无法阻挡源源不断的帝国精锐。阿斯普洛斯亲自率领第二波冲锋的前军,皇帝踏入城门之时,守军已经被全部肃清。
德弗杀了五个还是十个?他记不清了。他本可以回到阿斯身边去,但小公子还躲在铁链的绞盘背后,恐怕会惹来麻烦。德弗只能不远不近地挡在门垛前,倒是让小公子没被帝国军队误杀。
阿斯戏谑地问:“怎么还不归队,我亲爱的弟弟。你又会错过最好的战利品。”
德弗已经习惯一言不发,他先把腰间装着斯尼旺领主头颅的袋子递给了阿斯,接着指了指角落的方向。黑暗中,绿色的眸子一闪而过,像是某种猫科的大型种。
“哟?绿眼睛的美人?你也想要开荤了,这么稀奇?”阿斯从马上跳下,拍了拍德弗的肩膀,“王帐是我的,也是你的,随便用,我特许了。”
说完,皇帝陛下拔出剑:
“你做得很好。我正想着该如何奖励你,总要是把这座城送给你,才配得上你的功劳。”
德弗跪地摇头。他已经是卡农岛的领主了,并不需要再来一座城。
“也罢,我可离不开你。先回去休息吧,弟弟。”皇帝的眼底反射着城中的屠杀和跳动的火炬,“帝国的反击,这才刚刚开始。”
来的时候独自一人。回程的时候,德弗特罗斯向着相反的方向,逆着潮水般涌入城寨的大军,背上驮着紫色头发的巫医。
德弗要带他走的时候,小公子并没有拒绝。虽然想救人,但年轻人已经见识过战争最毫无遮拦的一面,对于自己的幸存和派上用场不再抱有天真的幻想。何况,他想要释放的那些战俘和奴隶,都是被掠走的帝国子民,想必不会被帝国军队苛待。
背上的人并不重,穿越霜冻的深夜平原时,后背传来的温热的体温几乎是舒适的。
“......你是帝国皇帝的弟弟,那你也是......皇子吗?”
“为什么你会......变成刺客呢?”
“你也是为了你的国,而迫不得已的,对吗?”
德弗的沉默并没有打消小公子的兴致,他开始絮絮叨叨自己的事情。
“我离开群山摇篮,是因为和父亲吵架了。海国入侵伊利西亚,明明是错误的事情,白羊国却失去了脊梁骨,袒护着强者烧杀抢掠。”
“我劝不动别人,就亲自来了。来救助弱小的,受伤的人,无论是哪国的子民。”
“你之前杀的海龙将军,他认识我。几年前来访时,我还称呼他为‘阿库’,就像他是我父亲的兄弟。他还曾送给我海国的零食。”
德弗感到自己肩膀有些湿润,异国的巫医都这么奇怪的吗?念着拯救不是自己的族人,还会为差点强暴自己的人落泪?
“……我才不是心软呢,我就是,有点想家了。”
“离开白羊国之后,微笑,拥抱,篝火和跳舞都没有。我遇见那么多人,开心的只有在抢劫的时大笑的士兵。”
“战争一定要持续吗?帝国的神灵会因杀戮和苦痛而展颜么?”
这句提问触动了什么,德弗感到自己有义务替阿斯回答:“会结束的,战争也好,无尽的苦难和地狱也罢。等到帝国胜利了,战争就会停止。”
巫医沉默了一阵,久到德弗肩膀上的湿痕都被风干了,才轻声问:
“你叫什么名字。”
“德弗特罗斯,卡农岛的德弗特罗斯。”
“......二皇子殿下。”巫医的手指在玩着他的一束头发,那轻微的麻痒,单纯因为喜好而发生的触感,德弗已经许久不曾感受,一时间让他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夕。
“我叫阿特拉。”
德弗特罗斯听过这个名字,那是白羊十二部落大土司的独子,未来的白羊之主。此时,年轻人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轻得像只小鸟,微微扯鼾。
斯尼旺城寨被攻破之后,战场花了五天时间清扫干净。皇帝阿斯普洛斯做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决定。要扩大谢神祭的规模,把所有的战俘全部贡献给战争女神,来答谢她对帝国的垂青。
这其中也包括了在帝国看来已经“叛离”的男性奴隶们。为了活下去,不得不侍奉海国侵略者的行为, 成为了他们的夺命之索。降军和战俘加起来上万,阿斯实在没能力一一去宰,只能写信去询问战争女神的祭司,希望女神赐下神谕。
信刚寄出,祭司本人已经毫无征兆地赶到了帝国兵营,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大祭司大人。”王帐之中,皇帝阿斯普洛斯行了跪礼,其余的将领们都全身匍匐,展示对神使的尊敬。
“陛下请起。”大祭司挥手间,手指和手背上古旧的伤疤清晰可见,全身其他的部位全部被黑袍遮挡,只露出一对棕色的眼睛,在月色中隐隐发光,“战争女神懿旨,命我亲自前来见证您的征服,献上我微薄的助力,即时为您传递女神的旨意。”
“全知全能的女神,感谢您派您的大祭司大人前来亲自督战,朕必为女神献上最辉煌的胜利。”
德弗微微皱眉,见阿斯普洛斯与大祭司谈笑风生,心中略微不安。
阿斯普洛斯想要大祭司死,已经很久了。德弗不知他是否很快就会接到如此的指令。但大祭司本人总让德弗有一种毛骨悚然的不安感,杀过许多人的德弗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只能解释为女神对侍奉者的偏爱,让祭司获得过某种特殊的加护。就像身负神灵血统的半神,或是死亡之后被重生的神眷者,他们本身就是神迹,总和血肉之躯的人类有些不同之处。
“德弗,德弗。”人群外围传来巫医的声音,他最近几日在帝国军营中救治重伤员,德弗很少见到人。只要带着有德弗徽记的项圈,众人皆知这是独属于二皇子的战利品,就不会为难他,反而忙着巴结。
阿特拉的恐惧几乎要让他转身就逃,但他用意志坚持着,“伤员需要止血的草药,你能再带我去悬崖上采红茜草么?”
德弗没再说什么,再次将阿特拉背在背上,转身离开了人声鼎沸的王帐。
“那就是战争女神的大祭司,对吗?”一直到两人走进了平原边境的密林,阿特拉才敢问,“他的事,你能和我讲讲么?”
德弗自认为是非常糟糕的解说员,阿特拉还是听得很专心。
“大祭司叫查马,活了至少一百二十年,没人见过他的脸。但他手脚都是伤疤,我曾亲眼见过。”德弗考虑了一下,说,“他对女神很忠心,但我不喜欢他。阿斯不想要有人横在自己和女神之间。”
“德弗,你听我说。无论你哥哥怎么说,你不要去暗杀大祭司。”
“为什么?阿斯的安排怎么办?”
阿特拉用家乡话骂了一句,德弗猜无非是“笨驴”,或者“傻蛋”之类的,恨铁不成钢的亲密怨怼。
“你杀不死他,你这个只会听话的死脑子。”
“啊?”
“大祭司的魂魄已经走了,我所见的,是一具尸体,能行动,能说话,有温度的尸体。”
“???”
“......心脏还能跳呢。明白了吗?”阿特拉的手顺势戳了戳德弗的胸肌。
“这怎么可能。”德弗摇头。他不是不信任巫医的好意,他只是不接受此事背后的逻辑,“女神不会信任一具任人摆布的尸体,她有更好、更纯洁的信徒。”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是她的信徒。”阿特拉把头埋进德弗的头发里,对着他的脖子调皮吹气,“这里不晒太阳也这么黑呢......”
德弗觉得痒痒,抱怨了也无用,还继续被又挠又吹地折磨着。最后赌气地背着巫医爬上了悬崖旁最高的柏树,再把人挂在上面,自己攀下去。阿特拉笑够之后,才放软了声音,好言相求:
“德弗,好德弗,我不捉弄你了。请你放我下来吧。”
德弗等到那阵笑声间歇,才又一次沉默地攀上树,把人放回自己背上,去攀峭壁摘红茜草。太阳还未西斜,阿特拉的篮子就已经装不下了。德弗沉默地攀回岩壁顶,准备折返。
“我们都出来了,也不用急着回去吧?军营里什么好玩的都没有,我都快憋坏了。”
“我不会玩。”德弗实事求是地说,“我带你去找骑兵队的卡路迪亚,他会赌钱。”
“赌钱不好玩。嗯......我们去那边平稳些的山坡,玩滑草好不好~就像滑雪一样,坐在木板上就可以......”
“就平滑一些的,要这么大的......”
野外哪来什么木板?最后阿特拉坐在德弗特罗斯的怀里,只滑了一次,从坡顶滑到了坡底,就不玩了。大概是发现了德弗屁股被草地磨得生疼吧。
“呐,德弗。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阿特拉似乎有些困,他的问题被一个呵欠终结。
“......为什么?”
“我喜欢你,我想让你当我的姐夫。我有好多姐姐,你想要最美的,最聪明的,还是最能通灵的?如果你都喜欢,会想要多娶几位吗?”阿特拉小声盘算着,“你娶了我姐姐们,就可以住在白羊领土,我带你去滑雪橇,捡松果,看冰湖......”
话没说完,他就又睡着了,口水淌到德弗的肩上,把衣服又打湿了。
回到军营,王帐中寂静无声。下人见阿特拉在二皇子背上安睡,小声汇报说:皇帝从战利品中匀出一些,正在为大祭司安排华丽的大帐。皇帝吩咐,二皇子回来之后,务必在王帐等待。
既然如此,德弗将阿特拉裹进自己的床铺,用皮革包成个暖暖的茧,自己也在旁和衣而卧。他已经是第二次这么做,之前阿特拉没日没夜地救助伤员,晕倒过一次,被人送回德弗的床铺中。虽然两人之间清清白白,但旁人都默认阿特拉是德弗的战利品,是可以随时征服的战俘,一有机会就给两人留出独处的空间。
阿斯的脚步还没踏入帐中,德弗已经瞬间清醒。他本能的感应到了双胞胎哥哥的情绪。
帝国的皇帝,阿斯普洛斯,笑脸之下,正怒不可遏。
“弟弟,”见到德弗的瞬间,某种微妙的情绪从阿斯的蓝眼睛中一闪而过,“我的祭祀被女神拒绝了。”
“怎会如此?”
阿斯气急反笑:
“大祭司说,女神想要见到更优质的祭品,卑贱的蝼蚁无论数量,也是垃圾。”
“可海国已经没有几位将领了。”
“是啊,弟弟。”阿斯再次讽刺地一笑,那意有所指的目光挪去了王帐角落的位置,“普通的贵族,可能都不够女神的胃口。”
“怎么会?”德弗瞬间明白了阿斯的用意,女神想要见到皇族的血。而阿斯,认为角落里的白羊领土继承人,完全符合这样的条件。
德弗迟疑了。这从未发生过的情形,超乎了他的想象。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感觉到战争女神冰冷的视线,从阿斯的肩膀上投过来,尝试穿透他,看清那疯狂跳动的胸腔中,涌动的忠诚究竟针对于谁。
“怎么了,弟弟?我见你没有动他,以为你对这天真的小公子不感兴趣,原来是朕悟错了么?”阿斯又笑了笑,“既然是你喜欢的,哥哥自然不会插手。”
德弗不敢怠慢,匍匐在地上,向皇帝嗑了三个头:
“帝国不能腹背受敌。如果需要皇族的血,我也可以。”
“别傻了,我怎么可能杀你呢,你可是我的继承人啊,皇太弟。”阿斯退开,没有扶德弗起身,当他仿佛不存在一般,开始卸甲,“真遗憾啊,本想着有了女神的垂怜,灭了海国也并非痴心妄想。罢了,还是脚踏实地地开战术会议吧。”
阿特拉醒来的时候,火盆已烧了一夜,仅剩微弱的火星。睡在王帐里间的皇帝还在发出鼾声,而德弗就在身旁,背对着他,默默地整理出行的装备。一夜的沉思让这寡言的刺客也疏忽了,还未带上面具。
他的脸型和帝国皇帝一模一样,可精通面相的阿特拉能窥见五官中更深的奥义,德弗特罗斯的眉眼和鼻梁模仿着雪山与冰湖的分布。阿特拉深知这其中的含义:德弗特洛斯有皇帝的命数,将会登基称帝,成为伟业的奠基人,甚至比他那耀眼却注定短命的兄长还要坚强稳定。
这是千古一帝的面相,即使面前的人丝毫没有任何的自觉,还将自己视为双生兄长的附属。
他深蓝的眼睛,失去了面具的遮掩,在火光下呈现出某种神秘的紫色投影。阿特拉被德弗的双眼注视时,有一种面对雪山冰湖,想要投身其中的错觉。尤其是此时,德弗的眼神中,仿佛深藏着某些说不出的情绪。
“我要带你走。”德弗小声说,“远离帝国军队,越远越好。”
“......什么?”阿特拉不想走,他想弄明白,为什么德弗的眼睛会让他想起家乡的冰湖,这很重要,非常重要。但是德弗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一只大手温柔地堵上来,将阿特拉想要说的话堵了回去,“你再留下会有危险,所以,我要送你走。”
阿特拉摇头,眼里的泪珠无声地落在德弗手背上。
德弗沉默了一瞬,轻轻前倾,隔着自己的手背,印下一个吻,像是安抚惊恐的小动物,又像是解释一切他不愿意用语言表述的事情。然后他把阿特拉连皮革一起裹起来,就这么抱着走出了王帐,骑走了骑兵队长那匹叫“毒苹果”的棕红马。
“我送你回家。”马儿向着北境的群山奔驰,德弗说,“晨星之地的阿特拉,白羊领地未来的主人,不应该折在这场你厌恶的纷争里。等你长大,我再来找你。”
“我下个月就满十六岁了。我大姐姐十六岁时,已经都嫁人了。”年轻的巫医被稳稳地抱在德弗怀里,马匹的颠簸也能忍受了些,哭得鼻子一抽一抽的,“我不怕死,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吧,卡农岛的德弗特洛斯。我想要救你,让我救你。”
“我不介意为了帝国而死去,这是我愿意做的事。”德弗揉揉阿特拉的额发,“说好了,下次要教我滑雪。”
“不教!”
“那我还能来白羊领地找你么?”
“不许!”
“那你还要介绍你的姐姐们给我么?”
“你怎么今天话这么多?”
“下次见面会很久,预支一些。”
“你下次来,我可以教你滑雪。而且我还能......为你求雪山之神,赐下预言。”
“哦?”
“如果我不能留在你身边,至少让雪山之神的警示跟随你。”阿特拉眺望远方雪山,在天穹尽头处的剪影,念着熟悉的祷文。他不需要媒介,他身为巫医的身体就是媒介,邀请雪山之神短暂苏醒,留下一段简短的箴言,再回去神界无尽地安眠。
战马继续载着德弗和阿特拉狂奔,一瞬间,他们仿佛穿透了某种无形的壁障,从草原腹地来到了雪山之巅。阿特拉举起双手,捧住德弗特洛斯的脸,指尖冰凉,眼神涣散,蒙上了一层白雾,像是望向了某个亘古的深处。声音也变得空灵,在不可见的壁障中弹反,回响:
“伊利西亚的德弗特洛斯……你们所拜的,并非完整的神。她是被撕裂的一半,胸中回荡另一半逃往月亮的愤怒嘶吼。她的国度没有胜利,只有空洞和饥渴。她慷慨赐予,索取模仿自身创伤的祭品。”
阿特拉的嗓音突然放大,仿佛在德弗特洛斯的耳中直接回响:“她惯见双生子重复她的痛苦,在剧痛中彼此毁灭。你的兄长,正在与她做一场危险的交易……而交易的筹码,他给不起,你更给不起。那不是征服或疆土,是你们之间命中注定的‘联结’。”
德弗怔住:“联结?”
阿特拉的声音轻如叹息,却重如雪山:“光与影本应同在,但她的怒火,只会放逐微弱的月光,直到一切只剩苍白的灰烬。小心啊,你们兄弟,正是柴薪。”
话音落下,周围的幻影褪去,马蹄踏上了冻原的边界。他们被雪山之神放到了数百里之外的白羊领土边界!阿特拉此时耗尽了力气,连呼吸都艰难而无力,他靠在德弗的胸膛,心有余悸:
“德弗,德弗,你不要再回去了。我见到了预言的真相——你必杀死你的兄长,你的皇帝。”
德弗沉默地勒马,抱着站都站不稳的阿特拉,来到临近的雪松林:
“你所预言的事,我绝不会让它发生。”
“你不明白,预言必定会实现。你还是留在这里,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我要回去,告诉阿斯普洛斯战争女神的意图。如果有任何人能找到办法,一定是他。”德弗笑了笑,“谢谢你,想要教我滑雪。”
“不要走,德弗特洛斯。你看,这里就是......冰湖,你知不知道,我初次见到你的眼睛,就知道是女神指引......”
德弗又一次捂住了阿特拉的嘴:
“其余的,都留到下次再说吧。”
德弗翻身上马,吹响了骑兵的号角。白羊领地的守卫,听到信号前来,定会发现他们的公子已经回归此地。
德弗没有说出口的是,其实他也一样。从第一眼看见这个天真的巫医起,就知道这会是个麻烦,一个让他违背本能去保护的麻烦。
但至少现在,这个麻烦暂时安全了。
他调转马头,向着帝国军营的方向疾驰而去。风雪吞没了身后的松林,也吞没了所有未尽的言语,让那抹浅淡的紫色晕开在一望无际的白光中,再不可见。
他要回到阿斯的身边。
无论命运最终指向何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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