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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湾的黎明

Summary:

观前提示:正剧向,2009年纽约黑帮背景。主cp14,34,微量74,all4,252。
开篇8视角,中期会转为群像偏4视角,红发梅尼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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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避雷:含血腥暴力,刑讯虐待,涉及大量非自愿性行为,几乎每一章都涉及暴力情节(容易造成不适),之后就不单独预警了。
全文约20w+,更新时间是每周日下午,慢的话周更,闲了会多更。
人物剧情纯属虚构,希望大家吃得开心。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work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第一幕

第一章

如果有来世,梁精寅绝不想再做美国人。若还有的选,他甚至不想做人,做条野狗、当棵行道树、哪怕变成曼哈顿街头一块被嚼烂的口香糖粘在鞋底,也好过被摁在这鬼地方,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枪子洗礼。

四肢不受控制的打着摆子,只有手指还死死扣着相机的遗骸,等他回过神,才意识到这是受惊后的抽搐。他废力将指关节伸展开,汗水混着血水从额头滑落——这是爆炸时被碎石击伤的。

梁精寅猛地抽了口气,涣散的眼神终于慢慢聚焦,他这才惊觉自己已蜷在集装箱后,冷汗混合着尘土打湿了衣服。

等到听觉也慢慢回笼,枪林弹雨的声音很快将他淹没,他尽可能的将身体缩小,隐匿在掩体之后。

这种情况下,流弹往往不长眼睛,运气好点,可能只是缺胳膊少腿,下半辈子和轮椅相亲相爱,运气要是背到家……他脑子里闪过唐人街寿衣店那口棺材——还是算了。

或许他的运气真的好到了爆炸,遇上了黑吃黑的典型范例,这泼天的“富贵”,这千载难逢的新闻素材……操!他只摸到了一手的玻璃渣子,至少在昨天,这玩意儿还是他最宝贵的二手相机——打了两个月的晚工才买下的2009年最新款。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柴油燃烧的恶臭。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杂念。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借着建筑物残骸燃烧的火光,勉强能看到人影在浓烟的间隙中快速闪动、交火。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火拼。他得离开,至少得拉开安全距离。

梁精寅深吸一口气,肺部火辣辣地疼。他咬紧牙关,将破碎的相机残骸塞进怀里,子弹从他颊侧略过,嵌入集装箱的钢板,他瑟缩一瞬,随即弹跳而起,就在即将离开掩体的那一刻,世界天旋地转。

泥土混合着腥味与臭味,一时间涌入他的鼻腔。

奇怪,为什么会这样?他伸手去摸,摸到一手温温热热的液体,掌心黑褐色的泥水混合着新鲜血液,缓缓从手腕处蜿蜒而下。

据说人在受伤之后,痛觉是不会第一时间爆发的,这源于人的自我保护机制,大脑为了防止疼痛休克,往往费尽心力。

这是一个漫长而难熬的过程,当疼痛逐渐从伤处觉醒,大脑的屏障也阻止不了神经元的哀嚎,那么伤痛将会变成某种外显的存在,变成喑哑的呻吟和满头冷汗。

梁精寅缓缓蜷缩起来,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要把牙齿咬碎。他无法确定伤口的基本情况,小腿上斑驳一片,但从出血量判断,应该只是皮外伤。

“他妈的,该死。”腿是瘸了一条,脑子却不能停转。

他一向以自己聪明的脑瓜为傲,按照利亚姆给出的信息,今晚该是新兴黑帮“渡鸦”的行动日,也将会是梁精寅取材的绝佳机会。

谁成想,他相机刚拿出来,便被卷进了连天的械斗中。

这突然杀出的另一波人,显然是有备而来。截胡是纽约黑道的必备技能,“渡鸦”作为近两个月曼哈顿新兴的黑道帮派,现在还没有形成一套成熟的警戒机制,从战况来看,另一波人手显然更加成熟老道。

绝佳的新闻素材,梁精寅想,只可惜没拍下几张照片。但凡这只老相机再争气点,自己的学年论文绝对能拿到评优资格。

他拖着伤腿靠回掩体,还未待彻底掩盖身形,一枚子弹就直直嵌入一旁钢板。他瑟缩一瞬,随即注意到不远处正对向他的枪口。

持枪人很高,下颌咬的死紧,看那身强盗般的行头,应该是渡鸦的人。

梁精寅就这么和他对上视线,随着男人的目光逐渐凝聚,那持枪的手逐渐收紧,食指扣下的瞬间,梁精寅呼吸骤停。

一下,两下,什么都没有发生,随着诧异浮上男人的面庞,梁精寅终于是松了气——那倒霉男人的枪子儿早撒完了。

他拖着颤抖的伤腿,有些滑稽地向后挪去,但显然男人把他当成了截胡之流,在发觉枪支已然无用之后,便毅然决然拔出了匕首,准备与他来一场“殊死搏斗”。

该死该死该死,眼见着男人步步逼近,他那条伤腿却依然不争气,打着摆子怎么都站不起来。他眯起眼,将注意力集中于男人的动作上。

就在男人即将越过掩体的一刻,银光闪过,梁精寅只来得及看清一掠而过的黑影,男人的脖颈便炸开一抹血花,待他的身躯彻底倒下,梁精寅才缓过了神。

黑影显然并未注意到他,他手持军用匕首,在人群中穿梭翻飞,出手狠辣至极,衣服上却滴血不沾,刀刃寒光乍现,一名“渡鸦”便被斩断了喉咙。

梁精寅几乎看入了迷,微张的唇缝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短促的抽气。

男人刚利落解决一人,还未及落地,身侧一支黑洞洞的枪管便戳破夜色,梁精寅呼吸骤停,枪管后,“渡鸦”咧开唇角,食指已然扣上扳机,只需要那么轻轻地,浅浅的一压,男人的脑浆便能噗嗤一声爆裂而出。

世界安静了。硝烟、枪火尾焰,一切都凝固成慢动作,待梁精寅反应过来时,他的呼喊已经破口而出,穿过战火,精准传达到男人耳中。

“小心!”

男人兴许怔愣了那么一刻,随即如猎豹般蓄力,小腿肌肉压缩到极致又如角弓般拉开,身体骤然向后弹去。

子弹就是此刻出膛的,挟着气流,挤进男人的帽檐,直直射进了一旁的卡车车厢。弹孔分明就落在梁精寅身旁不远处,他却全然忘记躲避。

鲜艳的,红色的,如血液般炸裂开,又如红玫瑰的花瓣收束。男人的鸭舌帽应声落地,他长出一口气,胸腔随着卸力而微微塌陷。

随后,他转头,一双绿眼睛就这么对上了梁精寅的。梁精寅喉头一梗,本该呼出的叹息堵在胸腔,出也不是进也不是,两人就这么僵持了短暂的0.1秒,这场空前漫长的对视最终以红发男人的回避而告终。

又是一串枪响,“渡鸦”应声倒地。

“黄铉辰!”另一个男人从火光后走出,身影被晕的模糊不清,嗓音却清晰可闻,越过枪林弹雨,直冲梁精寅的耳膜。

“吓死哥了啊!你脑袋差点就开花了!”

待他彻底走到灯光下,梁精寅才分辨出这人的身形。

那是一个极为精壮的男人,厚重的防弹服盖不住他宽厚的身躯,显然他的臂力惊人,单手提着一把M4Carbine,面上却是毫不费力的样子。他和红发男人都没带面罩,显然对清场有着十足把握,以至于整张脸都印在了梁精寅眼里。

“愣着干什么,想再吃一梭子吗......是受伤了?”说着,他匆忙抬手去掀红发男人的衣摆,被后者轻飘飘躲开。

“没事。”红发终于开口了,声音意外的轻,像丝绸,尾音带着笑意。他没再回头看梁精寅,转身留下一个纤长的背影,尚未熄灭的火光将他的衣摆映成暖色。

“一只大胆的耗子罢了。”

————————————

“要我说你真应该把紧急联系人换掉,按照你进医院这个频率,要是医院可以办卡,我早就成白金会员了。”金发男孩坐在病床边,一手还拿着个苹果,额角的青筋突突跳着,在他肥而富有弹性的皮肤下颤动。

“得了吧利亚姆。”梁精寅几乎头痛欲裂,他伸手按上自己的太阳穴。

“要不是你提供的狗屎线索,我现在也不至于躺在病床上,还得操心该死的救护车账单。”

“所以,你是被渡鸦逮住了?”

梁精寅摇头,将昨天的疯狂之夜通首至尾讲了一遍。

“这就是我电话被医院打爆的原因吗?等等等等,你让我思考一下......”利亚姆那只肥而不腻的小手哆哆嗦嗦比划半天,最终撑在了他圆滑的下巴上。

梁精寅低头凝视着利亚姆的眼睛,强行压抑住额头几乎跃然而出的青筋,缓慢而沉重的点头。

“听你的形容,你该不会真是撞大运了吧?”

“这大运给你怎么样?”

“别别别,哎呀,你怎么不听人把话说完呢?”利亚姆皱眉道。

“你想想,一群人啥也不挣啥也不抢,去了就是突突突。 ”他说着,将手指比作手枪状,此时此刻,他一定是个举世无双的双枪高手。

“这种情况下,要不是一群疯子,就只剩一种可能了吧...... 你遇见那个了。 ”

“嗯?说人话。 ”梁精寅的耐心即将耗尽:“撞鬼了?”

“SKZ啊!”

“?”

“啊啊啊啊,怎么办,操操操,羡慕的要疯掉了——”

于是,当护士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金发男孩抱头哀嚎的样子

“家属先生,麻烦你安静一点。”护士站在病床边,确认梁精寅的输液瓶已经见了底,麻利的将针头从他手中拔出。

“好了,梁先生,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三天后记得过来换药。”

利亚姆嗤笑一声:“三天,哈哈,不出一天就又被救护车拉回来了,这人就是闲不住。”

利亚姆其人罪责有三,怠惰、滥情、嘴贱,前两者只是想着膈应,最后一点才是重中之重。想当年,梁精寅也是做了小半年的心理准备,才下定决心和他成为朋友,以至于现在他回忆起来,总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招惹了这么一个嘴上不饶人的主。

但利亚姆同时也有大功一件——他太懂梁精寅了,以至于友人的嘴巴一瘪,他就能适时闭嘴暗度陈仓。同时,友人那些不为人知的尿性,他也摸索的一清二楚。

既然腿伤并无大碍,脑子也还灵光,那梁精寅注定是要作妖了。

——————————

气温相较昨天低了那么几度,梁精寅难得穿上了自己的旧外套。他喜欢秋天,或者说他讨厌夏天,即便是哥伦比亚大学这样古代宫廷般的环境,在夏天也会热得难耐。而梁精寅的体质特殊,浑身热汗于他而言会伴随着各种不算美妙的并发症,也许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晕厥,也许是流不尽的鼻血。

好吧,他承认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就医,这着实愚蠢——面对滔滔不绝的医生,听着没由来的指责,吃饭一样将大把药片塞到嘴里,或许这样他的人生才是要走到尽头了。

现在刚刚好,只需要一个阴凉的环境,一只冰凉的钢笔,就可以解决他百分之八十的麻烦,他已经这样坚持了一整个夏天。

而今天更为特殊,顺利的话,剩下那百分之二十的苦恼也会被一扫而空。

即便是个周末,哥大图书馆依旧坐满了学生,他一如既往坐在角落里,将脸藏在电脑后头,只露出一头鸟窝般的发丝。

桌角放着一个啃了一半的、最便宜的贝果,旁边是已经喝空的塑料水瓶,他全神贯注盯着面前的屏幕。

当太阳都快要落山,他终于从屏幕后抬起头,连眼下的黑眼圈都透出些光彩,这时候若有人注意到他,兴许会误以为他发明了电灯泡,或是发现了地心引力——当然这对于2009年来说有些过时了。

凭借哥大内网的权限,梁精寅几乎在两天内翻完了有关SKZ的全部报道。

SKZ——纽约几乎家喻户晓的存在,但凡在大街上随便抓个路人,问他认不认识SKZ,那他注定是知道的,但再详细的,那注定是一问不知的。

梁精寅也记不清第一次听说SKZ是什么时候了——毕竟现在满大街都是他们的狂热拥趸,毫不怀疑那群人明天就能凑一起立个教。可就是这样一个无人不知的存在,至今还顶着“神秘组织”的头衔,活动这么多年,硬是没一张清晰照片流传出来。

唯一一张据说是目击者拍摄的照片,糊的只能勉强辨认出个人形——近乎两米的身高,以及近七十厘米的肩膀,梁精寅坚决否认那玩意儿是活人。

如果利亚姆说得没错,他若真碰上了SKZ的行动现场,那属实是馅饼从天而降,还刚好掉进了他的嘴里。马上临近学年结束,他必须拿到一手消息,他需要自己的论文获得评优资格,这关乎奖学金和未来。

当然,比起未来,他更在乎前面那三个字。

奖学金,多么美妙的词汇,当这玩意儿落到实处时,他才会有“原来他还活着”的实感。他急需这笔钱,用来还贷款,再买两件新衣服,剩下的部分可以打发家里那个吞金兽般的老女人,这时候若是侥幸还能剩下点儿钱,他会好好地犒劳自己,去百老汇大道吃上一顿大餐——或许带上利亚姆?

网上有关SKZ的报道很多,但真实性却微乎其微,几乎所有记载都会强调其行动的隐蔽性。直至今日,纽约市民还未能知道这一民间“义警”组织的具体人数与行事作风。他们出手狠辣,却鲜少灭口,大多数活动集中在深夜,可即便搞出再大的动静,最后也能敛声匿迹。

忙了一整个晚上,他几乎全无收获。但就在凌晨,一条2007年的过期网址吸引了他的注意,转帖人信誓旦旦,称这是关于SKZ起源最真实可靠的记录,他花了三十分钟去还原网站,又花了一个小时去印证其真实性,最终确信,这篇帖子就是这两天最大的收获。

帖子的标题格外显眼:《纽约黑帮的“平衡之尺”》

梁精寅一字一句的读下去,贴主写的比较浅显,和其它有关SKZ的讨论一样,没能将其人员配置和活动范围指明,但它提到了一些其他帖子没能指出的关键节点。

SKZ第一次被民众目击并记录是在2004年,据目击者称,他深夜醉酒回家,险些遭到黑帮抢劫,幸好被三位陌生人士所救,三人将他送至警局,等醒酒之后才发现那三个人没有任何身份记录。这是目前SKZ狂热追随者所公认的“创世文学”。

SKZ自有民间记录以来,就是以义警活动的名义行事。起初只在曼哈顿地区活动,也鲜少有人知晓他们的存在,转机出现在2006年6月,SKZ一夜之间声名鹊起,行事作风也从低调的小范围活动,转变为针对大型犯罪的高调惩戒。

关于2006年的相关事件,梁精寅在纽约地区各大新闻网站进行了检索,最终,他在布朗克斯社区纸媒找到了相关报道。

2006年6月,纽约布朗克斯区,一个以“蜘蛛”为首、专门操控和胁迫未成年人进行盗窃及销赃的儿童犯罪集团,被某一身份不明的团体精准突袭——后期有多方线索证明这就是SKZ的手笔。行动中,SKZ成员成功制服了“蜘蛛”及其核心手下,并当场解救出数名长期被该团伙非法控制、强迫犯罪的未成年人。行动结束后,“蜘蛛”本人便人间蒸发了,再也没能听过她的消息。

由于“蜘蛛”及其团伙的罪行恶劣,加之经此一役,多位失踪儿童的下落得以查证,SKZ的名号很快传遍布朗克斯区的大街小巷。

这一场行动的幸存者不在少数,加上他们近距离目击到了SKZ成员的真容,很快便有报社记者蜂拥而至。

帖子对幸存者的证词进行了一定的简述。根据他们提供的信息判断,SKZ的成员人数至少有5人,不排除有幕后人员的可能。结合后期事件的证词,可以确定两名核心人员。

其中之一大概率是SKZ的头目,代号为“WOLF”,另一位则是核心成员,多次被现场目击,代号“黑曼巴”。

只此一眼,梁精寅便认定自己遇见的就是后者,这名号着实贴切,黑曼巴——美丽而致命的剧毒物。

两人对视的画面再次浮现,这三天来,那场景几乎日夜啃噬着他的神经,他笑了,眼中燃起近乎癫狂的光,舌尖反复碾磨着那个名字。

“黄铉辰。”

Chapter Text

第二章

梁精寅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

半个月前还在病床上苦叫连连,现在就已经健步如飞在布鲁克林的小巷里了。

最近的布鲁克林区并不太平,夜晚降临后鲜少有人上街,估计得归功于前些天的游行——最近民众针对华尔街的抗议愈演愈烈。破碎的橱窗、涂鸦的墙壁在路灯下显得格外萧条。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焦躁不安的气息,混合着垃圾的腐臭和远处警笛若有若无的呜咽。

要说美利坚最该死的地方,那绝对是高额学贷和快要压死人的医疗费用,至少梁精寅是这么认为的。

救护车几乎花掉了他一半的积蓄,医药费用更是让他本就浅薄的钱包雪上加霜。烂事凑到一起后,人生都显得像一坨狗屎。所以,为了战胜这狗屎一样的人生,梁精寅穿着一身黑衣,背着他另外一半积蓄——上周新买的二手数码相机,毅然决然地赶赴红钩码头。

他当时熬了几个大夜,把纽约五个区的帮派分布和犯罪事件全部查明,又花了几个白天,将疑似SKZ的犯罪活动梳理清楚,最终,在某个清晨,也可能是傍晚,他一拍脑袋,用自己生了锈的脑子得出了一个惊天结论:SKZ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在红钩码头。

红钩码头坐落着尚未建成的大型仓库群,也就是富尔顿街码头群,截止07年,这一处码头便即将竣工,可惜一直到08年次贷危机爆发,这处工地再也没有启动过。

现在两年过去了,码头设施便成为了滋养犯罪活动的温巢。

于是梁精寅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片区的犯罪活动,与渡鸦的频繁行动不同,这里的犯罪行为较为零散,但从月初开始,便明显出现了规律性犯罪的苗头,不难看出,已经形成了小型的犯罪集群。

越是查询相关线索,梁精寅越是坚信,这会是SKZ的下一个目标。但更为具体的——红钩码头近期来了一批新访客,也许是区政府的引进工作小有成效,几家食品公司在这儿大动干戈地鼓捣了一阵,也算是安安稳稳落了地。

小企业显然没有进行过地域考察,将自己直直送进了贼窝里。

梁精寅已经在这些小企业仓库群蹲了几个晚上,他向来很有耐心,也相信自己的直觉。

仓库群坐落于一处偏僻的街区,街上还有前些天游行者们留下的标语,总之都是一堆俗话,电视里不知道看过多少遍的陈词滥调。梁精寅没有理会那些红的白的刺眼文字,他像一只真正的幽灵,贴着墙根,猫着腰,悄无声息地钻进街区尽头一条堆满废弃轮胎和建筑垃圾的小路。

白天他来踩过一次点,这条小路尽头是一片疯长的灌木丛,后面就是一片稀疏的小树林,穿过它,就能看到仓库的铁丝网围墙。

他拨开带刺的枝条,远远看过去,仓库像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堡垒,明显在自己的秩序之下缓慢的运行着。但更让他心惊的是里面的景象——橘黄色的灯光并非来自窗户,而是几盏高悬在仓库大门上方的探照灯,它们将仓库门前一片空地照得亮如白昼,也清晰地映照出下方忙碌的景象。

几辆巨大的、车身沾满泥泞的重型卡车——远不止5米2,更像是拖挂式的集装箱卡车,如同钢铁巨兽般停在那里,引擎并未熄火,车身旁人影幢幢,约十几个穿着深色工装或连帽衫的男人在灯光下快速移动着。

即便是经济危机当头,也不见得真有人在凌晨三点“拉磨”,显然,他的预感灵验,撞上了黑帮的行动现场。

他第一时间摸出了相机,冰凉的触感让他镇定了一瞬。很快,他便调整好姿势,将身体蜷缩在灌木丛阴影里,举起相机,将那片灯火通明的区域置于取景框内。

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他反复拧动变焦环,画面在取景框里被不断拉近、放大。卡车巨大的轮毂、车厢上模糊的喷漆标识、搬运工人紧绷的下颌线……画面在晃动,光线也有些过曝,加上距离和相机本身的限制,细节始终模糊不清。尤其是那些搬运工的脸,在强光和快速移动下,根本无法清晰捕捉。

他嘟囔着,眼睛不耐烦地眯起,心脏却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太兴奋了,一阵一阵的刺激涌上喉头,激得他眼眶也微微发烫。

长而缓慢的呼出口气,他努力按耐住自己颤抖的手,将相机暂时放下。还不够,必须走得更近。再抬眼时,蚂蚁般窜动的人影已变成指甲盖大。

秋天的夜风并不美妙,尤其是在布鲁克林最肮脏的角落,风里裹挟着尿骚味,尘土味还有别的什么他并不愿形容的酸臭,毫不见外的扑到他的脸上,钻进梁精寅的鼻孔。他皱眉,将脖颈往前探去,并非是想好好品味这臭味盛宴,而是想将目光更好的聚焦于仓库的边缘——那里站着一人,即便背对着他,只留下隐隐约约的身形,但梁精寅就是能一眼认出来。

是黄铉辰。

分明是一场空前盛大的犯罪,所有人带着熏心利欲劫掠着本不属于自己的财物,唯独他与众不同,静静地、孤零零的站在仓库外围。他穿着和别人别无二致的工装,黄黄绿绿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头戴一顶鸭舌帽,帽檐宽大,遮住了整张脸。

不知为何,他看起来就是个头目,就算不是头目,也注定不会是喽啰。身长玉立往那儿一扎,巡视领地一般面向仓库,似乎这场壮举与他无关。他的脊背并非全然挺直的,而是放松的、惬意的,即便看不出他的脸,梁精寅也能猜出他的表情,一定是淡漠松弛的,却隐藏着微妙的锐利。

他想象着那一双绿眼睛。

相机冰凉的外壳贴上掌心,压下几分心跳。黄铉辰尚未察觉,梁精寅拨开最后一片灌木,贴近铁丝网围栏,距离只剩几步。

取景框里,模糊的人影逐渐清晰——先是冷硬的下颌线,接着是紧抿的唇。男人似乎有所察觉,下颌线微妙地绷紧。梁精寅心脏骤缩,手指却像着了魔,固执地、接连按下快门。快门抵着他的指腹,凸点嵌入他的指纹,关节小小的弹动就能带来莫大的亢奋,暖流几乎从他的指尖迸发,从毛细血管争先涌进动脉。

他拍到了。

先是男人的耳廓,再是他的下颌,他的嘴唇,随着男人转头的动作,AF点对上了他的侧颊,他略微驼峰的鼻子。

热流顺着动脉涌向心肺,再被冲至头顶,在颅内迸发出一场绚烂的烟花。

他的眼眶发烫,瞳孔因兴奋而颤抖。风声、自己粗重的呼吸、擂鼓般的心跳——世界的声音被压缩。.

脚下枯枝断裂的脆响打断了他的步伐,梁精寅猛地抬头,取景框内,他的猎物笑了,瞳孔在黑夜里反射着暗色的微光。

轰——

火光蔓延上天际,碎石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库房从内部崩坍开来。

惨叫声一时间响彻天际,只几秒钟,梁精寅便看到人影相继扑倒,那些穿着工装的魁梧男人四散奔逃,已然将反抗的念头抛诸脑后。

这一波人,明明行动时风风火火沸沸扬扬,真打起来了又鸡飞狗跳慌作一团,显然不比渡鸦那种制度帮派,在SKZ的突袭之下毫无招架之力。

梁精寅靠在树后,稳稳举着相机,取景框里火光连天,脑子里却依旧是那双绿眼睛,以及黄铉辰半张脸的轮廓。

他......看到了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黄铉辰的视线似乎已然锁定了他,只一瞬间,以至于让他无法分辨。

脑内空白一片。一个月内经历两次火拼,他显然比上次镇定许多,目光在火光中匆忙逡巡着,却怎么都找不到黄铉辰的身影。

但也并非全无收获,他大致锁定了另外两名SKZ成员:一人是之前见过的强壮男人——这次他手上的步枪换成了改装过的AR-15。另一人则潜伏在暗处,拿的应该是更加轻便的马卡洛夫,他几乎从未离开掩体,枪法却出奇的好,枪枪致命,若不是枪口偶尔迸发的微弱焰光出卖了位置,梁精寅绝对无法发现他的存在。

梁精寅眼睛紧盯着仓库,手上动作不停,清晰捕捉住两人的身形与面孔。

待确认过照片后,他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一些,今晚堪称满载而归,但只差一样——黄铉辰的正脸。

人终究是贪心的动物。

可惜直到枪声渐熄,他再没有见过黄铉辰的影子。

后半夜的风格外冷,也可能是火光熄灭的缘故,梁精寅裹紧外套,SKZ的成员已在检查现场,他心知此地不宜久留,虽有不甘,再赖下去,怕是走不了了。

梁精寅将相机揣进怀里,视若珍宝般将它收好。脑子转了又转,不免开始计划起自己的论文,奖学金似乎就在不远处冲他招手。他难得抬了嘴角,确认好一切无误后,他后退一步,将身形隐入夜色。

“呼—”

耳畔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气流,掺在夜风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暖意。

梁精寅全身的血瞬间冻结。

“小老鼠,又见面了。”那声音黏到发腻。

他猛然抬头,方才脑中盘踞的绿色眸子,此刻近在咫尺。明明是极端冶艳的一张脸,梁精寅却吓得汗毛倒竖。

他怎么在这里?还是说,他早已冷眼旁观了全程?

这一瞬间他真成了被曼巴蛇盯上的猎物。

黄铉辰垂下眼,视线锁定他怀里的相机,眉头轻蹙道:“在偷油吃吗?”

梁精寅条件反射地将相机搂得更紧,指节绷得惨白,手背上血管随之凸起,他直视着黄铉辰的眼睛,明明脸上已无血色,目光却毫不躲闪。

“黄铉辰……”他的嘴唇控制不住的颤抖,声音也跟着哆哆嗦嗦。

“嗯?”黄铉辰挑眉,红色发丝随着他微微偏头的动作,从帽檐下洒落些许。

“早说了让那哥别在外面叫我的名字……”

他低声叹气:“小老鼠,这下可由不得你了。”

后脑的疼痛炸裂开来,梁精寅听见自己头骨被击打时的闷响,随即眼前黑斑扩散,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

女人说,她最近傍上了个好男人,准备带他去华盛顿一起生活。

真是该死。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养一套堪称家徒四壁的房子,就已经花光了他们所有的积蓄,女人没有工作,又沉迷赌博滥交,自己一副没心没肺铁石心肠的样子,却把孩子推到了风口浪尖。

梁精寅在这个镇上不受待见,这点从小时候搬过来时就已注定,他向来是学生们欺负的对象,镇上的富家子弟们对此乐此不疲。

今天,他把拳头砸进了那位“富豪”的眼窝,然后理所当然的挨了一顿狠揍。

当他踉跄着回到家时,老女人正和一个陌生男人在沙发上纠缠,他在门口站了许久,如果再早上几年,早到他还会哭会闹的年级,他大概会扭头就走,然后唯唯诺诺的坐在楼下,不切实际的期望女人会出来寻他——他这么试过几次,最终失败使他成长。

门吱呀一声打开,沙发上两双眼睛突兀地扫向他。他低着头,尽可能不去看沙发上纠缠的肉体,快步往自己房间走去。

随即,他听见男人倒吸冷气的声音:“那是你儿子?”

“没事别管他。”女人的声音渐弱,被门板隔绝在外。

他的房间总是有着混乱的秩序感,一张折叠床,床脚安置着一张小书桌,桌子上下摞满了教材书籍,他静静走过去,将摊开的课本扫落在地,动作僵硬地在书堆里翻找许久,才摸出一面小镜子。

他举起镜子,看到了自己青紫交加的颧骨,然后是淤血的眼眶,意外的是,镜中的脸颊上水光一片,泪水决堤般滑落,而他自己竟毫无察觉。

梗塞感猛地涌上喉头,他跪在床边,吐了个昏天黑地。

这或许是他第一千次想要逃离,亦或者是第一万次。至于第一次是什么时候,他不记得了,但上一次,却清晰得如同昨日。

一周之前,他刚满十八岁那天,两人的饭钱被女人挥霍殆尽,为了吃上一口饱饭,他头一次卖了血。

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时,那女人两眼放光的问:精寅呐,赚了多少呀?

他只是笑,笑着将少得可怜的美金甩到女人身上,又在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中逃离。

那天晚上,他用仅剩的零钱去了网吧,他不会用电脑,只能恳请别人的帮助,申请了他所能想到的,最为遥远、最为顶尖的学府,为此他愿意背上一辈子都还不完的学贷,甚至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于是他成功了,背着他仅有的那点行李,来到了全世界最繁华的纽约,走进了全纽约最高端的学府。

很多老师都称他是天才,天生的新闻学奇才,可只有梁精寅知道自己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他从小家徒四壁,第一次摸到鼠标就是在哥大的图书馆,他不会打字,只能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去敲,也不懂网络,只能盯着那蓝盈盈的屏幕直到眼花。

每天晚上,他会背着自己的书包,去几个街区外的百老汇大道打工,幸好老板是个慈祥的亚裔女人,允许梁精寅在店铺打烊后留宿,帮他剩下了一笔住宿费。

他需要钱,需要出人头地,于是他心甘情愿透支身体,将自己逼到极限,只为离记忆中那个家远一点,再远一点......

“......精寅......”利亚姆又在窗外叫他了,每当有早课的时候,这家伙总会来他打工的店铺蹭口早饭。

梁精寅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大概是昨天熬夜了的缘故。

“梁精寅......”他又在叫了。

梁精寅皱起眉头,低低应了声。

早课......是梅拉教授的信息检索课吗?

“梁精寅,哥大新闻学08级新生,家庭成员只有他和母亲,父亲在他幼年时因为抢劫入狱......”

陌生的声音逐渐清晰,梁精寅的意识终于挣扎着复苏,当大脑开始运转的瞬间,剧烈的疼痛也如潮水般袭来,他的身体仿佛被卡车碾过一般,后脑勺火辣辣的疼。

“他的相机我检查过了,除了昨天现场的照片,还有两周前剿灭渡鸦时的照片。”

“哈哈哈,真是厉害的孩子呢。”熟悉的声音响起,尾音轻而黏腻,应该是黄铉辰。

梁精寅的意识骤然清晰,照片,仓库,SKZ,所有记忆涌进大脑,他的呼吸几乎停滞。

“你别笑了。”那陌生人轻斥道,语气里却没多少责备,半是无奈半是好笑,“他那些照片里有一半都是你,差点就捅大篓子了,铉辰。”随后他止住话头,梁精寅听到了皮鞋的嗒哒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很快便停在了他的身前。

他的心脏随之揪紧。

“醒了就好。”那声音说,“咱们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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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房间没有窗户,若不是头顶悬着那盏昏黄的灯,怕是连手指都看不清楚。

此时房内一共有三个人——至少在梁精寅的视线内是如此。他坐在中央的椅子上,面前是那位陌生男人,男人身后,黄铉辰正倚靠着门框,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几张照片。

梁精寅的手脚被牢牢固定在座椅上,只能用余光打量周遭环境,这间屋子估摸20平左右,不大,但异常干净,除了房间右侧那张孤零零的桌子,再没有其他家具。他微微侧头,瞥见了桌上琳琅满目的工具,虽然角度限制看不明确,但那红色桌布上的闪闪银光,绝不会是什么餐叉餐刀。

“害怕了?”

梁精寅抬头,这是他醒来后头一次直视这位陌生人的脸。

男人不高,但是身材结实,根据身形判断,应该是红钩码头那位“马卡洛夫神枪手”——梁精寅向来记性超群。

此人长了一双锋利而多情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像危险的大型猫科动物,自上而下俯视时,带着股睥睨众生的冷冽气场。与黄铉辰那种冶艳妖异的气质截然不同,他给人的感觉是刚硬而清冷的。

见梁精寅沉默,男人便缓缓踱步靠近,脚步声刻意踩得又重又沉,像是在刺激着他的神经。他走到梁精寅右手边,又顺势靠在那张“餐桌”旁。

抬手间,一把铮亮的银色小刀出现在了他的指间。

“来吧,高材生梁精寅,解释一下你的照片,以及你连续两次出现在我们行动现场的原因。”

空气凝滞了良久,梁精寅始终直视着男人的眼睛,最终,他率先移开视线。

“我说出来,你恐怕不会信。”他扯了下嘴角,“只是为了课业作业罢了。”

这狗屎一样的理由,偏偏就是唯一的真相。梁精寅一时哑然——他现在本该坐在图书馆整理他那篇空前绝后的论文,而不是困在这不知是地下室还是地狱的鬼地方,面对两双阴恻恻的眼睛和一把寒光凛凛的刀。

“哈哈哈,李旻浩,你听到了吗?不愧是咱们高材生!”黄铉辰捧腹大笑,发丝也跟着一颤一颤,吵得梁精寅心烦意乱,显然,那位李旻浩先生也是如此。

“够了,闭嘴吧。”他冷声喝到,翻转手腕挽了个漂亮的迷你刀花:“我劝你最好说清楚,是谁派你来的?奥沙利文?”

“奥?什么?”梁精寅的表情格外平静,若非那双手在麻绳下攥的死紧,倒真像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

他虽不乏应对极端状况的经验,但如此致命的情形尚属首次。 说到底,SKZ是真正的黑社会,手起刀落间他的喉咙就能开花——这可比“小镇富豪”的拳脚厉害多了。

但梁精寅可以断定,眼前这个男人擅长用刀,却并非刑讯老手。 他似乎格外急迫,透着股想要速战速决的不耐——这是个很好懂的男人。 SKZ中负责此道的,定是另有其人,只是迫于某些客观原因不在现场,亦或是梁精寅本身不值得他动手。

“好吧,李旻浩先生。 ”梁精寅强迫自己迎上对方的目光,后牙轻轻啃咬口腔内侧的软肉,疼痛的作用下,他的声音能保持清晰平稳。

“如你所见,我只是个穷学生,家里没几个钱,身上还背着一大笔贷款,只能靠拿奖学金和打工来活命。 眼下么,这一切都毁了......”

“我的奖学金正捏在你身后那位手里,没错,就是那些照片。 而现在,不出意外我的早课已经开始了,我人生的第一个旷课,真是里程碑式的胜利。 ”

李旻浩额角的青筋肉眼可见地突突跳着,眼睛眯起,泛出幽深而危险的光。 而黄铉辰又在笑了,甚至鼓起掌来,全然不顾搭档的不满。

目的已然达成,梁精寅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他很快稳下情绪,放缓自己的语气,并在李旻浩靠近之前再次开口:“请你相信我,我们的相遇纯属意外,我的目标只是渡鸦罢了。 ”

“你甚至可以去哥大官网查查,首页还挂着我去年的优秀论文。 不出意外,我很快就能拿到独立研究资格......”

“啊,找到了!”一旁的黄铉辰突然叫道,他一只手扶着耳朵位置,显然有技术人员在另一端实时监听。

“《次贷危机下布鲁克林东纽约地下借贷网络与社区生存图景调查》笔名...... I.N?”他复述着,随即两眼放光的笑道:”小老鼠,你可真有意思。 “

“是的。 ”梁精寅肯定地点头,心中石头稍落。

“渡鸦是我最为契合的目标,但你知道的,一切全都完蛋了。 ”他对着李旻浩做出个无奈的表情:“为了不让研究彻底搁浅,我只能临场转向。 ”

空气再次安静了,梁精寅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眼前两人像幽灵一般伫立着,无声无息的交换了个眼神。

李旻浩显然在黄铉辰那儿得到了某种暗示,他转回头时,紧绷的眼神略微松弛,姿态也缓和了些。

“那么,高材生,现在说说你是怎么找到渡鸦和红钩码头的,最好别想着隐瞒。 ”

刀光闪了梁精寅的眼睛,他皱了下鼻子,大脑仿佛高速运转的计算机主机,飞速权衡着利弊——当务之急是避开这只野猫的逆鳞。

“我的耐心有限。 ”李旻浩皱眉。

“渡鸦的信息不完全是我收集的。 ”梁精寅竭力让语气显得坦诚,甚至尝试放松地向后靠向椅背,虽然绳索的束缚使这姿态徒有其表。 “我的朋友恰好对曼哈顿黑帮体系略知一二,我只是根据他给的线索确认时间地点罢了。 ”

他用下巴朝黄铉辰的方向微微点了点:“要不是为了救他,我甚至根本不会暴露。 ”

李旻浩的目光立刻投向黄铉辰,后者回以一个肯定的轻嗤。 看到搭档默认,李旻浩紧绷的眉峰终于松弛了一分。

好迹象,梁精寅心头一动。 信任似乎正在逐渐建立。 说不准这次可以全身而退了,就是可惜了那些价值不菲的照片——至少他们把相机还回来也好。

“渡鸦那次算你倒霉,但红钩码头呢?你是怎么找到那里的?”

“根据红钩区近期的犯罪规律和密度。”梁精寅条理清晰地回答,像在课上阐述报告,“那里明显形成了一个小型犯罪集群。上个月区政府引进了几家食品罐头厂,厂区仓库的选址完全契合犯罪者的活动范围。”

“我只是稍作调查,盯了几个晚上,只是没想到又被你们搅局了。”解释完毕,他刻意停顿两秒,忽然话锋一转,带着困惑与不满:“说到底,我连你们是谁都不知道,就被敲晕了带来这里……”

“别装。”李旻浩出声打断了他。“想让我把你的浏览记录翻出来吗?”

“安分点吧小老鼠,你在这里没有秘密。” 黄铉辰伸出手指,优雅地朝地面虚点几下,声音依旧是轻松而揶揄的。

他们都知道了。

“......”这一次梁精寅沉默的更久。他低着头,将表情隐藏在阴影下,只有脖颈上的青筋隐隐浮现。这次没有人催促他,显然,不论是黄铉辰还是李旻浩,亦或是耳机那头的“黑客先生”全都在等待他的回复。

“你不是WOLF吧。”话题转换的如此快,显然现场两人都未料到。

李旻浩挑起一边眉梢,既没有动作,也没有回答。

“SKZ的wolf,也算是个传奇了。”

梁精寅的脊背再次绷紧,事态远比他想象的糟糕,SKZ连哥伦比亚大学的内网都能黑进去,现在全身而退已成奢望,要是还想活命,就只剩一个办法。

他决定孤注一掷。

“我在查资料时,找到了一条有趣的记录。SKZ是2004年才开始活动的最早的目击报告说......那时只有三个人。起初我只是根据这一条线索去深挖......”

“你猜我找到了什么?”他笑道:“2002年,纽约地下走私帮派‘桥堡’。”

死寂骤然降临。梁精寅甚至捕捉到了李旻浩因骤然吸气而发出的、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即便是黄铉辰,也一瞬间收敛了笑容,他冲李旻浩摇摇头。下一秒,李旻浩伸手摸向腰侧——梁精寅毫不怀疑,那里藏着一把手枪。他的眼神裹挟着杀意,紧盯着猎物一般,扼住了梁精寅的呼吸。

“这条记录你们是查不到的。是我重建了遗弃域名的缓存信息……才挖出来的。”

“你了解到什么程度了?”李旻浩的声音沉得吓人。

“仅限于此了。”梁精寅干笑:“我毕竟是个学生,渠道和资金都有限。”

“要不是为了那笔该死的奖学金......谁愿意去送死呢?”

一时间没人再说话,诡异的沉默蔓延开,梁精寅的冷汗流了满身,他刻意不去看李旻浩的眼睛——说白了,克制住手抖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他的脑袋现在一阵阵发晕,后脑勺的疼痛几乎蔓延到颈椎,他甚至有些想吐。

电灯泡滋滋两声,明灭一瞬,李旻浩的思考也随之结束,他抬起手,枪口精准地、毫不迟疑地对准了梁精寅的眉心:“我会给你个痛快的。”

完蛋了,全都搞砸了。梁精寅猛地抽气,他闭上眼,此时此刻才终于泄露出一丝微弱的颤抖。

还是玩脱了,这操蛋的人生终于走到了尽头,或许下一秒,他的脑袋就能开出漂亮的血花,若有下辈子,他坚决不再去做能力之外的蠢事。

“等一下,旻浩。”黄铉辰的声音截住了他的死亡进程。

自梁精寅醒来之后,黄铉辰头一次有了动作,他缓慢踱步到桌边,拿起了什么东西,然后,一步步来到梁精寅身前。

真是奇怪,什么都看不清楚。梁精寅狠狠眨了眨眼睛,视线却依旧模糊一片。

直到黄铉辰抬起手,一片冰凉柔韧的织物轻轻贴上了他的脸颊,他才知道,那是一片手帕,而黄铉辰正轻柔擦拭着的,正是他的眼泪。

原来我在害怕吗?他想。眼前黄铉辰的红发逐渐清晰,不知过了多久,那修长的身形才略微退开。

“你是个麻烦,小老鼠,一个巨大的麻烦。”黄铉辰的声音不再带着笑意,反而是一种奇异的平静,陈述着残酷的事实。“处理掉你是最安全的选择。”

“但是WOLF认为,你还有点用。”说着,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耳朵:“你的才能,在找新闻上是浪费。但在某些领域,很有价值。”

梁精寅抬头,视线几乎无法聚焦,黄铉辰站的如此近,俯视他时,那一头红发自然垂落,昏黄的灯光为他渡上一层柔美的封边,像是他曾仰望的,彩窗下的圣母像。

“选吧,精寅。是成为有用的零件,还是变成一具需要处理的垃圾?”

——————————

终究还是活下来了。

梁精寅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他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点的头,也记不清麻绳是如何解开的。直到李旻浩将他送出大门,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双腿发软。

天上下着如毛细雨,李旻浩贴心的撑起伞,将他送至一辆黑车前——大众帕萨特,最为低调的车型。

他恍恍惚惚的坐上副驾,恍恍惚惚的回到市区,待这辆帕萨特快要抵达大学时,李旻浩才不慌不忙开了口。

“高材生,之后不出意外的话,你要跟我们一起出几个简单的任务。”

“我和铉辰都是你的联络人,号码已经存进你的电话里了,你的东西......”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后座,“都在那个包里,包括相机。”

想都不用想,相机回来了,照片肯定早就不翼而飞。

“别愁眉苦脸的。”撇了眼副驾已然蔫吧的梁精寅,李旻浩难得露出了些许笑意:“SKZ一年的工资恐怕顶你打十年工。”

显然,这句话精准地刺中了梁精寅的神经,他猛地睁大双眼,几乎是从副驾座椅上弹射而起:“什么?”

“你没听铉辰最后说的?”李旻浩波澜不惊地重复,“像你这种技术人员,底薪8000。”

8000?

完蛋了,脑子真的被打坏了。梁精寅瞬间失语,那一瞬间,他眼前闪过了很多东西,比如宇宙起源,比如原始地球,比如食堂里那家难吃的披萨店,最后,他的思绪回归到自己那只空荡荡的钱包。

“......多少?”

“月薪8000。 ”李旻浩再次重复,末了又补充道:“美金。 ”

上帝啊!这是梁精寅人生头一次呼唤上帝,不是在挨饿时,也不是在挨打时。这个世界真是荒谬,早知道黑帮成员一个月薪水8000,他估计早就投奔黑社会的怀抱了。

“我操......”

“这就满足了?你要是任务绩效达标,干得漂亮还能加薪,月薪一万五左右吧......”

还未待他说完,梁精寅的态度堪称一百八十度反转,他笑得看不见眼,抬手敬了个不伦不类的半吊子军礼。

“保证完成任务!”

行程的最后,李旻浩和他强调了几点重要事项,梁精寅在心中将其命名为《SKZ成员生存指南》。

根据李旻浩的描述,他应当是SKZ近两年来唯一一位新成员,至此,组织的核心成员增加到了8人。

“当然,你之后会慢慢认识他们的。”李旻浩补充道。

想要成为SKZ的成员并不容易,现有成员无一不是专精各自领域的天才,而头目WOLF也就是看中了梁精寅的才能,才破例对他抛出了橄榄枝。

“第一,作为SKZ的一员,你必须学会绝对的沉默,一旦我们发现你泄露出任何可能威胁组织的信息,哪怕只是午饭吃了什么,后果你明白。”

“第二,你可以自由选择是否住在基地。我们不强迫你退学。有任务会联络你,没任务时,你可以自由往返基地,虽然距离远,但能帮你省下一笔住宿费。”

“第三,组织不留弱鸡,周末记得回基地报道,我们会为你定制体能和格斗课程。”

梁精寅始终认真听着,直到李旻浩话头结束,他才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

“嗯,然后呢?”

“没了。”

“就这些?”

“就这些。”

简直......太爽了!梁精寅从来没觉得人生如此有盼头,生活如此有希望,甚至天气都如此晴朗。8000月薪?!让他缝上嘴也行,让他出任务挨枪子儿也行!至于训练?别说健身了,让他练成健美冠军他都愿意!

下车时,他只觉飘飘然如同置身天堂,李旻浩特意叫住他,将后座上那只双肩包塞在他手里。

“好好享受最后的平淡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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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你最近都不跟我一起上早课了。”利亚姆哀嚎道:“你知道梅拉教授因为你旷课的事有多生气吗?”

“好了,闭嘴吃饭。”梁精寅系着围裙,将蔬菜沙拉端到利亚姆桌上,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是他在这家店打工的最后一天,饭店老板为此神伤了很久,梁精寅特意去唐人街买了些中国特产送给他,算是报答这段时间的照顾之恩。

年轻人的饭量向来不容小觑,利亚姆风卷残云般扫光前菜,嘴终于得了空,糊着满嘴的沙拉再次哀嚎:“你真的要走吗?以后我都蹭不上饭了呜呜呜呜......”

“吃食堂也挺好的。”梁精寅回应。

此时临近打烊,饭店里已经没什么人,梁精寅难得有时间好好陪陪这位朋友。他拉开利亚姆对面的座位,坐了下来。

“精寅啊,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利亚姆收起笑容,小心翼翼问道。

哪有什么困难,简直是中头彩了。梁精寅心里想着,面上还是维持着往日的平静:“你放心,我只是找了个新工作。”

“新工作?没有听你说过啊。”

“因为比较远,在皇后区了。”

“嗷嗷……”利亚姆沉吟道:“那工资一定很可观吧?能让你跑那么远。”

“还成吧,勉勉强强。”

“你明天要搬过去吗?”

“嗯。”梁精寅点头,他已经决定住进基地了,一方面下学期的课时相对减少,他有很多时间去熟悉自己的新工作,另一方面,他需要去认识认识自己的新同事们。

显然,从和李旻浩分开的那一刻起,他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就出现了,高薪且自由,符合当今纽约的时代潮流,完美契合梁精寅对美好人生的所有追求。

梁精寅向来是自我认知明确的,SKZ即便声量再高,再受人吹捧,也只是以暴制暴的另一形式黑恶组织罢了,尽管被民间冠以“义警”的身份,说到底还是给他们脸上贴金了——这一点在他亲眼见过组织的行动现场之后,便愈发肯定了。

晚上送走利亚姆之后,他难得失眠了,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干脆半夜爬起来收拾行李,最后可悲的发现,半小时就能将他的所有家当归置完毕,怪磕碜的。

第二天,他按照李旻浩给出的地址,找到了皇后区郊区的一座别墅。上次离开时竟没发现这里如此豪华,简直就是一座小型的庄园。

后来他从黄铉辰口中得知,这庄园其实是另一位成员的房产,这让他对SKZ的财力有了另一番认知——当然,发的起8000月薪的组织又能差到哪儿去?

为他开门的是黄铉辰,他穿着一身白色居家服,底下是几乎拖地的灰色睡裤。梁精寅从没有见过他这般亲切的模样,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没有夜色的掩盖,他终于看清了黄铉辰整张脸庞,那双瞳孔依旧是漂亮的绿色,可见并非是隐形眼镜的花色,堪称整张脸上最吸睛的部分,其次便是那形状饱满的双唇。

“这是你的卧室。”黄铉辰将他带到二楼的角落,梁精寅站在门外打眼一望,险些惊掉下巴。

房间里的装潢堪称极致奢华,近两米宽的大床上挂着蕾丝床帘,连书桌的桌腿都是繁复的实木雕花。

“不错吧?这可是我亲自挑选的风格!”黄铉辰显然是沉浸于自己的极繁艺术之中无法自拔了。

“嗯。”梁精寅除了点头,已做不出任何回应。

“不喜欢的话,重新装修就好。”身后传来李旻浩的声音,这哥像猫一样神出鬼没的,走路悄无声息。

黄铉辰夸张地顺着自己胸口:“吓死我了,哥!”

“走吧。”李旻浩没有理会他,反而伸手拽过梁精寅:“带你去训练场。”

如果梁精寅知道自己倒三趟地铁、转两次公交,跨越半个城市只是为了过来挨打,他宁可睡死在饭店那张小床上,或者半路找个坑跳进去。

之前在审讯室时,他大致打量过李旻浩的身材,甚至在这哥穿上背心、带上拳套时,他都没有特别清晰的概念。可当这家伙跃入拳击台,那一身肌肉骤然紧绷,块头大的顶他一个脑袋。

“以前打过拳吗?”李旻浩问道,顺手把另一副拳套扔给梁精寅。

“没有。”梁精寅老实回答,研究着手中那俩手套儿。

两分钟后,他第三次被揍倒在地上,等鼻血顺着脸颊缓缓滑落时,李旻浩终于收了势,他卸下拳套,递过来一张纸巾。

“你是人吗?”梁精寅擦着鼻血,闷声问。

“嗯?说什么呢?”

“我问你是人吗?”梁精寅几乎怒火中烧。“我说了没经验!”

“拳击的经验没有,挨打的经验也没有吗?又不是上床做爱,讲究什么经验不经验的吗?”

这家伙的脸皮已经厚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梁精寅几乎在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眼瞎了,竟然从他这张欠揍的脸上看出什么高贵冷艳的气质!

“你这是要杀了我?”梁精寅又气又好笑,又不愿真在这时候笑出来,怪掉面儿的。

“嗯?是你太菜了。”李旻浩将他一把拉起,顺手拍掉他肩上的灰尘。“我还没开始热身呢,真没劲。”

“那你找黄铉辰去,他不是闲着呢?”

“好了,别贫了。你的技巧和体能严重不合格。”李旻浩打断他,“会用枪吗?”

“不会。”

“碰过枪吗?”

“没有。”

“......”李旻浩沉默片刻,随后扬起一个令人火冒三丈的微笑,梁精寅甚至可以从他那双大眼睛里看出一丝赤裸裸的怜悯。

“活成这样也挺失败的不是吗?”

最终,故事以梁精寅第四次冲向李旻浩并被瞬间撂倒作为结尾。

李旻浩虽然不着调,但着实为他的训练费了一番心思,按照他的形容,梁精寅是所有SKZ成员里最菜的——甚至不能这么对比,应该说,路边随便抓个小孩都能把他放倒。

“哪有这么夸张。”梁精寅反驳,很快李旻浩给他出具了一份详细的训练方案,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体能”字样几乎占据了半页纸,剩下半页里,一大半是“射击”,一小半才是“休息”。

每一个项目的时间都精确到分钟,甚至根据梁精寅的课表进行了详细调整。

“你应该没少干这事儿吧。”看着那页纸,梁精寅的火气消下去不少。

“嗯哼。”李旻浩没把他的话当回事:“一会儿给你安排场射击训练,刚好我们的枪械专家也外勤回来了。”

比起拳击,梁精寅确实对射击更加好奇。在还没成长为无聊的大人时,他也曾幻想可以当上警察,成为电视里英勇神武的FBI或者联情局特工。至于李旻浩口中的“枪械专家”,他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果不其然,当他走到靶场时,就见一个熟悉的强壮身影站在场外,手里还抱着一把M4Carbine——或许是他的那位老朋友。

“这位是我们的枪械专家,徐彰彬,你们应该见过。”李旻浩介绍道,梁精寅知道他在暗示自己拍的那些照片。

“好啊新人!”徐彰彬显然健谈,一把握住了梁精寅的手,象征性的晃了晃。“早听他们说起你了,说你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过奖。”手腕被甩的生疼,梁精寅只能迅速抽手,免得自己第二天还得打着石膏练拳。

“不错,你这身板儿看着挺结实,今天下午好好试试水平。”

“噗。”一旁的李旻浩嗤笑一声。“我先走了,铉辰说今晚想吃鱿鱼来着。”

“嗷!去吧!”徐彰彬从他琳琅满目的武器架上挑选了一把袖珍手枪,梁精寅对枪械所知甚少,只能认得出一些大众门类,这一把看起来着实冷门,他完全叫不上名字。

“BerettaPx4StormSubcompact。”徐彰彬拉起他的手,将手枪轻轻放在他掌心。“这种枪型有双重保险,适合你这种新手。”

“双重保险?除了手动保险还有什么?”梁精寅小心地把玩着手里那冰冷的小家伙。生平第一次摸枪,枪身冰凉,尺寸虽小,放在手里却很有分量。

“还有一道自动击针保险,免得你失误走火。”徐彰彬又为他挑选了一幅护目镜,以及一幅降噪耳套:“这把枪后坐力不小,但胜在隐蔽性好,是目前比较适合你携带的型号。”

“现在它是你的了,这可是我唯一一把Px4,好好对它。”

手上这玩意儿瞬间变得烫手,梁精寅向来不擅长接受别人无缘无故的好意——天知道上次利亚姆送他个蛋糕,他就绞尽脑汁想了几天回礼。

“不用,我用不上。”他几乎想立刻把这枪塞回徐彰彬怀里。

“拿着吧,这是WOLF的意思,SKZ的成员必须学会自保。”徐彰彬说着,将他引到靶场边。

“况且,我有预感!”徐彰彬咧嘴一笑,“你小子——绝对是个射击天才!”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响亮的笑声在客厅里爆发开来。

“所以说......哈哈哈哈哈,彰彬哥,你怎么回事?”黄铉辰几乎笑到脱力,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他一只脚翘着,短袖袖口随意挽到肩膀上,露出线条分明的肩臂。梁精寅几乎不好意思抬头看他。

“太失败了。”徐彰彬坐在他身旁,双手撑着额头,脑袋无力地垂着:“当然,不是说你哈,精寅。”

“我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难教的状况。”

他几乎就要把“梁精寅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枪械蠢材”写脸上了,梁精寅还记得他那时的眼神,活像梅拉教授说出“你是我带过最难带的学生”时,那副吃了苍蝇的表情。

“哈哈哈哈哈哈。”黄铉辰又开始笑了,他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笑得颇有些势如破竹惊天动地的气势。梁精寅不合时宜地注意到他手臂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但显然另外两位早已习以为常——徐彰彬看着他,嘴角挂着一丝不明显的浅笑,而李旻浩则坐在对面的小躺椅上,怀里抱着他刚炸出来的爆米花。

梁精寅不禁去想,在不远的将来,是否自己也会背着满身的疤痕出生入死。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他自然不会后悔,只是截止到目前,他也没能对人生的重大转变产生多少实感。

实在太过离奇,太过浮夸,就这么被卷进了火拼,触及了SKZ的逆鳞,又这样戏剧性地被接纳为新成员,坐在几位杀人不眨眼的黑帮成员中间,吃着......某位成员刚做的鱿鱼卷?

他早在下午的时候,就询问过其他成员的去向——因为惧怕李旻浩那糟的要命的性格,他专门选择了徐彰彬来做自己的“入门顾问”。

“他们啊,各有各的任务。”徐彰彬是这么回答的,一边心不在焉的回答他,一边为他宣判了冰冷的裁决:“零环!”

“嘛,不着急,慢慢你就都见到了。”他补充道。

梁精寅始终清楚,自己尚未赢得SKZ完全的信任。除了眼前这三位,其他成员的信息对他而言仍是秘密,每次话题触及别人时,话头总会被他们或圆滑或突兀的岔开。

SKZ是这样一个神奇的组织,明明对他戒心重重,但成员们又几乎称得上“真诚”,似乎在尽全力接纳他这个来自异世界的闯入者——至少目前接触的这三位是如此。

不管怎么说,梁精寅也算在这世界最肮脏的角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要不明天精寅的训练让我来吧?”黄铉辰总算笑够了,但脸上还挂着缺氧的红晕,他放下腿,向李旻浩提议,并很快得到了另外两位成员的否决。

“会死人的吧。”

“嗯,会死人的。”

晚上,梁精寅难得产生了困意,估计是许久没有运动的缘故,此时他的身体叫嚣着要休息,酸涩感几乎灌满了他的四肢,但被李旻浩殴打过的伤处却意外的不怎么痛。

他熄了灯,躺在那张两米宽的大床上——他从没睡过这么软的床垫,连被套都是光滑的丝绸质地。他忽得就想起了那些繁复的蕾丝床帘,白天看的并不真切,想必这被套上也绣满了精致花纹。

黄铉辰的审美倒是与他本身的气质如出一辙。

他又想到了那一场初遇,他躲在掩体后面,空气中的腥臭味依稀还萦绕在鼻侧。他曾以为那天拍摄的照片早被删了个干净,但前几天检查内存卡时,他意外发现,自己那些照片依旧安然无恙的躺在卡里。最终他思考良久,将照片文件粉碎删除,完成了技术意义上的挫骨扬灰。

咚咚咚——

房门被轻轻敲响,随即,一束微光打在了他的床侧,有人将门开了一条小缝。

“小老鼠,你睡了吗?”是黄铉辰。

“没。”梁精寅打起精神,将床头灯点亮。

黄铉辰仿佛得了什么圣旨,闪身进屋,怀里还揣着个可疑的黑包。

他蹲在梁精寅的床边,脸上依旧是招牌笑容,手上动作却鬼鬼祟祟的。

“给你看个好东西。”他打开黑包,取出一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梁精寅坐在床上,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连接电源线,开机,又献宝似的将笔记本递到自己手里。

“入职礼物,兼救命谢礼。”黄铉辰的笑容亮得有些刺眼。

“谢谢你啊,小......精寅。”

啊......啊?

一辆全速行驶的Acela特快从他脑海中疾驰而过。

手里的东西沉甸甸的,似乎还带着黄铉辰的体温,染得梁精寅指尖也温温热热的,一瞬之间烫到了他的心里。他暗自庆幸床头灯昏暗,掩住了他蔓延至耳根的红晕。

低头看去,屏幕亮起,Dell的标识分外眼熟。他想起来了,不久前路过时代广场看到的巨幅广告——09年最新款AlienwareM17x,首台支持三显卡的性能怪兽。

“不喜欢吗?”见他没有反应,黄铉辰难得流露出几分失落:“我听金昇玟说这是目前性能最好的来着,难不成又被他给骗了。”

他嚷嚷着要去找某位成员算账,嘟嘟囔囔念叨着,梁精寅却依旧回不过神。他做梦都想要一台笔记本电脑,哥大新闻系几乎人手一台,而他只能可怜巴巴的起早贪黑去图书馆抢公共电脑位。

喉头一哽,他险些失语。

“谢谢。”他终于开口,将电脑轻轻收进怀里,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黄铉辰默默窝在床边,那双绿眼睛在灯光下流转着宝石般的光彩。

“谢谢你,铉辰。”

或许,新的人生……也不赖。梁精寅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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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之后这一周时间,梁精寅的生活几乎陷入了挨打、上课、再挨打、再上课的循环。

训练外的空闲时间里,他要么写写论文,要么在基地里转悠。一周下来,他已将整座基地的布局大致摸清。

别墅一共三层,外加一层地下室。一楼是客厅及训练场,二楼、三楼分布着八间成员的卧室,此外还有一些功能各异的工作室散落各处——黄铉辰曾带他去认过门,无非是领导办公室、书房、画室之类。

梁精寅始终没见到其它成员,据黄铉辰所说,WOLF至今仍在外勤,这是一个较为艰巨的任务,已经将他困了数月有余。不过好消息是,再过两天,另外两位成员就将凯旋。

“要好好迎接他们呢。”黄铉辰显然比他还要期待。

经过了一周的相处,梁精寅对这三位成员已经有了较为清晰的了解,他偶尔会去厨房帮忙,和李旻浩聊聊训练上的小事,也会在晚上打起精神,陪徐彰彬去健身房增肌。

但也有例外,这三个人总是神出鬼没,尤其是黄铉辰,梁精寅不止一次撞见他深夜出门,穿着一身黑衣,将红发掩盖在鸭舌帽下。

SKZ的任务有大有小,李旻浩曾向他解释过,大型任务往往需要漫长的前期准备,而而小型任务则灵活许多,通常就是他们仨负责搞定。

“渡鸦那次也算小型任务吗?”梁精寅问。

“嗯。”李旻浩点头。

“那算是幼儿园宝宝班吧。”

他大致给梁精寅介绍了SKZ的任务体系,SKZ本身的任务来源有二:一是组织情报网锁定的目标,这类行动方案由内部沟通敲定;二是官方机构发来的任务指令——这一点让梁精寅大为惊讶,他没想到SKZ与纽约政府的联系竟如此之深。除了民间“义警”的身份外,SKZ又多了一层政府“打手”的底色。

周日下午,梁精寅意外撞见黄铉辰和李旻浩练拳,两人都穿着紧身背心,李旻浩下身是一条拳击短裤,露出他漂亮精悍的小腿肌肉,黄铉辰则穿了条略显累赘的工装长裤。两个人打的难舍难分,汗流浃背,梁精寅从没见过李旻浩如此投入的样子——以往他还没来得及出汗,梁精寅就已经躺地上了。

他站在拳台边,津津有味地看着两人打得难舍难分,他们的格斗风格截然不同。

李旻浩拳拳带风,出手够狠却能避开要害,出拳如迅雷掩耳,可当拳头触及黄铉辰身体时,那股狠劲儿便化解了七八分。

黄铉辰的拳法则不太一样,梁精寅不通格斗,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路数,但凭他那点浅薄的经验看,这位红发杀手并不擅长拳击,他应当是惯用武器,每一次攻击都直取敌人的面门与脖颈,迫不得已时,他会选择攻击对方的后心与脊柱。

梁精寅看入了神,最后险些被李旻浩一记腿风刮到,紧接着,黄铉辰就被李旻浩掼倒在台上。

“额啊啊!”他哀嚎,汗水顺着发丝淌到台面上,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累死了!”

李旻浩蹲在他身侧,胸腔剧烈起伏,充血鼓胀的肌肉还未平复,他努力控制着呼吸,说道:“你小子,下手真狠啊。”

看来这场大戏终于落幕,梁精寅心中略感惋惜,乖乖走到一旁拿起自己的拳套,准备例行每天的挨打程序。

“你好歹收着点。”李旻浩的呼吸依然急促:“知城不在,万一断胳膊断腿可没人管你,再说马上要出任务了。”

“任务?”梁精寅疑惑道,他已经全副武装,这次甚至戴上了保护头套。“你们都要出任务?”

“不只是我们。”李旻浩扯出一个略显瘆人的笑容,他指向梁精寅:“恭喜你,新人!你的第一个任务来了!”

——————————

“本次任务人数一共五人,徐彰彬这次留在基地,准备下周的任务装备。”

傍晚吃完饭,四人围坐在会议桌边,李旻浩不知从哪搬来一块白板,在上面写写画画。之前听说李旻浩是除他之外最晚入伙的成员时,梁精寅几乎难以相信,毕竟这家伙看起来早已是团队运转中不可或缺的核心齿轮了。

“任务对象是VCM的高管——西奥多·格雷厄姆。”

VCM——顶点资本,梁精寅听说过这家公司,之前有位学长做过顶点资产的竞争战略研究,那篇论文至今还挂在哥大的文献库首页。

他曾有幸拜读。金融危机爆发前几年,VCM以其惊人的回报率声名鹊起,被誉为华尔街“点金手”,吸引了大批追求高收益的富裕投资者和养老基金。在2007年下半年至2008年初,次贷市场出现明显裂痕时,VCM也理所当然受到了经济动荡的影响,公司根基一夜之间崩毁。

“西奥多本人在危机全面爆发前,利用其职权和信息优势,大规模转移、套现公司及个人资产。他下令进行多轮大规模暴力裁员,并以公司财务状况危急为由,拒不支付法定遣散费。”

“在对内进行大裁员的同时,西奥多仍对外宣称公司运营正常,试图持续吸引投资。去年6月,雷曼兄弟倒闭,VCM彻底崩盘,西奥多仍不松口,导致近百名员工流落街头,拿不到应得的赔偿。”

李旻浩说完,在白板上记录着关键点:“这一次任务主要由铉辰执行,非常简单,你只需要砍下目标的一根手指,确保不伤及性命,只要震慑住他,逼他把那些该死的赔偿金吐出来。”

“然后是精寅。”李旻浩目光转向梁精寅,这完全出乎意料:“我们的菜鸟新人要闪亮登场了。”

“你负责跟着铉辰进入VCM大楼,打通安保系统并协助铉辰抵达西奥多办公室,最后,你需要用最快时间备份西奥多的电脑文件,确保拿到VCM的现金流记录。”

“昇玟和龙馥四天后回来,他们行动当天会在现场支援,龙馥会潜入大楼内部,协助你们撤退。”李旻浩对黄铉辰说道。“昇玟和我负责后端监控,任务结束后,在河石道附近接应你们。”

这是梁精寅的第一个任务,李旻浩很显然误判了他的实力,黑入VCM的安保系统?这可真是“太简单了”!

当晚,黄铉辰一直在哭诉任务太过简单,想来点“货真价实的刺激”,梁精寅却已经愁到头秃,真是给他盘了个大摊子。

几天的时间,他几乎没有睡个好觉,一刻不停抱着那台笔记本,研究VCM的安防细节与系统配置——这台电脑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最终,任务日到来时,他顶着一对硕大的黑眼圈出了房门。

客厅里难得闹腾,他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另外两位成员归队的日子。

一下到客厅,徐彰彬就按耐不住的介绍起来,一来一回的聊了几句,梁精寅得知,那位稍矮一些的金发成员就是李龙馥,他半张脸上覆盖着浅浅的雀斑,笑起来格外爽朗大方,只是一双眼睛始终探究地盯着梁精寅,那眼神和表情的割裂感难以忽视,刺得梁精寅怪不自在。

另一位成员,梁精寅早就听说过他的大名——金昇玟。

金昇玟个子稍高,眉峰犀利,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即便在黄铉辰兴奋的摇晃下也纹丝不乱。相比起李龙馥表面的热络,金昇玟就显得平淡许多,他冲梁精寅微微点头示意,很快又去应付黄铉辰的打闹了。

与其他成员一样,他们二人也各有专精。李龙馥擅长伪装与窃取,几乎从未失利,而金昇玟的强悍之处则在于他那颗金贵的大脑,几乎包揽了所有行动的现场指挥。当然,也许上帝格外不公,这位长着金贵大脑的金先生,同样有着格外矜贵的身价——当梁精寅得知这座别墅正是他的资产时,竟毫不意外,这家伙天生就带着一副少爷气质。

虽然这位少爷的头发终究还是在黄铉辰的蹂躏下变成了鸡窝。

“铉辰很可爱,对吧?”梁精寅正看得出神,徐彰彬踱步到他身侧,视线依然落在那打闹的两人身上:“昇玟刚来时,像个闷葫芦,几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好像别人欠他几个亿似的。”

以他的身价,倒真可能被欠了几个亿。梁精寅想,但没有打断徐彰彬的话,这是他难得听到成员们讲起过去的故事。

“当时旻浩还没有加入,铉辰帮了他许多,也只有铉辰愿意接纳他那个烂的要命的脾气。”

“怪不得。”梁精寅说:“他们看起来格外要好。”

“哈哈哈,那可不一定。”徐彰彬笑了,这回答着实出乎梁精寅意料。“那可是黄铉辰,他对谁都这样。”

“是吗?”梁精寅开始回想自己初到时,黄铉辰也是最先接纳他的那位,虽然不像李旻浩一样照顾他的起居,却从各个方面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

“我刚来时,也天真地以为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个呢。”徐彰彬故作神伤道。梁精寅想,这其中肯定多的是过去的琐事。相处这段时间,他大致也能看出些苗头,比如李旻浩常念叨的另一位成员,比如黄铉辰对同伴们的事过分热切,还有徐彰彬看向黄铉辰的眼神——他甚至没想着隐藏,瞎子见了都能吓一跳。

那眼神,不似看着同僚,也不似看着恋人,倒更像是深夜归家的主人,望着摇尾撒欢的小狗——亦或是小猫?总之,其中复杂远非疏于人际的梁精寅可以参悟的。

晚上,经过短暂的休息,梁精寅坐在帕萨特的后座,随着颠簸一路来到了VCM大楼临街,这次车里坐得满满当当,SKZ成员们意外的聒噪,只有金昇玟同他始终沉默。

梁精寅头一次穿上西装,颇有几分人模狗样的味道,肩膀处的布料限制了他的动作,怪不自在。

他花了些时间去调查西奥多的日程,最终将行动确定在了今天凌晨。一方面VCM的全球股东大会明天召开,可怜的西奥多先生今晚必须加班加点做准备,另一方面,前日VCM员工举行了罢工运动,此时整座大楼除了个别安保几乎空无一人,正是最佳时机。

李旻浩提前给他们指明了后巷位置,根据梁精寅的方案,大楼一共30层,其中10层以下作为办公区,维持着VCM的日常运营,10层到25层是酒店区域,而25层以上的部分则均不对外开放。

前一天晚上,梁精寅成功取得了VCM的监控权限,大楼的监控分布并不均匀,其中办公区最为密集,反之,高层区的监控的几近于无,却将关键节点全部覆盖。

最终目标确定在29层,想要抵达25层以上,除了需要通行证以外,还得在每层楼的入口处进行身份识别,普通职员也无权进入。但经过整晚的监视,梁精寅已经锁定了西奥多办公室的位置。

他们需要先从正门上到25层,再从大楼外立面一路向上,跨越大概15米的垂直落差,抵达西奥多的办公室。

梁精寅近期的训练小有成效,已经可以在李旻浩的摧残下坚持整整五分钟,但对于徒手攀岩这件事,他始终没有足够的把握。

大楼安防严密,尽管他们拥有最先进的设备,也不敢保证行动万无一失。

VCM的装修气质极尽奢华,头顶是一盏贯穿整整五层楼的巨型水晶灯,每一刻玻璃珠都反射出璀璨的彩光,加上通铺的大理石瓷砖,水晶宫般的排场看不出半分大厦将倾的样子。

梁精寅被闪的有些头晕,一旁黄铉辰却显得格外嫌弃。

“真是太土了!”他低声道:“简直是在玷污我的眼睛。”

这是梁精寅最赞同他的一次,他几乎被闪瞎了眼睛,直到乘坐同样土气的电梯来到25层,紧张感才后知后觉的浮现出来。

黄铉辰领头,按照既定路线来到走廊尽头的楼梯间——这里是整座大楼唯一的监控死角。

一进入盲区,梁精寅便迅速打开公文包,拿出笔记本电脑,黄铉辰站在不远处,时刻观察着走廊的动静。

梁精寅需要在最短时间内,通过入侵VCM公网,覆盖他们刚才乘坐电梯的监控记录,这并非是他头一次干这档子事——这两天他已经将VCM的安保系统彻底摸透,但实战终归不同于练习。

他输入代码,屏幕中出现了代表VCM各个监控点的序列号,他没记错的话,电梯的编号是......

“你在紧张吗?”尽管背对着他,黄铉辰的声音依然清晰可闻,他似乎敏锐的捕捉到了梁精寅的局促。

“没事的,WOLF既然将任务交给了你,就说明他做好了给你兜底的准备。”

“放心吧,大胆去做就好。”

梁精寅猛然回头,那背影屹立于不远处,像极了他们初遇的那夜,黄铉辰始终背对着他,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红发在领口冒出那么短短一截。

心下稍安,梁精寅没有回答,凭借记忆输入序列,迅速覆盖了电梯监控记录,同时短暂屏蔽了走廊末端最近的摄像头。一切搞定后,他迅速收起电脑,并掏出提前准备的安全绳和机械塞。

两人移动到窗边,他们需要在屏蔽失效之前,迅速转移到大楼的外立面,大约只有三分钟的时间。

好在VCM大厦的外立面并非玻璃幕墙,每一层的落地窗间有足够的墙体组织,来牢靠固定住机械塞。

黄铉辰脱下西装外套扔给梁精寅,露出里面的黑色紧身短袖,安全绳利落地绕过他的腰胯,在确认无误后,他率先跨出了窗户。

他单手将机械塞打进墙缝中,拉动触发杆,机械塞“咔哒”一声锁定。

随后,他抽身回来,从梁精寅的公文包里取出几把主锁和快挂,将其中一把主锁固定在锚点上,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等我。”

他说完,整个人消失在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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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梁精寅心中一惊,急忙扶住窗沿向外望去。

短短两秒,黄铉辰已经稳稳踩在26层的窗框边缘,那里落脚点极小,同样没有抓手。他没戴手套,前三指死死抠住窗边凸起,整条小臂因这刁钻的发力而微微颤抖,背部肌肉高高隆起,绷得紧紧的。

黄铉辰一言不发,身形完全稳定后,他足尖发力,整个人纵身跃起,一只手成功攀上27楼的窗台。这里同样难以借力,他先用双手大致稳住身体,随后足尖抵住墙壁,将发力点构成一个稳定的三角。

梁精寅看得心惊肉跳,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也浑然不觉,双眼一眨不眨紧盯着黄铉辰的动作——只见他松开一只手,迅速从腰间抽出机械塞,固定下第二个锚点。直到快挂扣入机械塞的挂环,梁精寅才稍微松了口气。

就这样重复了两三次,黄铉辰的身影逐渐隐入夜色,一切都在按照计划推进,梁精寅安心些许,可直到黄铉辰终于抵达29楼时,他却突然顿在了窗边,梁精寅的心脏再次揪紧。

沙沙——

对讲机响起,他猛地缩回身,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只微型对讲机,就听到黄铉辰失真的声音幽幽传来:“是防弹玻璃......我这里打不碎......”

那边停顿片刻,似乎是在思考。

“我先上30楼。没有锚点了,只能徒手,你一会儿在29楼等我......不用回话。”

信号断了,握着对讲机的手指收紧,梁精寅再次向外看去,就见黄铉辰正缓慢移动,而三分钟的时限只剩大约三十秒。

他侧身飞跃,躲过亮着灯的窗户,双手侧攀着墙体。这一次他停留了很久,久到梁精寅几乎以为他下一秒就要坠落,高处的夜风刮得梁精寅面颊生疼,也吹飞了黄铉辰的鸭舌帽,鲜红的发丝飞散开来。

眨眼间,他小腿肌肉骤然绷紧,猛地发力,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弹射出去,双脚在墙壁上借力踏了两步,硬生生跨越近3米的高度差,一只手牢牢抓住了顶楼边沿。

“呼——”梁精寅长舒一口气,迅速给自己穿戴安全绳。不久后,黄铉辰将绳子抛了下来——这是专门为他准备的静力绳,不论上升下落都更加平稳。

梁精寅将锁扣扣上自己的安全绳,将黄铉辰的外套绑在腰间,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抓住静力绳,小心翼翼地跨出了窗沿。

绳子的主锁挂在29楼那只机械塞上,好在李旻浩为他准备了脚制上升器,否则单凭他的臂力,想单手爬上29楼......那估计是下辈子的事了。

完全置身大楼外立面后,梁精寅才惊觉,高处的风竟然如此大,吹得他摇摇欲坠。

“精寅。”对讲机再次响起,“你到29楼后,需要确认目标位置,然后给我手势。”

“不用回复。”

话音被呼啸的夜风吞没,他深呼吸,感受着胸腔中心脏剧烈的搏动。

VCM大楼矗立在曼哈顿中心,半个纽约的夜景一览无遗,璀璨的辉光完完全全铺散在梁精寅脚下,从这个高度望去,几乎能看到纽约港的连天灯火,海岸线泛着微光,宛如黎明将至。

他险些入迷,又迅速收敛心神,绳索蹭着掌心,有些刺痛——李旻浩给他准备的手套,匆忙间被他忘在了包里。

他脚下用力,借助上升器缓慢向上攀登。

“放心吧,大胆去做就好。”黄铉辰的鼓励仿佛还在耳边。他抬头,这个角度看不见房顶上那人,却可以瞥见一角随风飘摇的裤脚。

有人给你兜底的,精寅,不要担心。他安慰自己。不用想都知道,大厦底下就是SKZ的成员们,在时刻准备着接应,而楼顶是始终在等待他的黄铉辰。

短短十几米,他几乎花了快五分钟,才气喘吁吁地抵达29楼。

最后一步,他透过落地窗的灯光和窗帘的那一点缝隙,窥见了办公室的真容。

和楼下大厅一样,这间办公室几乎是对标白宫的规格装修的——当然,梁精寅没有亲眼见证白宫装潢的荣幸。

波斯纹样的手工羊绒地毯铺满地面,门前是一座巨大的瑞士座钟,中央安置着一张华丽的黑檀木巨型办公桌,桌上敞着套象牙雪茄盒。

而他们的目标——西奥多·格雷厄姆先生,此刻正坐在同款手工雕花办公椅上,背对着落地窗,低头忙碌着不知什么“国家大事”。

梁精寅心下一喜,立刻向顶楼打去手势,随后,顶楼伸出一截白莹莹的腕子,示意他让开位置。

梁精寅迅速移动身形,顺着锚点向一旁挪去,将整扇玻璃完全让出。

远处,一道来自海岸线的灯光闪过,他微眯眼睛,看到了布鲁克林大桥那极尽辉煌的轮廓,这象征着纽约繁华与辉煌的夜景被撕裂,一道恣意而潇洒的红光强势地刺破夜晚。

黄铉辰从30楼一跃而下,身影在空中划出了个标准的满圆,双腿紧绷,脚底一道银光直刺落地窗中心。

哗啦——

玻璃从中心应声爆裂,洋洋洒洒碎了一地。这声响惊天动地,若非上下两层全部熄灯,恐怕警报已经响彻天际。

落地的瞬间,黄铉辰闪电般松开腰间锁扣,动力绳因弹性“嗖”地一声飞回窗外,而他则顺势翻滚,稳稳落入室内。

西奥多显然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出声,就被黄铉辰两记重拳打晕在地,梁精寅迅速爬到窗边,先将电脑包扔进窗户,随后才双手用力翻了进来。

此时,黄铉辰已经把目标绑在了那张“总统椅”上,捆得结结实实。西奥多估计是被打蒙了,留着满脸鼻血,万分惊恐地看着黄铉辰,似乎想分辨出来人的身份,只可惜他们都带着面罩,下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你们是谁?”西奥多声音沙哑,倒是个聪明人,没有多做无谓的抵抗:“想要什么?”

黄铉辰没有回答,只是从公文包里取出几件工具,梁精寅大致瞥了一眼:一团胶布,一把锤子,还有...... 钳子?

此时他已将电脑连接上西奥多的主机,剩下的工作就简单了,只需等待文件传输完毕。 于是他分出些心神,好奇地看向黄铉辰这边。

黄铉辰没有拿刀——尽管梁精寅知道它就塞在公文包最底下。 他先用胶布封死了西奥多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之后就用不上了。 ”黄铉辰笑着道:“麻烦我们亲爱的格雷厄姆先生先闭一下嘴。 ”

西奥多吓得魂飞魄散,喉咙上下滑动,发出咿咿呀呀的嘶叫。

黄铉辰没理会他,修长的手指握着那把略显狂放的锤子,这场景本该格外突兀,却因他那一头凌乱的红发而显得奇异地协调。

“格雷厄姆先生。 ”黄铉辰的声音透过面罩,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温柔的腔调。 “放松点,您听我说就好,我们只是来…… 收点债。 ”

“还记得迈克尔·奥唐纳吗?”他将锤子贴上西奥多的脸颊——梁精寅猜测那触感应该是冰凉的,混杂着纽约夜晚的冷冽。

“唔唔唔——”黄铉辰显然不打算让西奥多回话,他只能无助的不停摇头。

“不记得了?”黄铉辰挑眉。 “好吧,我来告诉你他是谁,你手下的行政负责人,哦,应该是前·行政负责人了......“

他歪头,佯装思考状。

“一周前,他从这栋楼上一跃而下。 ”他的五指在西奥多面前猛地收紧,又倏地张开:“啪!”

“想起来了吗?”

西奥多留着满脸泪水,慌忙点头。 梁精寅甚至有些同情他了,黄铉辰对SKZ之外的人,简直判若两人。

“这就好!但由于你没有第一时间想起来,现在,我要给你一点小小的惩罚。 ”说着,那把小锤子蹭到了西奥多嘴边,黄铉辰不悦的“啧”了一声,大概是嫌刚贴上的胶布碍事。 梁精寅有些不知所措,大学生何德何能见证如此凶残的场面。

刚贴上的胶布被一把扯开,西奥多痛呼出声,下巴通红一片,原本优雅地小胡子已然掉了一半。 还没来得及求饶,黄铉辰直接将锤头塞进了他嘴里。

紧接着,梁精寅注意到他小臂肌肉浮现——不妙的预兆。

他手臂猛地一拉,锤头裹着血沫被狠狠抽出,连带着两颗门牙。

“啊啊——”西奥多的叫声被黄铉辰掐灭在喉咙里。 空气里传来一阵不妙的骚臭——他失禁了。

梁精寅识趣地帮他重新贴好胶布:“李旻浩说......”

“别管那家伙了。”黄铉辰显然玩嗨了,两只眼睛泛着绿莹莹的光,眼尾还带着笑意,活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瞧瞧,咱们的缺牙CEO,真有意思。”他伸手捏住西奥多的下巴,来回打量男人惊恐的表情。

“精寅,文件好了吗?”他忽然问,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跃跃欲试。

梁精寅深吸一口气,盯着进度条:“......40%”

“很好。”

“托马斯·里德,记得吗?”黄铉辰再次发问,这次手里换成了那把钳子。

尽管吓得够呛,但毕竟是血汗公司的高管,西奥多还是汲取了教训,他连忙点头,泪水混合着血液,飞洒在黄铉辰脸侧。

“骗人。”话音落下,钳子的钳口抵进了西奥多的甲缝,一压一翘间,整片指甲便被掀了下来,血淋淋的指甲盖卡在钳子顶端,黄铉辰恶趣味地将它在西奥多眼前晃了晃。

“啊!”这短促的尖叫并非来自西奥多本人——他已翻着白眼昏死过去——而是来自梁精寅。

他捂住嘴,惊讶于自己的反应,黄铉辰同时看了过来,西奥多的血在他的脸上留下细长的血线,与那头红发相得益彰,可那双眼睛里却带着隐约的担忧。

“你还好吗?”

“唔......”不太好,梁精寅甚至有些想吐,但他终究是克制住了。SKZ的任务现场远比他想象的血腥,他虽已经见过不少“大场面”,但那时夜色很好的保护了他脆弱的神经,近距离欣赏这种“大秀”可不一样。

他头一次对SKZ的行事风格有了实感。

“65%。”他低头看向电脑屏幕。

之后理所当然地,黄铉辰把西奥多狠狠扇醒,又问了几个名字,西奥多疼得浑浑噩噩,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于是更加理所当然地,黄铉辰叹息着,动用了一些“小小的惩罚”。

“85%。”梁精寅提醒,不再去看黄铉辰那边。

“好吧,小可怜。”黄铉辰叹气,再次扇醒西奥多:“咱们快乐的夜晚就要结束了。”

说着,他重新拾起那把小锤子:“我现在要收取一些保证金,很快就会结束的?嗯?”

他扬起手,狠狠砸向西奥多缺失了甲盖的中指。

“唔呃呃呃呃呃——”可怜的男人剧烈抽搐着,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整张脸因剧痛而扭曲。

还没完,锤子再次高高扬起,一下,两下......直到那一节手指完全变成肉泥,黄铉辰才缓缓收手。血液飞溅的到处都是,墙上、地上、还有他的身上。

梁精寅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不去看几乎昏厥的西奥多。电脑屏幕弹出提示:“文件传输完成”。他迅速拔掉数据线,将西奥多的电脑恢复原状,然后合上自己的笔记本。

“好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黄铉辰点点头,走到西奥多身边:“格雷厄姆先生,您听得见吗?”

“我们拿走了你电脑里的一些纪念品,保证金我已经收到了,限你三天之内,把拖欠所有员工的赔偿金,一分不少地打到他们账户上。”

他蹲下身,凑近西奥多因剧痛和恐惧而涕泪横流的脸,轻声道:“如果少了一个子儿,或者你敢报警……”

西奥多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拼命地、惊恐地点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乖。”黄铉辰拍了拍他的脸,站起身。“精寅,我们走。”

梁精寅迅速收拾好公文包,离开时,他最后看了一眼座椅里的西奥多,他右手中指的位置只剩下一滩血沫,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里面掺着碎裂的指骨和一些金属碎片。

梁精寅猛抽一口气,出色的观察力让他注意到座椅扶手,那黄铉辰捶打过的地方,实木被深深砸开,木屑混着血液飞溅的到处都是、

黄铉辰已经走到窗边,将静力绳递给梁精寅,自己则捡起之前解开的动力绳,动作利落地重新扣在腰间的锁扣上。

他回头看向梁精寅,绿眼睛眨了眨,“该回家了。”

回家?梁精寅有些恍惚。

是夜风唤醒了他。他抬头,天边已经泛了白,纽约湾的黎明将至,城市的灯光逐渐熄灭,夜色被金黄的辉光取代。

布鲁克林大桥依然矗立在远处,被渡上一层朦朦胧胧的柔光。

这座全世界最为繁华的城市,又迎来了一天的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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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两人顺着绳索一路下滑,抵达25层时,窗内伸出一只手来,将黄铉辰接了进去,随后是梁精寅。

梁精寅落地的时候险些踉跄,今天的体力消耗实在太大了。来接应的人是李龙馥,他带着两人穿过楼梯间来到二楼,又七拐八绕走了许久,直到推开一扇小门,他们已身处VCM大楼的后巷。

李旻浩的车就停在两条街外,他斜倚在车边,嘴里叼着跟棒棒糖。此时天已经完全亮了,他显然熬了一整夜,下巴冒出了些许胡茬。

“走吧。”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三人上车。

后车门被拉开,李龙馥率先钻了进去,其次是梁精寅,就在黄铉辰准备抬脚上车时,李旻浩一把拉住了他:“等等。”

他指着黄铉辰沾满血迹的手臂和衣服:“要么脱了,要么穿上外套,我的车可是浅色内饰。”

黄铉辰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看自己染血的手臂,又摸了摸同样血迹斑斑的衣服。

“啊......”

“啊什么啊,衣服呢?”李旻浩皱眉。

梁精寅这才想起来,黄铉辰那件衣服似乎在自己爬楼时不翼而飞了。

他不免有些尴尬,毕竟那件衣服看起来着实不便宜,一看就是高端的定制货,印象最深的是那左胸前的宝石胸针,很漂亮。

改日得给他赔上一件呢,梁精寅心想,回去必须好好道歉了。

就当他准备脱下衣服递给黄铉辰时,副驾的金昇玟有了动作,他推门下车,利落地脱下自己的长风衣,随手扔给黄铉辰,动作一气呵成。他甚至没看后者感激的眼神,便重新坐回车里。

梁精寅眼皮一跳,他没看错的话,那件衣服应该是Burberry的定制款,岂止是“价格不菲”可以形容的。

这群有钱人......

“感觉怎么样?”路上,李旻浩从后视镜看向梁精寅,随口问道。

窗外景物飞驰,梁精寅望着外面,险些没听到李旻浩的问话,还是身旁黄铉辰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

“还行。”憋了许久,他只吐出来两个字。

这段经历着实复杂又坎坷,很难说有什么激昂澎湃,血肉乱飞的时候,他的胃里倒是挺澎湃的。

“好无聊!”一旁黄铉辰嚷道:“比想象中还没劲。”

“我看你玩得挺开心啊?”李旻浩笑了,这倒是让梁精寅意外,他原以为按照李旻浩在团里的地位,黄铉辰这样激进行事违抗命令,少说是要挨点训的。

“哪有。”黄铉辰瘪嘴,扭头看向窗外:“稍微玩一下就吓尿了,真没骨气。”

“任务是给你玩儿的吗?”

“对不起。”他道歉倒是干脆,只是脸上没有半分悔意。

回来的路上,梁精寅曾问过黄铉辰,任务过程中这么乱来,李旻浩不会怪罪吗?黄铉辰就只是笑:“没事,他管不着我。”

当时梁精寅还不信,对他的自信深感怀疑,现在却信了九成。

SKZ表面和谐,内部同样等级分明,表面上看,李旻浩是除WOLF外的最高掌权者,可经过这么多天的观察,黄铉辰似乎是游离于SKZ权利架构之外的存在。

甚至于......每个人都会敬他几分。

“精寅,这次干得漂亮。”李旻浩的夸奖毫无预兆。

梁精寅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慌忙抬头,对上了后视镜中的一双笑眼。

“是吧,我们精寅就是特别厉害!”黄铉辰抢着替他回答,末了,又扒着副驾座椅去问金昇玟:“怎么样?他的技术是不是绝了?简直就是黑客天才嘛!”

金昇玟显然懒得理他,只是点点头,随后嫌弃道:“离远点吧,你身上的味道熏死了。”

“诶,精寅可能还不知道。”黄铉辰识趣地没再打扰金昇玟,又靠回梁精寅身边:“昇玟的技术也很厉害的,之前都是他来兼职SKZ的技术工作,你来之后,他估计也能轻松一些了。”

梁精寅对此毫不意外,他想起自己刚被SKZ“请”来时,黄铉辰耳机对面的黑客估计就是金昇玟,他确实很有实力,能在最短时间检索出完全准确的信息。

他将目光移向副驾,看到了金昇玟嘴角微扬的侧脸。

至于之后他是怎么闭上眼睛,睡了一路回到基地,梁精寅全无印象。

回到基地后,李旻浩张罗了一场庆功宴,美其名曰:“纪念梁精寅的黑客首秀”。

说是宴会,也就是一顿丰盛的饭菜。看着这么一桌大鱼大肉、高盐高糖的食物,梁精寅一时不知道如何下手。旁边的黄铉辰倒是乐开了花,搂着李旻浩笑个不停,又被对方不动声色地推开。

晚上,他们围坐在茶几旁,桌上敞着几瓶红酒,地上东倒西歪扔着十几个啤酒瓶。

梁精寅自觉坐在最边处,客厅里的灯光黄灿灿的,照得人也好似暖洋洋的。他不会喝酒,几口红酒下肚便有些微醺,成员们也不勉强他,自顾自地闹腾着。他索性微阖双眼,靠在沙发最深处,打量起眼前笑闹的几人。

基地的沙发很大,足够并排坐下四人。黄铉辰占据中央位置,他酒量不小,一杯接一杯地灌,地上的空瓶多半是他的手笔。他两边分别是徐彰彬和李旻浩,两人嗓门意外的大,吵得黄铉辰苦不堪言,微醺的眼神都清澈不少。

金昇玟独自坐在对面的小沙发上,一言不发看着他们。平日里刚硬的唇角微微上扬,显然也在酒精的作用下放松下来。

梁精寅的视线逡巡一圈,困意渐渐上涌,他的精神逐渐偃旗息鼓。就在眼皮即将合拢之际,他对上了一道视线。

李龙馥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眼神沉静,深不见底,无形中将人牢牢锢住,逃脱不能。

梁精寅睁开眼,直直回望进李龙馥眼底。

出乎意料的是,金发男人率先移开眼神,目光在喧闹的几人身上游离一圈,最终落在地上散落的空酒瓶上。他是所有成员中戒心最重的那个——至少在目前这五位中是如此。

梁精寅向来善于感知他人的恶意,但李龙馥又并非纯粹的恶,更像是......一匹守护自己领地的狼,正谨慎地审视着闯入者。

真是不妙。困意消去大半,梁精寅重新坐直身子,随着酒精被逐渐代谢,思绪也跟着清晰起来。

“唔......知城要是在家就好了!任务都好无聊啊......”黄铉辰带着醉意的抱怨打断了思绪。。他烦躁地将额前碎发向后捋去,露出了一小截栗色的发根。

原来他的头发是染的。梁精寅恍惚间想。

“跟哥在一起很无聊吗?”徐彰彬笑着打趣。从梁精寅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可以看见那微微鼓起的脸颊。

黄铉辰大概是真醉了,袖子再次卷到肩膀上,整张脸涨得通红。他瞪大了眼睛,似乎努力想厘清徐彰彬的语意,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徐彰彬见状笑了,一边笑一边站起身:“今晚就到这儿吧,咱们铉辰喝高了。”

客厅灯熄灭,众人各自回房,就连烂醉如泥的黄铉辰都被徐彰彬架了回去。

深夜,梁精寅难得失了眠,残留的醉意早已消散殆尽。

SKZ的成员们各有各的故事,这点在他刚来时,李旻浩就告诫过他:除非成员主动倾诉,否则绝不要去打听任何人的过往。

梁精寅始终恪守这一规矩,从不直接或间接地探听。但相处了这么久,耳濡目染下,他还是大致拼凑出一些轮廓。

比如金昇玟,他的“金”姓源自于华盛顿赫赫有名的金氏集团,他是集团董事的次子,背景远非“家财万贯”那么简单。

再比如徐彰彬,他曾经是美国海军陆战队的机枪手,退役之后不知何故加入了SKZ。

李旻浩则自称是个“没什么秘密的人”。

“我真没啥故事。”他曾如是说道。末了,他耸耸肩膀:“硬要说的话......之前在酒吧当过酒保。最拿得出手的经历,大概是在威斯汀酒店当过保安。”

看到梁精寅当时的表情,他还强调:“你这是什么表情?那可是五星级酒店!”

整个队伍里,梁精寅最看不透黄铉辰和李龙馥。

这两人的处事风格有着微妙的相似之处,但黄铉辰相比李龙馥,外表更加内敛,内里却更加外放。在目前接触的成员中,他是界限感最低的一个,只可惜昼伏夜出,基本聊不上几句。

而李龙馥则截然相反,他的界限感最为分明,明明是笑着的,眼神却带着钩子。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梁精寅被生物钟准时唤醒,宿醉的微醺感早已消失,只剩下轻微的头痛和喉咙的干涩。

他揉着太阳穴走出房间,基地里一片安静。客厅还残留着昨夜狂欢的痕迹——满桌满地的酒瓶,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精和烟草混合的味道。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梁精寅走过去,看到李旻浩正系着围裙,背对着他煎蛋。平底锅里滋滋作响,空气里弥漫着培根的焦香。

“昨晚睡得怎么样?”李旻浩随口问道,利落地将煎蛋和培根盛到盘子里。

“还行。”梁精寅含糊地回答。他打开冰箱,想找点吃的,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显然,食材们被昨天的庆功宴消耗殆尽了。

“别看了,早餐马上好。”李旻浩把盘子放在餐桌上,“去叫他们起来吧,太阳晒屁股了。”

梁精寅走到黄铉辰房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出乎意料,开门的竟是徐彰彬,他穿戴整齐,精神抖擞,全然不见昨夜豪饮的痕迹。

他看到梁精寅,咧嘴一笑:“早啊,精寅!旻浩叫你来的?”

梁精寅眼皮一跳,预感不妙。某种微妙的雷达滴滴作响,促使他微微侧身,目光谨慎地向徐彰彬身后探去。

黄铉辰的床上空空如也。

见状,他长舒一口气,心中斥责自己的多虑——也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线。

他复又从那一丝缝隙向屋内看去,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仔细打量黄铉辰的房间。

出乎意料的是,房间并不大,装潢也远不似他自己的房间奢华——这显然不是黄铉辰的风格。

角落里那张床意外地窄小,甚至显得有些局促,床边挂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也不知是黄铉辰从哪里搜罗来的纪念品。与之截然相反的是那一座巨型衣柜,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

“谁呀?”黄铉辰的声音从卫生间里幽幽飘出。。

“精寅!”徐彰彬有些好笑:“快点吧,旻浩叫你吃饭呢。”

“别催!”卫生间里的声音透出些许急躁。

待到三人坐在餐桌前,金昇玟和李旻浩已然入座。

梁精寅敏锐地注意到黄铉辰头顶的发色——昨天那截显眼的栗色发根已然消失无踪,究其根源......梁精寅目光下移,看到了他脖颈上尚未洗净的染发剂。

“哟!昇玟早!”黄铉辰大剌剌地拉开椅子坐下,拿起一片吐司就啃,“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今早的新闻。”金昇玟头也没抬,顺手将几张报纸推过来。

“你们自己看。”

梁精寅拿起一份,就见头版上一行大字:VCM召集被裁员工,协商赔偿事宜。

“哦……”黄铉辰显然对此不敢兴趣,转而看向李旻浩,“哥!今天的培根煎得真棒!”

梁精寅却盯着那页报纸,久久回不过神。

前夜的经历如同一场纷扰的梦,原本恍惚的记忆至此变得铭心刻骨。他张开手掌,几十小时前,他凭借这一双手攀上高楼。此刻,他又借助这份力量,以另一种方式撼动了他人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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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之后的一个月里,他维持着两点一线的生活,论文照常写,任务也照常做。 不同的是,他被允许参与一些不算重要的组织决策,成员们偶尔会征询他的意见,尤其是在技术方面。

训练之余,梁精寅也会给自己找点乐子。 他会在回到大学的短暂时光里,尽可能多地搜集之前忽略的信息。

有时是找些零散的任务线索,有时是满足一些自己的私欲——这些天,他心里始终横着一道坎,极具存在感地折磨着他的心神。

2002年,纽约地下走私组织“桥堡”。

那时在地下室,当他提起这个名号时,李旻浩和黄铉辰的表情瞬间冻结,之后他再没敢提起此事——即便已经加入SKZ,也不代表他敢公然触动逆鳞。

只可惜,之后他再想检索“桥堡”的相关信息,却发现网络上所有相关内容一夜之间消失殆尽,甚至连他曾经挖出来的线索,也被严格的加密覆盖了。

这估计是金昇玟的手笔。

于是梁精寅识趣地没再深挖,转而开始整理近期的犯罪报告。

图书管里依旧人来人往,但所有人都自觉地保持安静。 梁精寅原本常坐的角落位置被不知道哪位同学占据,他只好抱着笔记本电脑,挪到另一处沙发区。

最近已经入冬,梁精寅裹着厚厚的夹克,将电脑放在腿上,全神贯注看着屏幕里的英文标题。

“12月布朗斯维尔失踪人口激增......”他紧盯着屏幕,嘴里无意识地念出声:“调查显示...... 该地区人口失踪数量是上半年的150%......”

“在干什么?”

梁精寅吓得险些摔了电脑,他猛地回头,循声望去,就见利亚姆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

“抱歉抱歉。 ”金发男孩慌忙摆手:“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

“......”梁精寅依旧盯着他,眼神像要杀人。

“好吧...... 因为你太久没回来了,我想着来图书馆找你呢。 ”利亚姆皱起眉毛,可怜巴巴地看过来:“而且...... 我最近遇到了一些困难,想请你帮忙呢。 ”

梁精寅向来吃软不吃硬,见他这样,心中的火气也消了大半。 他收起电脑,随着利亚姆来到了学校南区的咖啡店。

“怎么说?”梁精寅挑眉,看着面前一整桌的咖啡甜点:“整这么隆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面前男孩没有回话,一味翻着菜单,还想再加上几道甜品,却被梁精寅一把拦下。

利亚姆的状态不对,这点再明显不过。 梁精寅和他少说也有一年的交情,若非这男孩开朗健谈,也很难打破梁精寅生活的壁垒。

但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梁精寅着实没有见过。

“唉,其实我也不想麻烦你的。 ”利亚姆终于开口,搅动着咖啡杯里的小勺,眼神却聚焦在窗外不知何处。

“你已经够麻烦我了,不差这一点。”梁精寅尝了口面前的提拉米苏,有些过于甜了。

“说吧,什么事?论文?”

利亚姆摇头:“不是的,是我的邻居。”

“你知道的,最近治安不太平,尤其是布鲁克林。”

梁精寅点头,示意自己在听。他没记错的话,利亚姆就住在布鲁克林区的布朗斯维尔——他是加拿大移民,在纽约生活还不到十年。

“我邻居是墨西哥裔,你应该听我说起过。”咖啡杯被利亚姆搅的咣咣响,几滴咖啡甚至飞溅出来,沾上了他的袖口:“独居女性,之前一直在东纽约一家酒店上班。”

“我小时候放学早,我妈又经常不在家,她就帮着照顾我,给我做饭,还带我去她家里玩......”

梁精寅认真看着利亚姆的眼睛,等待他将下文说完。

“最近这一周,她一直没有回家,我去找过几次,也报了失踪。警察来开锁时我跟着进去了,她家桌上还摆着饭菜,苍蝇到处都是......”

这显然并非一个出远门之人该有的准备。

“她应该是遇到麻烦了。”梁精寅道。

“是啊!”利亚姆激动起来,眼眶瞬间红了,他复又垂下头,放过了那杯被他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咖啡。

“最近失踪案太多了,警察精力有限,调查一直没有进展。我一个人找了很久,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梁精寅这才想到,最近确实很少见到利亚姆。

“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本来不想把你卷进来的,但你知道的......”利亚姆双眼带着恳求,直直望向梁精寅:“你比我厉害得多,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请你帮我多留意下......”

晚上,梁精寅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利亚姆的话。他不知道自己是多么穷凶极恶,才会让朋友如此殚精竭虑,甚至连这么小的一个请求,都要再三思忖。

他平躺着,看着手中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大约10来岁的利亚姆和一位年轻女人并肩站着,女人20多岁,笑得灿烂。她左手搭在利亚姆肩上,无名指上的银戒格外显眼。即便是黑白照片,也能看出她肤色较深,是典型的墨西哥裔。

他最终还是答应了。利亚姆千恩万谢,将这张照片给了他,同时将自己能查到的所有信息同步给他。

“最近布朗斯维尔的失踪人数不太对劲。”利亚姆说。

“而且似乎在针对流浪者和外来移民下手。”

“我感觉不太妙......”

“精寅......其实我隐约能感觉到,你在瞒着我参与一些我无法触及的事情......我有点害怕。”

“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利亚姆当时的眼神,那种掺杂着恐惧和担忧的眼神,始终在梁精寅眼前挥之不去。直到他闭上双眼准备入睡时,友人的话还回荡在他的耳边。

我当时应该安慰他的。梁精寅想,至少让他别担心。

第二天,梁精寅早早起了床,除了训练,他一直窝在房间里,抱着笔记本电脑,寸步不离。

布朗斯维尔,流浪者,非法移民,失踪者......

相关新闻在他脑海中陈列开来,线索化作红线,相互串联,纠缠成网,随着思绪逐渐发散,这张网延展开来,关键的那一根线头隐约浮现。

一直到晚饭时间,李旻浩进屋叫他下楼吃饭时,就看到梁精寅头发糟乱坐在桌前。桌上、地上、甚至他那张大床上,到处散落着打印的报道和图片。

李旻浩缓步走进屋内,随手捡起地上一张报道:“独居女性深夜失踪,目前犯人仍未查明。”

梁精寅还在对着电脑敲敲打打,不知为何如此投入,饭都不吃一口。

“不管怎么说,饭还是要吃的啊。”李旻浩说着,将地上的那些资料收拢成一摞,放在梁精寅的桌角。

“记得下来吃饭......”

“哥”

正当他想要离开,门即将关上之际,梁精寅叫住了他。男孩从电脑前抬起头,黑亮的眼睛直直望向李旻浩的,他专注起来的时候,还真有几分专业黑客的样子。

“你说咱们的任务来源有二,一是组织委派,二是政府命令。”

“现在我掌握了器官贩卖活动的关键证据。”他顿了顿,“咱们能动手吗?”

——————————

梁精寅站在会议室最里面,5位成员分坐在会议桌两侧,桌上是一台亮着灯的卫星电话——梁精寅知道,WOLF就在电话那头,听着他接下来的每一个字。

“我调查了近期布朗斯维尔的失踪报告,10月至12月期间,有记录的失踪案一共134起,其中寻回63人,确认死亡或仍处于失踪状态的......”

“71人。”他将手中打印报告贴在白板上,红色记号笔在“71”这个数字上重重打了个圈。笔尖没有停顿,顺势划出一条红线,直指白板另一端一个用黑色马克笔写下的名字。

“维克多·劳伦特。”梁精寅在那个名字上又画了一个更重的圈。

“表面身份是布鲁克林一家名为‘曙光援助’的慈善基金会负责人。这家基金会主要业务是收容流浪者和为新移民提供临时住所、食物和医疗咨询。”

他抽出另一份报告。

“我追踪了‘曙光援助’的资金流向,绝大多数捐赠款项确实用于购买食品和药品,但仔细核查可以发现,基金会每个月会有一至两笔款项流向几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空壳公司。”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座的成员。黄铉辰翘着腿靠坐着,姿势漫不经心,眼神却是认真。他身旁,李旻浩笔尖不停,在纸上推演着现有线索。那只卫星电话始终沉默,但梁精寅可以确定,WOLF正认真听着他的每一个字。

“追踪这些空壳公司的资金链,最终指向了……”梁精寅转身,在白板上贴上一张复杂的资金流向图,箭头最终汇聚到一个标注着“诺瓦生物科技”的公司。

“诺瓦生物科技,注册地在新泽西,名义上是一家从事医疗器械研发的公司。但它的采购清单里,包含了远超其研发规模所需的组氨酸-色氨酸-酮戊二酸溶液、低温运输箱,以及......大量用于器官移植手术的相关器械。”梁精寅的声音冷了下来。

“更重要的是,我黑入了他们的服务器外围,发现了一份加密的‘物流时间表’。”

他拿起一张打印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时间、地点和代号。“这份时间表,与布朗斯维尔地区超过30%的失踪案发生时间、地点高度吻合。失踪者的失踪时间,往往在接受了他们提供的免费体检之后。”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免费体检没有任何留存记录。”

金昇玟的一边眉头扬起,看向梁精寅,像是在问他是如何确定体检时间的。

梁精寅回以一个肯定的眼神:“我是通过移民互助社群找到的体检宣传网页,这些网页甚至没有写明提供方名称,但可以确定是‘曙光援助'无疑。”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成员们沉浸在各自的思考中,卫星电话那头也传来一丝几不可闻的杂音。

“维克多非常聪明,他挑选捕猎对象时,往往没有规律可言,男女参半,青壮年居多,并且会刻意控制捕猎的频率,避免留下明显痕迹。”

“甚至于,我根本无法通过受害者本身锁定‘曙光援助’,只能将布鲁克林区所有活跃的移民基金会逐一排查。”

最后,他将记号笔的笔尖悬停在白板上那个被重重红圈锁定的名字——“维克多·劳伦特”之上。

“证据链完整,目标明确,危害性极大。”梁精寅转向卫星电话的方向,也面向在座的所有成员,沉声道:“我认为,这符合组织的行动标准。”

空气再次凝滞,所有人屏息凝神,等待电话那头的命令。

大约过了十几秒,直到梁精寅的汗水顺着肩胛滑下,他才听到电话中WOLF的嗓音幽幽响起。

“精寅......”

这是梁精寅头一次直面WOLF的声音,那嗓音意外的清亮,不似想象中低沉,却带着不容忽视的,上位者的沉稳。

“干得漂亮。 ”

来自头目的称赞让他心头一热,莫大的成就感充盈他的胸腔,唇角不自觉向上扬起。

“昇玟。 ”

“我在。 ”金昇玟迅速回应。

“你协助精寅调查。 主要确认几点,诺瓦生物的据点信息,维克多本人的详细日程,最后......”

“确认受害者的运送批次。 ”

“没问题。 ”金昇玟一口应下。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很轻的笑,末了,WOLF的声音再次响起:“此次任务至关重要,我们的首要目的是,尽可能多地营救受害者。 ”

“其次,控制维克多本人,捣毁据点。 ”

“收到。 ”李旻浩和徐彰彬异口同声。

“我和知城这边也快收工了。 ”信号的波动使得电话里的声音逐渐失真。

“辛苦大家......”

“不要受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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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皮拉米德岛的夜晚,寂静得只剩下风声与远处海浪拍岸的哗啦声。若非是为了任务,梁精寅估计一辈子都不会来到这里。

他背着沉重的装备——破门工具、医疗包和额外的弹药,徒步穿越岛屿森林向东行进。庄园西侧的森林边缘透出些许灯火,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

这就是诺瓦生物的据点,藏匿在新泽西州特拉华河下游的无人岛上。一座天然的监狱,想要上岛,只能通过快艇或者直升机,这也解释了为何没有一位失踪者能成功逃脱。

庄园建在一处高地上,按照他和金昇玟检索出的信息,庄园内部已经尽数改造成私人医院的规格。主楼正对着大门,每逢“到货日”,私人医生们便倾巢出动,将货品一一甄别、处理、摆上货架。而之后的几天,这座医院便会逐渐热闹起来,达官显贵们穿梭其中,挑选自己心仪的商品。

所以今晚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这次任务几乎是SKZ行动的最高规格。行动人员一共分为三组,其中,梁精寅、徐彰彬、李龙馥为营救组,负责解救被绑架的幸存者;李旻浩和黄铉辰负责潜入主楼,处理维克多及安置炸药;金昇玟负责坐镇后方指挥——此时他正留在快艇上,通过监控设备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至于捣毁据点,梁精寅想到了快艇上那些火箭炮和李旻浩手中的C4,勾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也许当时在红钩码头就是这样一套流程。

“A组,再次确认前方情况。”耳机里,金昇玟的声音冷静而清晰。梁精寅立刻停下脚步,伏低身体,透过夜视仪仔细扫描前方。

庄园西侧,一座不起眼的矮房隐藏在几棵大树后,门口隐约可见两个巡逻守卫的身影。

梁精寅对这处地方再熟悉不过。庄园一共有两座副楼,挨得很近。他远程监控了整整一晚上,这一处应当是“卸货地”,被绑架的人们会被优先送往这处地方进行关押。不出意料的话,今天下午那批移民应该就在里面。

“A组收到。”徐彰彬的声音压得极低:“目标地点确认,两个守卫,武器......M16A4。”

“B组已进入庄园主楼外围,未触发警报。”李旻浩的声音紧接着传来,背景音是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A组,按计划行动,先通过电网,再清除守卫。目标区域在地下,入口在西侧矮房内部。状态未知,保持警惕。”

“A组收到。”徐彰彬回应。

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李龙馥和梁精寅跟上。于是三人迅速融入夜色,悄无声息地向矮房处靠近。

穿过树林,再越过一处灌木,他们来到了电网前。

由于下午刚运来一批“货物”,庄园警戒森严。高压电网持续运作,24小时红外监控几乎覆盖了庄园每个角落。

若非梁精寅和金昇玟两人加班加点工作了整整3个日夜,他们是绝不可能找到这一处监控漏洞的。

现在,只需给金昇玟一个信号,他便可以通过远程连接短暂瘫痪电网,而梁精寅三人只有仅仅10秒的时间来翻越这处“高墙”——刚好是电网信号波动的极限时间。

“准备好了吗?”徐彰彬回头问,他向来能给予人莫大的安全感,仿佛磐石般不可撼动。

梁精寅知道,这问题主要是问自己的,于是他回视徐彰彬的眼神,坚定点头:“没问题。”

“好。”徐彰彬按住耳机:“断电准备。”

“确认完毕,开始倒数,3...2...”耳机里传来金昇玟的倒数声。

“1。”

三人如离弦之箭,冲向电网位置。最先翻到顶端的是徐彰彬,他伸手,接过梁精寅抛上来的背包,随即从三米高处一跃而下,一个翻身躲到了旁边车厢后。

李龙馥紧随其后,动作轻盈得像只猫,落地时几乎毫无声响。

最后是梁精寅,没有了背包的负担,他三两步冲上电网,学着徐彰彬的样子纵身跃下,只可惜他双腿力道稍逊,落地时一个趔趄。一只大手及时拽住他,将他拖到了掩体后面。他抬头,感激地看向徐彰彬。

“谢了。”

徐彰彬在他头顶轻拍一下:“C组,A组已成功进入庄园。”

“C组收到,小心警卫。”

梁精寅探头望去,只见两名警卫端着枪,在约十米开外徘徊,附近没有任何掩体。

10米——一段极其尴尬的距离。再顶尖的杀手,也很难在这么近的距离躲过一梭子弹。

他正在思考对策,就见徐彰彬将一把匕首递给李龙馥,李龙馥接过后,将身体紧贴车厢边缘。

他另一只手向后打着手势:3,2,1。

最后一秒。他猛甩手臂,匕首应声飞出,挟着呼啸的破空声,直直扎进一名守卫的面门。

血花飞溅开来,同一时间,徐彰彬飞身跃出,手中银光乍现,直接割断了另一名守卫的喉咙。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两名守卫无声倒地。

两人的配合天衣无缝,梁精寅属实前所未见,SKZ几名成员之间的默契并非常人所能匹敌。

“A组守卫清除。”徐彰彬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

“收到。A组,进入。”金昇玟下令。

徐彰彬迅速检查矮房的门锁——是电子密码锁,他看向梁精寅。

梁精寅立刻上前,从背包侧袋掏出一个小型解码器,快速连接在锁孔旁的控制面板上。

“给我三十秒。”梁精寅低声道,手指在解码器上飞速操作着。

“B组注意,主楼二层有巡逻队靠近。”金昇玟的警告声传来。

“B组收到,正在规避。”李旻浩的声音依旧沉稳。

“C组,一楼东侧炸药安放完毕。”今夜头一次,黄铉辰的声音响起。

“收到,向西侧转移,注意避开大厅。”

“收到。”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梁精寅额头渗出细汗。

“精寅?”徐彰彬低声催促。

“快了……干扰有点强……”梁精寅咬牙,手心的汗水湿滑黏腻.他在裤腿上匆匆一抹,再次应付上那段恼人的代码。

突然,解码器屏幕亮起绿灯。“咔哒”一声轻响,门锁应声而开。

“门开了!”梁精寅低呼。

徐彰彬招手示意他让开。梁精寅心领神会,一个侧身,迅速贴紧墙壁,将狭窄的门口完全让出。

徐彰彬端稳步枪,一手持枪,一手迅速开门。铁门因为惯性向外缓慢敞开,他身体重心下沉,脚步随着门开的轨迹同步移动,以门板为掩体,迅速扫视屋内情况。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不愧是陆战队出身的巷战专家。梁精寅瞬间明白了,为何WOLF会安排这位武器专家跟随他们一同行动。

确认没有危险后,徐彰彬率先进门,李龙馥挥手,示意梁精寅先进,自己殿后。

门内漆黑一片,一条陡峭的阶梯直通地下,从梁精寅的角度望去,几乎看不见尽头。

三人步调一致,尽可能放轻脚下动作,几乎无声地向下移动。梁精寅紧握手枪,枪口微垂,跟在徐彰彬身后,以备随时机动。李龙馥则侧身向后,枪口指着来时的入口,确保后路安全。

大约走了半分钟左右,寂静被李龙馥一声低笑打破:“可惜了,铉辰肯定爱死这鬼地方了。”

“啊哈!”下一秒,耳机里传来黄铉辰兴奋的声音,他似乎正在高速移动,声音被疾风刮得断断续续:“那我必须要来参观一下了!”

“专注任务。”金昇玟的声音适时插入,掐灭了这场闹剧。

梁精寅脑子里紧绷的神经松下些许。

这段窄路虽然嵌入地下,却并不阴湿。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消毒水的气味,像极了梁精寅常去的那家医院。

不出一分钟,他便看到前方墙壁上反射出幽幽蓝光。楼梯显然位于房间角落,大半的视野被墙壁挡住,盲区过大的情况下,几人不敢贸然行动。

徐彰彬举起手臂,三人瞬间静止在楼梯阴影中。他打出一串简洁的手势:目标区域确认,准备突入,梁精寅掩护。

梁精寅喉结滚动,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位置,移动到徐彰彬身侧,两人紧贴楼梯间尽头的墙壁。

徐彰彬的枪口率先探出墙角。梁精寅同时猛地下蹲,压低重心,举枪探身,枪口指向房间内部。

房间里空无一人。

这倒是出乎意料。梁精寅迅速打了个“安全”的手势,率先进入屋内。

那幽幽蓝光并非来自什么高科技屏幕,而是源自房间中央一盏巨大的紫外线消毒灯。

这处房间的纵深十分可观,一直延伸到几十米开外。目光所及之处,两排铁笼格外扎眼。

三人维持着三角队形,向屋子尽头缓慢推进——那里垂落着厚重的塑料门帘。

“C组,A组已进入目标区域。”徐彰彬低声汇报。

“尚未发现营救对象。”

“C组收到,B组情况?”

“已锁定目标人物,随时可以行动。”

“外围炸药安放完毕,已撤离。”

李旻浩和黄铉辰先后答道。

现在,只等梁精寅他们找到受害者并撤离,B组就可以引爆庄园主楼。握枪的手紧了又紧,梁精寅视线向铁笼内部扫去。

空的......还是空的......

两侧的铁笼空空如也,这决计是不应该的。下颌随之咬紧,梁精寅侧头看向身旁的徐彰彬。后者同样面色凝重,眼神阴沉。

不远处,塑料帘后透出幽幽白光,带着不容忽视的危险与诱惑,一切正在逐渐脱离控制。

空气中的消毒水味愈发浓烈,几乎到了令人作呕的地步。梁精寅直觉不妙,他下意识伸手,调试好胸前的任务记录仪。

等站到塑料帘不远处,他不由加重了呼吸,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透过遮帘,刺激着他的神经。

空气瞬间安静了,耳机那头,金昇玟的声音依旧平稳:”A组,确认完毕汇报情况。“

无人应答。

三人分立在门两侧,塑料帘严重阻碍了视线,只能勉强辨认出屋内的大致轮廓。

徐彰彬打了个手势,率先将枪口探入帘子的缝隙,身体随之侧移,闪身进入房间。另外两人紧随其后,动作干净利落。

一进屋,先是骤降的气温扑面而来,梁精寅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下一秒,血腥气混杂着化学试剂的味道冲进鼻腔,他瞬间屏住呼吸,即便如此,那泄入肺部的一丝味道依旧使他反胃。

他被熏得眯起了眼,再睁开时,他先是看到了白花花的一片,像是中国市场里挂着的,一扇扇敞着腹腔的白条猪。随后,他看到了黑色的、堆积如小山般的......线团?

他再次眨眼,待到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他终于看清了那些线团下藏着的五官,看清了“白猪”们扭曲在一起的手脚。

梁精寅再也无法抑制,扑到面前一张金属台面上,当场就吐了出来,他吐得撕心裂肺,几乎连心肺也要一并呕出,生理眼泪糊了满脸,剧烈的咳嗽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大约过了半分钟,理智强迫他擦干眼泪,重新直起身体。

直到这时,他才看清自己刚才趴着的并非什么工作台,而是一张巨大的解剖台。四周垂落的无菌帘敞开着,显然“工作”早已结束。

“操他的。”他听见徐彰彬咬着牙的谩骂。

梁精寅强压下持续翻绞的肠胃,抖着手取下记录仪,将镜头对准那些扭曲的面孔,一张一张地记录下去。拍到一半,他又忍不住吐了,这一次只呕出一些胃酸来。

徐彰彬和李龙馥已经分散在房间各处,开始取证。

梁精寅废了几番功夫,才重新集中注意力,空气中那股子味道始终在刺激他的神经——兴许之后一周他都别想好好吃饭了。

一共32具,他反复数了很多遍。尸体的腹腔无一例外全部敞着,只留下空荡荡的骨肉——这些应当是诺瓦生物的“医疗垃圾”,而真正的商品已经被运往别处了。

他的目光扫过一只肤色微深、已经僵硬鼓胀的手。那无名指上,一枚银色的戒指紧紧箍着,反射出微弱的光。

梁精寅的大脑已然麻木,视线僵硬地移开。兀的,解剖台边缘,一个尚未盖紧的试剂瓶吸引了他的注意。

“C组,A组已确认现场......无人幸存,申请撤离。”徐彰彬的声音哑得可怕,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收到,A组准备撤离,保持低调。”金昇玟道,声音依旧平稳:“B组,开始行动。”

“B组收到。”

耳机里的声音纷乱嘈杂,梁精寅却始终盯着那一只试剂瓶,瓶身旁飞溅的试剂星星点点。意识里,一条细长的红线再次冒头,如导火索一般,炸响了他脑内那一根神经。

他猛地低头,视线越过背对着他的李龙馥,在解剖台下的阴影里,对上了一双挟着杀意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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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小心!”

他顾不上其他,脑子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率先做出反应。不到半秒,他飞身扑向李龙馥。

一道银光刺破黑暗,直刺向李龙馥原先站立的位置。

两人瞬间失去平衡,先是撞上了解剖台,又重重摔在地上,玻璃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梁精寅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李龙馥却迅速反应过来,猛然抬手,枪口直指偷袭者。

下一秒,他的动作顿住了。梁精寅抬头时,就见那偷袭者握着一把小刀,满脸惊恐地看过来。他个头不大,不然也无法藏在那般逼仄的地方,可这身形对于成年女性而言都显得瘦弱。

这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

李龙馥显然也惊住了,迟迟没有动作。

“别慌,你先冷静。”说话的是徐彰彬,他已经反应过来,步枪枪口锁定在那孩子身上。“我们是来带你离开的。”

不对。梁精寅想。他不是受害者,而是这座庄园的刽子手。

他看向那身白大褂,以及胸口挂着的名牌。

这位少年应当是在听到了动静后,匆忙躲到了解剖台下面。若非梁精寅回头那一眼,他也不会为了自保而偷袭。

梁精寅的手摸向后腰——那里藏着徐彰彬给他的Px4。

“放心吧,你已经安全了。”徐彰彬的声音带着劝慰。

男孩的胸口急剧起伏,浑身抖个不停,这是应激的前兆。

“把刀放下吧......”徐彰彬继续道。

话音未落,梁精寅瞬间拔枪。同时,男孩如困兽般扑来,小刀高高扬起,对准了李龙馥的面门。

一切仿佛慢放,徐彰彬的怒吼,李龙馥的僵硬,子弹出膛的轰响,一切都被分解得细碎,无数信息涌进梁精寅高速运转的大脑。

为什么?为什么李龙馥不开枪?这个想法一闪而过,却被他精准捕捉到。

随后是下一个念头:必须保护他们。

砰!砰!

两颗子弹先后贯穿男孩的身体,一发嵌入了他的大腿,另一发则打烂了他的头骨,正中眉心。红红白白的液体飞溅开来,撒了满地。

梁精寅回过神时,他的手中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下手腕的剧痛与麻痹。 别扭的姿势让枪在后坐力下脱手,子弹的轨道也随之往高处偏移。

他杀人了。

大脑一片空白,他轻轻转动眼珠,就见徐彰彬站在面前,满脸写着担忧。

“干得漂亮,精寅。 ”他说着,神色却依旧复杂:“下一次可以往上瞄准。 ”

他扯出个勉强的笑:“毕竟打腿可打不死人。 ”

“嗬......”梁精寅双眼圆睁,喉咙无意识发着气音。

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响起。

是梦吗?他是在哪?这是什么声音?

“A组,迅速撤离!”金昇玟焦急的声音终于唤醒了他。 回神时,李龙馥和徐彰彬已将他架出了房间。

“没事的精寅,别害怕。 ”说话的是徐彰彬,此时,他将梁精寅大半体重压在肩上,气息有些许紊乱:“人是我杀的,你别担心。 ”

“...... 嗬。 ”又是一声气音,梁精寅的嗓子哑得吓人,完全不听使唤。 他清了清喉咙,复又开口道:“谢谢你,彰彬哥。 ”

知觉在慢慢复苏,麻木感正从四肢逐渐消退。

“我没事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压下心底那股挥之不去的恐惧,轻轻推开两人,迈步跟上。

越是靠近楼梯尽头,主楼方向的枪声越是清晰震耳。

“B组!报告情况!”

“我已上车,敌方正在追击。 ”是李旻浩,他的声音嘶哑,显然情况危急。

“避开侧门...... 敌方...... 包围......”他的信号时断时续,梁精寅拼拼凑凑,心似乎提到了嗓子眼。

“A组!电网断连了,抢车撤离!避开侧门,从正门出!”金昇玟迅速下令。

“A组收到!”

冲出铁门后,三人迅速向电网附近移动。 那里并排停着几辆车,最中间是一辆军用吉普。

徐彰彬迅速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 李龙馥紧随其后坐上副驾,梁精寅则自觉绕到后座,将身体缩进座椅夹缝中,支起上半身,将步枪稳稳架在车窗上。

徐彰彬不仅是武器专家,更是载具高手。 他一脚油门踩到底,车便如离弦之箭,呼啸着飞驰而出。

副驾上,李龙馥侧身,手中步枪瞄准前方警卫。 梁精寅的角度看不见那边情况,只能紧盯着主驾前方的道路。

后视镜里,映出徐彰彬一抹紧咬的下颌。

他们径直冲向向主楼广场。 那里曾有一座巨大的喷泉和一片广袤花园,此刻鲜花早已在炮火中化为灰烬。

警报依旧在上空呼啸。 一颗子弹擦过车身,击碎了他们身后的地砖。 随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待他们冲过花园时,已成为敌人集火的目标。

轰——————

一股猛烈的气浪将梁精寅狠狠甩向前座,他摔了个趔趄,跌回座椅夹缝。 下一秒,碎石几乎是劈头盖脸砸落下来。

他顾不上额头伤口,抬眼望去,透过后座的一角车窗,他看见了一抹火红的天空,随即他意识到,那是主楼爆炸时迸发的火光。

整座楼体向前溃塌开,碎石紧追着吉普车砸来。 徐彰彬紧握方向盘,在剧烈的颠簸中稳住车身。 一颗子弹直直嵌入挡风玻璃,同一瞬间,李龙馥一枪打碎了敌人的脑袋。

梁精寅顾不上疼,再次将步枪架上窗户。 他已无法分辨子弹的轨迹,只能凭借本能去射击,待到几声空响,他才意识到弹夹已空。

他下意识摸向后腰,那里空空如也。 也是,那把Px4估计已经掩埋在地下废墟里了。 副驾的李龙馥递来一把格洛克,梁精寅迅速接过。

吉普车挟着风,撞过一个守卫,疾驰出庄园大门。

梁精寅记得,大门外是一条极为开阔的大道,顺着高地向下延伸,一直绵延到海岸不远处。

又一发子弹打碎了后挡风,梁精寅下意识低头,又猛地直起身。 他浑身抖得厉害,剧烈的爆炸和枪响使他暂时失聪。 低头换弹时,额头的血水便蜿蜒而下,流进了他的眼睛。

眼前血红一片,梁精寅随手抹去,再次举枪射击。子弹出膛,不远处的敌人随之倒下。

“顶不住了!金昇玟!”徐彰彬的嘶吼隐约传来。

随着吉普驶出庄园,后方的追兵蜂拥而至。子弹暴雨般倾泻,将后座座椅打了个粉碎,钢条与撕裂的海绵全部砸在了梁精寅脸上。

“A组......情况......”耳机里的声音变得极其微弱。

“啊......”梁精寅什么都听不清。他甩甩头,想要听得更清楚些。

“坚持......狼......”

什么?他的脑子依旧乱作一团。

他睁大眼,与一辆黑车擦肩而过。

不到半秒的时间,一切都化为了慢动作,他看到黑车上改装的重武器,看到了那敞开的主驾车门,以及车旁那个身姿挺拔的男人。

男人肩上扛着一管火箭炮。他抬眼,便撞上了男人锋利的眉目。战火纷飞,那目光却宛若潭水——应该说大海吗?总之,那是一双无比沉静的黑眸,仅仅与梁精寅对视一瞬,便移开了视线。

一阵风掠过。梁精寅先是看见了火箭炮的尾烟,随后,听力才后知后觉的复苏。

轰——

后方的车队瞬间被打散了队形。

“狼!”

主驾的徐彰斌喊道。

即便他不喊,梁精寅也隐约猜到了。WOLF就该是这样的人——强大,沉默,拥有不可撼动的力量。

吉普一路向高地尽头飞驰,越往下,敌人的炮火也逐渐稀疏。随着一个急转弯,副驾那一侧被山崖挡住,梁精寅终于得以喘气。

倒后镜里,徐彰斌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些。他扯出个笑:“快到了,再坚持......”

话音未落,一枚榴弹直直砸到主驾前方不远处。

吉普车被巨大的冲击力猛地掀飞出去!

那一瞬间,梁精寅失去了知觉。等他再次睁开眼时,世界已归于一片死寂。

好疼......

浑身都疼的要命,骨头像是散架了般。

吉普车大抵是在山崖上滚了一圈,现在正歪斜地栽在不知名的角落。这位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好战友”,也终于是支撑不住,彻底报废了。

眼皮很重,仅仅撑了两秒,梁精寅便再次陷入黑暗。

“精寅。”是利亚姆的声音。

“你是叫精寅吧?”男孩看着他,笑得灿烂,一头金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听说全班就咱们两个外裔诶!”

“以后互相照应吧”

你怎么在这里?梁精寅想问,意识却昏昏沉沉。

“精寅。”

是谁......他费力地睁开眼,看到了梅拉教授。

“你最近怎么回事?”

他低头,发觉自己站在办公室的角落。

“课也不上,论文还写的一团糟。”

“你想挂科吗?”

不......梁精寅想。

他不要。

“精寅。”这次是黄铉辰的声音。

“你还好吗?”

梁精寅猛地回神。他此刻正站在VCM大楼内,旁边是破碎的落地窗,寒风刮过脸颊,带来一丝刺痛的清醒。

是梦吗?他想。

下一秒,眼泪决堤而出,连成串的水珠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怎么了?怎么了?”黄铉辰顾不上面前的西奥多了,忙凑过来抱住他。

“是吓到了吗?”

梁精寅哭嚎出声,几乎喘不上气:“好疼啊......我好疼啊......”

下一秒,他缓缓睁开眼,积聚在眼眶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他依旧躺在吉普车里,身体疼得好似四分五裂般。他勉强低头查看,双腿被死死卡在前座下,但好在四肢健全,没有断肢,也没有狰狞的伤口。

他艰难地转动脖子,看向前座。徐彰彬和李龙馥似乎失去了意识,还好,至少目光所及之处,他们的身体看起来还算完整。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行动起来。仅仅是动一下手指,都耗尽了他全身力气。随着他微弱的挪动,身上的玻璃渣簌簌滑落。他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终于将自己撑坐起来。

胸腔剧烈起伏着,拼尽全力汲取空气。梁精寅喘息片刻,便伸手去推身旁的车门。随后他绝望地发现,车门严重变形,无法正常打开。

他将身体完全抵住车门,用尽全身力气,身体再次承受撕裂般的剧痛,车门依旧纹丝不动。

空气里逐渐弥漫起汽油味——是从车前座处传来的。

死亡的气息在逼近。

“彰彬......”他呼唤道,声音嘶哑破碎。

无人回应。

“彰彬,徐彰彬......”他几乎带上了哭腔,伸手去推主驾那人的后背。他拼尽了全力,徐彰彬却依旧一动不动。

啪——眼泪砸落在手背上。

下一秒,主驾车门应声而开。

一头耀眼的红发,冲进了梁精寅模糊的视野。

“徐彰彬!”黄铉辰嘶吼着,伸手去探徐彰彬的鼻息。片刻后,他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开始急切地检查徐彰彬身上是否有贯穿伤

梁精寅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慌乱,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个人。

确认没有致命伤后,黄铉辰小心翼翼地将徐彰彬拖出驾驶座,伏低身子,一把将人扛在肩上。他显然有些慌神,左右张望了一下,随即朝着海岸线的方向狂奔而去。

梁精寅静静靠在残破的后座,凝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空气中的汽油味愈发浓烈。他在等,等那抹红色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两分钟?亦或是十分钟?黄铉辰的身影再次出现,梁精寅远远看着他那头红发越来越近,直到他再次钻进前排,将同样昏迷的李龙馥带了出去。

梁精寅看着他再次消失在视线中,眼神逐渐模糊。

汽油味已经演变为微弱的灼烧感。

他绝望地闭上眼,感受着身体每一处剧痛,感受着死亡的靠近。

泪水终究控制不住,他低声啜泣起来,自从离家以来,他再没有这样哭过。

好疼啊......

怎么会这么疼......

“精寅!”

梁精寅猛地睁开眼,对上了黄铉辰焦灼的目光。

那头红发已然变得凌乱不堪,在火光下却如燎原一般,一直烧灼到梁精寅的眼底。

“精寅,坚持住!”他吼道,伸手猛拉后车门,纹丝不动。

灼热感愈发强烈,前盖的火势即将蔓延开来。他显然着急了,顾不上破碎的玻璃,一手扒住窗框,一手撑住车身框架。他低吼一声,手臂肌肉贲张到极限,青筋暴突,跳动着几乎跃出皮肤。

梁精寅听到什么东西的断裂声,下一刻,车门竟被硬生生扯下,直接向外甩飞出去。黄铉辰收力不及,整个人向后栽倒。

但他很快爬起来,顾不上拍灰,颤抖着手想把梁精寅拖出来。

“再坚持一下,精寅。”

他的声音也抖,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别的什么。

发现梁精寅的腿被卡住后,他没有犹豫,手肘抵住主驾座椅靠背,另一只手撑住后座,身体如弓弦般绷紧,试图用反作用力顶开座椅。

这次他没能成功,明明整张脸都憋得通红,手臂抖得如同筛糠,座椅却一动不动。

“走吧......”梁精寅说着,眼泪止不住地流。

“要爆炸了。”

黄铉辰喘着粗气,回望他的眼睛,忽然扯出一个笑,伸手抹去他脸上的泪水。

“别怕,马上就好了。”

话音未落,他再次发力。这次他整个身体都完全弓起,背部肌肉块块隆起,随着一声脆响,座椅终于向前倾倒。

黄铉辰没有丝毫停顿,一把将梁精寅背起,迅速往海岸线的方向跑去。

就在他们冲出几步的刹那,吉普车轰然爆裂,车前盖被炸得冲天而起,整辆车瞬间化作一团扭曲燃烧的废铁。

“唔......”梁精寅再也抑制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我想回家......”

“好。”黄铉辰没回头,侧脸被火光照得通红。

他的声音穿过爆炸的余音,坚定而沉静。

“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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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好吵。

梁精寅睁开眼,看到了一片深蓝色的天空。

他正躺在快艇的船底板,快艇冲破浪花的声音隔着底板精准传递到他的耳膜,吵得他脑壳发痛。

他的意识依旧模糊,却能感受到身上的疼痛缓解大半。身旁有人说着什么,随后,一张陌生脸孔出现在视野里。

圆形的,那人的脸颊是圆的,眼睛也是圆的,就连双唇间那两颗标志的门牙,在梁精寅模糊的视野里也成了圆形。

像是松鼠成精了。

“唔,醒了?”松鼠精感叹道,大眼睛眨巴眨巴望着他。

“嗯?”又一个脑袋探了过来,是黄铉辰。两人围着他看了半晌,末了,随着视野再次模糊,他听到黄铉辰那熟悉的声音:“啊,怎么又晕了。”

再次醒来时,头顶的天花板已变成白白一片。一旁的窗户半开着,一抹阳光从窗帘间透出,铺洒在墙壁上,温暖又明媚。

这种场景梁精寅再熟悉不过,每当这时候,他并非是来到了天堂,而是要面对残酷现实的考验——天价的救护车,亦或是医疗费。

好吧,即便如今月薪八千,思及此处他仍会虎躯一震。

梁精寅尝试活动手臂,不错,还能动。之后是双腿,动起来有些困难,但能明显感知到,它们还全乎地连在身上。

“呼......”他长出一口气。死里逃生之后的麻木感逐渐散去,那些汹涌奔腾的记忆终于占据了他的大脑。

人在受到严重创伤时,大脑会自发启动保护机制,现在梁精寅就是如此这般的状态。明明脑子里翻涌的记忆强势又霸道,却好似都化作了马赛克,无法回忆清楚。

对了。他费了些力气,想起当时晕死在吉普车前座的两人。

梁精寅心下一紧,猛地扭头看向身旁。房间里一共三张病床,而他无比担忧的一人就静静躺在隔壁病床上,大张着嘴巴,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看着徐彰彬留着口水的睡姿,梁精寅心下稍松,令他意外的是,另一张床上躺着的并非李龙馥,而是李旻浩。

当时A组这边堪称险象环生,B组也不比他们轻松,李旻浩一个人挟持着维克多,如何突出重围杀出血路,梁精寅不敢细想。

不知何时,他再次睡去。估计是药效使然,或者是在确认安全后完全放松下来,他这次睡得格外沉。

“噫,好能睡啊......”

“你别吵他了,让再睡会儿吧。”

“可其他人都出院了,把他留这儿躺着吗?”

“有什么关系,我陪他呗。”

两个声音在他脑袋上一唱一和,吵得他心烦意乱。他闭着眼仔细分辨,其中一人是黄铉辰,另一个?他听不出来。

“算了吧,你们俩一个断胳膊一个断腿的,我可不敢给你们扔这儿......”

“我腿没断。”他出言打断,并在两人的沉默中缓缓睁眼。

“诶,你这家伙怎么还偷听呢?”眼前一张圆脸逐渐清晰。

梁精寅强撑着意识,盯着那人看了良久,久到气氛都有些尴尬,才缓缓开口:

“啊,松鼠。”

最终,松鼠怒气冲冲的摔门而去,末了还留下一句:“黄铉辰!你就是这么带新人的!?”

关门声回荡在病房里,黄铉辰坐在病床边,和床上的梁精寅面面相觑,最终,他扬起嘴角,笑道:“你醒啦。”

“刚才那是韩知城,叫松鼠也没错,就是最好别当面叫。”他眯起一只眼,做了个狡黠的表情。

“别看他气冲冲的,这几天都是他在照顾你,之后记得和我一起去道个谢。”

啊......梁精寅思索一瞬,记忆的拼图终于集齐——至此,他已与SKZ七位成员全部会面。

结合之前的只言片语,不难猜出,自己全身上下那干净利落的绷带,都是韩知城的手笔。梁精寅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整齐干净的绷带。

是得要道谢才行,他想。

“醒了咱们就得准备出发了。”

“去哪儿?”梁精寅回头,看向黄铉辰。

“回家啊。”黄铉辰笑道,有些别扭地站起了身子:“能自己起来吗?”

梁精寅这才注意到黄铉辰两条胳膊自然垂落,似乎无知无觉地耷拉着。他瞳孔一颤,想起了之前车里的种种:“你的手怎么回事?”

“啊......”黄铉辰咧嘴——明显是想逃避话题,梁精寅再了解不过。

“就是一点小伤......”

“他啊!用劲儿过猛,把筋给拉断了。”说话的竟是韩知城,他复又推门进来,一手推着个成人轮椅,另一手则拎着一只便携行李箱。

梁精寅想起自己被困车里时,黄铉辰为他撕裂车门的壮举。当时自己耳中听到的断裂音,恐怕不只是车架崩裂那么简单。

他再次看向黄铉辰时,神色中多了些复杂。

说得可怜些,这辈子从没有人为他拼过命。真要说的话......他妈生他的时候是挺拼命的,当然最后她也险些要了自己儿子的老命。

从认识SKZ起,黄铉辰向来是以救世主的形象出现的,以至于在梁精寅脑子里,他就该是那个无所不能的样子。张扬又傲慢,好像一把利刃,无人能伤其分毫。

可梁精寅又想起当时的烈火,想起满身的血液尘土,想到了黄铉辰拉开主驾车门时,那副好似即将失去全世界的表情。明明记忆都已模糊,可那表情却格外清晰,不差分毫地重现在眼前。。

原来他也会这般痛苦吗?梁精寅想。

SKZ的情感羁绊远比他想象的浓烈复杂。

好羡慕,他心头一阵酸涩。

他竟然在羡慕吗?梁精寅原以为这种情绪早已随着他的成长彻底湮灭了——上一次涌起这种酸楚,还是在小学时,望着其他同学的父母牵着孩子们的手。 那些课堂上一起嬉笑打闹的身影,在放学后却好似天上地下,隔了道天堑。

然而,那终究是儿时的记忆了。

他抚向自己的胸口,那里确实酸涩一片。 他的情感似乎在悄然复苏,而SKZ正成为滋养这复苏的温床,陌生而又新奇。

韩知城利落地收好他的行李——其实就是一些药品,又将他扶上轮椅

三人驱车往基地驶去。 断了胳膊的黄铉辰和断了腿的梁精寅自然都无法开车,于是方向盘便抓在了韩知城手里。

他们的临时医院在新泽西,离纽约倒是不远。 一路上闯了两个红灯,压了三次实线,三人便在黄铉辰的嘲笑声中回了纽约。

路上,梁精寅得知其余几人早已出院,几天前就回去了。 听及此处,他不免心下咯噔,一问才知自己竟已睡了整整5天——这近乎是人体长眠的极限了。

恰逢红灯,于是韩知城抽出心神安慰道:“正常的,人刚经历精神刺激或结束高度紧绷的状态,睡个几天几夜也是常事儿。 ”

梁精寅又询问了其余几人的伤情,李龙馥伤得最轻,只是脑震荡,缓了段时间便已清醒。 徐彰彬伤势相对较重,额头和腹部被碎石击伤,估计还得修养一阵。

说完这两人,韩知城明显沉默片刻,神色倏地严肃下来,道:“旻浩哥被炸伤了手臂,肩膀中了一枪,之后......”

“你放心。 ”黄铉辰适时打断他。 “之后让他好好养伤,任务我来就好。 ”

韩知城的脸颊瞬间鼓起——按照梁精寅为数不多的经验来看,这是他生气的前兆。

“得了吧,你也没好到哪去。 ”他喊道,目光仍紧盯马路,双手把方向盘扒得死紧,显出几分滑稽。

“诶?我好得很呢,毕竟年轻。 ”黄铉辰笑道,语气轻佻。

“快闭嘴吧!你对自己的骨龄没点儿数吗?”

这两人果真如梁精寅所料——欢喜冤家,一路上拌嘴就没停过。

之后,韩知城同样叮嘱梁精寅:“精寅,你的腿没什么大碍,就是肌腱受损。 ”

“对...... 还有一点轻微脑震荡,回去多休息哦。 ”

梁精寅一一应下了,他喜欢这样被唠叨的感觉,或者说,喜欢这种家一般的感觉。

下午,他们晃晃悠悠回了基地。一开门,几个人便簇拥而上。李龙馥接过韩知城手中的行李,金昇玟则推着梁精寅的轮椅,将他推着走过玄关,带到了客厅。几人吵吵嚷嚷,一会儿说着要给韩知城接风洗尘,一会儿说要让黄铉辰吃点猪蹄——毕竟中国人说吃啥补啥。

看他们笑作一团,梁精寅也忍不住扬起唇角。

“WOLF说要见你。”身后,金昇玟出声道。

梁精寅收起笑容,回头看向他。金昇玟表情不变,推着他向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走去。

之前梁精寅一直没有注意,直到坐上轮椅时,才发觉楼体旁竟专门安装了轮椅电梯——可见这房子里有的是轮椅专业户。

WOLF的办公室平平无奇,一扇朴素的小门,门后是朴素的装潢。他刚加入时,黄铉辰曾带他来过这里。

金昇玟轻轻扣门,得到应允后,他将木门缓缓推开,露出了屋内一张不大的办公桌,以及桌后静坐着的WOLF。

将梁精寅送进屋内,金昇玟便转身离开了。于是梁精寅终于得以好好瞻仰这位“传说级”的头目。

WOLF的脸型偏长,下颌棱角分明,一双眼睛长而深邃。他不说话时,唇角微垂,略显出几分严肃。

可下一秒,那位头目便笑了,一双凌厉的眼睛跟着弯起,变成细长而柔和的弧线。

“精寅,初次见面。”声音一如电话中清亮。他缓缓靠近,于是梁精寅得以看清他唇角的酒窝。

“我是方灿。”他伸手,握上了梁精寅有些迟疑的右手。

方灿吗?这是WOLF的本名吗?

“啊......”梁精寅微启双唇,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直直望着眼前的人——是该叫WOLF,还是方灿?

“最近真是辛苦你了。”方灿依旧笑着,他踱回办公桌边,靠坐上去。窗外日光将他的身影照得柔和,若非亲眼所见,梁精寅绝无法将眼前的方灿和那个扛着火箭炮的坚毅身影联系起来。

“生活的还习惯吗?”

“嗯......”梁精寅咽了下口水:“托您的福,比先前活得舒服多了。”

“哈哈哈哈,这就好。”方灿笑出了声,末了,他又收敛了表情:“很抱歉,让你刚加入就经历这种事。”

梁精寅知道,他指的是诺瓦生物地下室的种种。

“所以......”梁精寅正思忖如何回复,面前这位头目便再次开口,笑意反而更深了。

“所以,这次的度假地点就由你来决定吧!”

晚上,SKZ八个人齐聚在餐桌边。梁精寅此刻才意识到,这张餐桌,会议桌,甚至是客厅沙发,都是满打满算正正好好坐得下八人。

这难道是某种惊人的缘分?他斗胆猜测,莫非是命中注定吗?

自己和SKZ的相遇,也许就是一场必经的救赎,是他平凡人生中注定不凡的一环。

这次的“接风宴”,桌上的饭菜换成了外卖——毕竟李旻浩有伤在身,谁都不忍心再让他下厨。

梁精寅坐在众人中间,大家给他的轮椅留下了充足的位置。他抬眼望去,韩知城正挥舞着筷子,讲述自己在国外的见闻,李旻浩听得认真,随手往他碗里夹着肉菜。

而他的身侧,黄铉辰双臂动弹不得,徐彰彬自愿包揽下喂饭的使命。于是黄铉辰便愈发的无法无天了,嚷嚷着要这要那,徐彰彬也不恼,一面骂一面把食物精准送进他嘴里。桌子最远端,方灿默默注视着他们,眼中尽是温柔与思念。

梁精寅低头,看到他那只还空空如也的饭碗,不由得好笑。

或者许这就是SKZ?

度假该去哪里呢?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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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最终,梁精寅将度假地点选在了意大利的波西塔诺。

小时候,他曾在书店门口的报刊上见过对波西塔诺的描绘。 那是一本旅游杂志,封面上,蓝色海面波光粼粼,悬崖上彩色楼房如积木般层叠,给小小的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饭桌上,他向成员们宣布了自己的决定,成员们先是安静一瞬,随即便爆发出一阵欢呼。 最激动的是韩知城,他扬起手臂,高呼道:“度假!终于可以度假了!天知道这几个月我是怎么熬过来的!Bonjour Italy!”

一旁李旻浩笑出了声:“你这是去法国了......”

度假定在一周之后,等成员们修养得差不多后,便可以随时启程。金昇玟当场预定了波西塔诺的悬崖别墅,连带着行程也安排妥当。

当晚,梁精寅难得有些兴奋,心底那一颗种子蠢蠢欲动,几欲萌芽。关于大海,关于日落,以及童年时未竟的梦想全都浮现上来。他干脆掀被下床,打算去厨房热杯牛奶助眠。

一楼漆黑一片,梁精寅对这里早就轻车熟路,他坐着轮椅,一路来到厨房。兀得,走廊尽头,地下室透出的一抹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还有人醒着。

梁精寅对于那处地下室始终心怀惧意,虽不明说,但自那次被李旻浩“招待”后,他再没靠近过那里。

此刻,那点光晕却散发出奇异的吸引力,梁精寅淹没已久的好奇因子又在蠢蠢欲动。他鬼使神差地推着轮椅移近木门——这分明不像他的作风,难不成真如他所想,SKZ的团体生活唤醒了他某些潜在的欲望?

这扇门后还有一截楼梯,里面的话音并不能听得真切,梁精寅屏住呼吸,轻轻将耳朵贴上门板.

下一秒,陌生男人的凄厉惨叫骤然响起,惊得他险些跳起。

会是谁?那人叫得撕心裂肺,显然是痛得不清,让梁精寅想起了VCM大楼里的西奥多。

维克多......他忽得记起这个人。李旻浩拼死将他绑回来,必然是大有用处的。至于现在是谁在拷问维克多,下一刻冰冷的嗓音给出了答案。

是方灿。他那原本细流般温和的声音,此刻变得冷漠而疏离。

“是谁......庇护......”他勉强捕捉到几个字眼,紧接着,一个名字清晰地钻进耳朵:“......奥沙利文?”

奥沙利文?一个熟悉的名字,在李旻浩审讯梁精寅时,就曾提起过。他不由自主地将耳朵贴得更紧,试图分辨更多。

“在干什么?”身后突如其来的问话使他心脏一紧。

他猛地扭头,瞪大双眼看向身后,胸口因为惊吓而剧烈起伏。

是金昇玟。这家伙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也不开灯,悄无声息地立在楼梯阴影里,活像是一尊雕塑。

“哇......差点被你吓死。”梁精寅抚上自己狂跳的胸口,指尖因惊吓仍在轻微颤抖。

“这么晚不睡觉,干什么呢?”金昇玟并未质问他的偷听,只是平淡地转身,往客厅走去。

这屋子里的人走路都像猫似的。梁精寅再次深刻体会到这点。

“你不也没睡吗?”他心虚的别开眼神,扶着轮椅,装作无事发生一般,跟着金昇玟进了厨房。只见对方竟从橱柜拿出一罐咖啡豆,显然是打算手磨咖啡了。

“这么晚喝咖啡?”梁精寅看向墙上时钟,凌晨三点。

“嗯。”金昇玟手上动作不停,开始研磨咖啡。“还有些工作。”

“现在?”

“嗯。大家伤得不轻,近期任务需要重新安排。”

梁精寅拿牛奶的动作顿了一瞬,抬眼朝金昇玟看去——他眼下的青紫格外显眼,应该是累得不轻。、

如果自己能帮上忙就好了……

他垂眸默然,临走前,将手中温好的牛奶递给了金昇玟。

“还是要好好休息啊。”

——————————

之后的一周时间,梁精寅再没见过方灿,诺瓦生物的事告一段落,太多的事情需要收尾。

梁精寅养病期间几乎与世隔绝,等回了基地,才知道外面已经吵翻了天。关于皮拉米德岛的一切被完全揭露,受害者名单公布后,大大小小的游行爆发,已经连着几天不间断了。

七天的时间里,梁精寅陪着利亚姆参加了那位邻居的葬礼,又去学校将欠下的课业恶补回来,好在他坐着轮椅的样子着实可怜,梅拉教授没有过多苛责他。

另外,梁精寅还抽出时间,检索到了些有趣的信息。

奥沙利文——SKZ的政府联络人。

自从在地下室门口偷听到这个名字,梁精寅就熬夜搜罗了相关资料,最终他确认:这位奥沙利文先生就是与SKZ对接的关键政府官员。至于他的名字为何会出现在维克多口中,就并非是梁精寅所能触及的隐情了。

他甚至私下向韩知城打听了奥沙利文,得到的评价简洁而深刻:

“装腔作势的笑面虎。”韩知城的圆脸当时罕见地皱成一团,语气里的嫌弃毫不掩饰。

纽约的地下势力暗流涌动,多方势力相互牵制,可最为复杂和捉摸不透的,却是明面上那一双操纵一切的手。

梁精寅曾不止一次思考SKZ的理想与信念。事实上,就如他一开始看到的那篇报道,SKZ确实是纽约地下世界的平衡之尺。这一身份赋予了它至高无上的价值,可它当真如此吗?梁精寅并不在意。

不论是与政府相互利用也好,对其他帮派赶尽杀绝也罢,都不在他考虑的范畴。这儿是他的家,仅此而已,至于那些纠葛,他不愿理会。

临行前,他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意料之外地发现,东西竟然比想象中多得多,至少可以装得下一整只行李箱。

波西塔诺的风景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壮丽。当飞机在那不勒斯机场上空盘旋时,海湾与悬崖的轮廓便清晰映入舷窗,远比杂志封面生动鲜活。

梁精寅的眼睛几乎离不开脚下那一汪蓝色的海,众人也没笑话他,自觉将靠窗的座位让给了他。

下飞机后,一行人也不急着赶路,沿着机场巨大的落地窗缓步前行,窗外的美景引得他们一路说笑。行李几乎全落在了手脚健全的几人身上,连金昇玟这位少爷也背着两个大包,手里还拖着两个行李箱。

最终他忍无可忍,一个电话拨出去。不出十分钟,两辆专车便疾驰而来。被抬上宽敞的商务车时,梁精寅脑中只剩一个念头:万恶的资本家。

一月的欧洲寒意未消,意大利也不例外。所幸阳光慷慨明媚,加之SKZ成员体质远超常人,方灿甚至只穿着件薄衬衣——梁精寅猜测他本想穿短袖,可惜那一身的疤痕过于惹眼。

金昇玟订的别墅位于悬崖边上,巨大的露天阳台直面大海,站在栏杆旁,可以遥遥望见海平面,以及不远处的海滩餐厅。

房间数量有限,最终,梁精寅和韩知城一间,金昇玟李龙馥一间,当黄铉辰选定梁精寅隔壁的房间时,徐彰彬也自觉提着两人的行李跟了进去,美其名曰“照顾他的起居”。

这话倒也没错,黄铉辰经过手术和几日的休养,手臂已能正常抬起,但仍需每日换药。这些天,徐彰彬堪称鞍前马后,尽心尽力。

晚上,一切安顿下来后,梁精寅难得没有思考学业和工作,坐在房间窗边,眺望远方灯塔那一抹忽明忽暗的光。

真像是一场梦。

安静的夜晚终止与韩知城沐浴结束,这家伙估计在那只豪华浴缸里泡了个爽,脖子以下红成了虾子。

他一面哇哇叫着,一面拿出电话,当那声“Mommy!”脱口而出时,梁精寅险些笑出声。

“妈!这里风景超美的!”

韩知城兴奋地对着电话那头描述着悬崖、彩色小屋和蓝得不像话的海水,手舞足蹈。梁精寅乐得消遣,听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讲,嘴角不自觉上扬。

窗外,地中海的夜风带着微咸的气息拂过,远处灯塔的光束规律地扫过海面,为这静谧的异国夜晚平添几分诗意。

不知过了多久,韩知城终于结束了他热情洋溢的描述,挂断电话后,满足地叹了口气,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大床里。

“啊——太舒服了!这才是生活啊!”他脸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但透着无比的畅快。

“诶!?你这是什么表情!”

梁精寅这才发觉自己看向韩知城的眼神有些冒犯,尽管从韩知城的角度来说,他的表情甚至称得上慈祥。

“没事。”梁精寅掩饰般地摸了摸头发。

他只是有些意外,韩知城作为SKZ的核心成员之一,竟拥有如此健全、温暖的家庭关系。其他成员大多对“家”这一概念讳莫如深,甚至是提都不能提的程度。

“明天要去看日出吗?”他说着,走向自己那张床。

“好啊!一起去!”

第二天清晨,天边还漆黑一片,梁精寅就从被窝里爬了出来。当他和韩知城摸黑出门时,正巧撞见睡眼惺忪、出来找水喝的李旻浩。于是,两人行瞬间变成了三人行。

他们冒着寒风上了街,又裹着衣服坐在海边。看着红日挣脱海面,万丈金光洒向碧波。整个波西塔诺仿佛被点燃,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午饭前,几人又去了手工艺品步行街,韩知城像是撒了欢,活力四射地冲在最前面,李旻浩则双手插兜,迈着长腿不紧不慢地跟着,偶尔点评一下路边橱窗里的商品。

梁精寅的腿伤刚恢复,走不快,他也不着急,慢悠悠跟在两人身后,手中握着他那台二手相机,时不时停下,用镜头记录下琳琅商品。

“哇!旻浩哥,精寅!快看这家店!”韩知城在一个挂满手工风铃和陶盘的店门口停下,指着旁边一个更不起眼的小门脸。那是一家藏在角落的手工艺品店,木门半掩,门口挂着用贝壳和海玻璃串成的风铃。晨风中,那风铃叮叮当当,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

李旻浩挑了挑眉:“嗯?是挺别致的。”他说着,缓缓迈步往韩知城处走去。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木料、颜料的气息扑面而来。店内空间不大,却琳琅满目。墙壁上挂满了手工编织的挂毯,色彩浓郁大胆,架子上摆着形态各异的木雕和玻璃制品,还有用当地火山石雕刻的小摆件。

韩知城立刻被一个造型夸张的木雕吸引了,拿在手里大呼小叫。李旻浩则踱步到一排手工皮具前,拿起一个皮质细腻的钱包,终于提起了些兴趣。

梁精寅依旧举着相机,在店内缓缓踱步,漫无目的地逛。紧接着,一抹绿色出现在他的取景框内。

那是一枚由银丝精心缠绕包裹的绿宝石胸针。宝石不大,但颜色极其纯正,是那种深邃而富有生机的绿,在昏暗光线下也幽幽地散发着温润的光泽。银丝的缠绕方式很特别,既保护着宝石,又巧妙地衬托出它的光彩。

不知为何,这抹绿色瞬间让他想起了黄铉辰——那双张扬傲慢又深邃温柔的绿眼睛。

于是在三人优哉游哉回到别墅时,梁精寅的手中多了个精致的牛皮纸袋。

午后,SKZ几人计划出海。金昇玟包下了一艘小型游艇,趁着阳光最为灿烂的时候,游艇离了港。

李旻浩选择留在船舱内,陪着腿脚不便的梁精寅。两人隔着玻璃窗,静静看着外面玩闹的几人。

李龙馥躺靠在甲板躺椅上,享受着日光浴,方灿在他不远处,那件衬衣终于被解开,露出两排疤痕交错的腹肌。他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微微眯眼,专注地眺望着船头的方向。

梁精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黄铉辰坐在船头护栏旁,宽大的墨镜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流畅优美的下颌线。红发在海风中恣意飘逸,他侧着头,侧脸线条石雕一般动人心魄。

他的五官颇有些罗马雕塑的质感,仿佛大理石打磨而成,锋利中又融合着圆润的线条,给人一种看似冷硬却不会割伤的错觉。

几秒后,徐彰彬端着两杯冰果汁坐在了旁边,顺手将其中一杯递给黄铉辰,后者自然地接过。

“噗。”李旻浩意义不明地嗤笑一声,随即利落起身,去找金昇玟打牌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梁精寅几乎尝遍了人生中未曾体验的乐趣。海钓、浮潜、野餐,甚至有一日下午,他独自沿着著名的“众神之路”徒步了一段,在悬崖边能俯瞰整个波西塔诺和大海的平台上拍照休憩。这一切如此轻松美好,以至于每天早上醒来,他都会被那股挥之不去的虚幻感所淹没。

转眼,假期已过半,他们计划次日启程前往瑞士,领略别国风光。

在意大利的最后一晚,金昇玟安排了家庭晚餐。露天阳台上,长桌铺上洁白的桌布,他们在夜色笼罩下享用最后的意式佳肴。

海岸边,星星点点的灯火缀在波光中。远处灯塔亮起时,几人便陆续入座。梁精寅坐在栏杆边,最后凝望那已然熟悉的海岸线。

这天的夜风格外温柔,不远处,悬崖脚下的餐馆亮起灯光开始营业,从他们的角度,可以清楚看见摆在户外的餐桌,以及桌边笑闹的食客。

桌上的盐壳烤鱼散发出勾人的柠檬香,旁边堆着小山般的蛤蜊意面,金黄的炸海鲜和水牛奶酪沙拉。成员们聊得尽兴,嘴也一刻不停,红酒开了一瓶又一瓶,主力向来是黄铉辰,这次也不例外。他喝得上头,一杯一杯往下灌,同韩知城聊着这几个月的任务趣事。

徐彰彬坐在他身旁,手里熟练地剥着一只红艳的大虾,手边已经堆起了满满一小盘虾肉——梁精寅心知肚明那是给谁的。

这两人的微妙氛围总是难以忽视,但因无人点破,梁精寅也不敢去问。说是情侣又无法企及,说是同僚又过于生分,总之就是缠缠绵绵不明就里。

或许是单相思?梁精寅暗自揣度,吃饱喝足后,他的视线又飘向下方餐厅。那里,原本在用餐的一家三口正准备离开。

美丽纤细的亚裔母亲,金发碧眼高大英俊的父亲,以及一个初显精致的漂亮孩子——十分典型的国际家庭组合。

梁精寅看得饶有兴致。身旁的黄铉辰也被他的专注吸引,好奇地凑了过来。

“看什么呢?”

梁精寅指向那一家三口:“也是来旅游的吧。”

只见那位父亲牵起孩子的手,原本英俊严肃的脸上绽开笑容。他俯下身,对小孩说了句什么。随即,孩子伸出两只小手,攀上了父亲的脖颈。

餐厅的暖光将这一切映得模糊又温馨,梁精寅鼻尖猛地一酸,明明没有任何可供联想的记忆,一股对自己苍白童年的强烈感触却涌上心头。那些过往的碎片一闪而逝,终究无一可以眷恋。

楼下,男人将孩子抱上肩头,女人站在一旁,笑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一切美好得如梦似幻。

啪——

玻璃碎裂的脆响突兀炸开,桌边的嬉笑声戛然而止。

梁精寅回头,只见原本黄铉辰手中的酒杯已然摔得粉碎,碎片溅落一地。

反常的是,他本人却好似无知无觉,双眼空洞地大睁着,瞳孔轻轻颤抖却无法对焦。

“铉辰。”率先动作的是徐彰彬,他不顾手上的油渍,毫不犹豫地俯身,来检查黄铉辰的小腿,在确认未被玻璃伤到后,他才抬头,满脸担忧的望向对方。

“嘶——”黄铉辰终于回过神来,猛地抽了口气,他那双眼睛依然微微撑着,脖颈僵硬地转动着,望向桌角位置。那里,方灿始终一言不发,沉静的眼眸正静静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啊......灿......”黄铉辰喉咙像是被什么紧紧扼住,只能吐出破碎的音节。桌上众人皆沉默无言,早已习惯这一幕。

令人窒息的气氛在蔓延,梁精寅看到黄铉辰的身体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显然已至极限,若再无人打破这沉默,他恐怕会在死寂中彻底崩溃。

就在梁精寅准备开口的瞬间,方灿终于有了反应。他朝着黄铉辰的方向,幅度极小地缓缓点了一下头。于是后者如蒙大赦般,紧绷的身体骤然脱力。

他双手撑着餐桌边缘,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锐响。离开时,黄铉辰始终垂着头,只留下一句气若游丝的:“抱歉......失陪一下......”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便仓皇地消失在楼梯尽头。

方灿平静地起身:“我去看看,你们继续。”

晚餐的气氛降至冰点。徐彰彬仍半蹲在桌边,手上的油渍已然凝结。韩知城担忧地望着他,又看向方灿离席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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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当晚,夜色深沉。梁精寅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睡。房间里一片沉寂,只有窗外遥远的海浪声隐隐传来。隔壁的床铺空空荡荡,韩知城一直没有回来。

终究是有些不放心。梁精寅轻手轻脚地拉开房门,转过拐角,他看到了韩知城,就见他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个透明塑料袋挂在方灿的门把手上。

袋子看起来鼓鼓囊囊。梁精寅借着壁灯的微光瞥了一眼,里面塞得满满的,似乎是各种膏药、药油和几卷绷带。

韩知城见他出来,脸上露出一个疲惫而无奈的苦笑,也没多做解释。

两人就这样相顾无言地回了房,关灯后的黑暗总能轻易滋生睡意,但烦扰的心绪却让清醒格外顽固。隔壁房间悄无声响,黄铉辰始终没有回来。

从窗口可以看见隔壁的微光——这是徐彰彬同样无法入睡的夜晚。

“别担心了。”黑暗中,韩知城的声音幽幽响起。明明背对着他,却好像把他的心里所想摸了个清楚。

“我和方灿离开了两个多月,算起来也该到时候了。”

“是指什么?”

“……是铉辰的心病。”韩知城的声音低了下去:“也只有方灿能治了。”

“从我认识铉辰那天起就......说实话,现在比起当初已经好转很多了。刚开始,每周每周,只要出现诱因,他就控制不住地发病。”

“这一次,他坚持了两个多月......一定忍得很辛苦吧。”

心病吗?梁精寅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以前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在那些为了生存而挣扎的日子,他根本无暇去思考这“奢侈”的东西。

然而......餐桌上黄铉辰那副样子又重现在眼前。究竟是怎样的痛苦呢?强大如他也会被刺伤击溃。不只是他,身旁的韩知城、隔壁的徐彰彬,估计都背负着难言的心病吧。

“别想太多,睡吧。等明天天亮,一切都会好的。”韩知城说完,沉默片刻,随后,梁精寅听到了一声绵长的、悲伤的叹息。

“我分明有能力去治疗你们的所有伤痛,但最重要的,大家心里的病,我却无能为力。”

“平凡的人也会有并不平凡的痛苦啊。”

韩知城于SKZ而言,或许真是相对平凡的那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光明坦荡的出身,甚至于他那永不凋零的性格,本该是最无碍无挂的那个,却会因为无法触达他人的痛苦而生出他人无法理解的、独属于自己的哀愁吗?

第二天早上,梁精寅在一楼客厅见到了黄铉辰。他显然精心打理过,红色发丝利落地梳向脑后,被一副墨镜稳稳卡住,整个人显得潇洒又帅气。

看到梁精寅下楼,他扬起一个招牌式的、光芒万丈的笑容,仿佛昨夜的风波从未发生:“早安啊!精寅!”

若不是他身上那股浓重的膏药味和脖子上遮都遮不住的淤青,倒真像是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早晨。

梁精寅紧挨着他坐下,毫不掩饰自己打量的目光,视线直直落向黄铉辰那截细长的脖颈——青紫交错的,分明是掐痕,那掐痕旁边的红晕......难不成是吻痕?

“喂。”黄铉辰有些别扭地抬手捂住脖子,眼神飘忽:“再看我要不好意思了。”

梁精寅没有回话,抬眼扫过客厅,其余几人神色如常,各自忙碌,对这一幕似乎早已司空见惯。这氛围着实离奇,他只觉自己眼皮跳个不停,SKZ成员的行为模式,果然不是常人可以揣度的。

他轻叹一声,将手中的牛皮纸袋放进黄铉辰怀里这东西在他行李箱里躺了好几天,此刻终于重见天日。

“什么呀!”黄铉辰瞬间喜笑颜开,佯装吃惊地捏起纸袋边缘,小心翼翼地打开。很快,那枚绿宝石胸针便被他托在掌心。

果真没买错,梁精寅想。胸针的颜色和黄铉辰那双眼睛简直如出一辙。真要说的话,此刻黄铉辰那双含着水光的眼睛反而更胜一筹。

这样独特的眼睛确实罕见。初次见面时,梁精寅就有过大致的猜想,黄铉辰应是混了些北欧的血统,才能生得这般锋利又漂亮。

“之前弄丢了你的衣服......”梁精寅解释道:“这是赔礼。”

“......”黄铉辰难得没有立刻接话,他沉默凝视着掌心的胸针,过了好一会儿,才抬手夸张地假装抹泪:“哎呀,你攒了很久吧?我的精寅啊……”

梁精寅没理会他浮夸的表演,直接问道:“要我帮你戴上吗?”

“要!”

轻松愉快的上午本该从一顿丰盛的早饭开始,可当众人均已落座,方灿却姗姗来迟。

他步履稳健,下楼梯时,皮鞋发出节奏均匀的轻响,很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假期暂停。”他道,表情严肃:“来任务了。”

原本吵嚷的众人迅速安静下来。工作来得突然,成员们不得不收拾行李准备回家。瑞士之行被迫搁置,当再次踏入那不勒斯机场,梁精寅依然有些回不过神。

——————————

任务目标名叫丹尼斯·莱特,是一名信息掮客。

会议室里,方灿将任务资料分发给成员们。梁精寅坐在会议桌最远端,面前摊着厚厚一沓A4纸——密密麻麻全都是这位掮客的丰功伟绩。

明明前一天还在意大利享受海滩与日光,转眼却又身处基地,被紧迫的任务压得喘不过气。他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暗自悼念自己那未竟的假期。

他将资料翻至第二页,是一张偷拍的照片,照片中的男人留着金色短发,看起来30出头,一双小眼睛向后警惕的张望。

“根据奥沙利文提供的信息,这位莱特先生常年周旋于纽约地下组织之间。最近他的手伸得太长,已经触及到了政要机密。这一次行动,首要目标是确定信息的泄露范围,其次是清除目标。奥沙利文给出的关键词是......奸诈,狡猾。”方灿看着手中材料,嘴角轻轻勾起:“自控力弱,极度好色。”

“金昇玟,你来介绍一下最新信息。”方灿的声音将梁精寅的思绪拉回。

“好。”金昇玟利落起身,走到白板前:“根据我昨天搜集并验证的情报,目标有一个相对固定的出没’地点:曼哈顿下东区,奥查德街的‘铜库酒吧’。”

“他的出没时间并不规律,但交易模式有迹可循。每次完成一笔大额或敏感的信息交易后,他几乎都会去那里减压。最新截获的信息指向他近期刚完成一笔涉及州政府人事档案的交易——交易额巨大,保密级别很高。”

“结合他的习惯和酒吧线人的反馈,我推断他极大概率会在今晚或明晚出没。”

“时间紧迫,行动就定在今晚。”方灿的声音沉稳有力,目光移向最近的黄铉辰和李旻浩。

“铉辰,旻浩,接近目标的任务交给你们。你们两人一起行动,相互照应。确认目标后发送信号,得手后带他到二楼包间,我会接应。”

“好。”两人微微颔首,神色平静。这份任务想来也是交给他们,毕竟论起身手和任务契合度,都非他们莫属。

“彰彬,龙馥。”方灿继续点名,“你们负责外围封锁。酒吧前门临街,以及后巷的停车场的出口。若酒吧行动失利,确保在出口拦截目标,行动务必低调,必要时无声处理。”

“昇玟和精寅,我需要你们在酒吧附近建立实时监控点。第一,确定目标进入时间,第二,提供引导和环境情报。第三,任何可疑人员靠近目标房间、或者酒吧内外出现异常调动,立即预警。”

这并非是梁精寅首次幕后监控,他点头应下,视线再次移向目标资料。

“最后,知城。”方灿那双黑眼睛对上了韩知城的,意外的是,他冷硬的表情松动,露出一丝鼓励的笑:“我需要你准备麻醉剂和吐真剂。晚上,你和昇玟他们一起,随时待命。”

“没问题。”韩知城应道。

“大家伤势还未愈,优先保全自己,有困难就随时沟通,我会协助你们。”

——————————

晚上十点,工薪族的夜生活已经结束,年轻人的狂欢才刚刚开始,他们穿着潮流,结伴而行,陆陆续续往酒吧街区而去。

街角的路灯昏暗,梁精寅坐在车里,隐没在阴影中。身旁金昇玟的电脑亮着微光,屏幕被划分为几块——是酒吧的监控影像。

“我已就位。”耳麦里传来黄铉辰的声音,金昇玟顺势点开其中一处监控,黄铉辰的身形便出现在屏幕中央。

他今晚戴了假发,黑色的蓬松短发显得气势弱下不少,相同颜色的美瞳遮住了他那双绿眸。梁精寅原以为他会穿得招摇一些,结果正相反,他一反常态选了身素净衣服,白色衬衣搭配牛仔裤,活像附近大学还没毕业的学生。

而李旻浩则穿着一身大红色丝绸衬衣,从上到下挂满了各种饰品,光是项链就叠了三条。他头发向后梳去,露出一双多情的眼睛,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真成了来猎艳的公子哥。

两人分踞不同角落。黄铉辰独坐吧台阴影里,李旻浩则靠坐在卡座里,不一会儿就有男男女女端着酒来同他搭讪,他也不拒绝,听人说完调情话术后才摆摆手将人打发离开。

相比起李旻浩,黄铉辰那边就显得清静许多。他低着头,将面孔藏在阴影中,小口啜饮着手中的B52,他身旁的座位始终空着,无人落座。

大约等了一个多小时,李旻浩已应付了十余位访客,金昇玟那边才有了动静。

他迅速点开店门口的监控,任务目标莱特正推门而入,他穿着浅棕色夹克,背头油亮得反光,那自信张扬的步伐与照片里判若两人。

“目标进场。”梁精寅对着耳麦道,眼睛始终紧盯着屏幕。“目测身高六英尺,棕色夹克,黑色牛仔裤。”

屏幕中,莱特径直走向卡座区,往常他热衷于找些乐子,大多会选择临近舞台的位置,也就是李旻浩的附近。

“旻浩注意,往你那边去了。”

李旻浩没有动作,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视线始终黏在舞池扭动的躯体上,连睫毛都未颤动分毫。

梁精寅喉结滚动,正要继续播报,就见这位莱特先生环视一圈,猛地刹住脚步,张望片刻后,一扭身,往吧台方向去了。

金昇玟迅速切换监控——黄铉辰不知何时抬了头,单手撑着下巴,眼睛正不聚焦的望向别处,像是怀揣着烦心事的年轻学生。

“注意,目标转向吧台了。”

“莱特原来好这口啊。”后座的韩知城无语道。“年纪不小,还喜欢泡学生。”

“嘿。”莱特径直坐在了黄铉辰身旁,朝调酒师弹了个响指,随后,他的声音从耳麦中隐约传来:“苹果马天尼谢谢。”

话毕,他思考片刻:“再来杯尼格罗尼。”

调酒师挑眉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沉默摇起雪克杯。

莱特没有直接采取行动,而是侧头打量身侧青年。黄铉辰依旧托着腮,面颊被酒精熏得微红,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只留给他半张漂亮的侧脸。

莱特的目光在黄铉辰精致的侧脸上流连,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味。

“年轻人,一个人喝闷酒?”他的声音透过耳麦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生活总有不如意,但......”他指向黄铉辰手中那杯快见底的B52。

“这酒对初学者来说还是太烈了,或许你该试试这个,味道清甜,度数也友好。”

他端起那杯刚调好的苹果马天尼,朝黄铉辰的方向推了推,酒液在昏暗光线下微微晃动。

黄铉辰侧过头,没有回话,目光在那杯马天尼和莱特之间来回扫视。最后,他缓慢伸出手,却绕过了马天尼,将另一杯尼格罗尼接过。

“谢谢。”他说着,浅浅啜了一口,随即被那复杂的苦味呛得微微蹙眉。

“哈哈。”莱特也不恼,目光牢牢锁在他脸上。“看来你心事确实很重,感觉怎么样?”

“很......特别。”黄铉辰又喝了一口,不同的基酒相互反应,很快他的眼中便氤氲出薄薄雾气。

莱特笑意更浓,他往黄铉辰处倾身,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搭话。

另一支乐队登台,乐声嘈杂,梁精寅不得不将耳麦塞得更紧。

随着酒杯见底,黄铉辰的声音也逐渐含糊,到后面,梁精寅几乎听不清他的嘟囔。

车内三人屏气凝神,三双眼睛紧紧盯着屏幕,就连远在酒吧卡座的李旻浩也侧过头,用余光打量着吧台的动静。

最后,随着酒杯碰撞桌子的声音落下,黄铉辰捂着脸哭了出来。他哭得安静,眼泪连成串扑簌簌往下掉。莱特不得不拿出手帕为他擦拭,面上却是志得意满的笑。

“我确实离不开她。”黄铉辰哭了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此时,他已经完全醉了,几乎到了不省人事的地步。

一旁调酒师凑过来,用眼神讯问莱特是否还需要加料,被莱特挥手打发走了。

“那是她不知道珍惜。”莱特伸手搭上黄铉辰的肩膀,上下摩挲着,安抚这可怜的孩子。

“你还这么年轻,离了她也总有人爱你,或者......有没有考虑找点乐子?”

“乐子?”黄铉辰抬头,一双哭红了的眼睛失焦地望过来。“什么乐子?”

莱特终于得逞,他抓过黄铉辰的手腕,嘴唇在他手腕内侧落下轻轻一吻。

“这样的?”

一瞬之间,这可怜学生几乎从头红到了脚,他眼睛睁得溜圆,在发丝之下泛着难掩的水光。他嘴唇哆嗦半晌,终究是闭上了。紧接着,他似乎是下了什么艰难的决定,冲莱特点了点头。

“灿哥,铉辰带着目标上去了。”金昇玟迅速通知。

屏幕里,黄铉辰晃晃悠悠站起身,又被莱特架在肩上,两个人缓缓朝二楼走去。

Chapter Text

第十四章

喝醉的男人往往有着与世为敌般的自信,那双抖得厉害的手成了他们撼动世界的武器,只需手指一收一放,世间珍宝便尽在掌握。

此刻,莱特那只手就紧紧贴在黄铉辰屁股上,惹得后者一个趔趄,险些从楼梯上栽下去。

“别在这里!”黄铉辰扭身想甩开莱特,却因为醉酒踉跄几步,不出两秒,又被男人牢牢圈进怀里。

“快到了,宝贝。”莱特侧头,嘴唇蹭过黄铉辰的黑发。

两人跌跌撞撞,一路来到第三间包房门口,这显然是莱特常年包下的据点——他从不带人回家,只在夜店“就地解决”。

进门后,莱特随手锁门,黄铉辰则借着酒劲踉跄一瞬,后背撞上门板,反手将门锁拨开。

包间内没有摄像头,梁精寅和金昇玟只能依靠耳麦分辨情况。

“灿哥,第三间,他们进去了。”

不出几秒,监控画面里,方灿的身影从走廊拐角出现。他径直走到房门前,推门而入。

金昇玟迅速切换监控,屏幕中出现了房间内的场面——是方灿身上的微型摄像。

这种摄像头相对模糊,但足以看清室内情形。画面中,看似是莱特将黄铉辰整个压在了沙发上,但仔细分辨可以看出,黄铉辰那双环着莱特脖颈的手正在缓慢收紧。

他的伤还未痊愈,手上力气不大,估计连梁精寅都比不过,只能勉强限制住莱特的动作,让他无暇注意进门的方灿。

黄铉辰仰起头,主动吻上莱特,后者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惊了一跳,随即沉溺其中,将人压得更深了。

就在他意乱情迷之际,方灿从背后猛然勒住莱特的脖颈。黄铉辰瞬间抽身,将一块手帕死死捂上他的口鼻。

莱特也不愧是混迹黑道的掮客,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妙,他手肘凶狠后,被方灿轻松躲过。一招落空,他又踢又踹,拼死挣扎,药效却逐渐上涌,不出几秒,他便重重瘫倒在地。

按照计划,他们将昏迷的莱特从窗口吊下,送至守在停车场的徐彰彬处。几人伪装成搀扶醉汉的同伴,迅速上车驶离。

梁精寅他们紧随其后返回基地,等进门时,莱特已被绑在地下室中央那把熟悉的椅子上。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场面,只是这次,梁精寅站在了审讯者的位置。

他大致环视一圈,室内依旧是之前拜访时的模样。墙角红丝绒桌布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刑具,它们白净无暇,保养得一丝不苟。整间屋子称得上纤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

房内加上梁精寅,一共四位成员在场,分别是守在门口的徐彰彬,准备刑讯的方灿,以及刚刚进门的梁精寅金昇玟。这阵仗,算是给了莱特最高的“迎宾”待遇。

他正被牢牢捆缚在中央那把冰冷的金属椅上,头颅低垂,尚未从药效中完全清醒。不久前还志得意满的男人,此刻像被抽去了骨头,软绵绵地瘫着,即将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出乎梁精寅意料的是,方灿挥手将金昇玟叫到身边,把莱特的电子设备交给了他。金昇玟接下后径直离开,而梁精寅却被留了下来。

刑讯——这是梁精寅的黑帮必修课。他的心中却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感。

门吱呀一声打开,黄铉辰踱步进来。此时他已经卸去伪装,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红发绿眸。

“你还好吗?”方灿问道。

“不太好。”他伸手抓了把头发,声音沙哑。梁精寅回头看去,他确实面色苍白,原本艳色的嘴唇也变得暗淡。

“喝得我想吐。”

“要不去休息下?”

“不用。”黄铉辰垂着头,走到红丝绒桌边,随手拿起一把手术刀把玩:“啥时候开始?”

“估计快了。”方灿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咱们的客人也要醒了。”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只有莱特粗重的呼吸声在地下室里回荡。终于,他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掀开。起初是茫然的,瞳孔无法聚焦,但很快,当他看清周围的环境,看清站在面前的方灿,以及阴影中那些模糊的身影时,诧异迅速在他眼底扩散开来。

“醒了?”方灿的声音不高,却透着冷意。

莱特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试图挣扎,但绳索深深勒进皮肉,只换来一阵徒劳的晃动。

“你们……是谁?”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但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惊慌失措,甚至称得上平静:“想要什么?钱?还是……”

方灿打断了他,向前迈了一步,将莱特整个笼罩在他投下的阴影中。

“一周前,你的交易人是谁?”

“哈哈哈哈哈。”莱特爆发出一阵低笑,他毫无畏惧的直视方灿:“原来是套话的,我要是没点职业素养,就混不到今天了......”

银光乍现,方灿手起刀落,直接将手术刀楔进他的手臂。剧痛瞬间打断了他的话语,他不得不咬紧牙关,将惨叫硬生生咽了回去,额头上青筋暴起。

“一周前,你的交易人是谁?”方灿重复问道,眼睛冷冷睨着不断颤抖的男人。梁精寅替他捏了把冷汗,喉头下意识地滚动着,等待男人接下来的回答。

“......”莱特没有说话,下颌绷紧,牙关紧咬,他眼皮上翻,死死瞪视着方灿。

方灿没有犹豫,又是一刀扎穿了他的手掌。

“呃啊啊啊——”

这一次,他没有直接将刀拔出,而是手腕微旋,刀尖在骨骼和筋肉间缓缓搅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低响。

“下一刀,我准备切断你的手指,先从小拇指开始吧。”

小刀裹着鲜血被抽出,悬在莱特眼前。

“你的交易人是谁?”

“嗬......”

方灿扬起手,刀尖正要落下,莱特却忽然开口:“等下......”

“我没印象得罪过你们。”他强行压抑住痛苦的表情,额角青筋狂跳,头发已被冷汗浸透,却仍试图维持一丝表面的镇定。

“你们应该是得了谁的命令吧,是谁雇佣你们的?”

刀尖精准落下,直直嵌入关节。一截小指应声而断,骨碌碌滚落在地。

惨叫声瞬间爆发,莱特整个脊背痛苦地向上弓起,被缚的手掌失控地紧握成拳,鲜血随着动作糊得到处都是。

梁精寅瞳孔骤缩,呼吸猛地一窒。他死死盯着地上那截断指,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现在知道黄铉辰的刑讯风格师承何处了。

这样想来,当初李旻浩简直堪称温柔。他不由得庆幸,幸好当时审讯自己的不是方灿。

这次,方灿多等了一些时间,待到莱特痉挛般的抽搐渐渐平息,他才重新动作。染血的刀尖缓缓移向无名指。

“是奥沙利文吧,那老东西......”莱特喘息着,声音嘶哑。

刀尖刺下。 梁精寅不忍去看,下意识侧头望向身旁黄铉辰——他始终沉默,伫立在房间角落。

“呃——啊啊——你还真是——完全不听人话——”莱特咬着牙,声音几乎是从喉咙中硬挤出来的。 在高压的疼痛之下,竟还能吐出断断续续的控诉。

无名指同样被方灿利落卸下。 他依旧面沉如水,随手将小刀递向一旁。 黄铉辰默契地伸手接过。

“下一次,我会用钳子。 ”

他再次伸手,黄铉辰无声地将一把拔牙钳放在他的掌心。

莱特艰难地抬起头,强撑着眼皮,目光在方灿和黄铉辰脸上来回扫视。 下一秒,他那糊满泪水的眼睛骤然瞪大。

“是你......”

他显然认出了眼前这个红发青年,正是那个被他灌醉的可怜学生。 震惊让他的瞳孔剧烈颤抖,嘴唇哆嗦半天,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黄铉辰的伪装技术向来天衣无缝,在场无人将莱特的反应放在心上。

可紧接着,莱特的眼神骤然变得幽深,几个轻飘飘的字眼,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击碎了平静的氛围:

“你这张脸...... 和你母亲一模一样。 ”

空气霎时间凝滞了,连向来冷静自持的方灿,也随着这句话,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又是梁精寅所不知道的过往。 惊愕之余,他猛地转头看向黄铉辰,只见他僵在原地,肩膀抖得宛若筛糠。

“也是,我怎么没认出来呢...... 你的绿眼睛倒是像父亲,但凡看仔细些......”

下一秒,黄铉辰如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猛地揪住莱特的脖颈,生生将他从椅子上提起几分。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不顾一切的狠戾,勒紧的绳索深深陷入莱特的皮肉。

“你认识他们?”他的声音陡然尖锐,眼睛在微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妖异的绿色,里面翻涌着梁精寅从未见过的狂乱风暴。

莱特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吓得一窒,脸上因窒息迅速涨红,几秒后便剧烈抽搐起来。 可黄铉辰的手依旧死死钳着他的脖子,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铉辰!松手!你会受伤的!”徐彰彬反应最快,一个箭步上前,从后面死死抱住黄铉辰的腰,试图将他拉开。 但此刻的黄铉辰力气大得惊人,彻底失控般,徐彰彬竟一时无法将他拖离。

莱特被勒得脸色发紫,眼球凸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因为窒息而无法言语,只能徒劳地蹬着腿。

方灿动了。

他没有像徐彰彬那样去拉扯,而是闪电般出手,精准扣住了黄铉辰的手腕。 他的手指如同铁钳,力道之大,让黄铉辰吃痛地闷哼一声,手指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几分。

莱特重重跌回椅子,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一瞬间,黄铉辰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被徐彰彬紧紧抱住才没有瘫倒,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

方灿松开扣着黄铉辰手腕的手,那白皙的皮肤上已经留下了清晰的指痕。 他没有看黄铉辰,目光落在几欲昏迷的莱特身上,声音低沉而冰冷:“说说吧,怎么回事。 ”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咳咳......”莱特终于缓过了气,边笑边咳道:“我明白了。”

“咱们来做笔交易吧。”他那张狼狈不堪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势在必得的精光。

这次方灿没有动手,只是静立原地,眼神示意他继续。

一旁的黄铉辰已经有些失神,他几乎无法站直身体,只能靠在徐彰彬身上。好在随着时间推移,他急促的呼吸逐渐平息,梁精寅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

“你们接到的命令,是要我的命吧?”

“......”

“我交出我知道的,你们放我一条生路。”

“你怎么确定我们会放你走?”方灿在莱特面前缓缓踱步,他神色如常,声音听不出情绪。

“既然能跟你谈交易,就说明我信得过你。”莱特语气笃定,末了,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张扬的笑:“再说了,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

“你还真是油盐不进啊。”莱特挑眉道。

“这样,我先送你一条情报。”说着,他目光转向一旁脱力的黄铉辰。“小漂亮,你被盯上了,最近小心点。”

“是谁......”黄铉辰的声音沙哑。

“我不能确定。”莱特无奈地安抚道:“但他手里有你过去的照片,要不是夜店那该死的旋转灯球,我早就认出你了。”

“什么叫‘你不确定’?”方灿眼中寒光一闪。

“你先答应我,放我一条生路。”

方灿眸光沉敛,应是在认真思考莱特的交易。审讯室里落针可闻,只剩下不知是谁压抑的呼吸声。

片刻后,他缓缓点头:“我答应你。但结束后,我会将你送出美国。你也要答应我,永远不再回来。”

这位传奇掮客顾不上自己残破的身体和剧痛,脸上瞬间绽开狂喜的笑容,显然为绝处逢生而庆幸。

“我不知道奥沙利文是怎么跟你们说的,但我交易的内容,根本不是什么政府机密。”他乐够了,神色逐渐严肃下来。

“前段时间,有人向我买两份信息。一是政要官员与黑帮勾结的证据,我虽然活跃不久,但脑子不傻。加上这是位介绍来的新买家,我不会以身试险,”

“我们只交易了另一份情报:03年纽约活跃的帮派信息。”他靠上椅背,仰头望着头顶昏黄的顶灯,似乎在努力回忆细节。

“买家是谁?”方灿出言打断了他。

“哈哈,你猜怎么着?”莱特的眼神迸发出难掩的戏谑:“这位买家,自称是帮派负责人。”

“他们管自己叫‘桥堡’。”

当啷。方灿手中的拔牙钳脱手砸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梁精寅倒抽一口冷气,猛地转头看向徐彰彬和黄铉辰。两人远比他想象的冷静,只是黄铉辰那醉酒之后本就不妙的脸色此刻更显苍白。

莱特尚未意识到事态的凝固,自顾自继续道:“你们听说过吧?就是那个02年被端了老窝的‘桥堡’,走私军火的那个......”

“唉,我也搞不清,这买家是瞎编骗我,还是他们真要东山再起了......”

“继续。”方灿再次打断他。莱特本想抱怨,抬头却对上了他凛若冰霜的眼神,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低声嘟囔:“碰上你真是倒霉......”

“好吧......交易结束后,买家向我打听了两个人。”他乖乖往下讲,视线再次转向黄铉辰:“一个是你,小漂亮。”

“买家给我看了你小时候的照片,要不是你的眼睛和你父亲一模一样,我估计还真认不出来。”

“至于另一个,我不认识。”他抬起头,眼神真诚对上方灿的。

“他问的是,02年‘桥堡’头目埃利亚斯的那位传奇右手......”

“克里斯托弗。”

 

————第一幕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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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第十五章

“克里斯!”

“真是好久不见!斯通先生找你吗?”

罗温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可惜方灿无暇与这位久未谋面的同僚寒暄,他步履匆匆,只朝对方微一颔首,便快步往走廊尽头走去。

这一处长廊,他走过成千上万次。复古的欧式雕花一路延伸到最尽头,那里一扇黑色木门紧闭着,肃穆庄严。门后是“桥堡”同僚们最为畏惧与尊敬的存在。

罗温所言不虚,他确实接到了埃利亚斯的紧急传唤。这可真不寻常,以往他出差在外,埃利亚斯从不会打扰他,更别提直接将他召回总部。

面前沉重的黑色木门缓缓开启。他向来拥有特权,可以随时面见这位铁腕首领——这是埃利亚斯在他初入伙时就赋予的权利。

黑发男人伫立在木质花窗前,只留下一个高大而黯淡的背影。

“坐吧,克里斯。”低沉的声音轻轻唤道。

方灿拉开办公桌对面的黑木座椅。几年前,这个位置几乎是他专属。可以说,“桥堡”正是从这张椅子上,从他们两人的日夜磋商中诞生的。

“最近很辛苦吧。”男人转过身,露出眼角的笑纹和眉尾那道手掌大小的狰狞伤疤。

“哈哈,对我就不必客套了。”方灿笑道:“急着叫我回来,是有要事吧?”

话音刚落,凝滞的氛围被瞬间打破。埃利亚斯也笑了,他走至桌前,径直坐到方灿对面。笑声渐歇,他的目光停留在方灿鬓角新生的白发上。

“唉......最近确实苦了你了。”他从一旁的雪茄盒中抽出一支,为自己点燃,又示意方灿自取,被后者摆手婉拒——听闻埃利亚斯最近迷上了这玩意儿,现在看来确有其事。

“不愧是我的好副手......”埃利亚斯深吸一口,指间的翡翠扳指在烟雾中泛着幽绿的光泽。

“来说说看吧,前两天的事。”

若是因为那件事,这紧急召见倒说得通了。方灿不动声色地呷了口茶。

大约一周前,他在芬迪湾收货时,险些被州警截胡。现场闹得不太好看,但终究成功将货送出去了。

唯一的变数,是他放走的那对母女。

会是因为这事吗?方灿思忖着。

是谁告密的?他当时分明确认过,现场没有其他目击者。那对母女纯属误入交易区,没有赶尽杀绝的必要。他又回忆起那两人的模样——身形稍大的女人紧抱着哭成泪人的孩子,明明自己怕得要命……

“十分抱歉,是我现场封锁失误,放进来了两个平民。”他抬眼,露出抱歉的神情,但面上依旧平静:“我确认过了,那一对母子的确只是误入。”

“毕竟咱们的宗旨,只杀极恶之人,挡财之人,背叛之人。”

他依旧注视着埃利亚斯的眼睛——那双眼里此刻藏着幽深难测的笑意。他不免回忆起自己刚入伙时这家伙的样子,那时候他也还年轻,意气风发之余,满心满眼都是自己那一番事业。

时间还真是不等人啊。

“好!这才是我埃利亚斯的兄弟!”这位依旧年轻的首领大笑着,将方灿扶起。他转身,示意方灿一同走到窗前。

方灿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霾,但仍旧顺着他的力道,站到了那复古花窗旁。

窗外阳光明媚,透过玻璃,可以清晰看到楼下庄园的大门——方灿来时驾驶的吉普车就停在那里。

“最近艾伦还好吗?”

听到弟弟的名字,方灿心头一紧,面上却波澜不惊。

“他最近迷上了写信,说在医疗组学到了不少新东西。”方灿垂眸,露出一丝苦笑:“明明打个电话就成......我真是个不尽责的哥哥,没能把他带在身边。”

“哈哈哈,你倒是提醒我了。”埃利亚斯搭上他的肩膀。

“等过两天,这笔生意走完,我就把他安排到你身边,你也好安心些。”

“不过这次叫你过来,确实有件事要谈,关于艾伦。”

方灿闻言抬头,示意自己在听。

“我想把艾伦调到墨西哥那边......你先别急。”埃利亚斯见方灿神色骤变,伸手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就两个月。你知道的,墨西哥那边据点还不稳,他去我更放心......”

“别担心,等你回来那天,我就把他调回来。”

没有拒绝的余地。直到走出大门,方灿的掌心依旧紧紧攥着。他没有回头,因为清楚地知道,埃利亚斯此刻正站在楼上那扇花窗后,目光如影随形。

回加拿大的路上,方灿反复咀嚼着埃利亚斯的话。在他手下多年,方灿自然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以及他话中藏不住的试探。

果然不是时候吗?那对母女来得太不巧。组织内部信息泄露的风声正紧,埃利亚斯怀疑有内鬼作祟。放人的举动无异于撞在了枪口上。但方灿深知自己的底线,他向来不是赶尽杀绝之流。

这股优柔寡断的性子能走到今天,说起来,全赖埃利亚斯当年的赏识。

他自幼独自拉扯艾伦长大,为了养家,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也就是当初在码头做工时,他意外遇见了埃利亚斯。

方灿至今都记得那个雨夜。

埃利亚斯·斯通——那时还是码头口岸的工程设计师。那天晚上,他被几个人堵在巨大的龙门吊下。

那天的夜格外黑,阴云密布,兜头淋下的磅礴大雨将视线尽数遮挡。

方灿披着破旧的雨披,正埋头赶工白天没干完的活,心里盘算着下工时间和答应艾伦的那顿晚饭。雨声中,几声凄厉的惨叫突兀地刺破夜空。

他赶到时,埃利亚斯蜷缩在地,几乎失去意识,几人的拳脚挟着雨水落在他身上。

眼看人就要晕厥,方灿出手了。他放倒了那几个闹事的家伙,又为埃利亚斯叫了医生。

在等待救护车的漫长煎熬里,埃利亚斯勉强擦去脸上的雨水和血污。只能虚弱地斜靠在方灿身上。那双眼睛,在昏暗中明明灭灭,燃烧着方灿看不懂的、近乎疯狂的野心。

“我受够了......这狗屎一样的世界......”他的声音嘶哑,恐怕刚才伤到了喉咙。

“我想要钱,想要权,想要这些杂碎无法企及的一切。”

当时的方灿不明所以,只觉得这工程师的脑袋怕是被打坏了。他本不愿理睬,只想等救护车赶到后,赶紧回去把活干完。可埃利亚斯下一句话,却清晰地钻进他耳朵。

“跟我走吗?我能给你……你应得的一切。”

后来方灿才知道,埃利亚斯坚持工程检验不合格,挡了别人的财路,才招来雨夜这场毒打。

至于为什么答应他,方灿想,或许真的是受够了狗屎一样的人生吧。

他终究是信任埃利亚斯的。

这无依无靠的人生中,埃利亚斯是唯一向他伸出手的人,也给了他和艾伦一处庇护的港湾。

回到加拿大后,他给艾伦通了电话,告知了组织的安排。电话那头的年轻人声音雀跃,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在医疗组学到的新鲜事。方灿一一应着,眼角眉梢是藏不住的笑意,心头的阴霾似乎也被这声音驱散了些许。

两个月后,生意尘埃落定。这时候加拿大已经开春,芬迪湾毗邻美国,较低的纬度使这里的春天来得格外早——至少比起北方大陆是如此。

他踏着春风回到了纽约。总部罕见的热闹,埃利亚斯似乎在举办一场聚会——这着实反常,他向来最不屑这些繁琐的社交应酬。

记得三年前,“桥堡”的事业刚刚步入正轨时,埃利亚斯宴请了纽约大大小小不下三十位黑帮头目。那场晚宴从场地布置到邀请函发放全由方灿一手操办。

对他这个码头工出身的乡巴佬来说,这绝非易事。

春意将绿枝送进楼内,走廊里熙熙攘攘,人们端着酒杯,在铺着洁白桌布的甜点桌旁谈笑,一反往日肃穆。就连走廊尽头那扇常年紧闭的黑门,此时也敞开着,隐约露出埃利亚斯办公室的一角。

方灿穿过人群,一路上不断有同僚和宾客朝他点头致意。

“克里斯先生。”

“克里斯托弗!”

他一一颔首回应,顺着西斜的阳光走向那扇黑门。夕阳透过复古花窗,将他身影拉得修长,也同样模糊了埃利亚斯的轮廓。

他正要开口,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克里斯!”

是罗温。男人一反常态地没有说笑,而是大口喘着气,双手撑在膝盖上,双眼紧紧盯着方灿。

“克里斯。”他又唤了一声,声音压得极低。方灿困惑地转身,面向这位老朋友。

见他认真听着,罗温强压下急促的喘息,他张口,用气音道:“你弟弟......艾伦他......”

“进来吧,克里斯。”低沉嗓音打断了罗温。房内,埃利亚斯转过身,沉静目光凝视着房外的异动。

方灿没有犹豫。他收回目光,无视罗温惊惶的神色,径直走进房间。

他将微颤的双手藏到身后,反手牢牢关上木门,也隔绝了埃利亚斯探究的视线。

“好久不见,埃利亚斯。”他的声音平静,一如既往。“那边的事情终于了结了。”

方灿走向窗边,顺手从办公桌上取了一支雪茄。点燃之后,他深深吸了一口,藉此稳住几乎颤抖的嗓音。

“克里斯,真是好久没见到你了。”首领靠坐在桌旁,单手拎起一瓶红酒,顺势往一旁早已备好的酒杯中斟去。

“哈哈,那边的事情有点棘手,一忙完我就回来了。”方灿接过酒杯,放在手中轻轻摇晃。

““最近真是辛苦你了。货物都顺利吗?”

“当然。”方灿道,黑眸透过眯起的笑眼看向埃利亚斯:“这几天我忙晕头了,没来得及联系艾伦,他那边还好吗?”

“正想和你说这个。”埃利亚斯笑了,拍了拍方灿的肩膀,示意他放松:“艾伦手头的事比较繁琐,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估计还得一两个月才能回来。”

方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他移开视线望向窗外,一股寒意直冲头顶,思绪霎时间一片空白。

“是吗?”他只吐出两个字。察觉自己嗓音沙哑,他又轻咳一声,笑道:“那只能之后再聚了,工作要紧。”

至于埃利亚斯又说了什么,他几乎没听进去。只记得日落之后,他手中的酒杯早已空空如也,杯底残留的酒渍和舌尖未散的苦涩,诉说着他的失态。

他抬眼,凝视着天边最后一抹余晖,眼前浮现的却是罗温那焦急的神色。

“对了,还有一件事。”埃利亚斯的嗓音如恶魔低语。

“近期我想安排一些更关键的工作给你。至于军火这方面……就先交给戴维负责吧。”

“我的义兄......”

“嗯?”

你一定要决绝至此吗?方灿望着远方最后一缕红光彻底消失,缓缓闭上干涩的双眼。

“听你安排......”

深夜,他拖着麻木的身躯回到位于纽约市郊的那间小公寓。即便桥堡如今收入不菲,他和艾伦却始终没有搬离这里。桥堡的薪水足够他们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屋里也添了不少温馨的摆件——大多是他从世界各地为艾伦搜罗来的礼物。

他坐在弟弟那张小床边,房间里已积了厚厚一层灰。

手中电话传出阵阵忙音,他就这样在忙音声中静坐了一整夜。

一周后,罗温在一次火拼中牺牲了。一颗子弹贯穿他的胸口,另一颗则正中额头。埃利亚斯将他安葬在墓园,当天下了一场大雨。方灿撑着黑伞,沉默地注视着埃利亚斯的背影,自始至终未发一语。

一个月后,方灿交出了手中的实权。他开始接手帮派中的管理杂务,一堆鸡毛蒜皮的小事压到了他的头上。叛徒风波虽暂告平息,埃利亚斯对他的怀疑却有增无减,试探如潮水般不断涌来。

最终,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工作日,埃利亚斯邀请他共进晚餐。

他一口应下,却在赴约前一日只身离开纽约。

他一路前往墨西哥,找到桥堡的新据点,却得知艾伦早在两个月前就被调回总部。

晚餐桌上,各式菜色琳琅满目。方灿坐在埃利亚斯对面,黑眸沉静无波,无声地凝视着这位义兄。

后腰别着的手枪硌着他,触感冰凉,却莫名令人心安。

“我最近正打算派你出差,去墨西哥那边,正好可以和艾伦团聚。”埃利亚斯笑着,眉角的疤痕也随之扬起。

“怎么样?还有信心接手吗?”

“......”

方灿一动未动,只是静静地、定定地望着埃利亚斯。

头顶的铡刀即将落下,而亲手送他上断头台的,正是眼前这个他曾视若生父的义兄。

“是吗?”他轻轻笑了。

“随你安排。”

——————————

夏天的夜凉不到哪去,即便是晚风,也挟着无尽的暖意。 于是方灿脱去了外套,只穿着一件沾了血的衬衣,独自一人离开庄园。

他路过警笛的喧嚣,穿过了树林与蝉鸣,直到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才终于停下脚步。

艾伦冰冷的身躯伏在他的背上。男孩的骨架分量不轻,方灿却感觉不到丝毫疲惫,就这么久久驻足着,直到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再发不出一点声音。随着尸体落地的闷响,他直挺挺跪了下去,眼泪混着血液糊了满脸,嘴里咸涩一片。

在天亮之前,他将艾伦埋在了纽约湾旁的一片野地里。男孩的身体早已枯槁如柴,冰冷而硌手。方灿一次次停下动作,一遍遍亲吻男孩的额头与眼窝。最终,他抹去仿佛流不尽的泪,借着黎明时分微弱的天光,离开了纽约湾。

他曾以为自己会追随埃利亚斯一辈子——他的功名、性命都是桥堡的利刃。直到埃利亚斯的脑浆喷溅到他的身上,直到他的身后尸横遍野,他的灵魂依然停留在那个房间,停留在艾伦的尸体前。

方灿心知自己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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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纽约的秋天总是短暂,冬天却格外漫长。前一天还在穿单衣,隔日寒风便席卷而至。

望着空空如也的冰箱,方灿叹了口气。他难得套上外套,临出门前却像是想起什么,转身走进浴室。

镜中的男人面色阴郁,胡茬凌乱。他沉默地与自己对视良久,最终俯身洗了把脸,将胡子刮得干干净净。

再抬起头时,这张脸与几个月前似乎并无不同——除了眼下的乌青和满眼的血丝,几乎仍是那个在桥堡叱咤风云的克里斯托弗。

他复又穿上风衣,离开了自己蜗居的小屋。

那天下午,纽约迎来初雪。强对流天气带来一场异常猛烈的暴风雪,估摸着又会有无数流民冻死街头。

就是在纷飞的暴雪中,方灿提着大包小包的食材,在那条走了无数遍的小路上,捡到了一个流落街头的孩子。

小孩几乎冻死过去,蜷缩成小小一团,单薄的衣服却挡不住刺骨的寒意。方灿望着他一动不动的身体,终究抵挡不住良心的作祟。他放下手中东西,缓步走到小孩身前,看到了他青紫的脸颊。

大概没救了吧。他正想着,孩子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小孩有一双棕色的大眼睛,清亮到没有一丝杂色。就在这样的注视下,方灿鬼使神差地将他带回了家。

小孩说他叫韩知城,已经流浪两年了。方灿没有过问他父母的去向,只是为他裹了件厚衣服,又为他煮了锅热腾腾的意面。

“多大了?”方灿打量着眼前依旧微微发抖的孩子,开口问道。

“15。”

“15岁?”他重新端详对方——瘦小的身体显然是发育不良,丝毫没有十几岁少年该有的样子。

“上过学吗?”

“上过,后来休学了。”小孩几口将食物扫净,脸上也恢复了几分血色。嘴角还沾着酱汁,他却没用手擦,反而转过头在房间里张望着什么。

方灿心知自己这屋子乱得不堪入目,伸手示意韩知城看过来,递给他一张餐巾纸。

韩知城欣然接过,一边擦嘴一边道:“无家可归之后,我试过打点零工,还去拳场做过帮工。”

“但我手太笨,被赶出来了......之后就留宿街头。”说着,他的眼眶逐渐湿润。方灿几乎以为他要哭出来,可小孩却朝他展露出个笨拙的傻笑:“幸好遇到您,我才没冻死。”

那天晚上,方灿将小孩安置在卧室,自己则蜷在略显狭窄的沙发上。他原本以为会睁眼到天明,却在半夜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韩知城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

小孩显然没料到他还醒着,被方灿突然睁开的眼睛吓了一跳。方灿没有说话,静静注视着他的动作。下一秒,韩知城竟直接坐到了地毯上,他抬头望了望沙发上的方灿,随后轻轻蜷起身子,靠在他下方安稳地睡去了。

男孩的身影与记忆中封存的一角悄然重叠。方灿怔了片刻,久违地流下了眼泪。

从那之后,他便将韩知城留在了身边。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还在码头做工的日子,方灿重新走出家门,找了些零工杂活。韩知城原本也想出去打工,被方灿一口回绝了。

他托了自己先前结识的一对夫妻,将韩知城送去学了些技艺。那对夫妻原本是其他帮派的黑医,受过方灿的救命之恩,如今已在新泽西安顿下来。两位老人对他总是格外热情,待韩知城也如同自己的孩子。

这孩子过分天真又过分善良,双眼澄澈得容不下一丝杂念,方灿不忍让他跟着自己蹉跎,又开始为他的未来做打算。送他去学医虽是无奈之选,却意外得到了夫妻二人的极高评价。方灿这才知道,韩知城在流浪之前,原本就是个天赋出众的好学生。

一切似乎都步入正轨,方灿早出晚归地辛苦工作,韩知城则会在每个周末回到家里。每当方灿深夜归家,看见屋里被收拾得整洁有序,就知道是韩知城回来过了。

他们会在周末一起去采购,挤在客厅里边吃烤糊的披萨边看恐怖片,直到相继睡着。韩知城认他做哥哥,而方灿只是偶尔——非常偶尔地,会想起艾伦,想起他那被埋在冰冷泥土中的弟弟。所有创伤都在缓慢愈合,时光正一点点带走痛苦与磨难。

转眼半年过去,他们真活成了兄弟的样子。

方灿的人生似乎重新焕发生机。夫妻二人正式收养了韩知城,认他做自己的孩子,于是他们再次拥有了家。

偶尔还是有些麻烦找上门。桥堡覆灭那日,方灿罕见地将事做绝,整个庄园无一幸存,但终究有人探出些蛛丝马迹,寻到了他头上。

起初只是些零碎琐事,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处理干净。

聪明如韩知城,每次看到他身上的血迹,便会沉默地拿来药箱为他消毒包扎,夜里却偷偷地抹眼泪。方灿发现后便愈发小心,除了身上偶尔残留的硝烟味,再未带着血迹回过家。

平静截止于某个再平常不过的周末。当方灿拖着疲惫的身体推开家门时,屋里一片漆黑,本该归家的韩知城不见踪影。

他疯了一般地找,终于在第二天晚上接到了绑匪的电话。

对方命令他深夜独自前往郊外的一处废弃仓库。他没有犹豫,只身赴约,带着满身的肃杀。

当看见被五花大绑的韩知城时,压抑已久的恐惧再也无法遏制。

无数回忆涌上心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房间,看见艾伦被紧紧捆缚的、早已冰冷的身体。

等回过神时,枪声已然响起,硝烟弥漫中,他听到了韩知城的惊叫。方灿心头一凉,心知自己一时失控,险些酿成大祸。

等到一切平息,几名绑匪已全部倒地。他匆忙朝韩知城跑去。

小孩吓得缩成一团,眼中除了未散的惊恐,更多是满满的担忧。他嘴唇仍在颤抖,开口第一句却是:“哥......你受伤了。”

受伤了吗?方灿并不知道。他浑身麻木,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

“我没事的,哥。”韩知城挣扎着,可绳子捆得太紧,怎么也挣脱不开。

“哥,你先帮我解开,让我看看你的伤......”

方灿没有回答,只是一把将韩知城搂进怀里。

“对不起。”他差一点就又失去了重要的人。

韩知城明显慌了神,连声安慰着他,可方灿仍旧没有松手。疼痛正一点点苏醒,心底一个声音也愈发清晰。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他要复仇。

他要所有胆敢触碰他底线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事后,方灿重新动用了地下人脉,得知最近有一批桥堡的残党仍在暗中活动,正是这群家伙调查到了他的头上。

最终,所有线索归集到了一块黑板上,此时正伫立在方灿房间的一角。他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调查与推演,将所有心血凝成了一份周密而彻底的报复计划。

然而,就在行动前夜,变故发生了。

2003年的夏天,《加勒比海盗》刚刚上映。方灿难得闲暇,趁行动实施之前,带着韩知城去看了电影。

散场时已是深夜,两人抱着没吃完的爆米花,慢悠悠地走在回家的小巷中。

这一带最近被改造成了酒吧街,各类地下交易在霓虹灯影间悄然涌动。韩知城还在手舞足蹈地比划,滔滔不绝地说着约翰尼·德普的英姿,方灿一边笑一边听他讲,眼神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他前几日打听到这里新开了一家黑拳场,估计就隐藏在酒吧街的地下。

“也许真的该搬走了......”他正暗自思忖,稍稍出神的刹那,突然听到韩知城一声惊呼。

他慌忙回头看去,手下意识摸向腰后。然而目光所及之处空无一人,只有一只倚在墙边的......彩色毛绒熊?

直到韩知城拉着他跑近,他才骤然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玩偶,而是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这应该是个男人,头发染得五颜六色,此时毛毛躁躁地炸开着,显得凌乱不堪。

“嘿,你还好吗?”韩知城问道,手中的爆米花因紧张撒了一地。

没人回答,那颗彩色脑袋依旧死死垂着,可以看见发顶一片片结块的血痂。

“还活着吗?”韩知城又问了一句,这次他走近了些,准备去拍男人的肩膀。

方灿眼尖地注意到那人低垂的胳膊突然绷紧,心道不好,迅速出手将韩知城向后拉开。随着一阵破空声擦面而过,刚才还如死人一般的男人猛地挥拳,险些打碎韩知城的鼻梁。

“我......我......你还真是不讲理啊!”韩知城被方灿护到身后,嘴里还不饶人地抱怨着。

方灿没有理会他,低头凝视着仍保持出拳姿势的男人,而对方也透过杂草般的发丝看向他。

那眼神裹着杀意,却并不清明,恐怕早已神志不清了。

身后酒吧的霓虹灯洒在两人身上,借着那点彩光,方灿看清了他脸上的污垢与淤青,他眉目青涩,应是与韩知城年纪相仿才对。

韩知城还在旁边嘟囔,酒吧传来的音乐嘈杂喧闹,而两人之间却陷入一种紧绷的寂静,僵持良久。

方灿正要开口,男人却终于支撑不住,眼白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方灿眼疾手快将他接住,与韩知城面面相觑片刻。最终,在韩知城的恳求下,他们将男人捡回了家。

借着客厅昏黄的灯光,韩知城翻出医药箱。他们将“客人”安置在地板上,毕竟这家伙浑身血腥味儿,着实不算好闻。

待那头鸡窝一样的杂发被撩开,他们看清了男人的脸,或者说,那更像一张少年的面孔。

这孩子身材结实欣长,脸蛋却格外稚嫩,除了青紫肿胀的眼窝与颧骨,其他五官倒也看得出几分精致。

是个漂亮的孩子。

韩知城轻手轻脚地解开了他的衣服,当那具身躯暴露在灯光下时,方灿几乎下意识地将韩知城护在身后。

这是一具亡命之徒的身体。

他的腹部留有严重的烧伤痕迹,伤口应该有些时日,现在化作浅褐色的一片。 胸前横亘着无数刀伤与挫伤,新旧交错,不堪入目。

但最为严重的,恐怕也是导致他昏迷的主要原因——锁骨下方一处明显的贯穿伤。

方灿想起几年前,桥堡对待叛徒就是这样一套手法。他曾无数次见证行刑,铁钩穿过叛徒的锁骨,将人高高吊起。,不出几天,所有嘶哑的哀嚎都会归于平静。

韩知城没见过这种世面,但终究还是抖着手,将男孩腰侧的衣服掀开。 伤口使他发起了高烧,皮肤都烫成粉红色,于是腰侧那一圈青紫的掐痕便格外醒目。

看着那痕迹,方灿与韩知城沉默良久,再无言语。

“我是不是惹麻烦了?”包扎结束后,韩知城坐在地板上,望着昏迷不醒的男孩轻声问道。

方灿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先去睡吧,我在这儿守着。 ”

电灯的滋滋声中,方灿在男孩身旁静坐了一整夜。

他想到了很多事,想到了自己的计划,想到了桥堡,想到艾伦,最后,他眼前浮现出男孩当时的眼神,困兽一般,无法忘却。

纽约的凌晨最为寂静,酒吧陆续打烊,喧闹的年轻人渐渐散去,窗外只剩下偶尔的鸟鸣。 在这片宁静中,方灿疲惫了一天的心弦不知不觉放松,鬼使神差地,他的眼皮逐渐合拢。

短暂的黑暗袭来,意识深处传来理智的召唤,他猛地惊醒,内心斥责自己的疏忽,抬头却直直对上了一双清亮的绿色眼睛。

那男孩不知道醒了多久,从他的姿势来看,应当是整夜未动。见方灿睁开眼,他不仅没有移开视线,反而扬起唇角,弯着眼睛笑了。

“怎么称呼?”方灿将水杯放在他手边。

“......”男孩的神志已经清醒,他并未开口,只是顺从地拿起水杯抿了一口。

“黄铉辰。”喝完后,他缓缓开口,尾音撕裂,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绵软。

“好的,铉辰。”方灿应道,站起身子朝厨房走去:“吃点东西?”

恐怕真是被迷了心窍,又或者是直觉作祟。尽管那满身伤疤就注定了男孩的不凡,尽管他本应在男孩退烧之后就让他离开,可当韩知城恳求让黄铉辰留下继续养伤时,方灿竟点头答应了。

黄铉辰原打算道谢后直接离开,也耐不住韩知城的善心大发。就这样,三人阴差阳错地开始了共处一室的日子。

明明只比韩知城大了一岁,黄铉辰的性格却截然不同。他也会笑会闹,笑意却不达眼底。

之后韩知城返回新泽西,方灿不得不与黄铉辰两人独处。他们总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两人之间是分明的楚河汉界。

黄铉辰钟情于客厅的一块宝地——冰箱旁的一处角落,当屋里找不到人时,方灿总能在那里发现他蜷缩的身影。

一周过去,小屋逐渐形成了新的生态。黄铉辰接替韩知城承担起打扫的工作,而方灿也暂时将复仇计划搁置,回归往日平凡的生活。

黄铉辰极少向他求助,唯一一次主动开口,是拜托他带一瓶染发剂回来。

方灿问他想要什么颜色,他只摇头,笑着说什么都行。说话间,他那头被染得毛躁的发丝间,隐约露出一小段栗色的发根。

方灿从不过多追问。这间屋子里,包括韩知城在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苦难即便言明,依旧是抹不去的痛苦。但潜意识里,他明白黄铉辰与自己是更为相似的存在。

在韩知城的悉心照料下,黄铉辰的伤情逐渐好转。不出意料的话,再过一周左右,他便会独自离开——方灿有这样的预感。

周末,纽约下了一场暴雨。电视的信号断断续续,天气预报中,女声持续播报着灾害预警。刚好今天是韩知城回家的日子,方灿将黄铉辰留在家中,独自出门去接他回家。

他清楚的记得,那天自己打了一把黑伞,蹚着脚腕高的雨水,接回了等在车站的韩知城。

雷声中,两人匆匆赶回家,却只看到了碎了满地的玻璃,和蜷缩在冰箱旁瑟瑟发抖的黄铉辰。

那是黄铉辰第一次发病。诱因或许是暴雨,又或许是雷声?方灿并不确定。

电视里,女声依旧在循环播报,而黄铉辰则始终低着头,掌心血红一片。韩知城率先走上前,将他的手指掰开,取出嵌入血肉的碎玻璃,又捧着黄铉辰的脸颊,仔细地检查着。

黄铉辰没有哭,眼神朦胧,眉头紧紧绞在一起,是他们从未见过的脆弱——即便是第一天捡到他时,他也绝非如此不堪一击。

韩知城几乎瞬间就哭了,他将黄铉辰紧紧抱在怀里,掌心抚摸上他的头发,一边落泪,一边轻声安抚他。

方灿则坐在一旁,默默为他处理伤口。等抬头时,才注意到黄铉辰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他抬手,朦胧的视线凝聚在缠好的绷带上,五指张开又合拢。

漫漫长夜里,他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又一周过去,黄铉辰没有离开。方灿依旧没有过问,他早已习惯了三个人的生活,只是那份复仇计划又被提上日程,只需最后敲定,他便会开始行动。

瞒着黄铉辰并不容易,这孩子聪明得惊人。

某个下工后的夜晚,方灿回到家,只见客厅灯光明亮却空无一人。他回头望去,冰箱旁边空荡荡的——黄铉辰不在那里。

待走进房间,他才发觉,黄铉辰正静静站在屋子一角,凝视着自己那块贴满照片与计划的黑板。

方灿原本也没打算隐瞒,便任由他看着。

“记得帮我向知城保密。”他脱下外套,将给黄铉辰带的晚饭放在桌上。

“我怕他担心......”

“我可以帮你。”

“嗯?”

“我是说,复仇......”黄铉辰转过身,眼睛坚定地望过来:“我可以帮你。”

“只要你愿意,我就是你们的刀。”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我可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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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我可以做到。 ”

黄铉辰望着面前高大的男人,栗色长发掩盖不住他神色间的惶恐。

“叔叔,您相信我。 ”

男人沉默不言,自上而下俯视着他。 高大身躯落下厚重的阴影,将黄铉辰完全笼罩其中。

男人名叫马尔科姆·布里奇——黄铉辰的亲叔叔。 自父母遭遇变故后,他便被叔叔接回了这座宅子。

“铉辰,你要知道,我接你回来是为了什么?”

“我给过你机会,可结果呢?你搞砸了。 ”男人为他判下了冷酷的裁决。

“......”黄铉辰垂下眼眸,16岁的少年虽已开始抽条,却仍被压迫得喘不过气。

马尔科姆仍站在原地,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黄铉辰知道他想要什么。

漫长的沉默之后,他屈膝跪了下来,伸手拉下男人西裤的拉链。 如同这几年里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他侧过头,轻轻咬住裤边。

性器从中弹出,黄铉辰熟练地将唇递了过去。

他的动作很慢,起初只是含着前端磨蹭。 随后男人愈发不耐,揪着他的头发,直接撞进了他嘴里。

黄铉辰匆忙收了牙齿,担心刮痛男人,惹来没必要的毒打。 但男人的动作却愈发粗鲁,龟头一下一下,直直撞进他的喉咙。

黄铉辰喉头一紧,几欲干呕,但仍旧强撑着收紧喉咙,口腔不断压缩,激得口中性器愈发膨大。

直到马尔科姆抓着他头发的手猛然下移,一把扣住了他的脖颈,他才松了口。 高潮将至未至,男人嗤笑一声,满意地拍拍他的脸颊。

“不错,练得挺好。 ”他说着,又开始新一轮动作。

“真乖。 ”

黄铉辰呛咳不停,马尔科姆最喜欢这套,以往高潮猛烈时,能将他掐得晕死过去。 他知道男人喜欢刺激,但又不允许别人占据主导,于是每次就配合着动作,适时地吮吸与呜咽,直到男人发泄完毕。

粘稠的精液洒了黄铉辰满脸,他没有立刻去擦,而是凑过身去,先是将性器上那点零星残液卷入口中。 随后,他微微侧头,柔软的栗色头发蹭在男人的腹部。

他乖顺得像条小狗,而马尔科姆最爱他这副模样。

“叔叔,我是您最忠诚的刀。 ”

“请您相信我。 ”

离开房间时已是深夜,别墅里的灯尽数熄灭,佣人们早已入睡。 黄铉辰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胯骨被压断一般,疼得要命,他早预感到男人今晚会大发雷霆,但至少没有殴打和责骂,还不算坏到谷底。

“哥。 ”一声轻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抬头,看到一扇半掩的房门,此时一个棕发的男孩正站在门边,带着朦胧而忧虑的神情望向他。

“哥,你还不睡吗?”

黄铉辰的肩膀瞬间放松下来,露出个由衷的笑:“卢西恩,别担心,我这就回房。 ”

“又是工作吗?”卢西恩揉着眼睛抱怨:“我爸也是的,这么晚还叫你。 ”

“卢西恩。 ”

“嗯?”

“你下周就要去上学了?对吗?”黄铉辰神色温柔,轻声问道。

“嗯哼,是啊。 又要回那鬼地方了。 ”

“这次要乖乖的,别再惹麻烦了哦。 ”他伸手揉了揉弟弟的头发。

“啊啊知道啦!”卢西恩挣开他的手,脸颊鼓得溜圆:“你最近怎么和我爸一样唠叨。 ”

说完,他便关上了门。 走廊重新陷入黑暗,黄铉辰无奈地笑了笑,复又抬步往自己房间走去。 转身之际,他听见门内传来几不可闻的一声:

“晚安,哥哥。 ”

别墅坐落在波士顿郊区,每到夜晚便分外安静。 黄铉辰躺在床上,感受着黑夜与安宁将自己包裹。

与卢西恩的交谈让他放松不少,加上熟悉而逼仄的环境,他很快沉下心来,思绪渐渐沉寂。

一周后,他踏上了布里奇家族的运输车。 这辆货车被伪造成冷链车的模样,此时车厢门大开着,露出里面蒙着黑布的金属箱。

按照马尔科姆的说法,箱子里是码成砖块状的塞姆汀——这些塑性炸药应是从东欧送来的。 而现在,黄铉辰需要护送它们前往布里奇家族名下的采石场。

出发前,这位亲爱的叔叔严正声明道:

“铉辰,记住,这批货的价值远超你的性命,搞砸的后果你清楚。”

“如果有人拦路,你知道该怎么做。”

黄铉辰低头,看着那满车厢的绿皮金属箱,唇角微微勾起。

与他同行的还有两位保镖,此时那二人已全副武装。

“少爷,可以出发了吗?”

黄铉辰将防弹衣套在身上,检查完毕后,他点头:“出发。”

两名保镖迅速分散,一人进入后车厢,另一人则登上后方的护送皮卡。

卡车缓缓启动,先在市区绕了半圈,随后便驶上公路,朝郊区开去。黄铉辰坐在副驾,眼睛死死盯着手里的运输路线图。

他特别留意了一段偏僻的匝道,那里是理想的动手地点。若有人截车,必然选在这里。

汗水浸湿了战术手套,黄铉辰压下急促的心跳,手指缓缓收紧,暗自祈祷自己的判断正确。

终于,随着车后一声呼啸,两辆黑车从匝道冲出,拦截在卡车前方。子弹倾泻而至,黄铉辰与司机压低身体,子弹险险擦身而过,嵌入副驾的靠背。

“敌袭,警戒。”他对着耳机发号施令。

“直接撞开!”

司机也是经验丰富的老手,猛打方向,撞开其中一辆黑车的车头,突出重围。

黄铉辰迅速开枪,首先击毙了一名对方司机。还剩一辆黑车紧追在身后,与皮卡爆发出激烈交火。

黄铉辰将身子探出车窗,刻意两枪打偏。直到“轰”的一声——皮卡车被打爆了轮胎,车身不受控制向护栏撞去,身后只剩下一辆黑车仍在追击。

他这才重新瞄准黑车驾驶员,开枪之前,他从后腰卸下一颗手雷,不动声色地取下拉环,算准角度,将那玩意儿掷在公路一旁。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除他之外无人察觉。

“砰——”子弹出膛,正中主驾眉心。黑车失去方向,直接冲出公路,侧翻在路旁沙地里。

同一时间,手雷应声爆开,冲击波撼动了运输车的车尾,惯性将两人猛地甩向一侧。

“稳住!”他喊道。司机没有踩刹车,而是猛冲向左,擦着护栏稳住车体,又继续驶出几百米远。

“停车。”见车辆逐渐恢复平稳,黄铉辰下令道。

此处是一片辽阔的平原,视野开阔,不受遮挡。他再三确认安全后,只身一人下了车。

后车厢已经严重变形,所幸厢门仍能打开。他费了些力气开锁,拉开箱门的一瞬间,一具尸体骨碌碌滚了出来——是之前那名保镖。

他似乎刚断气不久,身上被子弹打了几个窟窿,脖子因剧烈冲击而扭曲错位。黄铉辰没有多看,径直钻进车厢。

这些箱子也不知是马尔科姆从哪里搜罗来的,异常结实。他巡视片刻,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一只破损的箱子。

覆盖的黑布被撕裂,绿皮金属箱被撞坏一角,隐约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塞姆汀。

黄铉辰回头确认无人后,便将手伸进箱中,取出几条炸药,捏碎撒在车厢里。一切布置妥当,他从防弹衣下掏出一只铅封盒,双手微颤地将塞姆汀装入盒中。

他猜得没错,这些玩意儿果然是马尔科姆从东欧运来的。与传统的C4不同,塞姆汀是艳红色的,质地近乎细粉。待小盒封装完毕,他双手已沾满一片鲜红。

最后一步,黄铉辰望向车厢外那具尸体。

他将尸体扛回车厢,推着它在炸药堆中滚了几圈,直到鲜血与红色粉末混杂得四处狼藉,才终于停手。

上车前,他随手摘下战术手套,扔进路旁的草丛。

“出发吧。”他对司机道。

“布里奇先生还在等着呢。”

之后的一切如他所料,马尔科姆暴跳如雷,但念在损失不大,没有当众打爆他的脑袋。

两记耳光下来,黄铉辰背着手一动未动。脸颊火辣辣地肿起,他始终垂着眼,将栗色的发顶沉默地朝向马尔科姆。

男人又厉声斥骂了几句,最后咬牙切齿地丢下一句:“晚上来我房间。”

闻言,黄铉辰几不可察地扬了嘴角。

回到房间后,他从衣袋里取出那只铅封盒。光线下,盒面流转着鎏金般的光泽。

他再一次笑了,将盒子搁在一旁,随后俯身从床底拖出一只木箱。箱子里是他这些年积攒的画作与书籍——他没什么别的爱好,看书作画之类的事,马尔科姆也就随他去了。

他将那些泛黄的旧书逐一取出,箱子逐渐见底,最后两本书挪开,底下赫然是一排码放整齐的砖块状物体。

这是他多年积攒下来的,整整十公斤的炸药。

凝视着那一排炸药,黄铉辰的眼中泛起幽深而危险的光。

半夜时分,整座别墅已陷入寂静,唯有二楼一扇窗仍透出微光——那是马尔科姆的卧室。

手腕被牢牢缚住,动弹不得。黄铉辰仰躺在床上,望向头顶那华丽明亮的天花板。

马尔科姆总能想出办法来折磨他,就比如吊顶上那一面巨大的镜子,就是他上次玩剩下的东西。

镜中,红色的丝质床单几乎铺满整个视野,而最中间的,是他那苍白破败的躯体。再往上,他看见自己绿色的眼睛,和凌乱铺散的栗色头发。

男人在他身下动作着,宽阔背肌在镜中拉长变形。随着一记猛烈的顶弄,他被深深压进床褥里。

这张床可真大啊,怎么逃都逃不开。柔软的床垫将他紧紧包裹,他就这样被挟持着,承受这仿佛永无尽头的酷刑。

意识飘飘摇摇,随着颠簸沉浮,直到身上的重量骤然撤去,黄铉辰的思绪才渐渐回笼。

今天马尔科姆玩得尽兴,眉梢眼角尽是消遣后的餍足。他罕见地将黄铉辰拉起来,亲手解开了他手腕上的绳索。

“最近辛苦你了,明天休息吧。”他难得语气温柔,手指摩挲着黄铉辰腕上的擦伤。

说完,他俯身亲吻了黄铉辰的发顶,动作轻柔得近乎异常,仿佛方才野兽般施暴的另有其人。

黄铉辰恍惚间像是回到了13岁,第一次见到马尔科姆的时候,就是这样一番光景。男人的手指摩挲着他的发丝,眼神中是少年人看不懂的痴迷。

“说起来......”

黄铉辰回过神,直视马尔科姆,静待下文。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男人笑了笑,起身去书柜边翻找着什么。片刻后,他拿着一只信封回到床边。

“我想你会需要这个。”

黄铉辰伸手接过。他的手指在抖,喉头似有湿滑黏腻的触感在不断涌动。他知道时间不多了,扬起一个标准的微笑:“谢谢您,叔叔。”

回到房间的刹那,他径直跌坐在地上。应付马尔科姆已耗尽他全部力气,从门口到小床的距离,此刻犹如天堑,难以跨越。

他垂头静默片刻,用颤抖的手指拆开了那只信封。

里面是一张薄薄的纸,他两指夹着一角将其抽出。看清画面的瞬间,手指由颤抖转为抑制不住的痉挛。

那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家三口:西方长相的男人与漂亮的东方女人并肩而立,他们身前坐着个十来岁的孩子。孩子继承了父亲的绿眸与栗发,容貌却与母亲如出一辙,精致得过分。

明明不过几年的时间,照片里小小的自己宛如陌生人,笑得天真又疏离。

“呃啊啊......”黄铉辰猛地抽了口气,身体僵硬而缓慢的溃塌下去。麻木感从四肢开始蔓延,一直涌进他的胸腔,他紧闭着眼睛,空茫茫的视野里白光乍现,耳畔一阵阵地嗡鸣。

很快,他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额头反复蹭着地板,手指机械地扣上脖颈。脸颊憋得通红,肺叶收缩到极致,却汲取不到一丝氧气。

好难受。他几乎窒息到晕厥,眼白上翻,即将晕死过去的那一刻,求生本能强行介入,手指条件反射地松开了。

氧气顷刻间涌入肺部,他剧烈咳嗽起来。然而痉挛的手指仍未放过自己,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收紧。

就这样,他在反复的窒息中,熬过了一个漫长而痛苦的夜晚。

这次犯病来得格外猛烈,以往他只需要找个角落缩上一宿,这一次却几乎要了半条命。

直到太阳缓缓升起,他的意识才终于复苏。嗓子火辣辣地疼,发不出一点声音。

衣服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黄铉辰疲惫地低下头,才发觉自己始终紧紧攥着那张相片。

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他脚边。他静坐在房间的阴影里,借着晨光,再次凝视照片中的三人。

黄铉辰随母姓,他的母亲是一位温柔漂亮的东方女人,黑头发黑眼睛,俯下身时,长发总会顺着她的脸颊滑落,轻拂在黄铉辰的脸侧。

她总是笑着的,不论是对他,还是对父亲,永远那般温柔。

而黄铉辰的父亲呢?他从不像其他父辈那样强硬威严,黄铉辰几乎是在他的肩头长大的——那双肩膀宽厚有力,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家族的权斗向来复杂,父亲始终避之不及,但无论如何,马尔科姆还是踏着他的鲜血,坐上了家主的位置。

“马尔科姆......”

他那自诩聪明的叔叔啊——令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自以为养了一条忠诚的狗,自以为一切早已瞒天过海。

“马尔科姆......我要你偿命......”

黄铉辰趁着假期,在房间里睡了一整天。没有人来打扰他——这座宅子里,他本就如同透明。

唯一会造访他房间的,是他亲爱的弟弟卢西恩,也是他对这座监狱唯一的眷恋。而如今,连卢西恩也已远赴欧洲。

他顺理成章地睡到深夜,借着黑暗的掩护,将炸药布置在了别墅各处。走出大门时,他的脚步仍有些蹒跚。

第一次踏入这扇大门时,黄铉辰刚满13岁,来到这里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适时的闭嘴,第二件事是吮吸男人的性器。

他成为了被圈养在大宅里的小雀,白天窝在书房里,翻阅那些晦涩难懂的书籍,夜晚则被按在叔叔那张大得吓人的床上,陷进床褥深处。

按照原本的轨迹,他或许会被一直折磨到死。然而那年冬天,他作为卢西恩的替身,被送出了别墅。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他穿着卢西恩的衣服,与马尔科姆并肩坐在车后座。

他不知道马尔科姆惹了什么事、得罪了什么人,只记得在子弹击碎车窗的瞬间,他强行背叛自己的求生本能,将叔叔那强壮的身躯护在身下。

从那之后,马尔科姆对他产生了别的兴趣。他被送去学了一些“技艺”,又被安排去做一些脏活——无非是杀人放火的勾当,他总能熟练完成。

是的,他总能熟练地完成。

就像今天一样。

火光冲天而起,宅邸发出喑哑的哀鸣,很快,连天的爆炸掀开屋顶,压垮了承重的脊梁。

这座屹立不倒的监狱,终于化为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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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黄毛小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光头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老板椅上,脖子昂得高高的,活像一只秃顶的公鸡。 在这间阴暗逼仄的地下室里,他硬是摆出了坐在华盛顿白宫里的架势。

“知道,你们的人叫我来的。 ”黄铉辰将一张传单扔到他面前,蓝蓝绿绿的配色中,一行金色的标题格外醒目——《用拳头征服世界!纽约为你呐喊!》

“啧。 ”光头拾起传单,满意地笑了。 “早跟他们说过,这标语潮爆了。 ”

土爆了。 黄铉辰心想,土得令人恶心。

“但要我说......”光头一双深陷的小眼睛上下扫视黄铉辰——他明显是少年身形,浑身上下估摸也没几两肉。

“你这小孩还是赶紧回家去吧,爸爸妈妈等急了可是会报警的......”

“我需要钱。 ”黄铉辰直截了当道。

闻言,光头视线下移,敏锐地注意到他身上那件破旧夹克。 那身行头看起来有些时间了,边角的破损甚至无法修补,皮面也磨损得褪了色。

他挑起眉头,不耐烦的脸上多了一丝玩味:“流浪儿?”

“不行就算了。 ”黄铉辰轻叹一声,转身欲走,却被一名高大壮汉拦住了去路。

“诶,别急嘛!”光头放下二郎腿,从桌后起身,缓缓踱步到黄铉辰面前。

于是黄铉辰清楚地看到了他小眼睛里几乎夺目而出的精光。

“你今晚先打一场,赢了的话,我给你这么多。 ”他张开手掌,在黄铉辰面前晃了晃:“500美金。 ”

“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这是一处位于纽约市郊的黑拳场,藏匿于酒吧街的正下方,是这座城市最为肮脏与阴暗的角落,每当深夜降临,便会有一批固定访客前来寻乐。

黄铉辰坐在擂台边,眼看观众如老鼠般密密麻麻地涌入,叽叽喳喳地挤满了四周看台。

黄铉辰扫视观众席,基本都是些中年人,疯狂的模样像极了瘾君子。 在观众台上方,一处突出的看台高悬着,里面零星坐着几个人。 其中一人是那位光头,他坐在看台最中间,而他身旁——黄铉辰敏锐注意到那人的视线,带着股探究和玩味,正聚焦在自己身上。

男人从模样看,似乎是富家子弟的做派,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穿得颇有些衣冠禽兽的味道,他身边围着几人,应该都是这里的常客,一同来找乐子的狐朋狗友。

黄铉辰没有理会那令人不悦的视线,转而打量起这处擂台。

还在马尔科姆手下做事时,他就曾听说过黑拳这门产业,似乎布里奇家族也有所涉猎。但如今他也无从考证了,毕竟那位亲爱的马尔科姆叔叔早已被他亲手送上了天堂,亦或是地狱?

两个月前,布里奇家宅被毁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警察全城追捕凶手,在波士顿掀起了满城风雨。黄铉辰只得一路南下,兜兜转转,最终,他来到了纽约。

与波士顿不同,这里车水马龙、繁华喧嚣,但又与波士顿并无二致,偌大的城市里,依旧无他立锥之地。

他身无分文,为躲避追捕走走停停,又不敢去找正经工作,焦头烂额之际,一张花花绿绿的传单递到了他面前。

用拳头征服世界吗?黄铉辰捏着手中那张粗制滥造的彩色传单,不知出自哪个地下黑拳场。

真土。

主持人亢奋过头的声音在场内炸开:“女士们先生们!赌徒们和亡命之徒们!放下你们的酒杯,擦亮你们的眼睛!”

“他绝对嗑了。”黄铉辰心想。

粗厚的嗓门搭配撕裂的尾音,很快调动起现场氛围。

“今晚——你们为谁而来?”

话音落下,擂台边一圈聚光灯应声亮起。光束扫过人群,一双双兴奋的眼睛齐刷刷投向擂台中央。

“没错!你们最最期待的——我们的常胜冠军、‘犀牛’格雷!时隔一个月,终于重返擂台!”

人群中爆发出激烈的欢呼。黑暗中,他们的眼睛透出近乎癫狂的光。

光束猛地聚向擂台另一端,一个六英尺高的大块头正杵在那里,闪烁的灯光将他的皮肤照得油量。

这就是他今晚的对手,黄铉辰仔细打量着对方,“犀牛”这一名号确实贴切——男人面颊凹陷,唯有那只鼻子高高撅起,直冲天际般,令人无法忽视。

对方也同样在打量他,漫不经心的目光上下扫视片刻,最终嗤笑一声,满脸不屑。

“而他的对手!是今晚首次登场的新人!”灯光再次旋转,黄铉辰自觉站起身,向前两步。

“彩虹小子!”

“我操。”黄铉辰没忍住骂出了声,这土到爆的名字一定是那死光头的手笔,那家伙就指望他扮个小丑,受尽羞辱后被一拳归西。

光束晃了黄铉辰的眼睛,他知道自己此刻一定滑稽至极,所有观众的视线都聚焦在他脑袋上,不出几秒,嘘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逃亡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染掉那头栗发。只可惜他身无分文,吃饭都饥一顿饱一顿,每当发根冒头,他只能去理发店搜罗些别人用剩的染发剂——真活该他顶着一头鸡窝。

“让我们看看,这位超级新星能否战胜咱们的常胜冠军!下注截止!祝你们好运!”

黄铉辰没有理会观众的嗤笑,他翻越围绳踏进擂台。这座拳台十分简陋,弥漫着阵阵汗臭,但对面“犀牛”好似浑然不觉。

他俯下身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黄铉辰直视着他,忽得笑了:“这位......‘犀牛’先生,请多指教了。”

说完,他同样放低重心,双拳紧握护在身前。

“那么现在——比赛开始!”

再睁眼时,黄铉辰收起笑意,绿眸已紧紧锁定对面男人。

聚光灯下,“犀牛”率先发起攻击,他体型庞大,动作却并不迟钝,甚至称得上敏捷。他没有过多的试探,出拳发力一气呵成,一记沉重的后直拳带着风声砸向黄铉辰的面门。

即便是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拳场,能连续夺魁的拳手,必然是久经训练、经验丰富的老手。

黄铉辰没有硬接。他头部微微一偏,让拳头擦着耳际掠过,同时脚下侧向滑步,瞬间拉开半个身位。

拳风刮过他的脸颊,挟着些许刺痛。

“哦?我们的‘彩虹小子’还挺灵活!”主持人发出尖利的怪叫,但黄铉辰充耳不闻。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对手身上。

格雷一击落空,立刻跟上一次左摆拳,试图搂住黄铉辰的头部。后者反应极快,摇闪的同时身体前倾,手臂蓄力,摆身瞬间重重砸向格雷的右下肋。

“砰!”一声闷响。格雷厚重的脂肪和肌肉提供了缓冲,他只是闷哼一声,庞大的身躯晃动一瞬,又稳稳扎住。

“妈的,小虫子!”他恼怒地骂了一句,摇身向前,刺拳连续点向黄铉辰,试图控制距离。

他六英尺的身高提供了极大优势,加上训练得当的肌肉,拳头长矛一般,挟风刺来。

黄铉辰宁下心神,冷静地格挡,小臂被力道砸得生疼,无奈之下他只得改用拍防,身体的重心险些被打乱,他的眼神却依旧锐利,似是锁定猎物的毒蛇,判断着对方的节奏。

在马尔科姆手下接受的训练远超这种地下拳台的野路子。至少在搏命这方面,他的经验远胜对手,面对这种力量和体型占优的敌人,绝对不能陷入角力的误区。

格雷的肌肉跳动着,发力点骤然扭转,黄铉辰瞳孔紧缩,即刻向后撤去。

果不其然,格雷猛地向前贴身两条粗壮的手臂箍住黄铉辰,试图用自身的体重和力量将他压在台上。

黄铉辰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一记拍防后,他脚下点地,一个灵巧的环步绕到格雷的左侧,这里是视野盲区,反应再快的高手,也至少要花小半秒的时间来反应。

一记凶狠的上勾拳自下而上,精准地掏向格雷因前冲而暴露的肝区。

“呃啊——!”格雷发出一声短促的嚎叫,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硬,这是他今晚第一次露出破绽。

黄铉辰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他立刻后撤拉开距离,为自己创造发力空间,紧接着一记后手直拳精准命中格雷因痛苦而绷紧的下巴,同时,摆拳直直砸上他的太阳穴。

格雷庞大的身躯晃了晃,眼神出现了瞬间的涣散。

黄铉辰没有贪拳,他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节奏,调动核心力量,一记毫无保留的过顶重拳绕过格雷无意识抬起的手臂,直中他的后心。

拳风似乎将他打了个对穿,格雷先是僵硬片刻,随后一串鲜红的血珠滑下,滴落在拳台上。

下一秒,他庞大身躯轰然倒地,砸上擂台,发出沉重的闷响。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几秒钟后,裁判才反应过来,上前开始读秒。

“八......九......十!”

裁判高喊着,将黄铉辰的手高高举起。

没有欢呼,只有一片难以置信的死寂,随后是那些输了钱的赌徒高亢的咒骂。

黄铉辰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透了他的头发,劣质染发剂顺着下巴滴落。他的手臂因重击而微微发麻,于是他甩开裁判的手,看也没看脚下格雷,径直翻身下了擂台。

临走时,他回头望向二楼看台。光头瞪圆了他那双小眼睛,活像两颗葡萄。而他身旁,那男人的目光则愈发幽深,黄铉辰见多了这样的眼神——与马尔科姆如出一辙。

他毫不犹豫,转身走进擂台阴影里。

经此一役,他便成了这座拳场的风云人物。

光头出手意外地大方,不仅爽快支付了许诺的500美金,连带给了一笔可观的爆冷分红,加起来足足有2000美金。

黄铉辰无所谓钱的多少,够他活命就行。但在光头叽叽咕咕大谈押注时,黄铉辰意外得知,这满场观众中竟有一人押注自己。

好笑,看来“彩虹小子”也并非全无魅力。他嗤笑一声,难得主动开口问光头,是谁慧眼独具押中了他。

光头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搪塞道:“这个嘛,大人物的事你少打听!”

黄铉辰无奈地揉了揉额角,不再理会光头的废话。

之后,他每周都要打一场比赛,通常都在周末晚上——按光头的话说,那是“黄金时段”。

黄铉辰出手狠戾,战无不胜,很快成了拳场的新晋摇钱树。在他的帮助下,光头的钱包是愈发膨胀了,但在光头的突发奇想下,黄铉辰的日子则愈发难过了。

两个月间,拳场迅速扩张,无数拳手被招募进来。光头在给他找麻烦这件事上乐此不疲,上周甚至拉来了个两米高、近350磅的怪物来和他打擂台。

那天黄铉辰的肋骨被砸断了两根,脑袋也被一拳开了瓢,最后,他几乎是拼着大腿肌腱撕裂的代价,骑在那怪物的肩膀上,硬生生拧断了对方的脖子。比赛结束时,擂台上鲜血四溅,黄铉辰勉强站稳,抬眼瞪向看台上的那几人。

“你想让我死吗?”他用口型无声地问道,朝光头挤出一个阴恻恻的笑。

光头连忙摆手,难得表露出几分歉意。而他身边那个男人这次却直接站到了栏杆边,视线直直对上了黄铉辰的,眼神中的渴望一直燃烧到黄铉辰眼底。

黄铉辰心跳一滞,他没有移开视线,脸上笑意未减,手指却不动声色地攥紧。

该离开了。黄铉辰想。等这周过去,他就动身南下,随便去哪里都行。

当天晚上,光头罕见的没来打扰他,以往下台后,他都会来和自己商量分红事宜。

黄铉辰无所谓分红,也乐得清静,他向来容易困乏,也许是前几年损耗过头,身体也逐渐发起抗议。

如果人生已经烂成了一滩狗屎,那就随它去吧——黄铉辰如今就是这般做派。这一觉,他睡了整整两天。

之后的一整周,光头再没有出现。

又到了比赛日,意外的是,这次站在他对面的只是个瑟瑟发抖的中年男人,那人似乎是第一次上台,架势松散不说,腿已经快抖成筛糠。

黄铉辰三两下打晕男人,回头看向二楼,看台却空无一人。他直觉出事,一路找去了光头的办公室,却只得到“老板出差了”的消息。

不对,黄铉辰心想。这不对劲。以往那家伙三天两头就来骚扰他,如今怎会连招呼都不打就消失?

“麻烦转告你们老板。”黄铉辰对着光头的保镖笑道:“这些天谢谢他的照顾了。”

今晚将是他在拳场的最后一夜,明天他便会启程离开。

作为拳场的常胜冠军,他获得了一些小小的特权,比如一间专属的房间,和一张还算干净的小床。黄铉辰满意极了这张小床,刚刚好够他平躺在上面,即便是蜷缩身体,也不至于跌下床去。

来了拳场之后,他的发病频率反而降低了,也许是肉体的发泄缓解了精神的痛苦,比赛结束后的疲惫与黑夜总是令他心安。

他感受着身体逐渐陷入沉睡,意识也开始飘摇。

窗外微风吹拂着他的身体,很舒服......他已经很久没感受过风的温度了。

不对。

理智猛然拉扯他的神经,紧随而来的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这痛觉侵蚀着他的胸腔,仿佛要将他整个剖开。

他骤然惊醒。

最先看到的是一扇窗户,窗外是酒吧街的霓虹,五彩斑斓闪烁不停。黄铉辰被刺得眯起眼睛,再睁眼时,他看清了身旁的男人。

男人的眼神一如他在看台上那般,透出深不见底的渴望。

“嗬......”黄铉辰笑了。

该死的,这该死的人生,该死的造化弄人。

他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一只铁钩穿透他的锁骨,将他牢牢固定在房间角落,只要稍一挣扎,铁钩的倒刺便会扎进肉里,翻搅起难以忍受的剧痛。

“还不错。”男人伸手掰过他的脸,似乎对自己的杰作格外满意。

黄铉辰这才注意到房间里并非只有他一人,这位二世祖显然没忘记那群狐朋狗友,几人均是黄铉辰眼熟的面孔。

“开玩笑吧。”他环视一圈,目光最终锁定在角落处。

光头正站在阴影里,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他,头颅低垂着,僵硬宛如雕塑。

“给我下药了吗?”黄铉辰轻声道,语气里透着一丝无奈的疲惫。这种近乎温柔的冷静,是马尔科姆教会他的韧性。

他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男人们会打开他的双腿,刺穿他的身体,而他的自尊会被撕碎践踏,再被无情地碾作齑粉——像过去无数次经历的那样。

大手抚摸上他的侧腰,那里铺陈着一处烧伤,是他烧毁布里奇家宅时留下的战利品。

真是变态。黄铉辰想。这样一具丑陋的身躯,也会有人为之癫狂吗?

衬衣被撕裂,大腿被强硬地分开,有人挤进他的双腿之间。他没有去看,只是将头侧向一边,双眼映照着窗外霓虹的光彩。

灯光在清晨渐熄,又在夜色中亮起,周而复始。他的瞳孔逐渐涣散,眼皮也变得沉重不堪。身上的重量撤去,又一人压了上来,他轻哼一声,垂下了干涩的眼,看到淋了满身的血。

要是真的被操死了,那未免太丢人了。黄铉辰在心里嗤笑着,闭上了双眼。

不知睡了多久,或许再睁开眼时,自己仍会躺在拳场的小床上,或许是布里奇家宅那张?还是算了,黄铉辰斥责自己,要做梦的话,还是梦得贪婪些吧。

他的床是什么样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

对了,他有一张温馨的儿童床,头顶是一只胡桃木床头架,那是父亲亲手为他做的。床头上摆着几只相框,还有一只很可爱的小黄鸭闹钟。

他记得床尾还挂着一串云朵床铃——是他婴儿时期用过的。他曾嫌那东西幼稚,嚷嚷着让母亲拿走。但每当风吹进房间,蓝色的云朵相互碰撞,叮叮当当的脆响却意外地好听。于是他又舍不得了,每晚听着那铃声入睡。

他似乎还有一只泰迪熊?小熊的绒毛已经快要掉光,但他就是喜欢,必须抱着才能入睡

有时候受了委屈,他便会与小熊倾诉,哭得满脸泪水。第二天母亲总会发现他红肿的眼睛,俯下身来温柔抚摸他的脸颊。

他窗外的天空总是晴朗,云朵是块状的,星星则是连成片的。夏天的树枝会一直伸进屋子里,秋天则会发出沙沙的脆响。

那暴雨的时候呢?

黄铉辰猛地睁开眼,他浑身湿透,站在玄关处。客厅对面,他的卧室门敞开着,窗户也未关,雨水直直泼进屋内,淋湿了他那张小床。

他看着那扇窗,窗外电闪雷鸣,耳畔只反复回响着一句话:

“铉辰,你父母的事,还请节哀。”

马尔科姆站在他面前,挡住了那扇房门。男人此刻显得无比高大,宽厚的手掌抚上黄铉辰的发顶。

“但没关系,叔叔会带你回家。从今天起,咱们就是家人了。”

回家?黄铉辰的意识恍惚,心里却有一处角落骤然缩紧,他猛地抬头,狠狠咬住了那只手掌。

男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好咸,黄铉辰想。紧接着,他睁大双眼。

眼前血红一片,温热的液体仍在不断喷涌,他喉头条件反射地滚动,尝到了近乎呛人的咸腥。

“嗬————”耳畔传来男人残破不堪抽气声。他低头,发觉自己竟咬在男人的脖颈,颈动脉被牙齿刺穿。鲜血撒了满地,将两人染得血红。

黄铉辰的意识终于回笼,他牙关用力,硬生生从男人脖子上扯下一块肉来。

屋内其他人这才回过神,甚至来不及提上裤子,便踉跄着冲了过来。

一人已经扑在他的身上,黄铉辰顾不上疼了,他身体猛地向侧后方一拧,利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和冲力,将铁钩硬生生拽了出来。钩尖划过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沾着鲜血与碎肉,“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下一秒,他嘶吼着将一人撞翻在地,下肢的麻木使他直直摔了出去,但很快,他又挣扎着爬起,骑在对上身上,一口咬碎了那人的喉咙。

之后的事,黄铉辰记不太清了,他的情状狼狈,意识时明时灭。几人将他打翻在地,他又挣扎着爬起来,野兽一般地翻滚撕咬。

最终有几个男人逃跑了,他没有力气去追,脚下踉跄两步,侧头望向角落里的光头。那人已经抖如筛糠,几乎吓晕过去。

黄铉辰挪着步子靠近,光头便抖得更厉害了,眼神之中再无傲气,恐惧满溢出来,仿佛在看一头真正的怪物。

凌乱的长发下,黄铉辰眼神空洞,堪堪凝聚在光头脸上。 片刻后,他笑了。

他沾着满脸鲜血,牙齿也是血红的:“听着。 ”

“别再让我看见你。 ”

“下次见面,我会杀了你。 ”

男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走了,黄铉辰终于迎来漫长的寂静。 穿着不知是谁的衣服,满身血污地坐在垃圾桶旁时,他的肉体似乎已然死去。

黄铉辰讨厌疼痛,诚实地讲,他害怕疼痛。

从小在父亲肩膀上长大的孩子,又怎么受得了这种苦痛呢?

啊...... 好疼......

他闭上眼,感受着夜风的温度。

或许死了也不错,至少不会再痛了。

酒吧的霓虹再次亮起,纽约迎来了它繁华而喧嚣的夜晚。

远处传来谁的说笑声,那声音洋溢着幸福,嚷嚷着黄铉辰听不懂的话语。

他一动未动,垂着头,尸体般蜷缩着,任由那声音缓缓靠近。

黑暗笼罩了他的意识,耳畔也逐渐归于宁静,一切即将抵达终点,不论是苦痛,亦或是幸福。

可下一秒,无尽的黑夜被打破,男孩嗓音清亮,宛若白昼降临。

“嘿,你还好吗?”

Chapter Text

第十九章

“今天来讲小狗波比的故事吧。”女人的声音温柔。

“在城市的边缘,有一个总是喧闹的公园。在一个被遗忘的灌木角落里,住着一只名叫波比的小狗。他的毛发是泥土的颜色,卷卷的,沾满了草屑。他的眼睛像两颗圆圆的、湿漉漉的巧克力豆。他是一只可爱的小狗,但是,却没有同伴愿意和他玩耍。”

“为什么呢?”稚嫩的童音问道。

“因为他是被主人遗弃的小狗,主人给他的身上留下疤痕,将他抛弃在大街上。波比只能漫无目的的流浪,他饿着肚子,走呀走呀,来到了城市的另一端,找到了这个公园。”

“那他的爸爸妈妈呢?找不到他,他们该有多难过。”

女人轻笑一声,纤细手指摸上孩子的发顶:“小狗没有爸爸妈妈,他们很早很早就分开了。但波比是坚强的小狗,他学会了觅食,学会了吠叫,无数次在恶犬的攻击下保护了自己。”

“但是,每天晚上,他也会望着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悄悄地许下一个小小的愿望。”

“星星啊星星,我好想要一个家。”

“与此同时,公园的小路上,走来一个小男孩,他正和爸爸一起散步,也看到了那颗最亮的星星。”

“爸爸你看,那颗星星好像离我们特别近,特别亮。”

“爸爸笑着说:‘也许它想给我们指路呢。’”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旁边的灌木丛传来。男孩好奇地走过去,用手拨开枝叶——呀!是那双湿漉漉的、巧克力豆一样的眼睛,正怯生生地望着他。”

“波比害怕得往后缩了缩,他冲男孩呲出牙齿,但男孩却没有退缩。他慢慢地伸出手,轻声说:‘别怕,小家伙,我们不会伤害你。’”

“波比犹豫了一下,然后用他冰凉的小鼻子,轻轻地碰了碰男孩的手指。爸爸脱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把瑟瑟发抖的小波比裹起来,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波比忽然感觉好温暖,那种寒冷和恐惧慢慢被驱散了。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叫做安全的东西。”

“就这样,波比被带回了家。一个真正的家,全世界最温暖、最甜蜜的地方......”女人话音渐歇,他垂下头,漆黑发丝扫过男孩熟睡的脸颊。

“故事正要开始呢......”她宠溺又无奈地笑了,在男孩额头落下一吻。“剩下的明天再讲吧。”

“晚安,宝贝......”

————————————

按照方灿的计划,他们的第一个目标是位于加拿大芬迪湾的桥堡旧部。自桥堡覆灭后,这些家伙便自立门户,借着港口的便利,成立了一支新的走私团伙。

方灿与黄铉辰筹划多时,便趁着韩知城不在的日子,动身前往加拿大。

为方便撤离,他们选择开车跨越国境。方灿有一辆二手雪佛兰科沃兹,老是老了点,跑起来还算灵光。两人如同郊游一般,晃晃悠悠上了公路。

成功入境加拿大后,他们休整了一天,第二日的晚上,他们趁着夜色,展开了蓄谋已久的复仇计划。

方灿对这处据点再熟悉不过,他曾在这里呆过近半年,无数的货物流经他手,整条运输线路都由他一手制定。

于是轻而易举的,他们潜入了据点,于是更加顺理成章的,枪声四起,火光漫天。这处位于偏僻郊区的据点,便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

黄铉辰的身手远比方灿预想中更好,他腰间别着匕首,手上是一把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柯尔特。他枪法很好,几乎枪枪致命,但当匕首出鞘时,方灿便能明显感觉出,他天生就是用刀的料。

先前,方灿为他买来了黑色的染发剂,此时他一头黑发,搭配同样全黑的装束,像条剧毒的曼巴蛇。

他那副身躯软得好似没有骨头,刀尖刺下时,手臂反曲成近乎非人的弧度,在绝对的力量加持下,他一刀便能斩下整个头颅。

像是被专门培养出的杀戮机器。方灿曾听说,有些黑帮头目为了培养绝对忠诚的护卫,会将孤儿领回家中,亲手训练。这样养出来的孩子既是义子也是盾牌,既能如疯狗般护主,也能在需要时俯身承欢。

黄铉辰也会是这样吗?方灿只是揣测一瞬,下一秒便移开视线,开枪打爆了身后敌人的脑袋。

最终,两人险胜,代价是那辆雪佛兰科沃兹的头盖骨。

深夜,他们浑身浴血,坐着敞篷版的科沃兹,走在寥无人烟的公路上。幸好加拿大地广人稀,这处据点又位于偏僻郊区,否则这辆半报废的车和两个血淋淋的乘客,不知要招来多少警察。

黄铉辰坐在副驾,眼睛瞪得圆圆的,嘴角压抑不住地上扬。他显然心情极好,丝毫不见以往嗜睡的模样。

风吹动他的黑发,发丝便隐入夜色,偶尔反射出一线冷光。方灿用余光瞥去,掠过他高挺的鼻梁和扬起的唇,最终视线落进他那双映着微光的眼。

难得见他流露出这般轻松惬意的样子,方灿也笑了,顺手打开收音机,音乐电台的摇滚掺着杂音,将夜色衬得虚幻又迷离。

他们没理会身上黏腻的血污,杀戮带来的肾上腺素宛如毒品,令人痴迷。摇滚乐声下,整条公路只剩下车前两盏暗淡的车灯,风声愈发猛烈,音乐也被吹得破碎。

但黄铉辰的笑声却清晰又透亮,他的尾音穿透嘈杂,落入方灿耳中。

“很久没有这么畅快了。”黄铉辰说完,高仰起头,让夜风吹飞他的衣领。上一次如此发泄还是在拳场,肉体久违的酸痛令他浑身舒畅。

“是吗?”方灿斜睨了他一眼,笑道:“你可真是古怪。”

“得了吧,方灿。”黄铉辰揶揄道:“咱们是同一种人。”

是吗?方灿低头,看着自己因复仇的快意而微微颤抖的手指。

血液叫嚣着往心脏处奔涌,他清楚自己此刻的模样必然如同野兽,事实上也正是如此,他的双眸透着嗜血的光,脸颊上遍布干涸的血迹。

“之前弄得满身血,知城偷偷哭了一晚上。希望今晚他别回来。”方灿笑着说道。“他要是发现咱们不在家,肯定又要担心了。”

“......”副驾驶座却意外地安静下来,方灿好奇地侧过头,看见黄铉辰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

“家吗......”黄铉辰低声嘟囔,声音被风声吞没。

“什么?”

“没事!”黄铉辰又重新笑起来,将手臂伸出车外,感受着鼓鼓凉意。“真是美妙的疯狂之夜,知城可无福享受了。”

回到纽约之后,方灿便开始张罗搬家。他相中了皇后区郊区的一处公寓,攒够租金后,就大张旗鼓地收拾起来。

新家有一扇朝南的大窗,采光极好。第一次踏进房间时,黄铉辰便被那扇窗户吸引住了,他许久未见如此慷慨的阳光,常年的地下室生活几乎让他忘记了阳光的温度。

屋子里摞满大大小小的箱子,险些无处落脚。两人便如同跨栏运动员一般,在家中来回穿梭,滑稽又好笑。

周末,方灿带着黄铉辰和韩知城去挑家具,他们在卖场里转了好几圈,最终却因价格无功而返。

于是方灿又趁着休假做起木工,他买来木料,借着夕阳大张旗鼓地忙活起来。韩知城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时不时哇哇叫着,活像一只兴奋的耗子。黄铉辰则站在不远处,安静地望着他们,直到太阳完全落下。

在几人的共同努力下,新家渐渐添置了许多物件。几人拥有了自己的卧室,韩知城把选择权让给了黄铉辰,于是他选了最小的那一间。

工作日的夜晚,黄铉辰偶尔会听到楼下方灿的呼唤,他便披上外套快步下楼,帮忙将新买的家电扛上肩头。不知不觉间,这间屋子渐渐有了家的模样。

某天,韩知城已经回了新泽西,方灿也已出门工作,黄铉辰独自站在客厅里,晨光洒落,照亮满屋温馨的布置,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这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房间里的每一处都有他参与的痕迹,比如窗口那只格格不入的复古花瓶,比如餐桌上繁琐的蕾丝边桌布。

这是我的家吗?他胸口骤然一紧,迅速遏制住颤抖的手指,转过头不再深想。

尽管三个人活得磕磕绊绊,生活却渐渐有了色彩。黑板上的红圈一个个减少,如今只剩下零星几个。偶尔方灿回到家,可以看到目标照片上新画的红叉,不用想也知道是黄铉辰的手笔。

起初方灿还会斥责他太过鲁莽,奈何这家伙犟得像牛,满脸歉意打着哈哈,下次照样我行我素。时间久了,方灿也就由着他去了。

仅靠方灿一人打工的薪资,难以支撑如此高昂的行动开销,于是黄铉辰想出了更激进的办法——黑吃黑。为了避免惹上麻烦,他专门挑一些小型黑帮下手,收获寥寥,但至少能勉强补贴开支。

偶尔也有委托顺着关系网找上门,无非是一些寻仇之类的小事,黄铉辰便将这些活计尽数包揽。

半年的时间,他们就这样在纽约地下世界杀出了点名气。

变故发生在2004年春天,方灿的黑板上只剩下最后一位目标,一圈红叉的包围之下,这人的照片格外显眼——两年前桥堡接替方灿的军火负责人戴维。

桥堡覆灭后,戴维连夜逃离了美国,如今在美墨边境做起了毒品生意。两年的时间,他成功在边境扎根,方灿动用了自己的关系网,探查近两个月,才大致摸清戴维的两个主要据点。

一处在墨西哥边境一个叫新普雷西哥的小镇,镇子边缘有座医疗用品仓库,大概率是毒品转运枢纽和指挥中心​​。另一处则在索姆布拉岛——一座位于边境地带、人迹罕至的荒岛。

为了这次行动,方灿筹备了很久,即便是韩知城也感知到了危险,临行前默默为他们备好了药品和医疗用品。

提着一只再普通不过的行李箱,方灿和黄铉辰动身前往墨西哥。

他们首先选定了新普雷西哥作为目标,抵达墨西哥后,两人通过线人指引潜入当地黑市,高价购入了两把轻型步枪。

美墨边境走私贩毒活动猖獗,他们留宿在郊区,夜里时常能听到零星的枪声。他们只短暂休整了两天,便趁着夜色,背上严密包裹的枪支,开始了行动。

这场行动最终以惨痛的失败结尾。墨西哥毒贩的火力远非他们两人可以匹敌,即便借着夜色潜入,强大的火力压制还是险些让他们送命。

交火过程中,为了掩护黄铉辰撤离,方灿的手臂被炸伤了。

深夜,整座小镇早已陷入黑暗,唯有他们那间客房仍然亮着。韩知城先前准备的医药箱大敞着,绷带散落一地。黄铉辰始终沉默地坐在方灿面前,为他处理手臂上的伤口。

方灿坐在床边,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手臂,血是止住了,但崩裂的皮肉依旧触目惊心。黄铉辰却仿佛全然不怕,只跪坐在他跟前,一手小心托着他的胳膊,另一手用镊子仔细清理伤口中的碎石。

随着碎石被一颗颗夹出,撕裂的肌肉纹理逐渐裸露,黄铉辰的下颌越绷越紧,手也渐渐开始颤抖,到最后几乎握不住镊子。

“要不我自己来吧。”方灿忍不住开口。黄铉辰的状态实在糟糕,恐怕是要发病了。

闻言,黄铉辰的手抖得更厉害了,镊子“当啷”一声掉到地上,他脱力向后栽去,又被方灿一把拽住手臂,牢牢扶稳。

“没事的,铉辰。”方灿低声安抚:“没事的,深呼吸,宝贝,深呼吸......”

黄铉辰低着头,眉头紧蹙,嘴巴一张一合,竭力调整着呼吸。末了他朝方灿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大多数时候,黄铉辰是可以自己调节过来的,除非极端情况,他的病才会猛烈发作,幸好,这一次属于前者。

见他恢复平静,方灿心下稍安,忍着痛往伤口上淋酒精。这次运气好,没有伤到动脉,但伤口靠近左胸,如果距离炸点再近一些,他的心脏恐怕当场就报废了。

他回想起当时的场面,枪林弹雨中,别说冲出掩体了,即便像二战时一样,将枪口探出去盲打,也只会在一瞬之间被打烂手掌。

最后,为了掩护黄铉辰,他不得不冒险将半身探出掩体,一口气打光整梭子弹,虽然成功争取到了时间,自己却被不远处的爆炸掀飞出去。

那一刻,他头一次由衷地感到后悔——自己搏命也就罢了,又怎么能牵连黄铉辰跟着冒险?他还那么年轻,和韩知城差不多大,本该享受来之不易的自由,如今却要跟着自己出生入死。

做走私这一行的,最狠的就是毒贩。他见过落入毒贩手中的俘虏是什么下场。依稀记得,那人死的时候全身没有一块好肉,嫩红的血肉裸露在外,耳朵鼻子被尽数割去,脑袋只能勉强看出人形。

黑发男孩捡起干净的绷带,再次走到近前,他的手指仍有些发颤,却十分坚定地、一圈圈将绷带缠上方灿的手臂。

方灿抬起头,注视着对方精致却紧绷的下颌线,心中五味杂陈,话在肚子里转了好几圈,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就这样跟着我,只为复仇活着,会痛苦吗?”

黄铉辰猛地抬头,瞪着眼睛望过来。看清他眼中惊惧的瞬间,方灿几乎被酸涩的心疼淹没。

“什么意思?”他的手指又开始抖,嘴唇也跟着打颤。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送你出国,可以送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方灿抬手轻抚他的脸颊。

“你可以自由地活着......”

“我不要!”黄铉辰吼道,打断了方灿接下来的话。

方灿手上一空,黄铉辰躲开他的动作,跪坐在床边仰视着他,绿色眸子含着怒火与隐藏不住的恐惧。

“方灿......你不要我了?”他的呼吸开始急促,勉强压制的病情再次翻涌。他竭力想要遏制住,额角青筋暴起,脸颊也泛起不正常的红。

“铉辰,你是我的家人。”方灿忙解释道,他将手轻轻搭上黄铉辰的肩膀,又顺着后背,一下一下安抚着。“正因如此,我才希望你和知城一样,平安健康地活下去。”

“......”黄铉辰急促喘息着,他拼命摇头,随后将发烫的脸颊贴上方灿的大腿。方灿这才注意到,他的后颈已被冷汗浸透。

颤抖从指尖蔓延到整个手掌,黄铉辰再也忍不住,抬手就朝自己的脖颈掐去。指尖陷入皮肉的瞬间,方灿劈手抓住他的手腕,顾不上手臂肌肉撕裂的痛,硬生生将他的手拽开。

“唔......”黄铉辰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发丝被冷汗浸湿贴在额前,他痛苦地张着嘴,眼泪无声地蹭在方灿的裤子上。

“方灿......”

“没事的铉辰,深呼吸。”方灿也急了,想将他揽进怀里,受伤的胳膊却使不上力。

“没事的,不会让你离开的。”

“方灿......我是你的刀。”

这句话方灿听过不止一次,他明白,这或许是黄铉辰确认自己存在意义的唯一方式,他绝不能在此刻将黄铉辰推开。

一把无法保护主人的刀,注定会被主人抛弃。它必须永远锋利,永远所向披靡,杀戮是它注定的命运。

“铉辰,你是我最锋利的刀,你是我的......家人。”

黄铉辰再次呜咽出声,他的手被方灿攥着,动弹不得,只能竭力扭动身体,将肺挤压到极限,挣扎着呼吸。

“方灿......救救我。”

“告诉我,该怎么帮你。”方灿疼得冷汗直冒,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乖,让我帮你。”

闻言,黄铉辰停下了动作,似乎是在思考方灿的语意。漫长的沉默之后,他终于抬起头,汗水在方灿裤子上洇开一片水渍,他将头缓缓地,轻轻的抬起。

最终,在方灿惊愕的目光下,他将嘴唇近乎虔诚地贴上了方灿的裤边。

大脑先是一片空白,随后他感受到一股从心口涌出的莫大的悲伤。

原来是这样。方灿恨自己没能早点察觉,他的手无意识松开,双眼微怔,无焦距地望向前方。

通过性的付出来换取保护和存在,于黄铉辰而言,性不只是痛苦和折磨,更是他唯一熟悉的、用以保全自己的方式。

方灿的手轻轻覆上男孩的黑发。

感受着对方喷洒在腹部的温热呼吸,他的喉咙骤然哽住,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没事的,铉辰......没事的......”他一遍遍重复着,声音低哑而温柔,“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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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深夜,整座小镇都已沉睡。墨西哥的天空鲜少有星星,月光倒是格外的亮,浅色光晕投入窗户,照亮房间一角。

方灿此时正看着那处微光出神,他仰躺在床上,浑身赤裸,裤子也被褪到膝弯处。而黄铉辰则跨坐在他身上,伏低身子,温热的吐息喷洒在他的胯部。

房内一片漆黑,男孩的面容也模糊不清——这正合他意。

那股热气逐渐贴近,又戛然而止,随后,温热的口腔包裹住他的性器,突如其来的刺激使他瞬间软了身子。

方灿的性器尺寸傲人,即便还在疲软的状态,依旧是沉甸甸的,很有份量。

“哼......”他长呼一口气,那只健全的手抚摸上黄铉辰的头顶,没有用力,只是随着他的动作起伏着。

黄铉辰始终沉默,将脑袋完全埋在方灿胯下,他的口活技术精湛,比得上方灿以前最好的床伴。

他一只手托着囊袋,指尖在下缘处摩挲,口腔内,舌尖轻轻撩拨着顶端小孔,刺激出阵阵前液,他一滴不剩全部卷入口中。

黑暗里,偏偏能看清他埋在耻毛中的鼻尖,方灿猛地移开眼神,心脏险些跳出胸腔。他将手背覆上双眼,视线终于回归黑暗,脑子里却嗡鸣不停。

极致的割裂感挥之不去,他并非处男,早些年甚至有不少床伴。成年人早过了性羞耻的阶段,但这不代表他就能顺理成章将性器塞进黄铉辰的嘴巴——这可不是一般家人该有的相处模式。

黄铉辰需要通过做爱来感知安全感与臣服感,方灿却被这性事折磨得够呛。热流涌向下体,又被理智瞬间扑灭,如此往复,半小时过去,方灿才绝望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勃起。

黄铉辰足足为他口了半小时,最后吐出性器时,他的下颌僵硬地张着,露出一截汁水淋漓的舌尖,口水混着前液从舌尖滴落,粘稠液体糊得到处都是。

当黄铉辰的视线聚焦在那一坨软趴趴的性器上时,方灿羞愧到几乎晕厥。

“没事的铉辰,让我来吧。”方灿怕黄铉辰再钻牛角尖,忙捧住他的脸颊,逼着他直视自己的眼睛——他的呼吸又开始急促,喉咙里挤出低哑的呜咽。

下一秒,方灿直起身,单手温柔地将黄铉辰推到床上,手指灵巧解开他的裤链,在下腹处打着圈抚摸,安抚片刻后,他的掌心覆上黄铉辰的性器。

黄铉辰同样没有勃起,方灿心下一沉,这说明对于黄铉辰而言,他是无法通过性爱获得快感的,或许性单纯只是他寻求庇护的手段罢了。

方灿的手开始上下套弄,起初动作轻柔,等到黄铉辰逐渐适应,性器顶端终于泌出透明前液,他便就着润滑加重了力道。

“嗯......”

黄铉辰的身体猛然一颤,脖颈向后扬起,发丝在床单上铺撒开,方灿没有看他,眼神复又落向角落处的月光。

黄铉辰对快感格外敏感,不出几分钟,他的大腿便缓缓痉挛起来,肌肉抽动着,绷出漂亮的线条。

时候差不多了,方灿聚拢手心,虎口从根部挤压过顶端。

“啊啊——”黄铉辰惊叫出声,腰部骤然反弓,几乎从床上弹起。他伸手抓向方灿的手腕,瞬间爆发的力道大得吓人,直接将方灿推开了。

“求你,求你了方灿。”他尾音低哑,带着恐惧:“直接开始吧,求你了。”

方灿对上那惊恐的眼神,手掌安抚性地拍拍黄铉辰的大腿,示意他放松。随后,他按照黄铉辰的旨意,略过仍然挺立的性器,将指尖探入臀缝间。

尽管有前液的润滑,黄铉辰也顺从地放松了身体,指尖的推进依旧不太顺利。方灿的动作很慢,试探着伸入一根手指,感受到穴肉的推拒后,他又抽出手指,尽可能温柔地在穴口处打圈按摩。

“别怕宝贝,放松。”他低声安抚道,手指再次探入其中,这次的推进顺利许多,一根手指丝滑没到指根。

“哼。”黄铉辰喉头发出一阵短促的轻哼。

方灿又加入一根手指,两指被肠肉紧紧包裹,他试探着抽动两下,便看到了黄铉辰轻轻蹙起的眉头——他的性器逐渐软了下来,但呼吸已经平稳,嘴唇也重新泛起血色。

方灿从未和男人上过床,也无甚经验,真要说的话,还在桥堡时曾有一位同僚同他讲起过和男人做爱的滋味。他将两指弯曲,在穴道中摸索,指腹磨蹭上肠壁,最终在靠近穴口的地方摸到了一处凸起。

他没有直接用力,而是隔着肠壁,缓慢地下压,打着圈摩挲那处地方,意料之中听到了黄铉辰的轻哼。

黄铉辰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扭动,身体逐渐泛上红晕。方灿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那一副苍白躯体几乎清晰可见。他想移开眼,可视线却不自觉的描摹着那些伤疤,描摹过黄铉辰的每一寸皮肤。

灵魂与理智的拉扯让他喘不过气,心跳声响彻在耳畔一般,彻底扰乱了他的思绪。

一滴眼泪滑下,他低下头,看到了自己勃起的性器。

“没事的。”他安慰道,比起安慰黄铉辰,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没事的,会好的。”

性器进入时,两人都长舒一口气,方灿等黄铉辰彻底适应后才开始缓慢动作。黄铉辰显然经验丰富,此时他的呼吸已经平稳,原本紧皱的眉头也跟着舒展开,倒是方灿的呼吸逐渐紊乱,心跳也快得吓人。

他感受着温热肠壁的包裹,下体硬得吓人,顶端对准黄铉辰的敏感点,他咬牙挺腰,搅动那一潭春水。

“嗯......”黄铉辰猛地撑起身子,抬眼朝他看来,眼神中是藏不住的迷茫,随后,他又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满目的不可置信。方灿垂着头,又重重顶了那处地方一下。

“啊!”黄铉辰惊叫出声,身体条件反射地后撤,被方灿一手抓住腰肢。

“等等,方灿!”他手忙脚乱扑腾着,指头紧紧扣住方灿手腕,刚准备用力,又被一记重顶顶得迷离惝恍。

“啊——”他高仰起头,陌生触感涌向下腹,盆腔隐隐泛起酸意。

先前和马尔科姆做爱时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或许是尺寸的原因?他的大脑空白一片,意识也随着方灿的动作逐渐飘摇。

他感受到方灿那根玩意始终没有深入,只是在边缘处磨蹭,明明以往那些人都是不管不顾,抵着最深处打桩一般抽插,可怎么会,都没有现在这么的......痛?

好痛。黄铉辰的眼睛微微翻白,嘴唇也闭合不住,刚刚口交过的双唇红肿,泛着水光,露出一截小巧的舌尖。

不对劲......不对劲。

盆腔酸涩,仿佛被人整个攥住,小腹也烫得吓人。他在床上磨蹭着身体,又抵挡不住那感官的汹涌,复又直起身,一双眼惊恐看着自己的小腹。

腹部的肌肉随着性器的研磨而轻轻鼓动,大腿肌肉紧绷着,时不时不受控地抽搐。

“不对,方灿......”他惊叫道,眼眶都泛上湿意:“好疼......好疼啊。”

方灿单手将他楼入怀中,嘴唇不停亲吻他的发顶,眼泪断了线一般,顺着紧咬的下颌滑落。

他恨自己就这么放任自流,又恨黄铉辰那些无法言说的痛苦,他恨的太多,能做到的却又太少。

“不痛,不痛的。”他在黄铉辰耳畔道,下身一用力挺到最深处。放过那处敏感点后,黄铉辰明显松了口气,扣着方灿后背的手也放松下来。

随后,方灿在他的腰下塞了个枕头,扶着他轻轻躺回床上。

“没事的。”他再次亲吻男孩的额头,冰凉泪水蹭上对方面颊,恍惚了那双绿色眸子。

方灿直起身,一手抓着黄铉辰的胯,将性器完全退出穴口,随后,借着枕头的弧度,性器以上翘的姿态重新进入穴内。

手臂青筋暴起,紧扣着胯骨,性器则向上隔着肠壁狠狠嵌入腺体。他感受到手中躯体骤然绷紧,先是停顿片刻,随后以更重的力道,顶着那处凸起向深处捣去。

“嗯!方灿!”黄铉辰惊叫道,却被他的手禁锢着,动弹不得。

“不对!不对!你放手!”

腺体被隔着肠壁蹂躏到变形,随着抽插凹陷又拉长,分泌的液体失禁一般,被一股股挤出来。每一次挤压肠壁,黄铉辰的性器都跳动着吐出清液,到后来湿淋淋糊了他一肚子,又在方灿的小腹上拉出透明的水线。

“啊......啊!”黄铉辰的身体反弓到极致,掰不开方灿铁钳般的手指,只能转而揪紧床单。“好痛......方灿,好痛......”

“你先停一下......停下,方灿!”他哀叫着,摆动腰肢想要逃离性器的鞭笞。

“不对,快停下!方灿!”

羞耻感极剧上涌,他的下体酸麻一片,胯骨更是失去了知觉,生理眼泪抑制不住地流,明明痛到快要死掉,喉头的呻吟却克制不住。

有什么要来了。这一念头让他的思绪清醒一瞬,借着这一瞬的清醒,他猛地向后发力,体内性器直接从最深处拔出,枕头的弧度使得龟头上翘,猛地勾住敏感处向外拉扯,这最后一击瞬间击溃了他的防线。

黄铉辰的身体开始抽搐,高昂着脖子射了出来,精液一股股溅在胸口,穴口则衔着茎头不断翁张,射到一半,体内深处竟有一股小小的热流喷溅出来。量不大,浇在阴茎上,却爽得方灿几乎当场缴械。

方灿条件反射地再次顶入,阴茎挤过痉挛的肠壁,黄铉辰的性器随之弹动,茎口翁张着,最后几滴精液被挤了出来,滴落在他小腹上。

肠道紧紧吮吸着性器,又是一股热流直直浇在龟头上,冲击着快要锁不住的精门,方灿终于坚持不住,低吟一声射了出来。

冰凉凉的。黄铉辰想。

和之前无数次一样,被内射的感觉着实不好受,但胸腔中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这感觉无比新鲜,于是他闭上眼,细细感受着体内精液的冲击与心口那一丝温度。

高潮结束后,他粗喘着气,脑子里噼里啪啦炸成一片,身上全是淋漓的汗水。 等神志逐渐复苏,他才注意到自己正被方灿搂在怀里,宽厚手掌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后背。

耳畔是男人隐忍的抽泣声。

“我...... 我还以为要死了。 ”他平复下自己的呼吸,回抱住方灿,脸颊蹭上对方的脖颈。 “天呐......”

方灿没有说话,只是吻了一下他的额头,随后抽身退去。 他的性器还硬着,滑出时带着残余的快感,惹得黄铉辰哼唧一声。

“高潮的感觉怎么样?”他抹了把眼泪,挤出个笑问道。

“高潮吗?”黄铉辰抹开发丝,露出汗湿的额头,他的眼神依旧迷离,面颊还泛着红晕。

“像死了一回...... 感觉还挺...... 嗯,新奇?”

“是吗?”方灿拍了把他的头,起身朝厕所走去。 既然是为了治病,现在黄铉辰已经恢复,那两人便没有继续温存的理由,黄铉辰开不了口,方灿也没勇气留下来。

赤身裸体躺在床上,黄铉辰凝视着天花板,片刻后,听着浴室的水声,他将手背覆上双眼,缓缓地,轻轻地蜷起身子。

等方灿拿着毛巾出来时,房间里的灯已经打开,黄铉辰为他倒了杯水,又翻找出新的纱布和酒精,此刻正静静坐在床边等他过来。

“你不用这样。 ”方灿心头一酸,跨过地上药箱,站在黄铉辰面前,用手中湿热的毛巾轻轻为他擦拭脸颊,随后是身上那些已经干涸的液体与精斑。

“你不用这样。 ”他再次重复。

凌晨快要到来时,两人才再次熄了灯。 一张床被弄得乱七八糟,他们只能挤在另一张小床上,身体之间始终维持着一拳的安全距离。

方灿仰躺着,眼神无焦距地看着虚空,身旁是侧着身子背对着他的黄铉辰。 他知道黄铉辰还没有睡,就像他一样,眼睛怎么都无法闭上。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等太阳升起,他们就要动身离开,这是最后两小时的休息时间。

可是......

“铉辰。 ”他低声唤道。

“嗯。 ”果然,黄铉辰也轻轻回应了他。

“咱们起个名字吧。 ”

“什么?”

“我是说...... 你,我,还有知城。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起个名字吧。 ”

他们总得有活着的理由。

除彼此之外的,存在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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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真是见了鬼了。

坐在墨西哥海岛的山洞里,浑身湿透吹着夜风瑟瑟发抖,腿瘸了一条,身边还坐着个漂亮的亡命徒——徐彰彬真希望自己是喝多了发了癔症。

他凝视着山洞外那一轮圆月,沉默半晌后,终究向命运妥协。

脱掉身上湿透的作战服,他一瘸一拐回到篝火边。那亡命徒已经开始烤火,和徐彰彬一样打着赤膊,衣物尽数铺在火旁。

只一眼,徐彰彬就注意到那人满身的疤痕,他没吭声,静静坐在对面,两人隔着跃动的火苗相顾无言。

就在昨天,美墨联合发动反毒行动,徐彰彬所在的小队被派遣支援墨西哥海军陆战队,负责打击边境贩毒据点——索姆布拉岛正是本次行动的重点目标。

这是一座小型群岛,几座小岛星子般环绕着一座主岛,构成了这里独特的地形。

毒贩戴维的据点位于主岛边缘,为了保证行动隐蔽,徐彰彬的小队选择乘船上岸。一切计划完好,他们将船停在岸边礁石下,一行人分散开潜入据点。就当他们即将突入时,枪声与警报并起,据点内部突然发生暴动。

小队被这突发状况打散了队形,徐彰彬为掩护队友独自断后,边打边撤,顺着索道逃到这座不知名的附岛上。他运气不好,撤离时被打伤了腿,又摔坏了唯一的通讯设备,彻底与小队失联后孤身一人被困荒岛。

至于这位亡命徒先生是怎么扰得据点鸡犬不宁,又是如何与他举枪相向的,徐彰彬也回忆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当时藏在岸边,对岸枪声四起,迫击炮击碎海浪,掀起一人高的水花——毒贩有这玩意也不意外,大多是从东欧那边走私来的。

迫击炮掀飞沙土,不要钱似得砸下来。最终,一颗弹头落到索道旁,滑索应声而断,同时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天而降,借着索道断裂的惯性,直直甩飞过来。

着了魔一般,徐彰彬伸出手,拉了他一把。

那是个漂亮至极的男人,这是徐彰彬的第一个念头。尤其是那一对嘴唇,长得标志又性感。

男人很快将他推开,在他怔愣的目光中拔出手枪,又在确认他并非毒贩后压下枪口。于是就有了山洞里这一幕,两人相顾无言,任由尴尬的呼吸声填满整个山洞。

徐彰彬一边烤着衣服,一边抬眼打量对方。“怎么称呼?”

亡命徒先生虽然也浑身湿透,但总比他风光得多,至少看起来没有受伤,整个人全须全尾。

“......”男人没应声,仍低头拨弄着火堆,留给徐彰彬一个安静的黑色发顶。

徐彰彬等了片刻不见回应,只好尴尬地笑笑:“我叫徐彰彬,你呢?”

对方这才抬眼看向他,沾了水的五官在火光映照下更显精致漂亮。

“黄铉辰。”

“好吧,黄铉辰先生。”徐彰彬继续问道,“方便讲讲你是怎么出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又是怎么从毒贩窝里钻出来的吗?”

黄铉辰直视着他,忽得粲然一笑,差点晃了徐彰彬的眼睛。那张脸完美长在他的审美上,若此时不是在这阴冷山洞,而是在他常去的那家酒吧,徐彰彬多少是要搭讪一把的。

“我是来钓鱼的,警官先生。”

真是放屁。

“哇哦!”徐彰彬故作惊讶。“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大名鼎鼎的SKZ居然是墨西哥钓友会。”

黄铉辰的目光瞬间警觉,徐彰彬敏锐捕捉到他向后摸枪的手。

“好吧铉辰,你先别紧张。”徐彰彬抬起双手,示意自己无害:“你瞧瞧,几个月前横空出世的复仇组织SKZ,干出了那么多惊天事迹,我想猜不到都难。”

黄铉辰显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依然戒备地盯着他,眼睛如毒蛇一般,似乎只要再多说一个字,他就会一枪打爆徐彰彬的脑袋。

见他这幅模样,徐彰彬反而平静道:“顺便一提,我可不是警察。”

“美国海军陆战队武器班机枪小组,徐彰彬,也是这次联合反毒行动的负责人。”

“简而言之,你不在我的目标名单里。SKZ的铉辰先生,怎么样?可以放下枪了吗?”他摆出一副无奈表情,又在看到黄铉辰明显放松的姿态后,志得意满的笑了。

之后的时间里,山洞中再无人说话,除了篝火的噼啪作响,就只剩下夜风的呼啸。

徐彰彬埋头检查伤势,他腿上被子弹擦过,弹头虽未嵌进小腿,却剐掉了一大块皮肉。此时那伤口鲜血淋漓,看起来着实不妙。

这类伤势于他并不罕见——战场上多的是比这狰狞的创口,但现如今他被困孤岛,救援杳无音信,指不定还有成群的毒贩在外搜捕,真是倒霉透顶。

秋天海风带着咸腥与冷冽,呼啸着卷进山洞。徐彰彬体质过人,倒不觉得冷,只是伤口无法消毒,没过多久就开始红肿,渗出透明的组织液。他只好撕碎衣物做成敷料,进行简易的包扎,待整条小腿捆严实时,他早已疼出一身薄汗。

“啧,倒霉。”他不耐地咋舌。

“喂,这位黄铉辰先生。你的同伙什么时候过来救你?”他侧头望过去,目光不自觉落在对方那对漂亮的厚唇上。

“不知道。”黄铉辰应道,此时他的头发已经干透,蓬松黑发微乱地垂落脸侧,清纯地不像暴徒,反倒像个学生。

“但如果他来了,肯定第一个打爆你的脑袋。”

“哇哦......那他还是别来了。”徐彰彬缩在洞穴角落,海风吹久之后,他身上反而阵阵发烫,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万一明天一睁眼,看到的不是你的同伙,也不是我的战友,而是一群拎着麻绳的毒贩......”

“不一定。”黄铉辰竟认真地思索起来:“我来的时候他们把索道全部炸断了,这附近群岛密集,他们搜不完的。”

“听你这么说,似乎也没好受到哪去。”徐彰彬苦笑。

索道断了,那他们还怎么回去?难道真要跟这亡命徒在岛上同生共死了?他低头看向自己的伤腿——同生尚有可能,共死的话......自己恐怕得先行一步了。

黄铉辰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你话真多,比起寻求安慰,不如先想想怎么活命吧。”

好吧,长得漂亮的人,即便是翻白眼也难掩风情啊。徐彰彬暗自惋惜,这么标志一个人,偏偏就做了恐怖分子。

复仇组织SKZ——近两个月新兴的恐怖组织。徐彰彬身为镇压暴恐的陆战队专家,自然听说过他们的名号。

他们的行动最早可追溯到一年前。这组织专挑桥堡的旧部下手——比如这次的毒贩戴维。偶尔他们也掺和黑帮内斗,或者劫持一些小型帮派,总之也是个不干好事、以暴制暴的犯罪团伙,但真要说是什么极恶之徒,倒也不尽然。

徐彰彬再次望向对面的黄铉辰,心里又通首至尾可惜了一番。

“如果来的是我的战友,估计你的好运也就到头了,这样看来还挺公平。”石壁坚硬,他挪了挪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

“照这么说,还不如来的是毒贩呢,至少咱俩都能活。”

“是吗?”黄铉辰敷衍地应了一声:“你还挺好心。”

“怎么样?要不要赌一把?看看咱俩谁先得救。”

黄铉辰似乎来了兴趣,停下手中动作,颇有兴味地一笑:“成啊,那就赌赌看。”

话毕,他视线往下扫了扫徐彰彬那条受伤的腿:“就是希望你能撑到那时候。”

“哈哈,所以在那之前,咱们得先努力活下去啊。”徐彰彬仰头笑了。

月亮升起又落下,在天上兜了一圈,两人就这样在冰冷的山洞里坐了一夜。徐彰彬中途扛不住困乏,眼睛一闭睡了过去,黄铉辰则一夜未眠,徐彰彬睁眼时,他正在给篝火添柴,手边还放着个吃了一半的罐头。

对上徐彰彬涣散的眼神时,他先是静默片刻,目光逡巡一圈,继而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你发烧了。”

闻言,徐彰彬抬手摸上自己的脸颊——果然烫得厉害。他低头看向伤腿,整条小腿已经麻木,几乎感觉不到疼痛。揭开敷料后,浓水混着组织液黏在布料上,周围皮肤已经变成骇人的暗红色。

“该死。”他骂了一句,从腰后抽出匕首,在火上反复燎了几遍。

在黄铉辰沉默的注视下,他随手往口中塞了块布料,便蜷起身子开始处理伤口。

刀尖划开发炎的皮肤,将腐败脓肿的烂肉逐一削去。这个过程漫长而痛苦,尽管徐彰彬手法熟练,却仍疼出了一身冷汗。

等处理完毕,已过去将近二十分钟。徐彰彬随手扔开沾血的匕首,取下口中的布料,靠回墙边喘着粗气,额角青筋突突跳动。

缓了差不多五分钟,他才像重新活过来似的,抬眸看向黄铉辰:“能借你衣服用用吗?或者随便什么干净布料都可以。”

黄铉辰没立即回答,视线始终沉默的落在他身上。片刻后他叹了口气,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迈步走向山洞角落的那只背包。

“唉,陆战队先生,算你欠我的。”他从包里取出一只医药箱。

徐彰彬只瞥了一眼,里面码得整整齐齐,各式各样的绷带药品一应俱全。黄铉辰熟练地抽出药材和敷料,蹲在徐彰彬面前。

他的手法娴熟,干净利落,力道虽大却格外迅速,几乎比得上徐彰彬队里的军医。包扎完毕后,他还恶趣味地用绷带绑了个蝴蝶结。

“可真是欠了个大人情。”徐彰彬看着那只蝴蝶结,笑弯了眼睛:“我愿意以身相许。”

黄铉辰收起药箱,侧眸瞥了他一眼:“可以啊,等我把罐头吃完,就把你片了吃肉。”

索姆布拉岛的生存环境极其恶劣,受限于气候,岛上几乎没有高大的植被,白天的太阳毒辣刺眼,夜晚却冷得像是冰窖。

在等到救援之前,徐彰彬和黄铉辰不得不搭伙生存。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相互扶持的同时又把握着极其精准的界限。

幸运的是,果真如黄铉辰所说,岛上这几天风平浪静,暂时没有不速之客的造访。

罐头吃完后,他每天都会外出打猎,徐彰彬腿脚不便,便主动承担起采水的工作。海岛上缺乏淡水,他就用石头和军用雨披制作了一个简易蒸馏器,产水量虽然不大,但勉强够两人饮用。

每到傍晚时,他们就会去海边捡些可利用的垃圾,用来制作返回主岛的小筏。

这座附岛面积很小,山洞距离岸边不过一公里。徐彰彬性子要强,不愿拖累黄铉辰,于是每次都拖着一条伤腿,踉跄着自己走去海边。黄铉辰从不劝阻,任由他跟着,步调却刻意的放慢,刚好够他勉强跟上。

徐彰彬的伤口不能碰水,只能在岸上搜寻,等扒拉完一圈,他便会找块石头抻着腿休息。

夕阳下,黄铉辰站在金色海水中,他走走停停,弯腰忙碌着,裤腿被挽到膝上,黑发也被汗水打湿。

徐彰彬偶尔会感到恍惚,仿佛自己正身处迈阿密的海滩,身旁是城市璀璨的灯火,脚下是细软洁白的沙滩,而黄铉辰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游客——并非什么亡命之人,也不是站在他对立面的悍匪暴徒。

若真是那样平凡的相遇,又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呢?思及此处,徐彰彬不禁笑了,随即又强行扼住自己的思绪,强摆出一副严肃模样。

十天过去了,救援依旧杳无音信。两人形容狼狈,徐彰彬的伤势也不可抑制地恶化。他们最终决定自救,先乘小筏前往主岛,再设法盗取毒贩的快艇。

下午,徐彰彬依旧独自坐在海边,黄铉辰在他不远处,埋头扎着筏子。

今天的风格外平静,海面几乎无波,天空甚至泛出漂亮的淡黄色。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湿热,徐彰彬扇了扇衣领,一股不好的预感缓缓浮现。

诡异的宁静中蕴藏着压抑的风暴——是台风登陆的预兆。

希望还来得及。他再次抬头,望向远处昏黄的天际。

今夜将是最后的机会。

入夜后,海岛比往常更加寂静。徐彰彬正在山洞中收整装备——他们两人一共带了四把枪,两把马卡洛夫、一把M16A4、一把M4A1。前者是陆战队的标准配枪,后者则是黄铉辰不知从哪里淘来的二手货,成色堪称出土级别。

徐彰彬抬头望了一眼正在山洞口放哨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他顺手卸下枪支弹夹,拿起自己的手帕与通条,开始帮黄铉辰擦拭步枪——拿着这玩意儿上战场,不把自己炸死都算好的。

徐彰彬爱枪是刻在骨子里的,他出生在缅因州北部,那里的冬天总是寒冷,常能见到半人高的积雪,每到开春时,又往往会受到黑熊的侵扰。

第一次开枪是在十二岁,他拿着父亲的霰弹枪,打死了一头饥饿的黑熊。

后坐力震得他肩膀脱臼,但扣动扳机时指尖迸发的触感、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却让他始终难忘。

之后他顺理成章的参了军,离开偏远的家乡,又通过选拔名正言顺加入陆战队,参加大大小小的防暴行动,时至今日已整整三年有余。

三年的服役期将满,这次行动结束后,他大概率会以中士身份退役,为自己的军旅生涯画上句点。

他手上动作不停,将棉布卡入通条槽内,反复穿过枪管,直到布片的颜色从漆黑转为浅灰,最后一片出来时几乎恢复洁白。

徐彰彬满意地笑了,他重新组装好枪支,正打算叫黄铉辰进来,却见对方脸色凝重,先他一步钻进山洞。

“咱们得走了。”黄铉辰嘴角紧抿,迅速将装备穿戴整齐。

“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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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黄铉辰与徐彰彬二人背着步枪和装备,借着夜色伏低身子,在灌木中迅速穿行。

他们朝着小岛另一侧海岸前进,逆着风,将山洞远远落在身后。

这座岛上没有高大的树木遮蔽,两人不得不曲腿弯腰,将自己完全隐藏在低矮的灌木之中。

远处传来毒贩们的呼喊声,他们已经找到了先前藏身的山洞——那里还残留着篝火的痕迹。操着浓重墨西哥口音的西班牙语响彻夜空,惊起灌木中栖息的飞鸟。

徐彰彬在心底暗自祈祷,希望他们不要发现藏在海岸边的小筏。

既然搜寻到了踪迹,毒贩们很快发出信号,陆陆续续又有几艘小艇靠岸,一时间宁静的夜空被打破,小岛迎来了难得的喧闹。

“该死。”徐彰彬拨开一簇灌木,险些被树枝绊倒。他的伤腿已经到了极限,此时正不受控制打着摆子。

他抬头,望向不远处那道背影。黄铉辰一身黑衣,几乎完全融入夜色,他放缓脚步,像是察觉到徐彰彬的勉强,站在原地静静等他跟上。

肌肉撕裂的疼痛难以忽视,连带着大腿也跟着抽搐。徐彰彬一咬牙,仍踉跄着朝黄铉辰挪去。

这座附岛很小,东西纵宽不过四公里,等月亮挂上头顶,两人已几乎横跨整座岛屿,耳畔能听到波涛的汹涌,空气中也渐渐浮起咸腥。

可四周仍不时响起零星的枪声——他们快要被包围了。

徐彰彬坚持着翻过一处小丘,他的腿早已失去知觉,血液从撕裂的伤口中沁出,额头也冒出涔涔冷汗。

他眨了眨眼,眼前背影变得朦胧,大脑如同被酒精浸透一般混沌迟缓,回不过神。

再坚持一下。他机械地向前迈步,最终一个踉跄摔进了枯叶堆中。这一次,他再也没能站起来。

泥土湿润的腥臭侵入鼻腔,他用力撑起身体,翻过身来。眼前是乌云密布的天空,月亮已经被黑云彻底吞没,看不见一丝夜光。

已经走出几步的黄铉辰折返回来,徐彰彬听见他的脚步停驻在自己身前,疲惫地抬起眼皮,看见了一抹精致漂亮的下颌。

一束强光从几步远的地方略过,黄铉辰迅速蹲下,将身体藏进灌木阴影中,一只手还不忘捂住徐彰彬的口鼻。

零零星星的脚步逐渐靠近,踩在落叶上咔叱作响。徐彰彬压抑住因受伤而粗重的呼吸,静静感受着危险的逼近。他将步枪紧紧抱在胸前,侧耳听着脚步,扣着扳机的手指愈发用力。

黄铉辰的身体也紧绷着,双眼透过夜色,紧盯着手电光的方向。

好在光束只在两人身旁晃了几圈,便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毒贩们离开得有些匆忙,嘴里还念念有词,徐彰彬听得真切——台风要来了。

待几人彻底走远,灌木下的两人才松了口气。小岛上危机四伏,那只筏子大概率已被发现,如今他们几乎退无可退。

乌云在头顶翻涌,雨滴落下,溅湿在徐彰彬脸侧。一滴,两滴,很快雨水瓢泼,将他的头发彻底打湿。

黄铉辰仍然没有离开,黑发被雨水淋成一缕一缕,贴在脸上,而他的绿眸正透过发丝,静静看向地上的徐彰彬。

“你先走吧。”徐彰彬开口道,眼神几乎无法聚焦。

“你先走,我很快跟上。”简直天方夜谭,躺在这里,不出一个晚上,他就能成功腐烂生蛆,与这座荒岛融为一体。

徐彰彬自己都险些被逗笑——于是他真的笑了,唇角扬起,又在对上黄铉辰幽深的目光时轻轻放下。

雨水从黄铉辰的发梢滴落,顺着徐彰彬的脸颊滑下。

“嗬......”徐彰彬扬起眉,挤出一个勉强的苦笑。“铉辰,你相信我。”

雨丝遮蔽了天际,很快,徐彰彬便无法视物,他听见黄铉辰挪动的脚步,感受到身旁人撤离的体温。

他走了。

闭上眼,雨声将他完全包裹,他感受到世界在旋转,而他此刻宛如一只飘落荒岛的幽灵。

如果有机会,他还是想死在自己的国土上。他回忆起缅因州的大雪,父亲总扛着沉重的雪铲,将院落里白皑皑的积雪堆成小山。童年时,他身体不好,甚至有些体弱多病。父亲不让他像其他孩子那样跳进雪堆玩耍,于是他只能用手轻轻抚摸白雪,将那些片片分明的雪花蹭上脸颊。

他正回忆着那份冰凉,忽然间天旋地转,脸颊贴上什么冰凉而湿滑的东西。

“你发烧了。”是黄铉辰,他的话声响在耳畔,近在咫尺。徐彰彬睁开眼,在一片漆黑的雨幕中,依稀辨出黄铉辰的侧脸。

黄铉辰架着他,一个用力站起身来,踉跄着朝前走去。

海浪呼啸,灌木被连根拔起。

台风来了。

期间,徐彰彬多次失去意识,每次睁开眼,迎接他的总是黑暗,可身侧那令人安心的呼吸声却从未间断,像是一剂抚慰精神的阿普唑仑。

他感受到了寒冷,又感受到了巨风,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穿过灌木、翻越小丘,感受到自己的灵魂在风中摇摆。

他感受到了一只将他紧紧抓牢的手。

他甚至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刚入伍时,一枪击碎了歹徒的头骨,上级逼着他写了几千字的情况说明。当时他是怎么做的来着?年轻气盛的他险些一拳砸碎上级的办公桌。

想到这儿,他又笑了,曾经就是为了正义不怕死的性格,事到如今也没有一点改变。明明差点被毒贩乱枪打死,又险些葬身在台风里,却感知不到一丝畏惧。

真要说的话——他想起那个黑发杀手——徐彰彬唯一惧怕的,就是拖累了他。

于是他又强撑着睁开了眼,迎接他的并非倾盆的雨水,而是身下冰冷坚硬的石面。他慌忙起身,伸手向身旁摸索,石头,还是石头,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喘息。下一秒,他触到了一人冰凉的面颊。

“醒了?”黄铉辰的声音透着疲惫,徐彰彬这才发觉,两人靠得如此近,几乎脸贴着脸。

忽的,一簇火光亮起,徐彰彬看到了黄铉辰近在咫尺的脸。他模样狼狈,黑发湿漉漉贴在脸上,侧颊布满了不知被什么划出的血痕,伤痕细密,铺满他大半张脸。血迹被雨水稀释,泛着浅红,正顺着他的下巴蜿蜒滴落。

一瞬间,徐彰彬酸了眼眶,他抽了下鼻子,不再去看黄铉辰的脸,转头打量起周围石壁。

这是一处极小的洞穴,刚好够两个人蜷缩其中。他们所在的是一块平台,而洞穴的出口竟开在正下方,这种特殊结构,显然是海水长年冲刷形成的。

“我只能找到这里了。”黄铉辰熄灭了火机,轻声叹息。

“至于涨潮之后会怎样,就得看命了。”

徐彰彬心下一沉,他侧耳去听,听到了呼啸的风声和海浪拍打岩壁的声音——就在他们脚下。

这地方应该离岸边不远,如果海水持续上涨,石窟很可能会被彻底淹没,到时候就不只是溺死那么简单了,他们更可能在之前就因缺氧而丧命。

别说这石窟,恐怕整座小岛都会被吞没。

“怎么样?”黑暗中,黄铉辰轻笑一声:“是不是很刺激。”

“是啊。”徐彰彬也笑了。将一切托付给运气的感觉真是奇妙,他的人生少有这样无助的时刻,但想到身旁同样狼狈的黄铉辰......这一切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后,一只被捂得温热的火机递到了徐彰彬手里。

“你拿着,帮我打个亮。”黄铉辰说着,示意徐彰彬点燃火机,于是借着一簇飘摇火光,徐彰彬看到了他手中的绷带。

“再不换药的话,你这腿就废了。”黄铉辰缩起身子,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尽力腾出地方。他伸手拉过徐彰彬的小腿,将湿透的绷带一圈圈解开。

徐彰彬没去看自己的伤势,目光直勾勾落在黄铉辰浸了血的侧脸。这家伙漂亮得过分——他始终这么认为,此刻这种感觉更甚。

“有人和你说过吗?”

“什么?”

“红色很衬你。”徐彰彬的视线追随着黄铉辰脸颊上一颗血珠,从他的下巴一路滑到同样湿透的脖颈。

“是吗?”黄铉辰笑了,他没把徐彰彬的胡话当真,手上已经取出勉强干净的敷料。

“我说真的呢。”徐彰彬坚持不懈地强调:“你长得真漂亮,如果去了好莱坞,肯定能混成巨星。”

“嗯哼,可惜了,谁让那群星探有眼无珠。”

黄铉辰已经开始为徐彰彬消毒,酒精直接淋在伤口上,疼得他嘶了口气,眼前模糊了一瞬。他咬牙扛过这阵剧痛,目光聚焦在黄铉辰的伤口上。

不会毁容了吧?徐彰彬想。

如果黄铉辰真因他毁容,他估计会后悔一辈子——但这一辈子是截止到几年后还是截止到明天,那就谁也说不准了。

海浪声中,两人沉默无言,手中火机已经烤得发烫,徐彰彬却全然不在意。他靠在石壁上,双眼微微眯起,唇角是他也无知无觉的弧度。

“你为什么......”

“什么?”黄铉辰仍在忙碌。

“为什么要加入SKZ?”

“......”黄铉辰先是抿着唇,仔细将绷带缠上徐彰彬的小腿,随后才缓缓开口:“哪来这么多问题。”

“因为你不像亡命徒。”徐彰彬认真道。“我见过无数恐怖分子,你和他们不一样。”

“是吗?我就当你夸我了。”黄铉辰为他的伤处系上个标志的蝴蝶结,随后他轻轻笑了。

“我们只是在为自己的正义活着,仅此而已。”

正义吗?在徐彰彬的认知中,“正义”是贯穿他人生始终的。从小学时为保护同学而挥拳,到长大后为了捍卫祖国而搏命,他都是在贯彻“正义”这二字。就连当众击碎抢劫犯的头骨时,他也坚信自己是在践行这份宝贵的正义。

目光久久凝聚在黄铉辰的侧脸,直到对方熄灭了火机,他仍在黑暗中静静出神。

SKZ是否也和他一样,也在贯彻他们所认定的正义呢?而正义,又真的有正确与错误之分吗?

徐彰彬想了很多。黄铉辰的体温透过相贴的皮肤传来,那股暖意一路蔓延,连带着他也感觉出一丝温热。

意识时断时续,不知道第多少次醒来时,他的脚已经浸在了海水里。

死亡正在逼近,若是两小时内再不退潮,他们二人都将在劫难逃。他向来是不怕的,为国牺牲是他镌刻在生命里的宿命,即便不是现在,也会是几年后、几十年后。

但是......他张开无力的手指,缓缓向黑暗中探去。

指尖先触到柔软的黑发,随后,那人轻轻侧头,微凉的脸颊贴上徐彰彬的指腹。

黑暗中,徐彰彬微微睁大了眼睛,他怔愣片刻,指尖掠过一对柔软的唇。

一触即离,那触感却顺着指尖蔓延全身。在一片寂静中,徐彰彬清楚听到了自己胸腔中心脏的搏动。

洞穴内弥漫开一种诡异的氛围,两人均克制着呼吸,直到海水漫过脚踝,徐彰彬才轻声开口:

“可惜你刚换好的药了。”

“嗯。”

“如果我死了,可以帮我带一截小拇指回去吗?”

黄铉辰的呼吸一滞,清晰传递到徐彰彬的耳中。

“如果嫌恶心,带一根头发也行。”

他笑了:“这里离美国太远,我怕飘不回去。到时候想家却回不去,多难受啊。”

“不会的。”黄铉辰的声音踟蹰,几乎淹没在海浪里。“你该上天堂的。”

“是吗?希望如此吧......”徐彰彬的意识又开始飘忽,他甩甩头,强行让自己清醒起来。“你呢?”

“嗯?”

“如果最后是我赌赢了,你要我把你带到哪里?”

黄铉辰沉默良久,似乎是在回忆他们之前的赌约——关于“谁先获救”的赌约。

“啊,没事。”他语气淡然:“死在哪里不是死,不用管我。”

“这哪能一样?死在这种地方,可就再也见不到家人了哦。”私心作祟下,徐彰彬面不改色地忽悠着,末了又补了一句:“就告诉我吧。”

“是吗?”笑声透过风暴声传来。

“那或许......你可以去纽约惠特尼大道?随便找个垃圾桶,把我扔进去就行。”

我记住了。徐彰彬在心中默念。

高烧仍未退去,他即便强打起精神,疲惫与麻木依旧无法驱散,冰冷海水中,他不知不觉又失去了意识。

中途,他隐约感知到有人将自己高高架起——他的头顶几乎碰到石壁。思绪仅仅清醒了几秒,再次陷入昏厥。

梦境凌乱不堪,七零八碎不知所云,徐彰彬就这样,在破碎的梦境中沉沉浮浮。不知过了多久,来自意识之外的声音穿透黑暗,轻轻传入他脑海。

“陆战队先生。”

他睁眼,看到了湛蓝色的天空和一道高悬在天际的彩虹,眼睛被光线刺得眯起,徐彰彬伸手遮挡,视线借着阴影望向声音的来源。

“恭喜你啊,徐彰彬。”黄铉辰的尾音带着笑意。

“你赌赢了。”

他的眼睛猛地瞪大,匆忙起身时,拽掉了身上连接的各式设备。

徐彰彬这才注意到自己正躺在担架上,身旁围着他的战友们,眼前则是一片平静无垠的大海。大海无波,静静托着一只小艇,而他所挂念的那个人此时正站在小艇前,回眸朝他微笑。

他的双手戴着镣铐,眼下挂着疲惫的青黑,可神情却是雨过天晴的淡然。

“明明说是打赌,却没有约定赌注呢。”黄铉辰朝他歪了下头,还想再说什么,身旁队员的枪却抵住了他的后背,他只得无奈地转过身,静静踏上小艇。

快艇冲破平静的海面,划出一线荡开的波纹。波纹圈圈扩散,重重叠叠汇成浪涛,呼嚎着拍上礁石,又随风聚作海啸,冲垮了徐彰彬心中最后一丝清明。

“彰彬,你还好吗?”战友的声音带着担忧。

徐彰彬抬起眼,水光模糊了视线,再也看不清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

之后他回到了美国,在医院躺了整整一个星期,期间无数战友前来探望,他强打起精神一一接待。可每当一切归于平静,闭上眼时,他的身体却仿佛仍泡在冰冷的海水里,蜷缩在荒岛上的小小石窟中。

从队友们的口中,他得知了两件事。

一是戴维已被成功抓捕,即将移交给墨西哥当局处理。二是他们抓捕的那个SKZ——听到这个名号时,徐彰彬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颤抖——那个奸诈狡猾的SKZ,在返美途中就被人劫走了。

听闻此事时,徐彰彬表面佯装平静,胸腔内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这是军方距离抓获SKZ成员最近的一次,他们将此人代号“黑曼巴”,并将其头目命名为“WOLF”,至此,SKZ正式进入了大众的视野。

一周之后,徐彰彬出院前夕,队友带来一个突如其来的噩耗——戴维逃跑了。

戴维被引渡至墨西哥后,首先被关押在边境监狱,两天后的一次转移途中,遭不明武装分子劫持,自此下落不明。

“根本就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戏。”队友握拳愤怒道。“老大都快气疯了。”

归队后的第一项工作,不出意料是惯例的任务汇报。

他如以往每一次那样站在长官办公桌前,又险些砸碎那张历经风霜的桌子。

“凭什么移交戴维?活生生一个毒枭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徐彰彬的腿还站不稳当,拳头却已经凶狠有力地砸上桌面。

“收收你的暴脾气,徐彰彬。”长官早已见怪不怪,双手交叉撑在桌上。“人和证据已经移交墨方了,墨西哥领土上的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闻言,徐彰彬强压下怒火,尽可能平静地问道:“我没记错的话,戴维应该是美籍。为什么会移交?”

“还不是因为你?你知道我为了救你付出了多大代价?”长官伸出食指隔空指向徐彰彬面门。

“为了保住你那条小命,我在没有获得墨方正式许可的情况下,擅自组织了营救行动。”

徐彰彬一时哑然,从军多年,他深知若长官所言属实,这意味着什么——未经正式许可,在他国领土上开展军事行动,在禁毒合作期侵犯他国主权。

或许移交当事人与证据已是最好的结果。

“歇火了吧?我真受不了你这脾气。”长官显出满脸疲态,伸手按上自己的太阳穴。

“你现在是活蹦乱跳地朝我撒气来了,我的破事可都快堆成山了。”

“还有那个SKZ,你们俩什么情况?”

“我不认识他。”

“闭嘴!”长官厉声打断。

“再给我瞎扯,发现你们的时候是他拖着你上的岸,SKZ就这么好心,扛着你这快咽气的玩意儿到处跑?”

是他吗?徐彰彬怔愣一瞬,很快又回过神来。当时洞穴里逼仄的环境依稀浮现在眼前,自己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能依靠的也只有黄铉辰。

“限你三天之内把报告交上来,少给我含糊其辞。该死的,养你们这群饭桶,真该全发配到墨西哥去。”

长官还在念叨,徐彰彬的思绪却已经飘远。

之后他熬了三个通宵,编出了一份可以自圆其说的报告,又私下打探起戴维的去向——冥冥之中,一种微妙的预感在他心底生根。

三天后,戴维的尸体在边境处被发现。男人全身没有一块好肉,五官也被尽数割去——这是毒贩们的典型路数。

警方推断是其他贩毒团伙所为,一场虎落平阳的戏码罢了。可徐彰彬仅凭听闻就断定,这是SKZ的复仇。

他头一次对自己所坚信的正义产生怀疑,也是头一次对SKZ的“正义”生出好奇。法律或许会成为保护罪犯的护盾,但暴力却是亘古不变的强大武器。

黄铉辰。他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两个月后,他带着功勋正式退役,作为陆战队的军旅生涯迎来终结。

——————————

周末的夜晚,黄铉辰和韩知城窝在沙发里吃着爆米花,电视上播着一部新上映的烂俗血浆片,红色血浆不要钱一样,洋洋洒洒淋了主角满头满脸。

“噫——”黄铉辰嫌弃地扭过脑袋:“这出血量够抽干一头大象。”

“是吗?”韩知城看得津津有味,一边嚼着爆米花,一边瞥向身旁人新染的红发:“你俩还挺像?”

“......”黄铉辰斜睨着韩知城,手上动作也停了。

“怎么了?”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无趣?”

“哪有!”韩知城正欲反驳,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灿哥?”他轻声询问黄铉辰,后者摇摇头,率先起身走向房门。今天方灿接了个委托,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房门再次被叩响,仅仅三声,不急不缓。黄铉辰警惕地拿起鞋柜上的匕首,贴近猫眼,又在看清门口那人时顿住了身形。

他缓缓退开,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门打开。

门外,徐彰彬身着便装,望着屋内的黄铉辰,毫不吃惊的模样。

他目光落在黄铉辰的脸上,仔仔细细描摹一圈,眼中带着黄铉辰读不懂的复杂与思念。

“惠特尼大道,真是让我好找。”他弯起眼笑了。

“我来找你兑现赌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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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沙沙————

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角落的电视机闪着满屏雪花,荧荧微光照亮了蜷缩在墙角的身影。

沙————

屏幕明灭一瞬,雪花散去,身着正装的主持人重新出现在画面中央。

“各位观众晚上好,现在插播一则本台收到的重大消息。”

“日前备受关注的‘金氏集团’董事长幼女失踪案于今日告破。2006年2月15日上午,警方于华盛顿近郊发现其遗体,证实其已遭遇不测。初步调查断定,这是一起恶性绑架撕票案。”

“本台记者获悉,金氏集团董事长金某通过发言人发表坚决声明。声明中,金董事长强调,将无条件支持并配合警方的一切调查工作,坚决捍卫法律的权威与尊严。”

“发言人表示,尽管家族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但金董事长坚信法律的正义才是对社会、对逝者最好的告慰。目前,警方已成立专案组,表示将动用一切资源全力缉凶,务必早日将凶手绳之以法......”

啪——

一阵电流声掠过,电视应声熄灭。角落里的男人握着遥控,缓缓从臂弯里抬起头来。

房间里,满地的废纸几乎堆成小山,他越过纸堆,坐到中间的书桌前。面前是亮着蓝光的电脑,屏幕上字符闪烁,他眼睛一眨不眨,直到瞳孔中那一块蓝色的光斑熄灭,转而一只黑色的窗口弹出。

窗口左侧的键入符亮起,他终于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

这几天来,他没能睡下一个好觉,每次闭上眼,女孩的死状总会浮现在眼前。她的死因远非新闻里三言两语所能概括,下体被撕裂,大腿上布满淤青,双腿以诡异的姿势翻折,是他留着泪水,亲自将外套盖在她的身上。

他还记得女孩的表情,极致的痛苦下,女孩的双眼圆睁着,头发被扯得七零八落,枯草一般。

屏幕中,光标明明灭灭,最终,一串字符被逐个键入。

[我找“黑曼巴”。]

——————————

“昇玟,我说过了,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父亲正站在镜前打领带,手指灵巧翻飞,眼神却始终透过镜子聚焦在金昇玟的脸上。

“她是你女儿!你也见过她的尸体,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金昇玟双手紧握成拳垂在西裤两侧,双眼同样盯着镜中,眼眶布满血丝与愤怒:“你那所谓的声明,又算怎么回事?”

父亲长叹一声:“昇玟啊,你也长大了,该明白我的不易。”

“果然是因为哥哥吗?就因为你想推举他做国会议员?”

“......”父亲转过身,高大身躯投下一片浓重阴影,他注视金昇玟良久,最终又叹一口气:“儿子,你知道我们在华盛顿站稳脚跟,用了多少年吗?”

“整整二十年,你要让我这二十年的血汗付之一炬吗?”他的眼睛鹰隼一般,利爪紧扣住金昇玟的脖颈,压得他喘不过气——自幼时起就是这样,他这位威名远扬的父亲永远是无法反抗的存在。

“她是我的女儿,我爱她入骨。”父亲宽厚的手掌拍上金昇玟的肩膀。“但我也要保护你们,还有我的家族和功业。”

“在华盛顿,法律就是唯一正确的选择。别多想了,我和你哥哥还有个会,你早点休息。”

男人朝他露出一个不达眼底的笑,转身离去。

“父亲。”金昇玟仍站在原地,目光空洞,穿透镜面直视那道背影。

“嗯。”

“就因为她是私生女,是吗?”

男人的步伐顿住,他沉默站在门前,头颅微微低垂,沉默良久后,一声粗重而压抑的叹息从他齿间流出。

“你还是小时候听话啊......”

关门声响起,父亲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金昇玟缓缓转过身,神色复杂而阴鸷。

“你做不到的事,就由我来做。”

“懦夫。”

——————————

金昇玟费了些心力,找上了最近纽约活跃的地下组织SKZ,据说这些人在寻仇方面从未失手。而黑曼巴——SKZ的知名杀手,也是金昇玟首选的雇佣目标。

“所以,你是怎么回事?”金昇玟看着对面强壮的男人,眼皮微不可查地一跳。

“我没记错的话,我找的是黑曼巴。”

“小子,没有你点谁就来谁的道理。”徐彰彬顺手拿起桌上披萨,整片塞进嘴里。““既然委托了我们,总得说清事由,你先说。”

这是一家位于纽约闹市区的披萨店,或许是因为难吃,店里没什么人,此时他们二人正坐在最靠里的隔间。金昇玟瞥见玻璃上一闪而过的蟑螂,又看向披萨上那层淋漓的油光,顿时没了胃口。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劣质食用油的气味,金昇玟皱了皱鼻子——幸好他只套了一件烂大街的套头卫衣,没有穿自己的定制西装。

为了这次见面,他从华盛顿远赴纽约,穿得破烂不说,头顶还带了一只中学时的棒球帽,脸上架着一副宽大墨镜加上一只黑色口罩,像是好莱坞的新晋巨星。

他看向对面吃得津津有味的男人,不忍直视地移开视线,又在与蟑螂深情对视后,乖乖将目光挪回对方脸上——至少这家伙没长触角。

“我想要报仇。”他平静道。

“嗯?来找我们的十个有九个都这么说。”徐彰彬点点头,示意金昇玟继续说下去。

“我要重金委托你们,跟我去一趟华盛顿。”他说着,从包里抽出一份材料。

徐彰彬停下动作,抬眼看向报道标题——《“金氏集团”董事长幼女惨遭杀害》,底下配图是一张糊满了马赛克的黑白照片,厚重像素下仍能看出女孩浑身血迹,肢体不自然地扭曲。

他瞬间收起笑容,神色严肃看向金昇玟。

“我已经确定了犯人的位置,你们要做的,就是在警察之前活捉他们,我要亲手......”他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片刻后,他摘下墨镜,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让黑曼巴来。”

徐彰彬沉默半晌,从纸盒里抽出两张餐巾纸,擦净手上的油渍,缓缓站起身。

“我需要你的详细诉求。”他说着,站到了窗边,将金昇玟的身形完全挡住。

“机票你来订。”

当天晚上,金昇玟坐在回华盛顿的航班上。机舱内,众人已经陷入休憩,而他却难得失了眠。黎明前一小时,疲惫的身躯终于支撑不住,带着他的意识陷入浅眠。

他又梦到女孩了。

他的妹妹长着一头金发,还有一双碧海般漂亮的蓝色眼睛。他梦到女孩弯起眼眸,嘴角噙着两弯酒窝,对着自己笑。可当他即将抚上女孩头顶时,那一头金发霎时枯萎凋零,血迹从她的额头滑落。

他对上了女孩因惊恐而圆睁的双眼,视线下移时,看到了女孩扭曲弯折的双腿。

“哥哥。”女孩浑浊的瞳孔转向他,嘴角僵硬张合。

“救救我。”

“嘶——”

他猛地惊醒,衣服已被冷汗沁透,双手正紧紧攥着航空毯。

胸腔剧烈的起伏着,等他发觉出不对,想要强行控制呼吸时,极剧翁张的肺部却怎么都无法平复。

一丝微妙的紧张感拉扯着他的肺部,随后,哨音出现了,伴随着他的每一次呼气,细微而清晰的回荡在机舱里。

明明是早已熟悉的感觉,大脑却不合时宜的感到恐慌,他抖着手去摸自己的背包——记得没错的话,他的药就放在最外层。

无法完成呼吸循环的窒息感使他视线迅速模糊,身旁似乎有人靠近。

“先生......您需要帮......”

他挥手让那人走开,迅速取出一只蓝色的药瓶。深呼一口气后,他抖着手将吸嘴塞进唇间。苦涩喷雾瞬间冲入喉咙,他强撑着意志屏住呼吸,几秒后,胸腔中那一根无形的绳索终于松开。

空气成功涌入肺叶深处,金昇玟瘫在座椅里,扭头看向舷窗。窗外漆黑一片,有限视野里,几颗星子挂在天际,明明灭灭。

第二天,为免引起怀疑,金昇玟将汇合地点定在华盛顿安那考斯提亚的一座废弃工厂。

这座小型工厂已经荒废多年,周围竖起了高高的铁丝网围墙,即便如此,还是有无数无家可归者定居在此,顺着围栏的破洞侵入其中。

金昇玟穿着一件黑色T恤,头发未打发胶,自然垂落在额前。他这次开了一辆低调的凯美瑞,车身覆满灰尘,停在这荒凉之地倒也不显突兀。

这里实在破败,电线杆子东倒西歪,线缆也七零八落散了满天。为确认这处地点,他花了近两天时间。

他倚靠在生锈的铁丝网边,等了将近30分钟,终于迎来一辆二手丰田花冠。车子一个甩尾扬起漫天沙尘,急刹在大门旁。

不出两秒,主驾车门打开,徐彰彬健壮的身影钻了出来。

“少爷,好久不见啊!”

金昇玟皱眉正欲开口,就见又一个人从副驾处走来。

“听说您指名要我。”男人的嗓音黏腻,稍不留意便消散在风里。

金昇玟抬眸,对上一双冶艳的绿瞳,如野性难驯的毒蛇。

“可以叫我黄铉辰。”

黑曼巴——或者说黄铉辰,穿着一身黑色冲锋衣,领口隐约露出里面作战服的一角。他带着一只黑色棒球帽,帽檐下一缕红色发丝垂落在耳畔。

金昇玟的目光在那一抹红色上停顿一刻,随后他移开目光,轻点了下头,顺手打开凯美瑞的后备箱,里面整齐码着三只铁皮武器箱。在两人探究的目光下,金昇玟打开了其中一只箱子。

“我的上帝。”徐彰彬倒抽了一口冷气:“你从哪儿弄来的?”

金昇玟没有回答他,将那把新得几乎可以反光的MK12 SPR端了出来,上面配备消焰器和光学瞄准器,配件一应俱全。

他托着枪,将这玩意塞到徐彰彬怀里,后者几乎目瞪口呆:“我没记错的话,这可是三角洲的家伙,你小子可真是厉害,不愧是金家的少爷。”

就在昨天,金昇玟难得动用了一些手段,搞来两支新型步枪,和几把马卡洛夫。他还花费了些精力,找到了这一处工厂早年建成时的平面图,希望能派上些用场。

他将另一把MK12 SPR递给黑曼巴,随后自己端起马克洛夫,将手枪插进腰间的枪袋里。

“少爷,你别告诉我你也要跟着一起。”徐彰彬挑起一边眉毛,脸上露出了些许难色。

金昇玟抬眼看他,目光中的不懈几乎满溢而出:“你们不需要保护我,只要完成任务就行。”

“活捉他们。”他强调道。“如果我死了的话,就帮我把他们的指头剁掉,颅骨打碎。”

“我会加钱,你们可以放心。”

徐彰彬和黄铉辰对视两眼,眼神中都是难以捉摸的复杂,像吃了过期半年的奶酪一般。

“这可不是加钱的问题啊。”徐彰彬苦笑。

在金昇玟提供的线索中,歹徒一共两人。其中一人应当是曾经一起奸杀案的在逃犯,另一人则是他在流浪期间结识的帮凶。

为了挖出这两人的信息,金昇玟费了不少力气,他所整理出的照片与资料极为详尽,连方灿看到时都忍不住赞叹出声。那名逃犯身高近一米九,形似狗熊,满脸横肉,另一位则看起来瘦小文弱得多,一双小眼睛透出贼光。他们来这座工厂的时间不长,但很快就在一众流浪汉中抢得了一席之地。

金昇玟回忆着工厂的平面图,他曾在工厂南边五百米处的街道监控里看见过这二人的身影,于是他将搜索范围限制在工厂南区的几间厂房。南区的建筑相比其他部分要稀疏不少,普遍是四米多高的板房,于是其中一座二层的车间就显得格外突出。

为免打草惊蛇,三人将步枪拆解装入枪包,只留下一把防身的副武器。他们趁夜色翻越围栏潜入厂区,没有直接走正门,而是借由周边的泵房摸上二楼,再通过连接的栈桥进入车间内部。

徐彰彬走在最前面,双手握着手枪,伏低身子,背肌宽厚有力地耸起。金昇玟跟在他身后,被两人保护在中间,黄铉辰断后,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幽灵一般。若不是那细弱蚊蝇的呼吸声,金昇玟几乎无法判断他的存在。

工厂内部相比外面更加破败,屋顶破了几个窟窿,于是月光便洒在废料与裸露的钢筋上,隐约可以看见空气中漂浮的灰尘颗粒。

金昇玟绕过满地的金属与碎石,凭借对平面图的记忆,引着两人径直走向车间深处。推开一扇锈蚀的铁门后,一排巨大的器械便呈现在他们眼前。这是一排大型冲压生产线,这些机床虽已废弃多年,却依然保持着一种诡异的秩序,透过这些巨物的残骸,不难想象车间昔日的繁忙景象。

几人放轻脚步沿走道迂回前行,这次金昇玟走到了前面,徐彰彬的枪口替他指向前方的黑暗。他带着两人几经绕转,最终抵达二楼最里侧的办公区。

这里明显有人生活的痕迹,不同于外面流浪汉散乱的破烂被褥,这里甚至称得上整洁,工厂外围那些酸馊味也消失了。徐彰彬不动声色的绕过金昇玟,将他护在身后。

最终,他们在一扇勉强崭新的房门前停下。金昇玟注意到这处门锁有人为更换的痕迹,甚至墙壁合页处也沁着油渍。三人瞬间屏住呼吸,寂静走廊里,门内透出隐约的人声。

里面二人似乎在争吵,时不时有摔砸东西的声音传来。

金昇玟停下脚步,将耳朵贴上门板,铁门严丝合缝,只能听见零星几句。

“让你......警察......”这声音尖利,像是被扼住喉咙一般,喑哑难听。

“谁的主意......”另一人在怒吼着驳斥他,他的声音雄浑有力,便更加清晰可闻。

“谁能想到真就这么死了!”

金昇玟猛地后退,伸手抚上自己的胸腔。片刻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侧头看向身旁两人。

徐彰彬无声卸下枪袋,开始熟练地组装那把MK12,他的表情凝滞,全然不见先前戏谑的模样,只剩下全神贯注的冷硬。

黄铉辰则什么都没做,他只是站在那里,从身侧抽出一把军用匕首。他贴近门缝,微微歪头,又凝神听了片刻。随后他转过头,绿色眼睛对上金昇玟的。

“少爷,确定是要活的?”

金昇玟点头,神色沉郁看向那扇薄薄的铁门。

此时徐彰彬已经端上步枪,他面向铁门退后几步,抬手示意两人靠边。下一刻,他径直踹向铁门,门板应声撞飞出去。

还未等房间内两人反应,徐彰彬率先放了枪,子弹打碎了房间尽头的玻璃窗。金昇玟站在门外,就看到两个人影在房间内仓皇逃窜,徐彰彬两枪截住一人去路——是那头狗熊,弹孔距离他脚边不过十厘米。

金昇玟还未反应过来,下一秒,一个黑色身影从他身侧略过,径直朝着那瘦子而去。

瘦子的身手意外的矫健,他连滚带爬,越过瑟缩在地上的胖子,向着那扇破碎的窗户撞去。哗啦一声,蛛网状的玻璃被他冲开,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就当他即将坠落之际,一只手从窗口探出,将他牢牢吊在半空。

黄铉辰一个用力,直接将那瘦子拽了回来,狠狠掼在满地玻璃渣上。瘦子的脸被刺破,凄厉的惨叫爆发出来,又被黄铉辰一把扼住喉咙。

黑色帽子随着掌下人的挣扎滑落,红色发丝泼洒而出,月光下散发着鲜血般的肃杀与诡谲。

“乖点吧,我们少爷找你。”

金昇玟走至近前,低头凝视着仍在挣扎的两人。

在这华盛顿郊区的破败工厂,一场盛大的复仇即将拉开帷幕。

Chapter 24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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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第二十四章

金昇玟是个幸运的孩子——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从他二十年前裹着胎盘、缠着脐带降临于世的那一刻起,这个魔咒便已笼罩在他的头顶上了。

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是名正言顺的富家子。有一位只存在于相框里的母亲,一位权势滔天、刚正严肃的父亲,还有一位总是故作熟络、若即若离的长兄。

在外人的形容里,父亲和兄长是两颗大树,而他不过是借荫生长的蝼蚁,至于真相是否如此——金昇玟从未思考过。

他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抽枝成长,10岁获得拉丁语词汇考试金奖,12岁入选AMC荣誉榜,15岁入围ISEF,16岁便收到乔治城大学的录取通知。

他依从所有人的期待,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天才,却又因为太过顺理成章,最终又沦为了众人口中“幸运的庸才”。

金昇玟无所谓别人怎么说,他日复一日伏案苦读,年复一年钻研晦涩的书籍,直到窗外的幼苗长成一颗乔木。17岁那年,父亲带回来一个十来岁的女孩。

女孩与父亲只有三分像,但仅仅这三分,就足以在家族中掀起惊涛骇浪。父亲从未将她称作女儿,但金昇玟就是清楚——这是自己的妹妹。

她有一头漂亮的金发和一双碧眼,这样别具一格的容貌,对于一支亚裔家族而言,无异于惑乱众生的妖怪。

但金昇玟不在意。庸才与妖怪,本都是这家门中的异类。

女孩很乖巧,和他幼时一样,被困于高墙般的书架之间,同样孤独,同样不幸。

成为金家的子女,是终其一生也摆脱不了的诅咒。某种程度上说,不论女孩原本来自何方,现实于她都不啻为一场毁灭。

金昇玟理解这种感受,家族的威压足以令人窒息,无数目光裹挟着孩子不断前进,折断手脚也要攀上顶峰,一切努力却被归功于父辈与兄长。

若这时候坦言承认自己的悲痛,只会被斥为不识好歹。金昇玟这十七年的人生便是如此,不论是富贵尊荣的出生,还是满载荣誉的青春,他什么都无法真正地掌握,穷尽气力也只成为了一个“幸运的人”。

但女孩不一样,她是见过自由却被锁入笼中的飞鸟。金昇玟不介意帮她一把。

他们努力像寻常兄妹般相处,在长条形的餐桌边共进早餐,坐在洒满阳光的书房里静读,趁父兄不在时出门购物,用他的奖学金为她买首饰与衣裙。金昇玟偶尔会带着她去到自己的大学,女孩则会投来羡慕与崇拜的目光。

最终,他们成了真正的兄妹。

一年后,变故发生了。金昇玟又一次带着女孩出行,被蹲守的记者拍了个正着。金家私生女的传言闹得沸沸扬扬,他也理所当然受到了惩戒,在和父亲的对峙中,他的哮喘发作了。

父亲惊恐忙乱地将他扶起,颤抖着将喷雾递到他唇边。房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金昇玟看到了女孩挂满泪水的脸。

那天晚上,她哭了很久,眼泪始终止不住,金昇玟便一直陪着她,直到泪水干涸。她头一次向他倾吐心声,她说起了自己的母亲,说起了自己的无助与悲恸。

于是在茫茫大海中,两只孤舟相遇了。

“如果没有哥哥,我的人生就没有意义。”女孩这样说。

“我把健康送给你,你就不用再痛苦了,哥哥。”

金昇玟摇头,他的人生早已注定,但唯独死亡是可以自己掌握的。

当看到女孩的尸体时,他脑中只剩下复仇,即便舍弃一切,他也要让那两人付出代价。

可悲的是,面对两个被五花大绑的罪犯,金昇玟在漫漫二十年的人生中头一次感受到了掌控的实感。当他把刀握在手中,一种充盈的满足便自掌心蔓延全身。

胖子还在挣扎,嘴里骂骂咧咧叫个不停,怒目圆睁的样子像极了恶鬼。相比起他,瘦子则显得冷静得多,一个人静静坐在地上,身上是黄铉辰捆缚的麻绳。

金昇玟的手兴奋地颤抖,他侧眸看向房内两个SKZ:“可以请你们出去吗?”

黄铉辰眉梢一挑:“我可以帮......”

“不需要。”金昇玟厉声打断他,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寒意。

“请你们离开。”

“行吧。”徐彰彬无奈地向黄铉辰示意。两人离开时,透过即将闭合的门缝,金昇玟看到了黄铉辰回头时眼中闪过的一抹墨绿。

握刀的手紧了紧,再度低头时,目光落在了胖子的脸上。

“你找错人了!”胖子咬牙切齿,目眦欲裂地嘶吼:“是他啊!是他指示我的!”

一旁瘦子依然沉默,小眼睛直直看向金昇玟,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呵......”金昇玟长吁一口气,漆黑的眸子眯起,半长额发在他脸上投下一层浓重的阴影。

他扬起手,对准了胖子的手指,寒光落下,刀尖却偏离了目标,扎进胖子的手掌。

痛苦的嘶嚎声中,他不耐地啧了一声,费了些力气才重新拔出刀子。这次他瞄准了男人的肘关节——神经和肌腱的汇聚之处。

手起刀落,刀尖成功嵌入了胖子臃肿的关节中,血液混合着泡沫状的滑液从创口溢出。

金昇玟满足地长叹一声,手指发力,刀尖在胖子的关节囊中翻滚一圈,黄色的脂肪混着粉色血沫,被搅成一滩一滩的碎末。

“啊啊啊啊啊——”胖子的脸皱成一团,弓起壮硕的身躯,眼泪和鼻涕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

下一刀,金昇玟将刀刃贴上胖子的脸,锋利的刀尖挤开肥厚的褶皱,扎穿口腔,又刺过牙膛,将他的脸捅了个对穿。

金昇玟依旧面无表情,他注视着对方惊恐的眼神,以及那张被匕首贯穿,显得异常滑稽的脸。

下一秒,胖子牵动嘴角,用近乎于哀求的目光看向他。同时,金昇玟手腕翻转,猛地挥刃一划,将胖子的脸从中撕裂。

凄厉的尖叫直冲耳膜,他皱了皱眉头,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胖子半张脸已被切开,舌头上是伤处流出的黄橙橙的脂肪。再一刀,金昇玟切断了他的舌头,又一刀,扎穿了他的耳廓。

手中的刀起起落落,即便胖子早已痛晕过去,刀尖依然一刻不停,脂肪与血水飞溅,染红了金昇玟整只袖子。

十分钟过去,等金昇玟回过神时,胖子已化作一滩流淌着黄色汁水的烂肉。

“嗬——嗬————”他听到了尖利的哨音,是从自己口中溢出的。

他剧烈喘息着,目光转向一旁的瘦子——那人也正用一双贼眼死死地盯着他。

那股掌控感再度浮现,金昇玟没去管自己挛缩的肺叶,一步步朝瘦子走去,刀尖的血水在地上留下一串断断续续的血线。

就在他扬刀的刹那,瘦子开口了。

“你是她哥哥?”

金昇玟的动作一顿,眼神阴沉看向对方——这人干瘪枯瘦,脸颊蜡黄而凹陷,那双小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瞳孔浑浊却幽深。

“她一直在叫你的名字呢,叫你去救她。”瘦子咧开一嘴黄牙,笑了:“都快没气了,还忘不了你呢。”

“我喜欢她的眼睛和嘴唇,旁边那个傻大个喜欢她的小屁股。”

“我们玩了整整三天。”

“嗬————”金昇玟喉间的哨音陡然尖利,气管几乎拧作一团,他眨了眨眼,视线开始模糊,摇摆不定。

“她可真漂亮。”瘦子的嘴角咧得更开了,眼神依旧死死盯着金昇玟。

“快死了也漂亮,就是不经玩儿,早知道,该等她再长大点。”

“呃......嗬......”金昇玟的眼泪无声地滚落,他张大嘴巴,竭力想要呼吸。

“我们把她装进麻袋里,那时候她还活着呢......真可惜,都泡烂了才让你们挖出来。”

金昇玟的眼前浮现过女孩被发现时的模样。他亲爱的妹妹被塞在一只破烂的麻袋里,被丢弃在河边的垃圾山上,脏污的河水将她泡得肿胀腐烂。

他再也支撑不住,扬手就要将刀刺进瘦子的身体,谁料原本被紧紧捆住的瘦子猛地挺身,直直撞上他的肺部。金昇玟猝不及防跌倒在地,小刀也脱手飞了出去。

瘦子指尖夹着一只美工刀片,估计是藏在鞋底某处的。此时他已完全划断了手上的绳子,一把抓起地上的匕首,朝着金昇玟的心口狠狠扎去。

砰——

房门被径直撞开,同时响起的还有子弹出膛的破空声。瘦子脑袋瞬间爆开,他还被捆着双脚,身体却已直挺挺向后倒去,一动不动了。

“呃嗬——嗬——”金昇玟的脸已经失去血色,四肢颤抖着,离水的鱼一般在地上蜷缩抽搐。

“去翻他的包!”徐彰彬举着枪喝到。

话音未落,黄铉辰已经冲至金昇玟身边,不出几秒,便从枪包里摸出一只蓝色药瓶。

他不确定药瓶的用法,回忆着和韩知城看过的狗血电视剧,将药嘴直接塞到了金昇玟的嘴里。

此时后者已经快要晕厥,嘴唇白得像是死人。凭借着肌肉记忆,他猛地吸了一口,随即被苦涩的药雾呛得咳出声来。

生理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待视线逐渐清晰时,他最先看见的,是黄铉辰那双绿色的眼睛。

徐彰彬捏着鼻子越过地上那一滩尸体,小心翼翼走过来。

“妈的,吓死人了少爷,幸好你命大。”他探头看向地上几乎没了半条命的金昇玟。

“......”金昇玟没有说话,缓慢而沉重地呼吸着,眼神从黄铉辰的绿眸上移开,转向一旁瘦子的尸体。

“真是便宜他了。”黄铉辰低声说着,轻轻将金昇玟扶起。直到这时,金昇玟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一直躺在这位红发杀手的怀里。

“闹这么大动静,后面恐怕不好收场。”徐彰彬叹了口气,从地上拾起金昇玟的匕首,擦干血迹后又递还给他。

金昇玟静静看着那把匕首,方才短暂的失控让一切记忆都模糊不清。只记得自己像一头野兽,沉浸在掌控与报仇的满足感中。

“没事的,我能解决。”他说着,缓缓站起身,不动声色地挣脱黄铉辰的搀扶。强烈爆发的情感之后,往往是无法驱散的空虚和麻木——他向来深谙其道。

“不愧是少爷啊,真有你的。”徐彰彬笑了:“我们但凡有你这样的人才,也不至于天天活得像过街老鼠了。”

金昇玟抬眸,黑色眸子不动声色与徐彰彬对视,片刻后又率先移开眼神。

那天夜里,少爷真正活成了下水道的老鼠,他帮着两人迅速清理现场,浑身上下沾满血污。坐进车里时,后备箱里还躺着一具被开了瓢的尸体。

他的四肢仍有些发麻,每次剧烈发病后,身体总是不听使唤。于是黄铉辰主动坐进驾驶座,充当他的司机,载着他以及后备箱里的尸体先生,一同驶离了华盛顿的郊区。

二手丰田花冠行驶在无人的公路上,窗外就是城市的点点星火,到后来,花冠逐渐驶入市区,金昇玟的眼中便映出灯火。

短短几天内,他体验到了太多前所未有的感情,女孩死亡的阴影尚未散去,他的人生也尚且无法结束。

金昇玟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已经干涸的血迹.

“这就是你们平时的工作吗?”他问,听到了黄铉辰的一声轻笑。

“不全是吧。”黄铉辰依旧目视前方:“这只是我们的生存之道罢了,一种......赖以生存的麻药?”

他笑了,红色发丝随风飞扬。

金昇玟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向路边的灯火。

“尾款我之后打给你们。”他平静道,片刻后,他再次开口:

“谢谢。”

第二天,他按照约定金额的三倍支付了SKZ的报酬,并于当晚毫不意外地看到聊天框里满屏问号。

房间依旧漆黑一片,原本堆积如山的纸堆已被清理干净。金昇玟坐在书桌前,眼前电脑亮着莹莹蓝光,一只黑色的聊天框静静躺在屏幕中央。

光标明明灭灭,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最终,一行字符被逐个键入。

[尾款结清了。]

[多出的部分,算入会费吧。]

Notes:

今天没加班,下次周三更!

面嬷们太宠我了,咔咔码字

Notes:

红薯ID:嗲给谁看,面嬷可以来一起看文。
微博:酸砂软糖吃了吗。平常不太发微博,估计就是更新时会发一下

本人是短文苦手,只会写点长篇,写文战线总是拉得很长,会有些寂寞,喜欢的话欢迎大家多多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