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ions

Work Header

[封神藕饼]待归人

Summary:

是封神藕饼的七夕24h联文企划,本体在老福特,很多老师超绝大杯的精彩。
想写点成年人的成熟恋爱,祝家产长长久久。

Work Text:

-

九重天上最冷清的府邸大约便是华盖星君府了,大约是华盖星主孤高,因而华盖星君平日除却上值,大多也不与其他仙家走动。这说法之外,倒还有一种传言,说敖丙本为妖族,跻身九重天上自然格格不入,莫说是他不主动与人攀谈,就是主动逢迎,正统的仙家也未必瞧得起他。

“他们这话说得难听……”

面前鼻青脸肿的少年皱起一张圆鼓鼓的包子脸小声道,眼底的不忿与委屈却并未逃过敖丙的眼睛,他放下手中茶盏,用指抵在少年眉心轻轻一点,面上没什么波澜道:“他们说得倒也没错,你何须与他们置气。”

少年闻言更是撇了嘴,却没有反驳敖丙的话,他是龙王派与敖丙身侧伺候的,这偌大的华盖星君府内唯有他们主仆二人,敖丙不上值时多在府内看书饮茶,有什么事都差他去跑腿,天界也不乏有闲散的人,做得最多的事便是说嘴嚼舌。泽雨替敖丙鸣不平,敖丙却不甚在意。

他挥袖幻出昨日未解的棋局,正准备与自己手谈一局,却没想到府前禁制有异,敖丙抬眼看去,水蓝色的眸里一瞬间现出龙族的竖瞳,却又在下一秒恢复正常,大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天帝身侧的随侍,来人长身玉立、神色倨傲地站在门前,敖丙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迎上前去。

“仙使缘何来此?”

“适逢人间七夕将至,为保人间安宁,免小鬼生出事端,特派华盖星君与中坛元帅一同下界行监守之职,即刻启程。”

那仙侍说完后便转身走了,敖丙看了一眼未尽的棋局,与泽雨对视一眼露出点苦笑,这中坛元帅的名头他是听过的,三界战无不胜的传奇人物,只不知为何就与他扯上关系,他一个小小的星君,只负责星盘运转、推演人间更迭,若说降妖除魔,就是从凌霄殿开始点,也不会点到他头上。但如今天帝降命于他,便不得违抗。

敖丙嘱咐了泽雨几句,让他守好府邸待自己归来。半大的少年拽着他的衣袖可怜巴巴地看向敖丙:“就不能带我同去吗?”

敖丙一时无言,这事儿若是他自己去办,带上泽雨倒也无妨,只那中坛元帅的霉头还是莫要去触,只得拍拍泽雨的脑袋,示意他乖乖听话。泽雨见撒娇无用,只得眼看着敖丙的背影离开。

他在南天门落脚时,三界赫赫有名的中坛元帅已在等候,那张出现在不知多少女仙女妖春闺梦中俊美无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环臂抬眼看了他一眼,才淡声道:“走吧。”

敖丙没同他客气或者谦让,率先向天门走去,他与中坛元帅可谓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自然也不必亲和,反正他「孤高」的恶名在外,倒省去一些虚与委蛇的过程。敖丙素白色的衣袖被风一吹,扬在哪吒的鼻尖,素日杀伐果决的中坛元帅眼神倏然柔和下来,他望向敖丙的背影,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

他们在一处荒山落脚,敖丙方一落地便忍不住皱起眉头,这地方灵气稀薄、人迹罕至,倒看不出有什么小鬼会趁着乞巧节在此作祟。哪吒也紧跟着他落了下来,见二人到来,便立刻有鬼差迎上,向二人赔笑道:“星君、元帅。”

那鬼差引着他们往深处走,一路上絮絮地念叨:“原是不该惊动您们的,只可惜七月里人手总是紧缺。”

敖丙顺着他的话略一思索,方才明悟,这乞巧节后还跟着中元,比之中元节鬼门开时的游魂数量,这乞巧节可谓是小巫见大巫,而为防备中元节不出意外,地府大多人手都已被派去各地提早作准备,一时间抽调不出这么多人手,只得向天帝那边求援调遣,哪吒便是被地府抓来的壮丁,只为何还要连带着敖丙一起却是不知。

他们行至一处荒村,鬼差恭敬道:“需要二位镇守的便是此处了。”

说罢,也不顾二人转身便离开了,敖丙抬眼看去,这荒村中许多东西都已经枯朽,敖丙极目看过去,竟一时间难以寻到一处落脚的地方。一直沉默跟在他身后的哪吒却突然出手,轻扣住他的手腕,带着他熟悉地在村落中穿梭,似乎并不是头一次造访的模样,敖丙心中有些讶异,盯着哪吒的侧脸看了片刻,却还是没有问出口。

他们毕竟不是能推心置腹的关系,待哪吒在一处宅院前停下,敖丙也跟着驻足,这宅子虽然看着陈旧,却并不如其他建筑般破败,倒像是有人用心维护一般,敖丙瞧着只觉有几分熟悉,这熟悉感让他心中产生一些惶然,便忍不住抬头去看那蒙尘的匾额,只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却仍然看不真切。

“走吧。”

一直未开口的哪吒却突然出声,唤回了敖丙的思绪,他轻声应了,随哪吒一起踏入这所宅院。说是宅院,也不过只比村中的屋舍大些,多了个小院,其余的让敖丙不敢恭维。两人在屋内落座,一时间相顾无言,敖丙下意识地摩挲指尖,忽然有些后悔没将府中的茶具带来,正想着,便见哪吒从乾坤袋中取出一道茶具,青玉的茶盏触手温润,很符合敖丙的心意。

哪吒带了茶具来,沏茶自然便落到敖丙的身上,他自觉取过茶具,掐了一个唤水诀。哪吒坐在对面瞧着他,面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却十分专注,瞧得敖丙有些不自在,垂下眼睫去阻了哪吒的视线。哪吒却也不强求,待他行云流水地冲沏完毕,满室已充盈了茶香。敖丙倒了一杯推到哪吒面前,这尊传言中杀伐果决的元帅却一时没有动作,反而露出几分怀恋的神色,在眉梢眼角一闪而逝。

随后才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苦味儿自舌尖扩散,片刻后才从喉咙里漫上一点清甜,哪吒忍不住微皱眉头,果然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喝不惯这个。敖丙看着他的样子,便知道哪吒平日并非爱喝茶的人,却会在乾坤袋里特地装一套茶具,着实有意思的紧。

他起了几分探究的念头,便更多地将视线落在哪吒身上,哪吒不避不让正对上他的视线,却依然是敖丙率先败下阵来,这一次他看得清楚,哪吒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斥着他看不懂的、深沉的怀恋。

“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率先开口,将一切纷杂的思绪全数推到脑后,慢条斯理地用指尖摩挲着茶杯的边缘,哪吒却是收回了视线,转向房间内唯一一张床上,轻声道:“睡觉。”

敖丙愕然,哪吒却已经起身往床榻方向走去,敖丙只得放下茶盏跟过去,哪吒铺床的动作十分熟稔,仿佛已练习过许多次,这情形也让他感到熟悉,识海中倏然划过几个相似的场面,却又迅速消失,快得让他几乎抓不住。

这床很大,刚好容纳下两个人,仿佛是为他们特地定做的一般,敖丙躺在哪吒身侧,这是他头一次与哪吒同眠,却不知为何总产生一种日日共寝的错觉,他对哪吒的靠近并不抗拒,甚至如今躺在一起,近到呼吸都彼此交缠,身体似乎比他更熟悉眼前的人一般,无比坦然地就接受了这件事情。敖丙本以为身侧多了个人——甚至是不那么熟悉的人会难以入眠,却没想到他躺下后很快便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中是无边的大火,在大火之中站着一个人,他觉得那个人很熟悉、熟悉到他几乎张口就能叫出他的名字——哪吒、哪吒。那人在火焰之中缓缓地回过头,一双乌沉的眼底全是痛意,仿佛失去了天地之间最为珍贵之物一般的痛意,那痛几乎蔓延到敖丙的身上,让他的一颗心也跟着难受起来。

-

“醒醒,敖丙、敖丙。”

耳边传来叠声的呼唤,伴随着莲花的香气下起一场大雨,扑灭他梦中的大火,敖丙缓缓地睁开眼睛,只觉视线模糊,他用指腹轻轻抹了一下眼睛,才发现自己竟然落下眼泪,视线清明,对上哪吒的目光,却似乎被灼烫一般地迅速转开视线。

“几时了?”他从床上坐起来,开口询问,声音里还带着残存的、模糊的困意,哪吒没有立刻开口,过了片刻才道:“子时。”

说罢,便带着敖丙一同走到宅院门前,他示意敖丙将大门拉开一条缝,不要声张。敖丙不疑有他,直接照说的话去做,他将身体隐在大门后,眼瞧着外面的散落的石块竟自己飘浮起来,将破败的建筑复原,没一会儿的时间,整个村落都焕然一新——「活」了过来。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不知从哪里来的野鬼亡魂逐渐丰盈起来,敖丙甚至能辨出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山野精怪,外面的声音愈发热闹起来,竟变成了个摩肩接踵、鬼声鼎沸的街市。

“鬼市。”

敖丙轻声道,哪吒便跟着点头,怪道要叫他们来维系这一方的秩序,原来其中还有这般的缘故。敖丙自小只听说过鬼市的传闻,却从未真正见过,此刻倒有几分跃跃欲试,正想出去,却被哪吒抓住了衣袖。俊美无俦的莲花天尊露出一点无措的神情,羽睫遮住一双乌沉的眼。

“我不便出去。”

敖丙立时想明其中关窍,伴随着哪吒杀神名号一起响彻三界的还有这一张独一无二的脸,若是出去遭小鬼们见了,只怕要在这鬼市中生出一些骚乱。

“那你留在此处,我去探寻一番。”
“我想同你一起去。”

那抓着敖丙衣袖的手不松反紧,露出几分小孩子撒娇般的坚决意味,敖丙盯着哪吒看了会儿,只能轻声道一句得罪了。他自袖中取出一块红色的绸布,替哪吒遮住那好看却凌厉的眉眼,哪吒嘴角一弯露出一点儿笑意来:“如今目不能视,倒要劳烦星君了。”

他松了抓着敖丙衣袖的手,将自己的五指递过来,敖丙垂眼看了一会儿,只得伸手握住哪吒的掌心,那掌心干燥而温暖,每一处皮肤都让敖丙感到熟悉,熟悉到几乎忽略了他们今日只不过是头一次见面。

两人牵着走没入街市来往的鬼众里,敖丙因是龙族、再加上在天宫中并非主战的职位,因而并不起眼,只他身边的哪吒到底显眼,虽不至于引起什么祸乱,却还是被纷纷投来目光,两人在集市中慢慢地穿行,让敖丙有些就惊讶的是,哪吒竟十分了解他的口味,送到嘴边的吃食都意外地合他口味。鬼市的东西带着一点儿黄泉的意味,入口俱是寒凉的,压在舌根下含着倒也十分清爽。

两人行至一个摊位前,摊位的老者是一个佝偻的年迈亡魂,他怀中捧着个匣子,敖丙只是路过便走不动路了,那盒子雕花做工都十分精致,不知为何,敖丙就是觉得那匣中之物对他十分重要,重要到无论如何都要得到。

见他驻足,老者缓缓地抬起眼来:“这位公子,可是心系匣中之物?”

敖丙沉吟片刻点头道:“老人家可否割爱?”

那亡魂摆着手笑了笑,道:“故人所托之物,非财帛换之。老朽想要的,是一段故事。”

敖丙不由沉默,他前半生顺遂,后得封星君,日子过得也平淡,却是无什么动人心弦的故事,正当他踌躇时,感觉到掌心被轻轻挠了一下,他侧头看过去,便见哪吒露出一点成竹在胸的笑意,他上前一步,与老者开口:“老人家不妨听听我的故事。”

他道,我原有一位故人,是累世的仇怨孽债,也是经年的缘分。我原以为他是我的故人、仇敌、挚友,可当他死在我怀中那一刻,我方才明悟,他于我而言,早非世间任何一种关系所能承载。

“他是我的生之所起、死之所终,是我的故人、仇敌、挚友……亦是一生所爱。”

他说得平淡,却字字重若千钧,这般跨越累世千年的情感让敖丙不由得心中大恸,原来纵然是大罗神仙,却也难以救下自己所爱的人。敖丙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阵酸涩,刺得他手指颤抖,竟抓不住哪吒的手。面前的老翁却笑了,笑得畅快:“好!好!当真是个好故事,既有缘分,这匣子便归公子所有。”

他递过那匣子,被哪吒托在掌心中,敖丙本以为哪吒会转拿给他,却没想到哪吒只是收进了乾坤袋中,朝着他轻声道:“还不到时候。”

敖丙只得压下心中波澜,随着他继续往前走去。

-

一连几日,两人都流连在鬼市之中,这一处的鬼市格外繁盛,夜夜牵着哪吒的手,敖丙做这事已然再没有初次的顾忌。

这一夜正准备返程时,却迎面撞上一个年幼的亡魂,那幼童哎唷一声往后倒去,被敖丙眼疾手快地牵住,才避免跌在地上,他低下头去拍身上的灰,练练道谢,却又在抬起头看见的敖丙的瞬间猛地瞪圆了眼睛:“公子!公子你还记得我吗?!”

敖丙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容,在脑中遍寻不到,只得老老实实地摇头,那小鬼却急了,他大约误以为敖丙也是无家可归的游魂,急急地去牵敖丙的衣袖:“公子你随我来!”

敖丙虽心下觉得奇怪,却也没有拒绝,他甚至恍然地觉得,哪吒特地带他来此的目的便是今日要走的这一遭,那小童引着他们离开鬼市,在村中左拐右拐,最后走入一处僻静的地方,那里没有居所,唯有一处祠堂。

祠堂年久失修,门已经破落了,敖丙站在前面,却没来由地生出一点兴奋与恐惧,他的手轻轻抵在那扇木门上却没有用力,哪吒并不催促,只待他自己下决定。那扇门到底还是被推开了,随着一声陈旧而漫长的声音,敖丙终于看清了祠堂内的景象。供桌上只有一块牌位,上面用遒劲有力的字体镌刻着——敖三公子之灵位。

他怔愣在原地,脑中倏然闪过许多画面,破碎的、溢散的、不成卷的,他抓不住其中的哪怕一片,却在每一片里都瞥见一抹绯色的身影,哪吒或站或立、或卧或坐,怒容满面有之、开怀大笑亦有之,他身侧一身素色的人却总看不清面容。

敖丙只觉双腿发软,他用指腹抵住眉心,颤抖的手被哪吒反握住,他从乾坤袋中掏出那个木制的匣子,指尖微动,挑开其中的暗扣,那里面躺着的正是一片银白色的龙鳞——那是敖丙的龙鳞。

那龙鳞一靠近敖丙,便羽化破碎,散成许多光点,一点点地没入敖丙的眉心。那些落在凡间的记忆与情愫全数倒灌回识海,他想起了许多事情,想起自己曾一世为人,故事说来也不算惊心动魄,不过是勤学苦读十几载,好不容易入了仕途,一心想做个清正廉明的好官,本以为抓到了证据就能还百姓一处安居乐业之地,却最后落得个葬身火海的下场。

十分浅薄的命运,在司命的话本上也不过寥寥几句,却是他一世为人的一生。

“……那一日也是乞巧节,你说想吃镇上的巧果,央着我去买,待我回来之时,你已无气息。我从那场火中寻得你的尸身,但或许心有所系,你的一缕神识便化作龙鳞留在了这里,连带着你的部分记忆与七情六欲。而这里也因龙气滋养,才有不少孤魂野鬼聚集,最后变成了鬼市。”

随着哪吒轻描淡写地讲述,他回忆起了那场大火,也想起哪吒抱着他时,落在脸上温热的、连绵的雨,想起哪吒用指腹作笔,混着他的血一笔一划地在灵位上刻下他的名。

他还想起了更多,想起他们的百世仇怨、想起他们刀剑相向,想起某一世成了挚友、做了故交,想起东海畔应天道而生的命运,原来他与哪吒有这么多的「缘分」,只是被他忘记了。

他倏然想起哪吒那一日对老者所说的「生之所起,死之所终」,原来他亦如是。

哪吒还带着他去看了当时为他置办的墓地,他看着被挖出来的尸骨愣神,那是他曾为人时存在过的证明。两人静默地站在原地,一直到夜空中骤然爆发出第一簇烟火,随着噼啪的响声,将整个夜空点亮,哪吒仰头去看,敖丙却偏过脸去瞧他被烟火映得明亮的眼睛。

“人间的乞巧节到了。”

哪吒猛地开口,从怀中摸出一个有些陈旧的荷包,那跨越百年的东西被哪吒用神力保存下来,他当时听人间的小贩说,这是乞巧节的习俗,将荷包赠给心仪之人,向上天讨一个长长久久。他动了心思,荷包放在怀中紧贴着心口之处,归家时的火光冲天,浇灭了他心头的温热。

敖丙握着那个荷包,用指腹细细地摩挲着上面绣的莲花纹样,突然畅快地笑起来,他转向哪吒,用指腹轻轻描过他的眉目,方才开口。

“若是我今日没有推开那扇门,便永远不会想起你,那你待如何?”

哪吒却捉住了他的手腕贴在颊侧,偏过脸去吻了他的指尖掌心,那双乌沉的眼底蕴了经年累世的、沉厚的情愫。

他道——

“地久天长,我可以等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