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奔雷 01
Summary:
写在前面的话。理论上不会坑。中长篇写手。
我是互攻写手,不开车的前提下,我致力于让所有人看不出是暮昌还是昌暮。(因为清水昌暮我也吃的)
【【【但开车只有暮昌。】】】我会大量虚构。因为我没看原著,基本上是基于《暗河传》电视剧(少歌宇宙其他剧都没看)和部分原著剧情虚构,除了HE什么都不能保证。
而且是非典型的古代向导哨兵,他是武侠世界前提的向哨,所以没有塔。
Chapter Text
奔雷
01
坠落时,心中悬挂的石头落地。
他就知道那些废物要想别的法子,只没料到半月前的蠢计未成,如今仍敢换汤不换药地端上来。
没点新意。他想,身体早本能地做好落地准备。
捕兽长钉贴眼尾擦过。陷阱上方的木板闭合,只余一线天光。困住他的陷阱粗制滥造,踩在盖板的那一刻他便有所觉察。同样的路数,机关术却精进不少。
那日他的腿脚似自己生出眼睛,提醒他脚下的土地早被挖空,轻巧地带他踏过危机。
但今日却不同,身体跟不上意识,只好倒霉地做了“被捕之兽”。他舒展四肢,摸了把摔疼臂膀,接回脱臼的手臂。拔出一根木钉往墙上戳,钉子当场断两截。
“是没新意,对付我倒也正好。真是让他们撞天运了。”他百无聊赖倚墙而坐,仰头想,要是一会儿有比他倒霉的跌进来,让满地长钉扎个对穿,他还得给教习解释死掉的倒霉蛋同他无关。
这鬼地方,人虽分三六九等,结局却没甚差别。
没名没姓的会死,有名有姓的要死,混出恶鬼名号的也逃不过死。人是耗材。尤其他们这般只用字号称呼的,便是怎么死都由不得自己。
三日一点名,最多两日半,必有人将他从陷阱中捞出去。不过在此之前,他得饿上几顿。可忍受饥饿对他而言,早习以为常。他闭眼,打定主意偷闲一日是一日。
日头西落,山林入夜,冷风透过木板缝隙挤满肺腔。皮肉竖起个个小疙瘩。腹中有团火烧,他想起被抓来前。许是人没吃饱感官能变灵敏。他听见那条环绕炼炉的河,水波荡漾,推枯叶上岸去。陷入一种难以言说的玄妙境界,透过狭小的间隙望见云层汇集,风卷来腥味。并非血液锈腥,而是种湿润的、带着草木和泥土的味道。
腹中饥饿无声无息消失。这方困住他的天地化为无边无际的深渊。他被莫名的东西吸引,缓慢地行走,总觉诡异的雾气和他脚下的地面都同鲜血反复干涸般。黑中泛红,又似燃尽的人骨。火焰和锈腥,令人作呕。不知过去多久,层叠的黑暗中,传来细微的踏空声。
他猛地睁眼,望见缝隙里伸出柄匕首,气势如虹地翘起半块木板。骨节分明的手贴着边缘挤入,露出双可与明月争辉的眼。对方扫过满地长钉,迅速将目光落回他身上,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双手发力硬是掰开能将人骨卡断的机关。
木板寸寸开裂,闯关人自然也无处借力,伴随裂木响声一起,直愣愣坠落。
他自认行事嚣张,最差的结果能接受就不计一切代价实施自己疯狂想法。可此刻,比起这位找上门送死的,他也可称得上句三思后行。那人腿上缠绕麻绳,向他伸出手,倒垂的衣摆擦过他指尖。不过瞬息,他二人便飞出陷阱。机关木板紧贴衣物闭合,破金声响耳内炸开。
“机关术,可夹碎头骨,”对方低头自顾自地解身上的绳子,“这个没学到精髓。”
他顿觉无语,绕到对方身前,想了想还是帮忙去扯死结道:“若是学到,今夜此地将有两具横尸。”
扯来扯去的手停下,这人抬头道:“不会。”随后握住他的手腕推开又说:“你我都不会死。”
他挣开对方的手掌。月光艰难地透过云层洒落。口出狂言的小子衣物上绣的名号很眼熟。让他这条能说会道的舌头被卡的只发出两声气音。
十七。
数月前两句话保住他一只手的人。一手之恩尚未还清,又欠下新的。受人恩惠,需得还。人情债滚雪球越滚越多。对他这样的人,总分外不适。他不由抿起嘴唇,缓缓道:“你若为险些做亡魂的小贼变成无名的六十三号心有不安,大可不必。总归是要死的。”
十七不讲话,只一圈圈收好麻绳。他自讨没趣看会儿,绳子上的倒刺也一清二楚,脑内生疼,天旋地转地后退。那一双手又拉过他站直。
“不是为此。”十七用种他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他,“子时已过,你未归,我来寻你。”
“寻我?”面对如此冷淡的一张俊脸,六十三显得才是咄咄逼人的,他抱肩道:“我的死活应当与你无关吧。”
“确实无关。”十七点头,没觉得自己讲出什么令对话走向更奇怪的话,“可我想与你交朋友。”
这话讲的比方才更天方夜谭,他们自从没了姓名连暗河的孤魂野鬼都要搏命去争才做得,提什么朋友不朋友的。区区耗材活过明日才是头等大事。十七看向他,不应该出现在无名者脸上的眼睛同利刃般直刺心底。人却只轻飘飘地问:“你说,杀手可以有朋友吗?”
他想用教习的话回答,杀手不需要朋友。他真想也轻飘飘地讲出口,却一言未发。
两人肩并肩返回,踩踏落叶,窸窸窣窣,心烦意乱。六十三腹腔盘旋的火杀个回马枪,不耐烦地皱眉,很想抓来什么东西打两拳泄愤。十七先停步,往怀里摸,空空如也。他留下的半块饼估计是跌进陷阱里。他抬头找寻,可惜四处无光,难分辨果树。六十三回头随手用石头砸下来两颗,也懒得辨认有没有毒咬上两口,走出老远把另一颗给他扔过来。
“我吃过晚饭。”
“掉下去的半块饼是你抢的?”
他哑然,随手蹭了蹭外皮也咬了一口。寡淡无味,汁水却丰盈。
暗河在哭老林布下阵法,白日有光可来去自如,入夜稍有不慎便不知拐到什么地方去。十七快步追上,他们越走越近。萦绕心底的烦躁,随着前后交叠的脚步藏入落叶。凭借六十三时灵时不灵的敏锐听觉,加上十七模糊的记忆。约莫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走回平日休息的院落。
这一代无名者百十号人,起初五人一组。二十多间屋子,如今仅空一间,不知传闻中九死一生的试炼前还能有几间住着人。他们在入口分别,一个看上去不像是要交朋友,另一个瞧着也不像欠恩情。
不过这一夜,六十三确实睡了半个月来唯一一次好觉,那些扰人清梦的呼吸声没来打搅他。
TBC
Chapter 2: 奔雷 02
Notes:
疯狂把我的向导哨兵设定埋进去。好难写啊。
Chapter Text
02
第二日教习果真没过问他们午夜晚归之事。早课前十七脚踏晨光,慢悠悠地从外头走回来,拿着他那支像是剑的树枝坐到属于他的位置。他时常如此,少言寡语,但与人为善。因着好说话,和谁都能讲上几句。平日不练剑,便抱枝看落叶,听风声。
若遇上不怀好意讨教的,不出五招,必让对方自取其辱。
六十三从未特意关注过十七。以他作风和名声,怕是恩没报,先结仇。
不过,六十三歪头看木讷讷的美玉想,人人都同他交好,怎么找朋友不从人人里找。
无名者的课业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几位教习会教他们识字、算数、机关、武课。前两者五日一轮最轻松,做得好还能得些吃食奖励。后两者目的明确,什么地方最脆弱,什么招式最省力,什么样的机关术简单又能让人迅速丧失行动力。
每到武课,他们才能领到兵器。虽是凡铁,但开刃后稍有不慎,伤人前必先伤己。
而他们的第一课,就是怎么驯服凶器。
教习是不会管这帮小萝卜头胡乱轮剑导致自己受伤的。他们通常教两招就站一旁看着。眼神像是瞧箩筐中的鸡鸭。十七不喜欢这样的目光。无剑城少主拿剑如呼吸般轻易,却从未在武课上展露过一次。教习教什么他学什么。挥剑千次,直刺百次,练完就找个地方待,全然没进取心。
唯有三两聚群打斗他才会睁眼看。
无名者多是流浪乞儿。孩子怀揣利刃打架不知点到为止。拙劣交锋里拼出来的不能称为剑术,是杀人技,手中的也只是杀人器。耗材不死就能用,真到性命之忧,教习自会出手。搏命斗殴没有惩罚,那就是默认各凭本事。
此类武课,六十三往往是被追着讨教的。他的剑术很一般,全靠武课基础活学活用。满场溜,撞得无关者人仰马翻,搞出一片混乱再突然出手。很聪明,下手从不犹豫。十七已经见过很多次他的黑手,专挑人疼的地方打。
眼下也是。那十几个布下陷阱的孩子早晨发觉他安然无恙地走出房门就互相使眼色。
六十三挽个剑花,两根指头勾了勾,笑得很挑衅。十七本以为又是满场溜人的路数,却发觉不善剑的人,出剑便是杀招。那是极快的一剑,迎面的对手躲不过的。教习弹来的石子截断剑身,断成三截的剑脱手飞出。六十三凌空转身,反手握剑柄,将断刃当作匕首,借力横切。短了半指长,在对手脖颈上留下道浅浅红痕。
差点把人杀了的叹口气,像是可惜没割断对方的喉咙,又像是为割断自己的衣摆惋惜。随后抱拳嬉皮笑脸道:“得罪得罪。是我收不住力劲。”没人信他的话。最该发火的对手吓得僵直,最有权威的教习挑眉。这人才不管旁人反应,脑袋后面长眼般走到十七旁边坐下,却没松开那柄断刃。
短暂沉默后,场地里又热闹起来。十七垂眸看六十三的握剑柄的手,伸手捏对方手腕,用上五成力才抽出。虎口裂开一道口子,被剑柄挤压得血肉模糊,缠绕掌上的麻布全挤进伤口里。几根手指已经僵直,早没知觉张不开手掌。
他摆弄别人的手倒是不客气,往外扯布块堪称温柔,还能从怀里摸出来个小纸包,取些药粉撒上去。六十三吸吸鼻子,惊讶地看他。
“慕家给的。”他专心致志挑出碎布粒,“说是同他们出任务的好处。”
“回得来是好处。回不来那就死了。”伤药杀得伤口痛,六十三忍不住往回抽,没成功,看天看地又看回眼眸低垂的人。“小恩小惠就想换人的命,真是好买卖。”
十七点头道:“你说得没错。”
六十三哼一声,嘴角勾起半截,又被缠伤口的动作搞得呲牙。
过了一会儿,他摸出两颗果子给六十三。看着和昨晚的很像。六十三想也没想往嘴里送,被酸的五官挤成一团,眼珠一转把另外半颗塞进果主嘴里。他面不改色咀嚼,还要含糊道:“没毒的。”
当然没毒。六十三想,有毒我昨天就死了。
六十三拿起断剑,切开剩下的果子,递给他一块,要他先吃。他不明所以,没拒绝。果子是有些酸涩的。见他神色如常,六十三半信半疑再吃一块,仍是觉得又酸又涩又甜,饶是做过流浪小贼的都觉得难以下咽。
他嘟囔道:“你的味觉是不是有毛病。”
十七回忆他昨夜诡异的视觉和听力,犹豫着想说话。六十三已经揣好果子跑回场地,随机挑选一个幸运儿,压人家的肩膀,一副恶霸强逼模样,微笑地请人吃果子。受害者吓半死不说,吃完还要被问什么味道的。得到的答案自然是和他方才入口的不一样。
晃悠一圈,他脸上挂着笑走回来,神色不变,眼见要将剩下的果子全吃了。
十七截住他的手说:“若是难吃,不必勉强。我已记下果树的位置,多打下些,总有能吃的。”
“嗯?”六十三坐没坐样,弯眼睛道:“刚才那块准是被你的石子打过的地方,其他确实尚可,汁水是甜的。”
“那下次你去。”
“我不去,谁知道有没有其他陷阱。”
“没有其他。晨起我去转过两圈。”
六十三闻言仰头看他,觉得这人起个大早跑去摘果子很奇怪。想了想又没讲话。这一整日,反正他俩最多距离对方半臂远。算计过六十三的孩子们不愿意和十七交恶,也没耍什么其他阴招。晚食六十三自己端盘子来找他,身后跟个穿麻衣的小孩子。
那孩子年岁很小,衣服上也没绣字,是都不够排名号的年纪。无名者每代之间身量、年纪不会相差很多。说是为保证最后试炼的公平性。实际不过是为避免耗材之间不必要的消耗。那些年岁不够的,不会发善心养着,等凑齐下一批就会被安排上编号。
小孩儿看了看十七,没讲话,被六十三一巴掌拍脑袋上才低着头道:“十七哥。”
十七没有和这般年岁孩童的交流经验。那场细雨前,他一直是小师弟,师兄师姐们最小的也要比他大五岁。他把清汤寡水的晚餐往小孩面前推了推。小孩儿自然是不会拿他的饭,六十三笑得直不起腰来。
“你这人…咳…”六十三撞上他的眼,又忍不住笑,“到底是怎么进这鬼地方的。”
十七思索片刻,回道:“许是顺流而下漂来的。”
TBC
Chapter Text
03
转眼入冬,他们身上的衣服并没厚多少。这片走不出的林子夜里很阴冷,连不讲话的舍友们也会挤睡。一来二去,好像关系从形同陌路变得熟悉些。上述这些对十七没影响。自从六十三饭点自发端盘子来找他,他独处时变得十分清净。
晨起便有道目光追着他俩。十七没六十三那诡异的感官,只隐约觉得不太舒服。不过他这个人,向来沉得住气,没表现出什么。
今日有些不同。
武课理应只有一位教习。使剑的姓苏,用刀的姓谢。如今这两位皆在,还有位身着白衣的。十七猜白衣人多半姓慕。三家人蛮好分辨。虽然以他贫瘠的江湖故事经验来说,杀手不应当有明显特征。
白衣教习抬手,空出的场地鬼魅般多了十道影子,像极他们机关课上看到的傀儡画像。傀儡们身着无名者一样的衣服,右胸没有字号。慕家的教习说:“你们舞刀弄剑的也有些时日,今次来试试斤两。”他伸掌,指节上挂着三个铃铛,风过不响。
“每具傀儡身上都藏有铃铛,但只有我手里的这三个是目标。”手一翻,铃铛又藏于袖中,“你们有一刻钟的时间来观察傀儡和目标、找寻同行者,一组最多三人。最后去挑选自己的武器。”他身后的教习懒洋洋地晃手,指身后临时搭建的凉棚,隐约可见兵刃反光。“取得目标的小组,直到下次前,可以决定你们所有人的武课学什么。”
此言一出,百十个小孩交头接耳,十个里面八个在看十七。
真是好一个万众瞩目。
苏家教习饶有兴致地也向他看。作为人群焦点,十七步履从容直奔白衣教习,面无表情行礼道:“请。”那副有礼貌的模样,独树一帜。教习伸手,见他用不离身的木枝依次敲击铃铛。
这一次,三个铃铛都传来清脆的声响。
十七神色微动,没讲话再行一礼准备去看那十具傀儡。刚迈出脚步,听见半截惊呼。原是有几个孩子先碰傀儡,其中个子最矮的正惊慌地收回手。他走过去才惊觉,这哪里是机关傀儡,分明是喘气的活人。面具下的眼睛空洞无波,只怕摘下后说是无名者也难分辨。
微妙的愤怒沿接触傀儡的指尖缓慢上爬,还有种难以说清的悲伤。他绕两圈,仔细记下他们之间的不同处。做了第一个走进凉棚的人。
三张桌子,无非是形态各异的刀剑。一柄匕首格格不入放在最显眼的地方。苏家教习顺着他的目光瞧见,抱胸笑道:“这些长短不一、重量不同,应该是没有重复的。先到先得嘛。”
这是为他准备的,十七想。他随便挑柄剑,不理会苏教习意有所指的态度。走出凉棚没多久,乌泱泱的云遮住日光。目光里六十三正用指头弹铃铛,旁人分辨不出的铃音与他小菜一碟。这人慢悠悠摸过所有的傀儡,也不着急挑兵器。反正刀也好剑也罢,他都用的一般。
可那柄匕首,犹如光明正大的捕兽夹。
棚子里的教习对他笑,其他挑选武器的竞争者若有若无飞来眼神。六十三向来不犹豫,走去拿起为他准备的兵器。没分旁人半个眼神。就这样拎着匕首走回十七身边。
“十个人,六个身上穿了软甲。”
“四具有香囊,只有一个里面有花香。”
十七眉头微皱,“落雨会掩盖气味。”
“三个教习,可没说队与队不能一起行动。”他摸匕首凸起纹路说:“你说,深林迷阵恰逢月黑风高,认错人出手好像也挺正常的。”
“那就别走散。”十七往他身前挪半步,留给他半个背影,“我们走吧。”
一路上没安生时候。他们追随傀儡留下的痕迹,刚到踪迹消失处。先是一波用剑的,三人剑阵只学皮毛,他俩都没动手自己先乱成一团。而后又来几个用刀的,很直白,打两轮觉得不如先把目标搞到手,不等人反应就四散而去。
六十三甩了甩震麻的手臂,叉腰叹息,“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选它。短兵对长刃,讨不到好处。”
十七偏头听,确认短期没人再来才说:“那次武课,你用断剑比寻常刀剑都灵活。你已经选好要用的兵器。”
“走到现在,不像是选对的样子。”
十七看他,眼神疑惑,语气肯定道:“你若握不住,就不会拿。”
其实没人告诉过他们这些无名者所谓的最后试炼是什么。但一年来的经历似乎又全说了。他们像是南疆寨子里的蛊虫,先淬毒,扛不住就死。活着的要同另外的虫拼个你死我活。剩下的能是什么——扔进炉鼎,最后留下的才是毒王。
有价值才被记住名号,有实力才能拿到决定权。握得住是机会,握不住就是催命符。
“ 算我连累你,且看我的吧。”六十三闭目,将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到鼻腔。夕阳、冷风、鸟鸣,一一离开脑海。水腥、血腥、腐烂的果实,都不是。他用力分辨,追逐记忆里那道清浅的花香,越陷越深。他并不知晓,他的身边像张开一层无形网,又轻又薄。十七应当是感觉不到的,他更像凭借直觉伸手,缓缓贴向弹指可破的屏障。
“月安。”记忆里,阿爹抱着突然发狂的师兄,轻声说:“叫你师兄的名字。声音轻些,慢些。”他依言呼唤癫狂的师兄,一声又一声。慢慢的,师兄睡着了。那瞬间,更年幼的他似乎看到层类似金钟罩的东西将师兄保护起来。他问阿爹那是什么。阿爹只摸摸他的头说还不到时候。
眼前的人额角落汗,手指抽动,似忍受极大的痛苦。十七想,不能继续,会死人的。他小心翼翼的开口,不敢大声,只轻轻的,像哼哄孩子睡觉的曲子。没什么用。眼见人的面色越发惨白,也顾不得别的,半只胳膊穿过无形屏障握住对方的手腕,摸到几乎消失的脉搏,晃了晃。
六十三猛地喘口气,摇摇晃晃揉脑袋。“让我缓缓。我找到了,西南一百丈内。旁边是颗果树。”他说着舔了下爆皮的嘴唇,“感觉是甜果。”讲话的等半天也不见他放开手,奇怪地看他,“怎么?”
他指下的血脉还在跳,越来越有力。他轻声说:“你方才很难受。我唤你,你没反应。”
“原来是你,我听见了。”六十三满不在乎,“我只是回不来。”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些许后怕,转瞬即逝,反握十七手腕,要大步跑起来。还未起步便被十七拉回原位。
向来是泰山塌于眼前而面色不改的人神情严肃,一字一顿讲:“你差点死。”
阴云蔽日,一道响雷当空霹落。
六十三理所应当道:“在这里,不能一直赢,迟早会死。”
十七不讲话,甩开手,快步往方才指过的方向走。这很不像他会做的事情,看来是真生气了。六十三摸摸鼻子,慢吞吞地跟着。两人距离越拉越大,疾驰的人突然站定,等他跟上才重新迈步。
还真是心软。六十三暗笑,立即追上去同他并肩走。
TBC
Notes:
我会觉得蛮有趣的。暮雨会为人做的傀儡愤怒悲伤,昌河眼里傀儡已经不是人了。
我挺喜欢他俩的精神体的。不过要到变成苏暮雨和苏昌河才能写到,希望我不会突然坑掉吧。
Chapter Text
奔雷 04
他很少见十七生气,多数时间弄清十七为何动怒更难。可他若半分未觉有错,是绝不肯低头的。沉默蔓延,天公亦不作美,淅淅沥沥飘落水滴。
脚踏积水,走着走着他的步子却放慢了。并非还欲略施小计要十七等他。
焦黄的草地里亮起点点光芒。零星蝴蝶似磷粉燃烧,蜿蜒为他们指引方向。身旁之人便是借此一路走来,比他随手指的方位靠谱太多。他站定,突兀地萌生出种不知所措。
“花粉……”六十三呢喃道:“雨夜磷光,招鬼而来。是雨路蝶。”
“方才你若多等一瞬,必然亦可知晓。”十七回头,眉目低垂不去看怔愣的六十三,仍旧很生气,又觉得没理由,半晌才抬头望来,语气幽幽道:“未置绝境,生死先说得轻易。”
这一句讲得六十三顿时脸火辣辣地痛。蔫头耷脑像十七的尾巴。他仔细思索发现不知不觉太过依赖这令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麻烦”。左右是能变得更强,付出点微不足道的代价有何不可呢?但这话显然不能讲出口,否则面前这位必定气得二佛升天。
六十三低声讲:“其实刚刚还是有些怕的。”
十七眼角瞥见他确实有悔意,也不知几分是真心,只不冷不热地附和道:“哦,是吗?”
“我想赢嘛。”
“听出来了,那时确实气势惊人。”
“你现在嘴巴倒是厉害,全拿来对付我。”六十三佯装恨恨道:“敌我不分啊。”正说着匕首已然出鞘,直刺十七斜后方。轻飘飘的没实感,风却带来血腥气。他一击不成迅速后撤,同十七背靠背警惕。
傀儡林间飘忽,颇有怨鬼索命的架势。
细雨漫天,他们周身的傀儡丝布下天罗地网。鬼魅正伺机而动。十七踢飞颗石子撞上几根丝线,傀儡便往东边落子处去。六十三也扔一颗,窸窸窣窣的声响又往西边飞。怎么说呢,瞧着不太聪明。
得想法子把它引出来拿铃铛。
两人眼神交错,十七如猛虎扑食,挥剑斩断几根丝线。怨鬼如影随形,两柄剑短暂交锋。咭叮咭叮,由南到北。肉体凡胎的傀儡鲜血淋淋未见攻势缓慢。这可苦了十七,快剑当头,周身又全是锋利的线刃,追得他像是蛛网中的飞蛾。六十三压低身体绕过一根根丝线,待战得正酣那两位露出空子,便翻身而出搂住傀儡的腰,双腿紧锁,借力一压。
“咔嚓”两声,腿骨已断。
这具身量比他俩壮些的傀儡双腿扭曲,仍欲反手执剑朝六十三捅来。利刃悬停眉心,余光里,十七的剑已刺穿傀儡头颅。碎裂面具下,露出一张两人都有些眼熟的脸。
“说是被慕家的挑中执行任务。搞成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不如……”
“别说了。”十七缓缓收剑,将死不瞑目的眼睛合上。雨水兜头落下,衬得他那张脸好似神庙里的童子像。六十三摸傀儡的上半身,掏出个铃铛,随风响动,确实是目标之一。他将铃铛扔给十七问道:“你要给他入土为安吗?”
十七摇头,整理好傀儡散乱的衣襟说:“走吧。”
这一路上又是沉默到底,六十三手持傀儡的剑对枯枝干叶敲敲打打。十七神色如常,跟没被他看到曾流露的悲伤一样。
“你又救了我,看来人情债是还不完喽。”
“不必我来,你的匕首瞬息能将他开膛破肚。”
“你杀他,”六十三停步“因为你出剑更干脆。”他盯十七看好一会儿摇头,用种叹息的语气讲:“心软,会容易去黄泉报到的。十七。”
他年岁不大,但已见过够多的死亡。村子里的婆婆们、流浪时睡过同一个破庙的乞丐。人人都死得好轻易,他自己也同样不知道哪天会死。随时丧命的人怎会感受到生命的重量。十七真是个怪人,他想,但或许也只有怪人和怪人才能做朋友吧。
他们是第二组到的。前头是他们之中的用刀好手,一人身上挂个铃铛。很可惜,都不是目标所需。谢家教习全不在意,揉了把领头孩子的乱发,叫来人给他们处理伤口。
他和六十三身上也很多血,雨势过猛,傀儡身上的血沾满他的上半身和六十三的双臂。
等了许久,第三组和第四组一路打过来。两个用剑的,三个用刀的。谁也没打过谁。至此,目标所需三个铃铛都已找到。苏教习问道:“先到先得,两位小兄弟这几个月的武课打算让大家学点什么?”
好问题,十七善剑,一根破木枝都使得有模有样。至于六十三,本就无所谓,但这几个用刀的和他有点仇怨,要他选必然是选剑的。
又成人群焦点的十七依次对三位教习行礼,只说:“请两位教习同平日一般即可。”
这下后面用剑的一阵嘀咕,颇有不忿,用刀的个个眉开眼笑。苏教习又看向六十三,见小孩耸肩,“铃铛是他给你的,我说的不算。”
暗河的无名者计划至今为止。每代都是这么个路数。擅剑的要选剑,使刀的要选刀,也有人选过别的,让百十号人打拳打了大半年。苏教习觉得有趣,一如六十三拿起他精心准备的匕首那时,十七决定放弃选择权这一刻也是。他例行公事问过后面两组,折腾半天好像该学什么就学什么,这场雨夜追踪白费力气。
苏家的杀手道:“总不能辛苦一圈让状元郎们空手而归。我来加点彩头。”他伸手止住要说话的谢家人,蹲下身,“咱们去旁边那个屋子讲,算是秘密。”而后抄起六十三就飞身离去,十七都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眨眼,同气愤的谢教习面面相觑。
没过半刻,那两人回来。杀手故技重施,十七尚未张嘴,被老鹰捉小鸡仔似的拎着飞。这位多半是没带活人,冷冰冰的雨水直往他脸上打,想说话却难开口。他不得不用胳膊肘戳人,杀手落到枯树上问:“要去哪?”
他睁眼看四周,按照记忆的方向乱指。好在没偏差离谱。两人落地,正是那日六十三跌落的陷阱旁。这处尚有凌乱脚印,许是追踪夜有旁人路过。
苏家杀手问:“机关术,真拙劣。怎么还有块警示牌——‘内有陷阱’,你做的?”
十七答:“请苏教习拆掉此处机关。”
苏家杀手再问:“你怎么不自己拆?”
十七再答:“我不会。”
理直气壮,噎得人不知怎么答。杀手转念一想,这种机关术确实没到教给他们的时候。此刻无名者未学过的机关为何出现在这里,那便要好好问问慕家的人了。苏家杀手拔出匕首讲:“你想不想知道怎么拆。”
十七接过,看杀手掷出两颗枣,落到机关板面。如此反复几次,唯有一处声响与旁的不同。
“把那块毁了,这机关自然就废了。”
他依言围着木板转一圈,以他孩童的短胳膊短腿,够不着。他原地思索片刻,摸向匕首,猛地飞身,将匕首钉入木板,越过陷阱后手指微勾,傀儡丝带着匕首飞回他手中。
苏家的杀手真心实意地笑起来,却不要他递回的兵刃,语气怪异地讲:“你那同路人讨要的彩头,拿去吧。”言罢话锋一转,“若是哪日用这匕首失手宰了谁,也可去后山的驻地找我。”
十七攥紧匕首,没有应话。
TBC
Notes:
章后小记
问:十七出那一剑的时候在想什么?
答:什么都没想。以及,第二章大早晨去,就是立警示牌去了。
Chapter 5: 奔雷 05
Summary:
【奔雷】
村庄的熊熊烈焰,他的血海深仇。
这理应伴随终生的愤怒爆鸣咆哮,直至一场细雨。
徐徐而来。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十七做引人注目的明珠都有些习惯了。
昨夜苏家教习带他登记好匕首后将他丢在大门口,同骂骂咧咧谢家教习离开。无名者少有明确的规矩条例,多数是模糊的边界。不过有两条倒是鲜血教训,其一是三日点名必到;第二便是,不得私藏兵刃。那次他偷了柄匕首,没找到机会归还。今夜,六十三借苏教习的彩头,将“赃物”过明路。
高风亮节送兵刃那小子早不见踪影。小孩们窃窃私语半天,因他平日作风,倒是不担心。倘若这匕首是拿在六十三手中,有半数人晚间休息都得睁一只眼,生怕夜半厉鬼上门割头。
他们之中有不少人都带伤,得了半日的休息。
六十三这本应一觉睡到正午、来之不易的闲暇时光,天未亮,戛然而止。十七面无表情把人从床上薅起来。冰凉小手直接往不怎么热的被窝里塞。硬是把瞌睡虫都赶走了。六十三嘟嘟囔囔讲他小心眼、太记仇、爱生气,被按着吃过早食,都没消食就钻进林子去。
一路因极其不配合,走走停停,冻得手红脸也红才到地方。
“我以为什么呢?”无故吹冷风的打哈欠,“这破地方有啥好看的。”小孩指指点点,揉眼睛再次打量他俩的结缘之地,发觉机关已毁,深坑长钉已除,破木板七零八落。这拆除手段虽然粗暴,但定然是知道拆解步骤,零件一字排开。旁边居然还竖块牌子,定睛一看,忍不住哈一声。
“你昨天同苏家的那个要的彩头就是拆这?”六十三摇头晃脑指新的警示牌,“真不知你无心还是有意,‘前有深坑’,别人不瞎。不是提醒,倒像挑衅。”
“我只管放着,”十七不觉自己有错,“旁人若想试身手,自是有旁的考量。”
六十三蹲到他身边,凑得很近,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没多说什么。他早被人注视习惯,拿起个零件道:“这是主轴。藏于两块细木板之中。无论机关内外,找到此处毁了,机关自解。”他讲这话时神色认真,像是教书小先生。六十三张嘴又闭上,低头听他一一解释。等到两人重新复原机关,搞明白运行方式,将零件都砸碎扔进草丛,腿脚都没知觉了。
“我觉着应当讲谢谢。”六十三道:“可你毁我清梦。”
“我已听见。”十七眉眼微弯,只说:“不必客气。”
他总像个铁面无私的玉雕塑,很少笑,六十三也跟着笑起来。
这一年的冬天不算难熬,比起睡破庙桥洞好上太多太多。屋内炭火不旺却足以安眠,手指上的冻疮也因着不能耽误练武涂过药膏。不过他偷偷藏下小半盒,拿去给已经有了字号的弟弟。
草长莺飞、梅雨时节,十七同他林内狂奔。身后大虫穷追不舍。他忍不住怒骂道:“从未听说,杀手竟还要被大虫追着跑。”
跟着他飞奔的十七扯他转向,两人避过通往断崖的小路,怀抱虎仔,还不忘回道:“教习是要求,目标无伤、指定道路引入对应位置。是你偏要偷她的孩子。”
“谁知它那般机警又不讲理。事已至此,索性偷了她的崽子。”
十七额角蹦出青筋,嘴巴紧闭,却还是没松开他的袖子。可不能再说,他想,说下去这瓷娃娃又要发脾气。他眼珠一转,软声道:“好十七,是我理亏,咱们赶紧把它弄去霍霍旁人吧。”十七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半点办法也无。
他俩搞出此等轰轰烈烈的阵仗,站枝头上的三位教习的目光全引过去。谢家的笑道:“偷带崽母虎的崽子,既叫母虎发狂,又能引虎前行,确实是办法。”
慕家的也笑说:“母老虎可不讲理,我看他俩要吃点苦头咯。”
正说着,只见个头略高的将虎仔往身旁人怀中一推,侧踏半步,抽剑挥出,势不可挡。一道宛若月影的剑光为他们争出片刻喘息。谢家的站直身子,慕家的却眉头紧蹙,唯一没讲话的苏家杀手摇头大笑道:“好一道弯月,只可惜,剑气未成。”
谢家人瞥他,“那小子第几来着?哦,十七。”他回身望向苏家的,“你们行七的,确实有几分本事。”
虽是有惊有险,他俩确实把老虎无伤地引入陷阱,万斤铁笼之下,深林之王也只能乖乖被困。六十三怀揣虎崽大摇大摆走去,母虎发出惊天怒啸。他迅速将那小毛团往笼子里一塞,眼见要喷发的火山熄灭。可不讲理的火好灭,讲理的岩浆却难哄。
好在三位教习依次落下,给他们塞了块银牌,谢教习道:“虽然第一个抵达,法子也聪明,但声势浩大,生怕旁人不知道。只可得银牌。”待他俩接过牌子又讲:“一个时辰内要是旁的都没完成,你俩就还是第一。”
这场小测的他们是不是第一倒无区别,自从十七开先例,所谓的“胜者可定武课内容”名存实亡。左右十七得头筹一切照旧,六十三当状元懒得更改。若说一日复一日的训练有什么变动,唯有一件——教他们识字、算数的慕家教习换成了苏家和谢家的。
这事儿也没个大人来解释。原本的慕教习授课风趣幽默,做得好还能得些从未见过的精致吃食。后来的两位不是冷漠寡言就是脾气火爆。搞得他们最轻松的课业也难捱许多。但这一日,本应来授课的教习未来,来的是个白衣的慕家人。
十七只觉微妙不适。也不知从哪一日起,他也多了些麻烦。比起味觉紊乱,旁人喘气声大点都能听见的六十三,微不足道。他似能捕捉情绪。难以讲明,那位带着很多小孩的慕家人踏入院内那一刻,铺天盖地的厌恶与杀意,已将他团团围住,走脱不得。
那人展开扇子,露出双温柔阴冷的眼眸说:“我这点灯童子,缺个领头的。”平日三家也会来挑人,可那更像是你情我愿的买卖,他们或想要被记住名号、或想要换些营地没有的东西。一出此门,生死有命,怨不得谁。但这人开口便是讨要,毒蛇吐信般容不得拒绝。
孩童对情绪最敏锐。大家都生怕倒霉蛋是自己。这阎王点兵的折扇落在十七面前。慕家杀手讲:“十七,行七,叫着顺口,便由你来吧。”
十七尚未搭话,斜插过来一只手,攥住扇柄。截胡之人道:“行六如何呢?”他没个正行,跃跃欲试,“跟你去有什么好处?”
慕家杀手看来的目光好似看个死物,落到他胸口的名号却又笑了。“六十三。我听过你。也罢,你也行。至于好处——我给你柄精铁制的剑如何。”他一口应下,背后的手指勾着比画。
那意思是——放心,我能搞定。
嘴上说放宽心的人搞不定。当胸一掌,侧腰一剑,他还算躲得快,要不能将他刺个对穿。姓慕的王八蛋把他留在这儿就没打算让他活。雨水一点点吞没血腥气。横七竖八的尸体里,他居然算是年岁最大的。他想,好像也没后悔。
人快死的时候都能看见点什么?燃烧的火焰,滚烫的红血,始终散不开的黑雾。
若是十七,定应管上一管他那捡来的便宜弟弟。只可惜,十七心软得很,别自己死到前头去。他想着,又觉得后悔,不能这样想,那小子得好好活,最好长命百岁。
思绪被风吹得好远,飘荡着,他听见雷声,又闻到水的腥气,绵密细雨却停了。
十七撑伞站着,他险些疑心鬼差对早死的怨鬼有特殊待遇。
六十三问:“你怎么来的?”
十七答:“逃课。”
六十三又问:“那这伞呢?”
十七再答:“路上捡的。下雨了,我来接你回家。”
六十三想,那吃人又被人吃的鬼地方哪里算是家啊。可十七轻飘飘地回他,有人等候便是家。简直强词夺理,跟当初要和他做朋友一样。
他期盼的那场能浇灭村落的细雨。
终于姗姗来迟。
TBC
Notes:
节后小计:
问:有家的六十三再豪赌时会有瞬息迟疑吗?
答:不会。但他或许,想把庄家换成他的家吧。这篇文名【醉玉颓山】其实原来的名字是【庄家通吃】,我感觉不贴故事就废弃了。
不过,大概往后很多和昌河相关的片段,都会有类似的比喻。因为还是喜欢这词,就当了lof的合集名(写手的执念)。
本节的主线是昌河,所以六十三的部分很多很多。下个小节是暮雨。
虽然说是古代向哨,但是好像……确实没啥体现哈(尴尬)。至少要到下个小节结尾才有点体现。
Chapter Text
暴雨 01
他已追了一整日。
狂奔力竭才发觉,原来他生活两年有余的地方像没有尽头的黑洞。带他来到这里的那条河,被群山包围,也似巨大牢笼。碎石割破布鞋,腿脚早没知觉。可他跟丢了。他在深林之中,心乱如麻,再找不到点灯童子们留下的半点痕迹。
头顶汇聚的阴云好像和他夺门而出时听见的嘲讽一样,都讥他异想天开。
可这同样的阴天,同样的雨。拦腰断成两截的尸身、死不瞑目的眼睛。宽大的衣摆遮不住漫天血雨。还有顺流而下时见过,永生难忘的至强一剑。
阿爹,他想,我该怎么做啊。他徒劳回忆,想起他拎着小木剑讲自己要做剑客,要当阿爹那样的人。阿爹笑说剑客当有剑心。他又问何为剑心,阿爹讲那得他自己找。他字都没认几个,以为剑心是什么物件。满院翻找。翻到武堂去被师兄师姐们听闻,他们便说剑心需得心够静才得一见。
他强迫平复几近跃出喉咙的心跳,只一株株去看树。雨敲绿叶、风摇新枝都远去。眼前的路不是路,身旁树也不是树。他猛地斩向前路。这一击远比他曾用出的都锋利,却更无声无息。
遮蔽踪迹的雾散开,远处有顶油纸伞斜插土中,伞旁躺着一根孩童的断臂。
他拾起伞,沿路前行,路过许许多多的尸身,在他的心撞出胸膛前,他看见他要找的人,面色惨白地倚靠树干,伤得很重。
但万幸,还活着。
小孩本就脚力有限,又带个重伤的,走得更慢。六十三在说胡话。十七听不懂。简易小推板磕磕绊绊,一路颠簸下,纸伞也起不到避雨作用。天蒙蒙亮时六十三抓住他的衣摆说十七,冷得很。他便让伤患搭着自己的肩膀起身,虚扶六十三的侧腰。他肩臂环抱的身体滚烫,却冷得打寒战。
他讲快到了,快到了。也不知说过多少次,又变成了你不要睡,六十三许是应了,许是没有。
陷入黑暗前,似望见一对翻飞的翅膀。
等他自软绵的被褥中醒来。窗外已皎月高悬,屋内弥漫熟悉的燃香。他有瞬息恍惚,侧目看去,六十三正躺在床上。他直愣愣从榻间坐起身,怀中空空,兵刃已不在身旁。狠狠压榨过的四肢痛得很,差点栽回去。
“醒了”,有人放下一碗药汤,“喝吧。”
他没理会药汤,想道谢,嗓子哑的无法开口,仍欲起身。来人将他的目光挡个严严实实。他身子往左边偏,那人也往左边走。他往右边挪,对方便向右边遮。他没法子抬眼,伸手去拿碗,一口闷下姜汤,烫得眼圈直发红,活似被欺负的小孩。
可暗河里的杀手未有良心来承受谴责,慢悠悠道:“路过的把你俩捡回来,那小子伤得重,命却硬得很。”小犟种也不知听进去几个字,胳膊腿都抬不起来还想着下塌,一个倒栽葱滚到地上,只愣一瞬就轱辘着爬起来,直奔伤患。
十七发觉手脏兮兮的,便探头凑去贴人的额头,偏要自己确定人活着。等心中大石落地才回身,一板一眼,嘶声道:“谢过苏教习。”
苏家的杀手原本还看笑话,看到这儿却又觉笑不出来,坐榻上道:“你知你做了什么吗?”
十七面露茫然,心想,逃课。但他跑出门去,路过的谢教习并未阻拦。无名者们多数察言观色一流,对规则的边界有种杀手们满意的敏锐。平日里除去训练,便是拉帮结派使绊子都做得还算聪明。仍是那句话,做了没被阻拦,便是规则之内。
“你破了慕家家主那小得意门生的阵法。”杀手漫不经心地摆弄匕首,随手一弹,凶刃便戳进他身旁的床梁上,“小十七,下次选剑吧。”这人讲完也不管他的反应,自己推门出去了。
十七抬头看那把反光的利刃,又把头低下来,他握住六十三的手,磨蹭血迹干涸留下的血块。掌中指头轻颤,缓慢地合拢。六十三眼神惺忪,哑声抱怨他又扰人清梦。他便顺势趴到床沿边上,眼睛一闭,想睡过去。伤患费力往里边挪挪,指头先勾他的手指,又挠挠他的掌心,要他上来一起。
可真等十七翻上床,困意却飞出云霄。
六十三的伤口阵阵痛意,半梦半醒,听见十七那破铜嗓子说:“还清了。”他烧糊涂的脑子反应许久,才想起来这是说的那一手之恩。不等他问怎么提起人情债,十七又说:“是我赚了的。”
讲话的睁着眼,没听到往日话多的人给回答,往旁边挤,直到额头撞上对方缓慢灼热的呼吸。
赶在第三日点名前,他们离开杀手们的驻地。营地里的无名者们全一副瞧见恶鬼还魂的模样。六十三猛地回头,眼神阴冷,盯准其中一位,给人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十七无奈地收拢扶他胳膊的五指,“你伤口不痛了?”六十三哼笑讲什么看旁人哭,有助于他伤口愈合的歪理。
此等恶霸模样,十七未反驳,将他送至寝屋门口。
半掩的门缝中飘来些声音。十七只作不知掌下肌肉僵硬。他轻手轻脚把人往屋内一推,只说:“既然如此,你这伤今日便可大好了。”
声音源头慌忙抬眼,扑过来要抱人又不敢,缩成小小一只,绕伤患转两圈才敢抓手腕。支支吾吾说的什么也听不清,哭声越来越大,眼泪也似破洞水袋。他瞧六十三无措挥舞的胳膊,后退半步,准备袖手旁观,不参与兄弟间的亲密对话。
可六十三连忙紧紧捉住他,嘴巴上数落道:“人未死,哭什么丧。”骂完却对他飞来诸多眼色,一副要他想想法子的模样。
可他能有什么法子,他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十七笑容转瞬即逝,毫不留情抽出手臂。
TBC
Notes:
章后小记:
问:十七怎么突然提起一手之恩?
答:那是烧糊涂的六十三说的,他唯一能听懂的两句话。
Chapter Text
暴雨 02
伴随逃课惩罚一同而来的是慕家那柄精铁剑。
记在六十三名下,一直当拐棍用。偶尔也做鱼叉、打果子的木竿等等,平平无奇的打杂工具。久而久之,恶霸持有凶器这件事也就习以为常。同路人收敛以往作风后,十七的闲暇时间又变得热闹。
他斜刺击飞对方的刀,正踢对手胸口。刀手后退半丈多,也不说话,抱个拳默不作声捡刀跑了。送走一位闷葫芦,远处那些扎堆用剑的齐刷刷收回眼神。
“你总留手,明日他还来。”六十三见状懒洋洋道:“得要人不敢再来触霉头,要不真成陪练了。”
十七瞧他一眼,“然后把人牙打掉,被漫山遍野追着跑,差点摔断腿?”
六十三对此很不服气,自认一打六打赢的。虽然最后没力气被十七扛回去,但战绩至今无人能及。十七从不同他争论,路过时伸手,把这难得有空来晒太阳的人拉起身,一同慢悠悠地返还。
这些年来,武课已经没什么能教无名者的,两位教习时常不知所踪。身量抽长,武学却原地踏步。他们未完整学过任何内门功法。出手便是杀人技,也唯有杀人技。比起人,更像刀剑。
自由时间增多,无名者间的气氛却日渐紧绷。往来“切磋”难免出错,也容易打出火气。通常十七不管闲事,但打到面前又收不住手的,他会出手阻拦。唯有此时,六十三那柄剑才能被正确使用。
偏巧各家人开始频繁出现在无名者的营地内,有些无名者跟着他们离开,再也没回来。二十多间屋子像入冬掉叶的树,转瞬空大半。
有些人则每次返回都如脱胎换骨般。他身边这位便是其中佼佼者。六十三正搭他肩背,嬉皮笑脸地讲:“我昨晚刻意路过练武场,断头傀儡还立在哪儿,好几个姓谢的围着研究,咱们十七好威风啊。”
他本欲甩开手臂,却闻到种若有若无的锈腥,脚步微顿,没抖掉把他当拐棍的人。想说快到武课小试,但对方不以为然的模样,估计他说也白说。
他这副年岁越长话越少的样子,越发令六十三想看他变脸。此时只故意道:“左右你总能捡我回来。林间玉面郎,见者必可生。”这人未等他发话,自己先笑一声,随手折根带花苞的枝丫摆弄,“也不知你怎么找来的。”
十七想,我亦不知。他没有六十三敏锐的五感,追踪术学得也不算精通。但每次,他都能捉住那缕情绪。他便循着走去,次次不落空。
“少来贫嘴。”一只手伸来,十七没躲,六月野花做的花冠给他套个严实,“又哪里学的?”
六十三捉他的手不让他摘,啧啧两声似是赞叹,却没回话茬。
两人一路闹到营地入口,有位黑衣的苏家杀手已如约前来。
是了,有人谋出路要九死一生,有人一剑破阵早入三家的名单。从第一次武课得头筹选剑开始,他俩的出任务八成为前往苏家驻地的借口。六十三兴许是真的自愿跑去做几次任务辅助人员,十七则多数是留在藏书阁附近的练武场和机关傀儡打得有来有回。
他们尚未过最后一道试炼,算不得暗河苏家的人却又可以同苏家的孩子一起学武。连传闻中的藏书阁也进去过。不过那些各家功法他们是看不得的。
每每这时六十三总会十分安静。非他勤奋好学。当他们脱下粗麻衣换上普通衣物,混迹于杀手世家的孩子间。十七总最难被认出是无名者。他与同龄人切磋的剑带杀气却无杀意,也能因为几句孩子软声软语的话放下剑谱,旁观小孩下棋。
六十三拾起按时辰借出的剑谱自己看,未过一刻,熟悉的脚步声向他而来。
“棋艺如此不精,这就分了胜负。”他不抬头再翻一页,空闲的手学着剑谱胡乱比画两下。冷冰冰的指尖握住他手腕,轻巧地带他摆出正确姿势。被当小孩哄的这位抬头正想说话,嘴里塞进来个果子。以他那错乱的味觉都要说句甜的刚好。
“方才那孩子给我的,我已吃过。”言下之意,没毒。
六十三让他讲的翻出对眼白,“你就不能说,‘我觉得好吃,特意给你留的’?”
十七眼睛微弯,“并非特意,只有两枚。”他压住对方的肩膀俯身轻声讲:“说是靠藏书阁后院子门口的果树。”这描述耳熟,六十三闻言望去,身子都坐直了。
无名者内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低声道:“那是暗河大家长的庭院,有人把守的。”
“嗯。他对我讲了,无事不可随意靠近。”十七抬眸反问:“你怎知戒备森严的?”
第一次单独来苏家过夜就找个机会跑去围观,想看暗河最高掌权者样貌的人心虚得很。这会儿迅速窝回椅子中,琢磨一会儿,觉得自己好似不打自招,清清喉咙刚要找补。
方才的小孩又跑回来,往身旁人手里塞去好几个果子。
这些果子最后都进了六十三的肚子。
天黑后,他们被送回营地门口。送他们回去的是个无名者出身的苏家杀手。说起好笑,哪怕是拥有姓氏成为暗河三家中人,无名者和本家仍可轻易分辨。
“明日起,”苏家的杀手道:“尽量别受短期不能愈合的伤。”
这句话如尖锐刀锋,刺得十七抬眼。可杀手不再多讲。三人走着走着变两人,依旧洒满沉默。头顶的月反倒似圆盘。
十七道:“你身上有血腥味。”
六十三讲:“前日同姓苏的回程路上碰见旁的同行做事,两边似乎有旧怨,打成一团。他将我当作出来历练的苏家小辈,挨了一下。”他想说这不算短期不能愈合的伤。但十七太了解他,直接上手,也不知从藏书阁旁门左道都学些什么,扯他衣服速度拍马都赶不上。
只见裹伤棉布的厚度和宽度,十七便知确实不算重伤。但也绝不是六十三嘴里简单的“挨一下”。他整理好自己拆开的衣襟,嘴唇紧抿。
“真是好不要脸。打不过大的就打小的。”六十三迎着他沉默目光笑道:“下次碰见还他一剑。”
十七知这人是为揭过此事,虽仍有顾及却也顺着讲:“你怕是早还了,还能留到下次?”
这次六十三是真笑了。
TBC
Notes:
感觉提前说下比较好,我不会细写鬼哭渊。大概也能看出来,我不擅长写原剧里已经演出来的部分(疯狂掉头发)。
下章开始会有些向导哨兵的设定和我自己的相关二设,我会做好备注的。
Chapter Text
暴雨 03
“你们身后这哭老林布满阵法、毒物、我三家的机关傀儡。完成任务并带回传令书信、无伤、任务未完成但带回三封传令书信。三者任选其二者,才能得到一月后参与最终试炼的资格。”谢家教习肃容道:“做不到,便只能做一辈子无名者了。”
无名者若不能进三家内,唯有死路一条。
他们面前的长桌上摆满干粮袋,仅见外观,约莫最多能撑五日。他们个个面色凝重时,苏家教习讲:“不必忧心,十五日内,受伤者不见红,中毒者已解毒,皆为无伤。出发前需得先找慕家的小兄弟查验一番,毕竟各位协助任务不辞辛劳,有些本就带伤。”
苏教习身后一位白衣少年抱拳行礼,一条花斑小蛇正立于肩头。教习所谓的检查,是用慕家的嗜血蝶,此蝶遇血变色,血越浓色越浅,已算蝴蝶种类中甚为凶悍的。在慕家少年手中却极为乖顺,只安静地停在有伤的位置。
十七未将注意放在花斑小蛇身上。那条蛇旁人瞧不见。这不是他与六十三第一次见此类东西。此前有个慕家女孩追着一只白鹤强闯傀儡刀阵,被他所救。因此斩下只傀儡头颅,六十三做筏子调侃他许久。
因着本次小试周期长,每人可选带两件兵器。他怀揣匕首选了柄剑。新来的苏家教习对他颔首,要他随便取份干粮。十七回头,六十三正拿着那把杂活剑向他望来。
对方做点灯童子后的第二次小试,他们分开后准备先完成任务,却各自受到六名无名者围攻。待他找去时,遍地飘血。六十三坐在三具尸体堆成的小山上裹伤,望见同样惨兮兮的他,有几分得意道:“看来你那条路走不通,要不要听听我的?”
十七将抢来的剑插入土中,走去帮他处理新伤,语气未变回道:“拿头筹、选剑。我知道你的法子。”
“你早选好要去苏家。用刀的不会记你的人情,耍剑的要恨你用剑却不助他们。”
“我知。”
“我也知,不过随你。起来点,我帮你处理背后的鞭伤。血腥味这么重,准是全裂开咯。”
那次小试一共折损七位无名者,活下来五个都受到不小的惩罚。他们两个被动反击的却无事发生。自那以后,无论是否有组队需求他们出发后第一件事都是汇合。十七踏出营地大门。林中阵法必是全换过一轮,他走走停停,走出第一个阵法抬头,日月皆不见。
没走出来,十七想,或者这是此前五年都到过的地方。
哭老林外三面环山,直通一处深渊断崖。他曾听闻那深渊名为鬼哭,是无名者们唯一的禁地。他自认阵法学得一般,破阵靠直觉而非五行,没法子传授经验给旁人。他对六十三讲过这话,对方大笑说慕家的死人脸们听了必要气晕几个。
他侧头凝神,学着六十三曾说过的——看风。
阵法内所见皆为虚影,但肉体凡胎立于世间必受本能驱使。当舍弃四感,仅留其一,像他不断追那缕情绪次次能找到六十三般。阵法的破门处,便在这风的源头。十七挥出一剑,绕过几棵树。他看到了一具尸体。
三个条件,最简单的做法是不起冲突,各自完成任务。苏教习特意讲的中毒解毒、受伤见血,对他们而言近乎明示,在这林中中毒林内必有解药,若是受伤也必能找到伤药。他缓步走近,见死者唇舌指尖皆是发紫。
死于毒。可扫视四周,仅多走三步就能看到一株草药。很奇怪。他翻动此人衣襟,干粮和传令书信已取走。唯有尸体抱紧的一捆麻绳留在原地。十七抿唇,整理好遗体姿态。他把麻绳拿走了。
他包袱内的传令书信是无字书,除干粮外还有个火折子。他试过将书信悬于火上,未见字迹,但必然于火有关。眼下要紧事是先找到六十三。可他尝试许久,都未捉到对方踪迹。
立于无光林中,不禁生出担忧。
十七心中挂念的六十三正穿梭阵法中。扭曲五感的小阵不过小菜一碟。在第十六个岔路做过标记后他也停下奔波。真奇怪,闻不到。他们的玉面小郎君非常喜欢在苏家燃香的屋子里休息,因此身上总带着他能闻见的熏香气,还被他戏称过几次像小少爷。
现下大半林子皆在他耳目之中,怎的三天一点踪迹不见?
他索性翻出自己的传令书信打开,上面一个字没有,就画副斗笠。他的包袱内另有袋话梅,多为任务相关。他轻嗅,酸甜味的。
在他漫无目的四处闲逛之际,一段急匆匆的脚步闯入耳。用剑的无名者身后追只野猪,大叫道:“对不住啊!那是我任务目标,你千万别杀。”对方说后蹿上树。野猪没理会站地上的他,仍对树上的穷追不舍。六十三瞧了会儿热闹,待完全看清这位同行的脸,头也不回就走了。
树上的继续喊道:“我知道十七在哪!”
六十三回头瞥一眼,目光如见死物,脚步未停。那人吞咽着,哆哆嗦嗦继续叫道:“他去的往生崖,我们碰见,这次、这次我可没对他出手。”他心想,凭你?若非当时心无杀意,早做他剑下亡魂。
他心中戒备面上却不显,不打算理会犬吠之声。已是做足警备,可待到一抹幽香入鼻,都为时过晚。树上人见状笑道:“劝你莫做无用功,这是专门用来对付魁首[1]的毒。灵台蒙尘[2],你必葬身于此。”
六十三不知所谓的魁首是什么。自从九岁这麻烦找上门,他日日食不知味,夜夜辗转难眠。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胸膛内乱撞,一点点由内部瓦解他未知的玩意儿。他本就灵敏的听力放大千倍万倍,整个哭老林嘈杂的声响积压得头痛欲裂。
听见的太多,闻到的太多,身上的衣物也似束缚。
还有一种难以磨灭的火在烧灼。他挥出一剑挡住野猪,脚踏獠牙借力飞身,直奔树上人。这场战斗毫无招式,全凭本能。他分不清溅起来的血是野兽还是对手,迷失的感官里唯有剑锋切碎人骨的声响能缓解他心中的烈焰。
等他精疲力竭,全凭断剑支撑身体,胸腔乱撞的东西终于破口而出。
三色相交的翅膀展开,头顶的领毛迎风飘展,如画册上的凤冠。那只鹰雕直冲云霄,声如翠鸟,在绿林中久久盘旋,终化为风影。
六十三想,这下又得靠他来寻我了。
TBC
Notes:
[1]魁首:我设定中江湖人对哨兵的称呼。
[2]灵台蒙尘:我设定中对应哨兵屏障破碎。是的,昌河那破洞百出的屏障还是有点用的。没有这东西他会疯。*(这个是问的百度,不是我自己取的,借用致歉,如果谁知道是哪篇出现,我去和老师沟通道歉。
昌河的精神体出现啦,凤头鹰雕,名为鹰雕,实际是雕的一种。长得非常漂亮,还是猛禽。下章抬来暮雨的出来。你们猜的没错,那是喆叔的斗笠,要用话梅换的(bushi。(没人猜好吗?)
其实任务都真挺简单,都是能单独完成的,无伤可能需要微微思考。像学期末考试,就是他们考的资料库比较深,是考五年内学的东西,考不过就死。
青少年,现阶段兄弟情比较多(开始向直男写手进化)
以及写着写着,真遭人恨啊这俩人,仇家很多。
Chapter Text
暴雨 04
这传令书信需先浸泡盐水,再置于火上,字迹自然显现。
十七看后神色微妙,他觉得有点蹊跷又说不上来。
他的任务是取一株草药。
名为月下仙。根茎剧毒,花瓣却解毒,花粉亦有用处,但课上没细教。这花生于悬崖峭壁,每十五日开花,一月两次。开花时采摘方可入药,未开时离土则亡。
暗河所在之地,有一处名往生的断崖,月下仙就在断崖下,他随手拿走的那捆麻绳竟正是所需。眼下六十三半分踪迹也无。哭老林虽是茂密深林,若是找人,三日也该碰上。
除非此地有什么特殊的东西,截断对方的思绪,叫他捕捉不到。
他抬头望见一轮弯月,月下仙即将开花,前方百丈内必到往生崖。事已至此,只好先取草药,再想法子汇合。
被叫作往生的断崖岂止百丈,扔个大石子下去远超训练过的人耳能及都没坠地声响。此地开阔,若是将麻绳绑在树上,随便过个人来一下,十七便成崖中坠鸟。他低头看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深渊,望见半丈处有棵巨树,心下思索。
六十三常说十七不会骗人。他确实嘴上不会讲,但做迷惑他人的陷阱却做得。他估算长短,先分出一段绳索,一头系在树干上,另一头找来半腿高的石块绑好,扔向峭壁歪树旁。又布下些迷惑人心的阵法,做了两个简易机关。他着实不擅长此类,杀人是没可能,碰见这两门学的最差的无名者估计能争取些时间。
最后,背着包袱和剩下的麻绳,毫不犹豫抓住绳索,直奔歪树跳下去。峭壁陡峭,能借力处几近于无,他绑好绳结没有往下看,只一寸一寸缓慢下移,沿途寻药。
月仙没寻到,人鬼却找到一位。
藏匿得很好,若非他感觉到一丝惊讶,他也没发觉一丈外的藤蔓堆里躺着个人。那人整个人像羽毛,飘然落于楔入崖壁内的降魔杖上,悠然自得吐个烟圈。发觉他看来神色不变,斗笠下的眼睛露出一丝笑意。
“你就是小十七咯。”斗笠人了然道:“我听七七讲过你。”
十七难免茫然,他对暗河三家人的识别方式简单粗暴,苏家人最好认,剑总是不会看错了剑的;谢家性格直来直往,多数背着刀,也有个别用机关的;慕家衣服花色最多,美人多,武器杂,面上笑心里骂,对他这种能感受到情绪的人来说,投名状一般好分辨。
可面前这个,他分不出来。他也不知对方嘴里的七七是谁。模糊记忆中无名者内字号七十七的似乎早就不在。他这副表情必然取悦到对方,于是斗笠人笑道:“哎哟,就是你们之前的苏教习。他叫苏七七。是不是像个女娃娃的名?”
此情此景,十七不敢动作,他全身的力气都用来避免自己掉下去。只声音僵硬道:“见过苏家前辈,晚辈还有事,下次驻地相见再聊。”他讲完,再也不理旁边的大人说什么,全心全意下沉,终于在一处光滑的峭壁上找见月下仙,含苞待放,必是今夜要开。
他只望见一眼,心想,过不去,无处借力,除非……
三株月下仙正上方,是苏家斗笠前辈的休憩处。他咬牙又爬上去,寻个能暂时休息一会的姿势。苏家斗笠鬼呦一声,调侃句小死板忙完喽。
他摸摸索索,给嘴里塞块干粮又饮些盐水,补充体力后,目光灼灼道:“我若借用前辈休憩处的藤蔓,可算作弊?”
他那苏前辈只觉有趣,否认作弊之说,看见他将腰间绳索放宽一大截,似有几分惊讶,眉毛挑得老高。等到十七准备借力跳来时惊道:“你这卵仔,想清楚哇!”这人嘴上这般说,悠哉的姿势却未动,眼瞅家主眼里的好苗子之一噗通一声同他擦肩,稳稳抓住杖下藤蔓,手脚麻利地系好,对他彬彬有礼道谢后,转瞬便下落一大截。
这一套动作,便是他斗笠鬼都难免嘟囔一句——瞧着正常,其实疯得很。
十七如愿以偿悬挂峭壁静待花开。
崖间冷风自他身边刮过,也不觉得怕。他望着天上弯月,指尖微动又放下。如此搏命的姿态,却让他有一刻,只觉生出羽翼。
他常听六十三讲,他的生活很乏味。每日晨起练剑、饭后练剑、对手找上门练剑、唯有去苏家碰见更小的孩子才有点人气。无名鬼本人不觉得很无聊。非要讲,他时常看花,望云,听风。因着苏家有间屋内燃香与母亲房内相似便总去那处休息,他自认每一日都在认真过。他所求之事,不过如此。
花苞在他眼前颤动,幽蓝花瓣缓缓展开,他摸出匕首,稳住下盘,待到开花那瞬挖下草药。银色花粉扑满脸,感觉像是被阿爹哄着喝了口烈酒,一路烧穿胸肺。他忍着不适飞快向上攀爬。路过前辈时被捉住手腕。
斗笠鬼扫一眼下方,没见有毒蛇出没,可眼前的未来苏家好苗子状态很不对劲。十七正凝神,不自觉用起父亲教过的心法,这才缓过劲来道谢。见他面色不再发红,斗笠鬼便收回手,却正瞥见他怀中半露的草药。这次是真的眉毛倒立了,想说点什么,耳旁传来一声鸣叫。
那是魁首们都不会听岔的,自灵识[1]发出的叫声。
比有经验的魁首更快的是十七。
这一声翠鸣后,他捉不住的,那道属于六十三的情绪终于回应他。像雷鸣,似烈火,痛的人如坠热油过刀山。他无意识地回应这份燃烧的情绪。穿过胸腔的热流滚烫,带着他翻上悬崖。有几个用剑的无名者瞧他一眼,望见他出鞘的剑,犹豫片刻,让出条道。
狂奔。
他似乎总在奔跑,向着河流,向着六十三。
血腥味先到,他已习惯,这总伴随无名者的生涯,随后是一片狼藉。斩成好几块的野猪,獠牙还戳在土里。最后是一具勉强算是人的尸体。头颅连带脊椎被生扯出来,躯体满是剑痕,还有更多的,拳头砸碎的血肉。
他脚步微顿,拔出半截的精铁剑,寻着勉强清理的血痕,终于看见六十三。
一个血人,胸膛没有起伏,他踉跄走去摸对方的脉搏。热血成股,他抓不住对方手腕,只能小心翼翼,不停地捕捉对方的情绪。
他不知他的头顶正缓慢凝聚出柄巨伞,长长的触须飘散,垂落,刺入六十三的脑海。灵台[2]内蔓延的火和浓浓黑雾迎来一场暴雨。破碎的无形漏洞巨网缓慢张开,将两人笼罩其中。
十七看见六十三颤抖的睫毛,终于撑不住,一头栽下,砸在伤患身上。
天上那轮弯月,亦坠入林中。
TBC
Notes:
[1]灵识:哨兵和向导的精神体。一般设定里,哨兵的多为猛禽,向导食草动物和杂食动物较多。*(百度
[2]灵台:精神图景。哨兵或向导的具象化的精神世界。*(百度)。终于,暮雨的精神体出现了。是冥河水母。恭喜二位,直接短暂链接了。其实不算剧透,正常设定里哨兵和向导短暂链接是不会和他俩一样那么痛的。因为我的设定里,他俩正常情况,链接匹配度只有25%,特殊情况(比如战斗)会直接蹦到90%+以上。
这大概就是一种,道不同,但互补撒手吧(bushi
以及,上章可能没人发觉的。当初12个围攻,昌河杀了3个,暮雨杀了4个。我提出来不是说他俩武力有差距。而是苏暮雨,不管他被我写的多心软、温柔,目前都是仅个别人可见的,一旦他认为要出手,那就毫不犹豫。
Chapter 10: 暴雨 05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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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 05
最先恢复的是嗅觉,浓郁熏人。其次是视觉,透明的破洞金钟罩,里面还飘着只很大类似水母的东西。这玩意儿他还是两年前跟着姓苏的去海边才知道。而后是味觉,嘴巴里都是锈腥,他发觉自己正咬紧牙关。最后是触觉和听觉,有人压在他身上。
是十七。六十三想,他在发热。
他想起身,活像做十几万次挥剑的手臂抬不起来,只能勉强动动手指头。刚一动作,大水母就飘过来,长长的触手给他捆个结实。然后又飘到另一个洞口处不知道做些什么,那块破洞很快就消失。
六十三瞪着眼珠,旁观好似吃毒菌子才能一见的场景。差点忘记过载的感官。耳旁仍旧很吵,头好痛。还有近在咫尺的呼吸,十七滚烫的皮肉贴着他的脖颈。他能听到对方身体里血流,正随每一次心脏跳动奔腾。
一下,两下,三下。
原本能挤入耳的世界一寸寸缩小,只余心跳。
他找到了锚点。
也不知道躺多久,身上的伤口度过火辣辣的阶段,痛起来。他开始担忧血腥味会不会引来猛兽,试图用听力戒备。水母似能感觉他想什么,捆着他的触角尖直往他耳朵里钻,冰得人打寒战,半点理不讲。他想着得做点什么,那只鹰雕就这样出现。
视线内的金钟罩已完好无缺,水母放开束缚,长长的触手拂过他的额头,消散林间。
鹰雕就像他的眼睛,舒展羽翼,穿过层叠的树枝,迎来一束日光。六十三想,真该让那个喜欢晒太阳的人来试试。那只鹰好似也是这般想的,飞回来蹭了蹭已经退热的十七。
眼前朦胧地照进一缕光。十七听到熟悉声音讲:“睁眼。”
常年阴郁的山林外,日光洒落,河水波光粼粼。鹰雕带着他的眼睛展翅俯冲,暖洋洋的令人恍若梦中。十七想问这是什么。裂开的伤口吞没他的指尖,烫得他想抽手却又缓缓放下。只虚压着,任由温热的血淌过五指。他脱离飞鹰带来的,虚无缥缈的自由。
有人将他的手掌握得生疼,为他疑惑表情笑到发颤。
六十三道:“是我们的鹰。”
声音听着不像他以为的重伤。视觉也缓慢地回到他的掌控范围。熟悉的深林,伤患脸色仍旧苍白,手上力气倒是很大。十七坐起身,四肢有种高热过后的酸痛感。比起搞明白方才是怎么一回事儿,处理伤患更为重要。他掏出包袱内的水壶,开始处理六十三的伤口。
盐水冲洗下,伤患呲牙咧嘴地哼哼讲:“被野猪顶一下都没这会儿疼。”他眼不抬手不抖。但看着缝合好又被撕裂的伤口,他着实能做得非常有限。更不要提也没有干净的布料能裹伤,只能把鲜血浸透的棉布拧干,冲点盐水,翻个面缠好。
伤患躺着任由他从胸口到小腿检查个遍。“说了你还不信,摸得我痒痒。”这人躲两下,捂着胸口吸冷气。
十七回忆教习教过的那些止血、补血、促进伤口愈合的草药,面对他的夸张表演,语气平平道:“你总搞成这副模样。”
“我知你会来。而且我是被暗算的。”六十三闭眼,声音又放轻了,“你总是能来。”
短暂休整后,他们吃些干粮,搀扶彼此起身。六十三根本不记得令他伤口开裂的战斗过程,等他真的站在一片狼藉的暴风眼中心。瞧见那具亲手造成的尸体,只想着这可不像是人能做到的,怪不得手臂这么痛。他没有欣赏战斗成果的兴趣,捏着尸体上的碎布拨开,掏出份已被鲜血浸透的传令书信。
十七抬头见被扔在左右两个树枝上的包袱,掂两下断剑,扔去打下来一个。故技重施把另一个也拿到手。他拿着东西走回六十三身边,没对尸体发表什么意见,说:“此地血气太重,易招凶兽。先找治伤草药,你的任务是什么?”
“斗笠。”六十三讲完发觉他面色奇怪,“你见过?”
“我取月下仙时,在断崖下遇见一位苏家前辈,他戴着斗笠。”
“从他手里抢东西有几成胜算?”
十七闻言露出无语神情,“没有胜算。”
“那怎么?靠嘴巴讲?”六十三挑眉,“那这活儿只能我来咯。”
见十七不回他,过了会儿他又问:“还得抢两封传令书信,你说我这副模样找个开阔地一躺,装成重伤,诓人靠过来再下手如何?”
“不如何。”十七戳他的伤口,都没用力,见他真痛地直往后躲,冷淡道:“不必佯装,五日内,你拿不起剑。”
耍宝的人发出声长长的叹息,同十七并肩离开血腥地。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因为他不忧心剩下的书信怎么得到,也不担心自己的任务要怎么办。只是同十七在入夜的林子里寻找能安全休憩的地方。走着走着,他又觉得太空旷,总想说点什么。于是灵机一动讲:“那就守在毒阵边上捡漏吧。”
十七脚步不停,只说:“不用,我去抢。”
六十三停步,十七却没有,走过一段发觉他没跟上还奇怪地瞧他。他这才慢吞吞地前行,本想若无其事但未成功,最后还是说:“你知你若受伤,咱们还得再抢三份吧。我觉得还是我……”话音未落,十七瞥他一眼。他不自觉把话咽回肚子里,心想,生气了,又不像是对我。
上次在哭老林中,他们雨夜追踪,十七气他轻言生死。直到今日他也未觉得自己真的是轻言,只是不会再当对方面多提。有时十七很好懂,有时十七又令他搞不懂。他也不再说讨巧的话打破气氛。两人闷头走到河边,寻一处靠近水源有树遮挡的空地。
放下包袱后,他们找些枯枝点燃。六十三脱下干硬的外衫跑到河边涮洗,不过他伤在胸口和双手关节,做这活儿确实很费劲。十七他叫他去用石头子打鱼,自己来处理他的衣服。
水流涌动,干涸的血液一团一团散开,飘过眼前。
六十三问:“你为什么生气?”
十七动作一顿,“我亦不知。”
TBC
Notes:
杀青梗小剧场[1]
“卡!这段过了。”
躺着的昌河舔了舔嘴角血浆说:暮雨,我想吃凉拌海蜇。
暮雨从他身上起来还没回话,看见道具老师匆匆忙忙跑过来,自己爬上梯子,抱着平时两个人才能抬动的大水母模型健步如飞跑掉。昌河笑得直锤暮雨。
暮雨:你又和道具老师开这种玩笑。小心下次血浆里有苦瓜汁。
Chapter 11: 暴雨 06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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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 06
十七被叫醒时觉得拍他脸庞的手烫得惊人。守上半夜的人就靠在他身旁,含糊说句夜里发热不必管,天亮再说。入睡前他匆匆忙忙找些止血草药,捣碎敷于六十三伤处,显然未起作用。
为避免引来野兽,夜里他们没有生火。十七点燃一根枯枝扔进火堆。临时驻地勉强变暖和,六十三已经烧迷糊,紧贴他腿侧。好在他早有准备,身旁备下成堆枯枝,足够烧到天明。可这也不可避免的,令他一直处于精神紧绷状态。
用刀的无名者便是这时出现的。未想隐瞒,步伐似有几分犹豫。刀手走近,站在火光照耀下,露出染血衣衫,发觉自己再难前进半步。平日切磋所受的杀气与此刻对比,不过小巫见大巫。
这铺天盖地的杀意,对方的剑甚至都未出鞘。背后的刀正发出阵阵嗡鸣渴望一战。但刀手不是来打架的。只解开袖口,露出自己未愈合的伤,在旁边又划一刀。十七正手握剑柄,另一手虚护受伤之人的臂膀,神色不变,冷眼瞧人。见对方拿出个瓷瓶,深色粉末撒在伤处,站远些,席地而坐。过去许久,新割出来的伤口缓慢止血,才将瓷瓶扔给他。
“我见此处有光,确是来抢传令书信的,但我不想把命搭上。”刀手说:“就当是谢你往日切磋未将我打得满地找牙。”
十七以剑鞘截下瓷瓶,一股熟悉的药味萦绕鼻尖。他并未放松警惕,刀手起身还是那副闷葫芦的模样抱拳一笑,转身欲走。他捏紧药瓶仍低声道:“多谢 。”刀手也不理他,径直走了。
待到耳力再无法捕捉到对方气息,他才拆开六十三的绷带,用仅剩的盐水清理后,重新上药包扎。还撕块衣摆浸水搭在对方额头降温。万幸第一缕朝阳升起时,这人退烧了。
六十三吸吸鼻子迷糊地问:“伤药?”
“总来切磋的刀手给的。”他心知讲明字号对方也不记得,“已在我面前试药。”
“若是没试,恐怕得再多抢三封书信。”六十三笑一声,起身靠他肩头,坐没坐相直往下出溜,险些滚入他怀中,“这陪练倒也没白做,算我当日失言。”
十七无奈低声讲:“你少打趣我几句。”
“能斩断谢家傀儡头颅的陪练,恐怕不止一瓶伤药。你小子吃亏咯。”
十七瞳孔收缩反握剑柄,六十三的匕首已然出鞘。两人戒备的目光直射来人,泄露的杀气反倒让斗笠人挑眉。“两个狼崽子。”他什么都没做,仅凭气势已压过他俩一头。
十七未犹豫,松开剑柄,将六十三出鞘的匕首推回去,只说:“见过前辈。”
“客气喽,小死板。”斗笠鬼掏出烟斗凑到火上点燃,“本来嘛。你旁边那卵仔,应当费些工夫找到我的踪迹,再想法子将我的斗笠骗走。我在崖边睡得骨头都酥咯,也没来。”他吐了个烟圈,“我只好自己来找他咯。”
十七未搭话,六十三坐直身子问:“前辈怎知是我?”
斗笠鬼不讲话,一阵窸窸窣窣声自身后的包袱传来,好几只蜘蛛合力顶起那包话梅,从他手边路过。这话梅也没到对方手中,反被六十三中途截下。他起身,踉跄着走稳,一步步行至斗笠鬼面前,单手托起道:“怎敢劳烦您亲取。”
嘴巴是很甜,要是没藏着匕首就更好了。不过一瞬,六十三尚未反应,眼前漆黑,那顶斗笠正戴他头顶,手中自然也空空如也。斗笠前辈同来到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缓缓回头,后背早被冷汗浸透。
六十三道:“何止毫无胜算。斗笠怎么戴上的都不知。”
十七叹息讲:“你偏要一试。若今日伤口痛,我不会管。”
“好十七,”六十三抬眼,明明刚不知死活,直面瞬息取人性命的大前辈也要耍耍心眼。眼睛却亮得惊人,这残存的战栗叫他声音也染上些,“你亦知他不会杀我。”
十七移开眼权当默认。
养伤的几日,日日都食鱼。六十三负责用石子砸,十七负责处理。连吃两日割破苦胆的鱼后,六十三勒令十七不准再碰生鱼,只能等他处理好拿去烤。于是五年来,他唯一看到十七露出不甘心的表情,瞧着十分稀奇。
等伤口浅浅长好,勉强能用武器,他们便启程。很可惜,旁的远远见他俩这副血染半身的行头,多数只会跑得远远的。全是聪明人,没遇见一个傻蛋。六十三拿出被否决的骗人计策,企图说服十七自己做饵,并表示十七可黄雀在后,他信对方能行。但十七坚决不赞同,拖拖拉拉,入林已有十日,尸体碰见不少,干粮早已食完,仍无进展。
这一日六十三正从树洞里掏坚果。头顶高枝上,一只松鼠叽叽喳喳,朝他掷石子。对恶贼偷自己入冬粮食的事极为不满。恶霸人都不见得理会,何况是只单手能捏死的动物。他摸得起劲,还找到些亮晶晶的玉石碎片,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片刻怡然被风声打断。来人有几分本事,悄无声息攀上远处高树,凭借落差直刺六十三后心,他匕首未出鞘。一道银光裹挟杀意瞬息飞至,十七落与他身前半步。
方才还打算偷袭的无名者侧颈只留一道痕迹,血流成注外溢。既不会造成鲜血喷涌,也不会带来太多痛苦,便是杀意,也刚好无声无息消散。
两人搜刮一番,都没想到这人怀里正好有两封传令书信。一直压在心头的石头挪开,十七松口气般,紧绷多日的面皮微微舒展。六十三则拿出尸身上的干粮塞进树洞。
那只被吓到的松鼠抱着树枝瞪圆眼珠偷窥他们。没多久又叽叽喳喳,骂得很难听。六十三听了会儿被逗笑,光明正大又抢几颗坚果塞怀中,非要松鼠气得两眼冒火才满意地返回十七身旁。
十七见他把坚果当石头抛来抛去说:“你又不吃。”
“你这无欲无求的观音童子是不知——”三个坚果被他玩出花来,“抢来的才更有趣。”
入林的第十二日,他们是第十队抵达营地的无名者。在他们之后三日内,又回来十九个。六十七位无名者入林,只回来三十人。谢家教习气的脸红脖子粗,着实想不通大放水的小试怎么就折损这么多,其中用刀还的占大半,只回来一个早就看中的苗子。
但三家今年有谁颗粒无收同他们没甚关系,他们只管养伤,等着一月后的最终试炼。
TBC
问:十七出剑时,六十三在想什么?
答:真漂亮。
Notes:
问:十七出剑时,六十三在想什么?
答:真漂亮。嗯……下章没准还不是鬼哭渊呢。而且那段“你不能死,我们一起活啥的”(bushi)。我大概不会细写。不要期待太多比较好。希望你们不要觉得我写的喆叔看起来不知道来干啥(实际好像就是),啊……我自己觉得逻辑上还行,但有没有像小孩过家家一样啊?我真的很担忧。
理论上,鬼哭渊之后,暴雨这一节就完成50%了。不再是暮雨为主。
也许晚上还有一更,也许没了,我不确定。
Chapter 12: 暴雨 07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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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 07
若说前阵子是气氛紧绷,打出火气。如今应叫一潭死水,暗流涌动。做无名者以来最轻松的时日,正值清秋尾,也不闷热,伤口好得快。每日伙食好上许多,也无教习来授课,夜不归宿无人在意。各家往来的人多为医师,是来救人的。
十七日常遵从食不言,寝不语。偶尔六十三叫他少爷,叫着叫着又闭嘴,换了别的。对他三天两头换着花样称呼自己,十七也没个反应。两人饭后便寻个空旷地方对剑。往来几招,各自收手。新来的苏教习正站树后冲他们招手。
三人快步穿梭,七拐八拐,从一条从未见过的小路来到苏家驻地。幽深回廊,潺潺流水,多走几步豁然开朗。竟是直通藏书阁的捷径。苏家教习对门口之人颔首道:“劳烦苏止先生。”杀手也不解释,活像人牙子倒手将他俩卖了去。他们跟着这位先生路过曾出借剑谱的几排书架,走过机关窄道,进了一处空旷大堂。
堂中有位看不出年龄的女子,正独自下棋,身旁环绕只黑豹。
苏止道:“云绣姑娘,家主所说的两位少年已到。请开库门,容他们入内挑选剑谱。”女子抬眼瞧六十三,有几分兴趣,伏在膝头的黑豹轻嗅。这头猛兽踱步而来,压迫感十足,但行至中途,只用尾巴扫过十七小腿,打个哈欠,又走回去了。
六十三觉得那黑豹好似对十七有几分不同。只听一阵机关齿轮转动声后,三层楼一面墙缓缓上移,露出排排书架。那位云绣姑娘道:“去吧。若有找不到的,三日内尽可来问。”
真等他俩走进门才明白,这么多书,光看名字恐怕就不止三日。每排书架侧面都悬挂牌子,重剑、轻剑、长剑、短剑,还有许许多多应当是剑又叫不出是什么的。十七轻抚书架,想起无剑城中曾也有这么一处剑阁,他同师兄师姐们玩闹总藏在里面,有时藏得太隐蔽睡过去,都是阿娘寻他。
回忆只短暂浮现,六十三触碰他的肩膀,转身直奔短剑那几排。他则一行行去看,碰见名字合心意的就取出瞧瞧,走得很慢。可大多数剑谱对他而言,很好懂。幼时他只翻过指剑的剑谱,随上面所写驱动内力,那些剑招便自己在脑子里动起来。
此类事情在他模糊记忆中发生数不胜数,仿佛他本就为剑而生。后来阿爹不让他将看剑谱作为课业外的游戏,反带他四处闲逛,说剑道先修心,不急。
这里的剑谱也是,这一本,那一本,他看来区别不大。一路走走停停,他摸到一本老旧残谱。放于最角落,却有无数次翻阅痕迹,好似一个个挑战者都铩羽而归。他抽出,只见上面龙飞凤舞饱含残存剑意写道——十八剑阵。这一翻便沉浸其中,再忘旁的事。直到一股冰凉可怖的杀意,将他惊醒。
与十七分开的六十三,更像走马观花。兵刃常说“一寸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他偏好短兵。眼神、气息、招式,贴身搏命,便要距离够近才更易发觉对方破绽。他走走停停,拿出一本翻两页又塞回去。直到其中一本,只瞥见上面的兵刃便选定。回头发觉十七正沉浸书海并未打扰,走出门去。仰头看这来过不止一次,却从没真正入内的藏书阁。
六角阁楼内每层每面墙上都有图腾纹路,三家外另有许多认不出是什么的,可有一面墙空空如也。他这个人向来好奇心旺盛,瞧了一会儿收回目光。怀揣剑谱走到饮茶人对面。对方漫不经心撇来,眼神示意他随便坐,目光又放回棋盘中。他自己也没觉打扰旁人,索性看起剑谱。
这远比他们平日借来的玄妙深奥,一旦翻开很难再放下。身躯中内力随入眼的心法招式而动,看着看着一只手搭到他肩膀上。有人道:“你若继续,最终试炼使出这上面的招式,会有点麻烦。”按压他肩膀的手看似轻飘无力,却令人毛骨悚然,“而我有时很讨厌麻烦。”
那是与面对苏家斗笠前辈截然不同的,难以抗拒的心生畏惧。可他偏偏是块硬骨头,只扭过头去看对方,反问道:“若是见者都死了,便能随便用?”
方才可怖的气势猛然松开,只听对方笑道:“小十七,你这朋友可比你有趣。”她好似全为取乐,收回手也不看跑出门来的十七。“剑谱暂时不能带走,若是实在喜爱,旁边有间房可让你们住下。”
十七已行至六十三身边,一板一眼行礼讲:“见过苏前辈。”
六十三歪头瞧一眼他,也跟着行礼,却只说:“见过云绣姑娘。”
苏云绣却不再理会他们。
他们未在藏书阁真住三日。十七选定那本残谱时,名为苏止的苏家人有几分诧异,只说曾有很多人都取出这本剑谱,但他们最后都将其送回藏书阁。六十三听他讲完去看十七,果不其然,这人的胜负欲已达至顶峰。
他常说十七无欲无求,过得生活索然无味。但有时,十七有惊人的胜负欲。六十三平素不痴迷对剑,剑术与他是杀人术,剑道亦不是他所求。每每两人对剑,他所用的招式往往多为杀人。若说他偏好刀剑贴身游走的搏命乐趣,十七多数时候单纯喜欢拆招。
对方所出招式是道谜题,而他碰见有趣的谜题便显得十分有胜负欲。他会为六十三灵光一现的某个招式日日提剑来找六十三。若发觉六十三当日没兴致也不勉强,抱剑坐在那边。不出一个时辰,六十三便自己跑来同他比。
可说十七是剑痴,绝非如此。这人只纯粹享受剑带来的乐趣。
想到这里,六十三停下脚步,所谓的最终试炼后变成暗河三家的一分子,他们便是名副其实的杀手,杀手用剑只为杀人,能有什么乐趣呢?
他想着,却问出完全无关的话,“你莫不是想偷翻藏书阁被发现,才与她相识吧?”
“像你会做的事。”十七看向六十三道:“书阁内机关凶险,以你我现在身法潜入,粉身碎骨。”
六十三听后笑问:“以后呢?我的武功总不会一直不长进。”
十七便回:“腿长你自己身上。”
TBC
Notes:
问:十七发觉六十三没兴致对剑,抱剑坐一旁的时候,知道六十三没多久会来找他吗?
答:起初不知。再问:知道后是有意为此,十七钓鱼,六十三愿者上钩吗?
再答:不是。他只是有时在哪里都是抱剑发呆。
Chapter 13: 暴雨 08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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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 08
利刃捅入胸膛,脑海一片空白。
预料之中不是吗?早知的,养蛊养蛊,蛊王的最后一步。幼时村落中都是这般选蛊的。只是种种“殊荣”麻痹,仍心存侥幸。被叫出列,同十七肩并肩走进鬼哭渊他就已选定结局。
十人去,一人归,回去的人不会是他。
裹挟内力的手扣紧他手腕。两股内劲于手柄处对撞,怕是以往留手今日全都用上。
捅进一半的匕首生生止步。六十三血气上涌。明明是件好解决的事,若是方才不救他,若是此刻不阻他,早走到既定结局。可十七就是会来救他,来阻他。因为十七总是这样,总是如此令他懊恼。
他讲了许多话,连早被两人扔脑后的人情债也翻出来。十七却权作耳旁风,讲出那套他眼中等同搏命豪赌的天真言论。
胸腔痛处似团烈火,六十三颤声道:“你放手吧。”他面前这尊观音座下的玉面童子眼中满是执拗与痛意,仍紧紧拽住匕首,未发一言却已拒绝得斩钉截铁。
十七想,这人做点灯童子也好,如今也好,总要提恩情,总要替人做决定。未置绝境,不轻言生死。若是他们一同走出去,外面的三家考官觉得他们仗着有几分天赋不服管教,两个都要死。
那便战吧,到那时再来说生死。
内劲往来争斗,如冰雪消融般流逝,胸口受伤的抵不过手掌受伤的。那把匕首被十七拔出来丢得很远。六十三嘴巴紧闭也不同他讲话,被他扶着起身走得很慢。狭长杂草路似过奈何桥。他拎着剑总觉得不够安心,身旁之人每次吸气都带他一同颤抖,好像他也刺穿胸腔。
六十三讲:“剑都在你手里,若我再做什么,也只能咬舌自尽。那可疼得很。”
十七仍眉头紧蹙喝道:“闭嘴。”但一路紧绷的面皮却放松了。
于是六十三也不再讲。
若问十七有几分把握说服外面的三家考官,其实一成未有。许久未见的秋先生明示暗示,他也只作未懂。他说:“愿接大家长一剑。”就像几年前苏家教习特意为六十三准备的匕首。握得住便是生机。可他自幼与剑相伴,手中有剑,那便处处皆为生路。
凛然剑气带什么沿经脉奔腾,蛰伏心肺,一口热血溢出唇间,他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下。
双日为昌,十七想,确实像是他的名字。
暗河这两位史无前例的闪耀搭档,在慕家人的咬牙切齿中飞进苏家的口袋。苏家的医师听闻六十三是个魁首,对他一阵动手动脚,还说要瞧瞧他的灵识。幸亏负责安顿他们的前辈从中周旋,才免过新人负伤大战半百老医师的戏码。不过,六十三这个内伤比十七轻的人,反被塞了一堆大大小小的说是魁首所需的药丸。
他们最终安顿在一座长得像客栈的四层别院中。身为魁首的六十三只能选东面的房间,说是被术士[1]布下绝音阵[2],可让魁首安眠。其实他们对什么魁首、术士一概不知。引路的杀手也知之甚少,一路走来却见过几位身上带着灵识的杀手,来来往往,脚步匆匆。
六十三挑中东南相邻处的一间屋子,旁边刚好是空的。一路未讲过半个字的十七便选了这一间。两人挂上空门牌,杀手也算完成任务,只说穆秋先生嘱咐他们好生休养。
他走后,六十三仍有种恍惚的悬浮感。胸口伤痛得很,他倚靠床柱打量这间屋。家具齐全,比无名者营地好太多。六面墙上满是瞧不懂的纹路,像个巨大的兜网。十七带上门,两人都一时怔愣。
不提十七经受过无名者训练的听力,就算是六十三远超常人的耳朵,这会儿也觉得屋外如隔纱望水,听不分明。想来这所谓的绝音阵是专门让魁首摆脱夜不能寐麻烦的法子。常年紧绷的神经一朝松懈,怪不自在的。
也许不止因为这个。六十三看向十七。对方正专心致志地看手中的书册,又不像生气,是种很难讲明的感觉。无名者枯燥的日复一日里,他们也经常相顾无言,各做各的事。此刻却微妙不同。
他只觉手脚发沉。这间屋,这阵法,屋外偶偶细语,一切都很陌生,他费力捕捉熟悉的心跳,思绪如断线纸鸢。他睡着了。
十七走向歪倒的纸鸢,给人摆成个舒服的姿势,盖好被子,坐在床边。身躯内的力劲随心法运转,途经受损的五脏有几分滞涩,他便慢慢来。一心二用,倒也没忘手上的书册。
这是本条例。上面有暗河的杀手怎么领取任务,任务如何分级,酬劳发放,惩罚措施。只看惩罚这几页纸就足够一般人毛骨悚然。他扫过几眼,记下有性命之忧的几条,匆匆翻过。书册最后几页才是他想找的。
何为魁首?
灵识常为猛兽、五感远超常人、能瞬息爆发惊人之力、灵台却多如瓷瓶易碎者,是为魁首。
他们拥有旁人不经训练难以达到的感官,要接受万倍以上的信息,却又容易迷失在庞大繁杂的世界里。灵台蒙尘,便极易发疯。若无术士相助也未对症服药,一旦走向癫狂就很难回归正常。
十七摸过这几行字,想起林间所见的尸身,摩挲颤动的指尖。缓缓翻过,后面却没有更多有关魁首的记录。只详尽记述灵台、灵识、屏障,以及一些魁首发疯旁人如何防护和击杀魁首的方法。十七皱眉,有几分诧异。
书册的最后是有关术士的。远比魁首多。
比起异于常人的魁首,术士融入人群如水汇入溪流般轻易,他们可是剑客刀客,也可为商贩走卒。五感与常人无异,只能更敏锐地捕捉到旁人的情绪。见微知著。正因为他们极善隐藏自己。多数人只以为他们修炼过邪门功法,便统称为术士。
魁首与术士,有默契者可结契[3],结契后他们能形成种仅有二人可知的玄妙链接。链接之中,术士远在万里也能知晓魁首思绪,魁首则能视术士种种截杀旁人的阵法为无物,轻而易举取其性命。既相辅相成,又互相牵制。
十七合上书册,放于六十三枕旁。他盯着熟睡的六十三瞧一会儿,走出这间屋。他离开后没过半刻,六十三就惊醒。这人呼口气也翻了翻书册,终于弄明白伴随他五年的麻烦是什么。兴致缺缺摆弄医师塞给他的各类药瓶,看上面的用途。
依次看过后,无事可做。靠回床柱发呆,许是昏昏沉沉睡个回笼觉。再睁眼,闻到一股水汽,像细雨。他推窗,阵法自断。窗外沐浴后的十七湿发披散,不知哪里搬把椅子,正看剑谱。
四目短暂相交,那种感觉又来了。
十七两字在六十三舌尖打个转,变成暮雨,真破唇而出却不知说什么。
“昌河,”苏暮雨放下剑谱抬眸讲:“你说欠我恩情,为此可不吝生死。可你早已还清。”
对上他的眼眸,苏昌河绞尽脑汁,回不出什么歪理,最后只说:“好。”
TBC
Notes:
[1]术士:我设定中江湖人这么叫向导,但不是所有的术士都是向导。像文中所说,向导是很容易隐藏进人群中的,他们可以操纵哨兵的五感,对大部分普通人来说听着像是修炼了邪术。江湖人对这个群体没有统一的称呼,只模糊的分类为术士。
[2]绝音阵:我设定中的静音室,通过阵法将外面的声音处理成白噪音。
[3]结契:我设定中的结合,但更像是一种精神链接,而非肉体。(古代呢,收敛点比较好,要不真成邪门妖道了。)问:被握住手腕时的六十三在想什么?
答:失策了,应该直捅心脏。问:十七对六十三为他选的出路有何感想?
答:他不能死。或许还有一点点说不明的——他怎么能。想了想还是改了。从他们的嘴里叫出彼此的名字。从此不再是十七和六十三,而是苏暮雨和苏昌河。我的执念。名字一定要对方叫出口,才算数的。我真的不擅长写已经演出来的剧情部分,会感觉写的是废话,也做不好衔接。我尽力了。
Chapter 14: 暴雨 09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暴雨 09
刀手凌空翻身,踏步飞身突刺,两刃相撞,剑意与刀气将整块练武场一分为二。
有来有往过几招,她都无法突破防御。一招滚手刀已起式,剑锋斜刺,细雨剑撤去刚硬内劲变为柔水暗藏杀机,缠住刀身,抽拽不得,凌厉腿风已至身前。
她弯腰躲闪连人带刀一起推上天。剑锋又重如千斤,好一招泰山压顶。她欲抽身躲避反被脚踩刀面追上,不得已用出杀手锏,细雨剑却轻描淡写卸力。剑锋止于眼前,切断她两缕发丝。
苏暮雨收剑道:“得罪。”
刀手摸向眉峰,指尖染些红。“是我未收住,先用杀招。你刚才四两拨千斤那式从未见过,可有名?”
“不曾取名。”他摸出药瓶扔给刀手,发觉对方面色怪异。已被苏昌河明里暗里调侃过许多次的人后知后觉补充道:“你最后一刀此前也未见过,可也有名?”
他这般问,刀手反而笑道:“那可非我所创,乃是前辈遗留,我拾人牙慧情急乱用,下次切磋再谈名字吧。”她一如既往抱拳一笑,将药瓶丢回来,拾刀离开。
刚结束一轮切磋的人药瓶未塞回暗袋,下一柄剑已至后心。苏暮雨反手格挡,顺势转身,同苏昌河缠斗起来。对方用起长剑远比不过寸指剑,但两人多年对彼此招数烂熟于心,专挑破绽下手也打得难分难解。很快平时更擅近战的便松开剑柄换上寸指剑。苏暮雨手中的软剑擦身而过,直冲要害又次次仅悬一线。打着打着苏昌河的眼睛越来越亮。
破空声至,刚刚缠斗正酣的两柄凶器默契十足,一致对外将棋子原路送回。苏昌河正欲开口。黑衣女子自藏书阁跃出,一掌拍向苏暮雨,后者急撤躲避。女子先截细雨剑,再断他后路,最后将他打飞出去好远。通身煞气将练武场的苏家剑傀儡都震裂两只。
苏昌河紧抓寸指剑差点蹿出去帮忙,却发觉身旁傀儡手中的剑微微震动,若有所思地站直。但很快,这索命阎王知晓苏暮雨已无招架之力直冲他来。那真是满场飞奔,什么招式都用上,仍然躲不过被击飞的命运。他飞得更远,摔得更狠,人都没爬起来,满是内力的寒风已掠至面门。他明知对方不会真下死手,但仍忍不住运转内力,险些硬碰硬。
长剑出鞘声接连响起,一柄剑悬停掌风之下。他侧头,见苏暮雨身旁东倒西歪的傀儡剑均已脱手,凌乱的或刺或斩,似是残缺剑阵。阵眼中心之人眉头紧蹙,陷入什么玄妙境界。他干脆就地一倒。等许久,后背都感觉酸痛,挡在他面前的剑才垂直坠落。
脱离缥缈思绪的苏暮雨先对悠哉下棋人行礼道谢,没回应也不多说,走过去拉躺地上的。第一次没拉动。他疑惑地低头怕对方真伤着,仔细看过发现并无内伤的模样,用些力再试一次,仍纹丝未动。他露出无奈神情,似是叹息道:“师兄。”一直装死的人反扣他手腕借力起身,笑得贼兮兮想说话,被棋子正打中膝盖。
这下好了,两个人都没站稳,摔成一团。
做人肉垫的苏昌河假意埋怨道:“这叫偏疼小的,忘了大的。”
那两枚棋子绕个弯落回棋盘,苏云绣似笑非笑瞧他一眼,也不多讲,只对苏暮雨道:“剑气初现,剑阵却未成。同苏家谢家的切磋已无用。小暮雨,你该出鞘试试旁的剑去。”
他们养伤确实有段时日。做了暗河苏家家中人比无名者好些,却也不多。内伤未愈已陪同前辈出过几次任务。说是任务,更像后勤。往往赶到现场时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得差不多。他们两个打杂的负责给死去的同门收尸,带回暗河。有人认领的统一葬在后山,了无牵挂又是姓苏的得防着点路上被慕家的傀儡师带走。
小半年过去,再拖拉的伤势也好透,苏暮雨的十八剑阵仍没头绪。那扇他费尽心思搞出来剑伞,迟迟寻不到开启的那日。
梅月初七,提魂殿的传令书信到了。
洛河城,李欢。
暗河的任务依照天地玄黄分级,越简单的任务情报越多。现下传令书信中的这个李欢,所做种种真是罄竹难书。贪污赈灾粮,纸上寥寥数语。真等他们途经旱灾所在村落,满目疮痍,房屋残破。麦月本是麦子成熟的丰收季,干涸的田地中大片发霉枯草。春日无新芽,野草树皮都被剥下煮水。
接连三个村落,无一活口。见到不知第几具皮包骨头的尸身,苏昌河侧头凝听,山中静悄悄地连鸟兽都没有。他驱马走快些,同苏暮雨并肩道:“有些蹊跷。”就算是做流亡灾民去旁的城镇讨生路,也没有将村里人的尸体扔路边任其腐烂的道理。身旁之人握紧手中的缰绳,眉眼染上几分怒意。
两人快马加鞭走两日,赶在城门落锁前抵达。
门口哨卡森严,苏昌河塞些贿赂才通融入内。这五两银锭前脚进守卫口袋,后脚便回到他手中,被暗河小贼堂而皇之地在身后抛上抛下。戏耍守卫的人嘴上还要说几句恭维话。苏暮雨满胀的怒火像戳破的水袋,忍不住按住他的手掌以免狐狸尾巴藏不住让人捉个正着。
随意寻个客栈休整几个时辰后,三更未过,他们潜入李府。两人找到李欢时,那厮正在调戏丫鬟。院落外的守门护卫想入非非互打眉眼官司,顷刻丢了性命。几根傀儡丝绕过尸身关节绷紧拉直,伪造成站岗模样。
苏昌河一马当先冲进书房,苏暮雨进门发觉他将裤子脱一半的李大人吊在书房中央。墙角里缩个小女孩,瞧着比他们还小一两岁。他反手关门,挥剑截下段纱帘扬起,罩住衣衫不整的女孩,未多话,也没阻拦她连滚带爬去外间。
“阎王索命来咯。”苏昌河拿剑尖挑起目标眼皮,对抖若筛糠的人露出恶鬼笑容。这可不是他们计划里的一剑毙命,抽身就走。苏暮雨看去,恐吓肥羊的恶狼后脑勺长眼睛般讲:“你就不好奇村庄的灾民和他贪污的银钱都哪去了?”
“别惊动其他守卫。”他收回目光,自觉站到窗口望风。
恶霸的逼供手段是从暗河地牢里学的,下手没轻没重,眼疾手快拿块墨堵上人嘴,惨叫才未飘出窗去。外间窸窸窣窣,两人都没理会。断断续续的琵琶声传出,起初弹奏人手抖得厉害,不成调,一阵慌乱后,悠扬婉转的曲子满院皆闻。刚好能盖过李大人的痛呼。
审问官取出墨块笑道:“不知李大人打算出多少钱买自己这条命?”不想李欢真是爱财如命,嘴硬得很,碎了二十多块骨头,将如何残杀村民全交代,愣是一字不提银粮藏在何处。眼见琵琶一曲接一曲,苏暮雨抽剑了结目标性命。
苏昌河拔出腰间另一把寸指剑道:“三十二个。听着都比那个谢什么来着的陪练厉害不少。”
“谢山鹰。”苏暮雨再次重复不知道多少遍的名字,“是你自己不想同她比试,将人诓来找我的。”
苏昌河哼笑,破门而出正对上一把弯刀,“我可不会切磋。”
三十二名身着统一服饰的捕快将这院子守成铁桶,好一个围杀阵。只是他两个并非笼中鸟。鹰雕俯身冲下,做魁首的眼睛和利爪。有人见状横插一脚,棕熊直扑飞鹰,两只鬣狗伺机而动,张嘴撕咬苏昌河的小腿,被一脚踢飞。
三个魁首,有点麻烦,他俩同时想。
苏暮雨趁机旋身横扫,先发制人,一剑削掉两个脑袋。虽是得先手,却被刀剑所伤。苏昌河扯过重伤的魁首做人肉盾牌,两人躲过一波箭雨。距离院门这短短十丈的路愣是打了不知多久,对手接连倒下,他们同样双拳难敌四手,身躯添上道道血痕。
寸指剑飞出绕过纸伞,刺入捕快眉心。细雨剑挑起弯刀,苏暮雨压苏昌河的肩起身侧踢偷袭者脖颈。血腥气融入肺腔,骨节断裂声同哀号一起传进耳朵。对面的魁首双目赤红,招式再无章法,直冲他而来,便是两人合力仍被震得后退砸回房中。
“看来你杀的是术士。”苏昌河低声道:“我去拖住他。”
苏暮雨应一声,将剩下的九个对手拦于三丈之外。手中注入内力的伞连番碰撞下露出藏于伞骨的剑。心思一转,数十根傀儡丝以他为阵眼铺开,剑随心动,一个很粗糙的术士阵法。阵中的魁首有瞬间神魂荡扬,露出破绽,被细雨剑戳穿。剩下那八个交换眼神,丢出个瓷瓶。
“昌河!”苏暮雨唤道,被叫之人毫不犹豫,疾驰后撤退至他身旁,掷出兵刃将不知装着什么的小瓶击碎,正砸发疯魁首满头。蓝色细粉随风飘散,细雨剑连出三招,巨大的水母投下虚影。这要命的东西没粘上苏昌河半分,却让发狂的魁首疯得更厉害。
他敌我不分的攻击也给两人片刻喘息。他们一前一后直奔大门。癫狂魁首拼尽全力投出弯刀,目的却不是他们两个,而是全场唯一不会调整呼吸节奏的普通人。
苏昌河抬刃欲截,虎口开裂不曾减缓刀势。苏暮雨奋力直追,却与刀柄擦指而过,掌心留下一道血痕。刀锋携带可怖杀意,刺透琵琶,钉穿人身。鲲弦崩断,刺耳至极。血刺钢鞭紧随其后,直击苏昌河后心,血雾染红视线。转瞬缠绕他手臂,叫他眼见剑影逼近搭档却难以抽身,只能喝道:“暮雨!”
苏暮雨循声避过剑锋,握住他手腕,挥剑斩断鞭绳。没有内核的残缺剑谱此刻在脑海逐一补全,真气直冲经脉,抚平每寸角落。
破裂的纸伞悬浮空中,水母触手环绕魁首四肢,同星辰坠落的十七柄利刃一起,完成无懈可击的绞杀。
闷雷滚动,满园残肢碎块,落下场红雨。
苏暮雨再站不稳,咳出一口鲜血。
TBC
Notes:
是的,唯一活下来去谢家的聪明刀手。是个女孩。有没有武侠动作描写速成班。我真的头都要秃,就差自己创词。完全暴露词汇匮乏的缺点(吐魂ing)
问:昌河怎么当上的师兄?
答:苏云绣有收徒兴致时,他觉察出来先叫师父却没行拜师礼。苏云绣觉得他当师兄暮雨做师弟一定很有意思。于是两人正式拜师后,她说昌河先入门,是师兄。杀青梗小剧场[2](实际是我写不到文里的延伸,OOC全在我)
满身血浆的小女孩直愣愣坐起身,抹把脸讲死得真惨,这么死尸体都不知有没有人给收。
昌河让她躺着不要动,跑去晃悠她身旁的几颗桃花树,花瓣稀稀落落,在她身上落下薄薄一层。
昌河:有点像【暮雨】做的事。
暮雨:现在是我们会做的事。
导演看到把编剧喊来嘀嘀咕咕后抬头,“道具老师能不能整点桃花,这段挺好,拍了放彩蛋也行!”
Chapter 15: 暴雨 10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暴雨 10
掌风四起,桃花葬新骨。
苏暮雨拾起最后一柄剑,疏雨潇潇,汇成涓涓细流,淌过两人的靴子。他那破纸伞遮不住雨,十七柄剑也塞不回去。随意找块布裹起来,与苏昌河一人背一半走出李府。
比起两位苏家后起之秀怎么做个玄级任务搞得这般狼狈,百年未曾有人练成的十八剑阵被复原成功这一事,在暗河中传播更广。
声名大噪的苏暮雨同好搭档苏昌河又做了些任务。大多波折不断,却也完成。
诸如,截杀东海寇首。本应陆战,但寇首有六个替身*,不易分辨,两人只好混入战船。海上帝王着实难缠,他们两个又晕船。为求破绽,苏暮雨讥讽寇首贪生怕死,苏昌河旁边煽风点火说连对方的老婆都分不清共度春宵的是哪个。任务目标誓要与他们同归于尽,死前愣将战船炸个粉碎,两人海上飘了一日,若不是碰见艘渔船,真要葬身海底。
又如,刺杀岭南蛇谷主,事成之后苏昌河讲来都来了得去瞧瞧圣物毒王,于是已经完成的任务延伸为林谷逃生。历经两日斩杀蛇王,中毒返回据点,碰见慕家毒花慕雪薇才没烧穿五脏。那条毒蛇尸身也送给对方当救命报酬。
待到苏昌河灰头土脸从雪合山庄返回,再次现身练武场。便是自弈的苏云绣也要问一句又有何见闻。他这师父纯是为看他们笑话,他嘻嘻哈哈打马虎眼却不愿多说。只在对方问及小暮雨何在时应一句——去谢家了。
暗河内部并非一块铁板,三家间暗流涌动从他们无名者时期便已知晓。苏家的明珠要见谢家的人本是件奇怪事。苏暮雨背着长盒拾级而上,绕过竹林,见到了谢家的谢七刀。
谢七刀沉声问:“苏家的小子,缘何要见我?”
苏暮雨取下背后狭长木盒,推开盒盖,里面躺着一柄染血断刀,刀柄处悬挂木雕小鹰,已然碎裂,他答:“归还此物。”
谢七刀看向他怀中断刃,叹口气,“承你人情,他日若有所需,尽可说来。”对方是谢家主的师兄,谢家当之无愧武功第一人。这已是极重承诺。但苏暮雨并非来讨要人情的,因此也不接话,只放下盒子礼数周全地道别。
走出谢家驻地时孩童三两成对拿着小木刀自他身旁奔跑过。各家交汇处,苏昌河指挥几个苏家弟子搬来若干箱子,正对他招手。他走近不待询问,对方便讲:“老爷子高风亮节,叫人把刀魁珍藏的刀谱给送来。”
“都是要入暗河的藏书阁。”他扫一眼发觉真是半点没私藏又看来人。
苏昌河耸肩道:“那任务再失败几轮就该换成天级的,还是由姓谢的先去做。谁知道让两个小小的——”他伸出小拇指比画,“苏家弟子做成,还连锅端下雪合山庄的藏书阁。这不,过来显摆咯。”
他那副狐狸尾巴翘上天的样子,苏暮雨忍不住眉眼弯起讲:“并非老爷子所想,是你才对。”被戳破心思的人歪头一笑,再无炫耀心,扔下烂摊子给旁人,勾肩搭背同他返回。
他比苏暮雨身量矮些,只能将大半手臂放在对方背脊,怪模怪样走过一段路,突然说:“你一口应下难题,用那招青鹰还巢击杀王霸,听着像为同门报仇。可惜那些姓谢的不领情,方才还冷眼相待。”
苏暮雨神色不变道:“并非报仇,王霸是我应杀之人。”
“应杀”这个词从杀手嘴里讲出来有几分微妙。
世人眼中,一旦手持杀人剑,便没有说不得已的资格。苏暮雨是、苏昌河是、死去的谢山鹰是,死前遗愿求苏家主不要将自己葬入后山的苏七七是,还有那些打杂任务时被他们收敛的尸身生前也是。他们不过旁人手中的一副杀人器。
杀手不问雇主名,银货两讫,罪孽自担。哪里谈得上应不应该呢?
可由苏暮雨说出,苏昌河未觉半分奇怪。如同日自东升,水往低流,也像第一只靴子落地。他大笑,只说:“暮雨。”他没讲其他,苏暮雨也未追问。
两人踏过落叶,慢悠悠地走回比邻而居的房间。
这另一只靴子,在夏日的末尾,因提魂殿传令书信而落。
那时苏暮雨正在给苏昌河的背后涂药。他们受伤也是家常便饭,新伤叠旧伤。孩童时伤疤好得快,随年岁增长,武功长进,伤疤却退得慢了。理论上,除非任务多轮失败不停转手,暗河的杀手们是不应当交流彼此任务内容的。可苏昌河打开属于他的任务,他没阻拦。
“洛南太守,张太成。”苏昌河感觉拂过伤口的指尖微顿,转瞬又带着伤药摸上来,拂过缝合的针脚,痒得他想躲。“放着不管七日内也能长好。”
“医师要你少食辛辣。你不听,”苏暮雨垂眸拿出一卷棉布缠伤,“好得慢。”
他不以为然,“依照册子上写的,魁首味觉灵敏需得饮食清淡,割破苦胆的鱼我都吃得——”环绕胸腔的棉布收紧,他连忙仰头,对上一双冷淡的眼睛,露出笑容眨眼道:“我知我知,我的错。”
苏暮雨早已习惯他那点伎俩,面无表情包扎打结,将传令书信卷好,只说:“我去提魂殿。”
“去退任务?”
“嗯。”这人就跟出去吃早食还能给他捎带一份回来似的,自然地关上门。
“屠戮满门的不接,不知缘由的不接,不想接的不接。”他重复两次,手中的果子抛起又落下,突然笑一声,伸个懒腰也推门出去。
他抄得近路,刻意避过对方。多数时候他对苏暮雨的坚持是不理解的。更直白讲是不认可。比如说出口的承诺无论发生什么都坚持做到,又如对生命的敬畏。他常说对方天真,但如果哪日苏暮雨变得和他一样,才是天下头等大事。
等他真在三官面前讲出“苏暮雨不接的我都接。”夜入府邸,割断那位贤名远扬张太守的喉咙时,没有杀死好官可能导致一城混乱的愧疚感。人都是会死的,也许他也会技不如人被无声无息杀了。
而他这样做,也并非兄弟情义或者保全对方天真。
非要说,苏昌河看着担忧问他是不是同提魂殿做什么交易,生怕他与虎谋皮的苏暮雨。
他想,不过多杀点人,小事而已。
TBC
Notes:
*人设来自古龙先生的《新月传奇》,史天王。
可能算是蛮无聊的一章。想过要不要细写东海、岭南、雪合山庄。算了吧。打戏看着是挺枯燥的。以及,完全今天重看发觉,虽然武器库里面有匕首,但是昌河经常用的是寸指剑?嗯……可能也混着用。上一章都是按匕首写的(改成寸指剑了)
Chapter 16: 暴雨 11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暴雨 11
去提魂殿退回任务听着不知死活,可苏暮雨非毫无准备。半月已过,除去任务车轮战,睡不够三个时辰,这类无关紧要的小事,什么也没发生。他与苏昌河明明是邻居,结果各忙各的,愣是没碰过几次面。
直到他救下朝颜,被对方从悬崖边上拉上来。
暴雨里苏昌河骂他独断专行,还捶他两拳。特意避过伤口,不痛不痒的。总之苏家的执伞鬼意图脱离暗河这件事没被捅到提魂殿面前。他受下穆秋先生五十鞭,整个后背没一块好肉,却也终于不用靠眠息法度日。一年劳碌,猛得清闲,苏昌河异于平时的忙碌,显得十分奇怪。
练武场内,棋子落回棋奁,苏止面前苏家中流砥柱心不在焉,十岁孩童坐他位子上都能赢两轮。走神的人回魂看过棋盘,起身致歉。苏止摇头,将棋盘留给他让他自己想法子破局去。
于是苏暮雨就真的老老实实自弈几个时辰,却一子未落。
陌生的脚步和气息停留在他面前,小玉瓶落于棋盘中。苏暮雨抬头,是位杏脸桃腮的少女。云鬓像两只兔耳挽起,更显娇俏。
他颔首道:“慕家蜘蛛女,慕雨墨。”
紫衣少女当即收敛笑意,用比他还冷冰冰的声音回:“苏家执伞鬼,苏暮雨。”
都不用动用术士天赋,他必然是因为方才的话惹到对方。他向来不在乎各家关系、门内排名这类虚名,虽不知慕雨墨为何生气,道歉倒是很轻易。
板着脸的蜘蛛女眉开眼笑,“早闻暗河第一美人之名,我虽不在乎‘头筹’花落谁家,却难免好奇。”她拖长声音,坐到执伞鬼对面,语气揶揄道:“今日一见,自愧不如。”
苏暮雨只说:“谬赞。”
慕雨墨笑得更开心,托着下巴瞧苏暮雨。他视火热目光为无物,至于对方讲的“来瞧瞧第一美人”他是只字不信。少女忍了半晌,叹口气道:“你可真没趣。我是来找人的。”
“昌河明日应归。”
“我不是来找他的,我找的是术士苏暮雨。”
讲得奇怪,苏暮雨见她捏起玉瓶,落在一处,将黑子吞吃小半,“三月前,他问我要专门对付术士的毒。那东西好弄得很,但他偏要无色无味,可瞬息毒杀人于无形。”她意有所指道:“我想着应当来知会你一声,送解药,讨个人情。”
那本书册上所谓的对症下药治标不治本,魁首需要术士定期加强屏障。可暗河中能交托信任少之又少,遑论结契者。大多魁首怕术士觉察思绪,术士忌惮魁首发疯暴起杀人。便是偶尔任务中不得不出手相助,术士们也必定手捏杀招,长久以来,活着的魁首越来越少。
身为魁首找旁人要专杀术士的毒,对于术士而言,确实值得一个人情。
苏暮雨移开玉瓶,只冷漠道谢。慕雨墨盯他看许久,也瞧不出来他什么态度。
“你不信我。”
“蜘蛛女既已知晓,何必多问。”
慕雨墨让这声蜘蛛女噎住,只觉旁人说苏昌河睚眦必报,苏暮雨冷漠孤傲真不够准确。能和苏昌河混到一起的,想来多少也有些苏昌河有的恶习。这不就嘴巴很毒地刺她一句。更过分的是刺完人,还摆出副“东西收下,人情没有,你怎么还不滚”的模样。
“你们两个真有意思。”
“想来慕家这几日很是清闲。”
“我收回说你无趣的话。”慕雨墨话锋一转,“我的错,本就没有什么毒药的事儿,也非好奇美人。”
苏暮雨抬眼,冷若冰霜的神色未缓解,等她下文。见人神情严肃,“奉大家长之命带句话,”仙姿佚貌少女咳嗽两声,像模像样模仿道:“苏暮雨,我院外的果子想必甚是好吃,下次不必寻机采摘。若是做了我的傀,移去苏家有何不可。”
“卯兔不过欲知,能被大家长三次传话也不曾想过更改的——未来首领、日后蛛影之傀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言罢俯身眨眨眼,抛出个讨饶又可爱的笑容,“瓶中是伤药,三日后星落月影阁再见啦,雨哥。”
蛛影卯兔真如兔子,蹦蹦跳跳地跑走。苏暮雨看向这盘乱七八糟的棋局,也终落下颗黑子。
必输之局,绝地反杀。
夜里, 他搬把椅子堵隔壁门口看棋谱。风尘仆仆却梳洗完的苏昌河挑眉,蹲到他身前,微微仰头问:“你不躺着养伤,跑来我门前吹风,知我给你带了夜宵?”他不答,摊开手掌,小小玉瓶月下反光。对方一愣,也拿出同样的玉瓶。
苏昌河问:“她是不是说,来找魁首苏昌河,术士苏暮雨问她要瞬杀魁首的迷药,她来卖个人情?”
苏暮雨答:“无色无味,可瞬息毒杀人于无形。”
两人对视,苏昌河先笑,也不管半夜是否吵到旁的邻居,眼泪都笑出来,直拍伤员大腿。苏暮雨无奈移开他的手,反被捉住手腕,同样带茧的指头在掌心摩挲,压过指根擦伤,微微刺痛,很痒。
“旁人不知你我结契。再说——”笑够的人抬头,“你若杀我,应是唤句师兄,说不得还要执剑堂堂正正行礼再出招。”他似乎真的思考这件事发生的场景,丝毫未觉苏暮雨脸上笑意消散,摊开由他摆弄的手掌收紧,五指扣进他的指缝,力气不小,觉着痛才回神。
“昌河。”苏暮雨冷声道:“少耍贫嘴。”
苏昌河哦一声,皱皱鼻子,另一只手乱摸出个油纸包,扑鼻的桃花香散开,“桂川桃花酥,今日晨起第一锅,就是路上纵马跑太快,颠散不少。”
桂川,灵蛇剑周少秋。
苏暮雨看向那敞开的衣襟,有道已经愈合的新伤若隐若现。蛇剑的伤口,他曾经推掉的任务。昌河很聪明,他想,特意押后数日才去做,让人觉察不到。
“择日不如撞日。”苏昌河把桃花酥往不说话的手里一塞,扯人进屋,将人按在桌前,翻开长盒,“瞧瞧顺不顺手。”
盒内是一柄伞,班家机关师所制,千金难求。
送礼人一副不出所料的模样道:“你今夜不是要问我为何这么忙,正是为此。”
“暮雨。”苏昌河见人久久未言,弯腰凑近,“感动哭了?”说着还用两手摸苏暮雨的脸,明明可暗中视物,偏要耍宝。
苏暮雨双手握他的手腕,对方湿润的发丝垂落,“请班家人出手,确实很贵。”
“岂止很贵,我忙得寸指剑都钝了,你可得好好谢谢我。”
苏暮雨望着那双笑意莹莹的眼睛,收拢水滴坠湿的掌心,他说:“好。”
转月初三,苏家的执伞鬼一挑十一通过大家长考验,摇身一变做了蛛影首领,从苏家的驻地搬去星落月影阁。苏昌河站在屋内略微思索,抬指钉匕首入墙内,截断阵法。
TBC
Notes:
昌河式冷笑话,杀了么订单接太多,剑割人喉咙都割钝了。
问:昌河今日用请班家人出手做伞废钱搪塞任务多,想过下次怎么解释了吗?
答:没有。问:大家长问暮雨三次,头两次都没得到正面回复,怎么这次这么肯定?
答:萧朝颜。
Chapter 17: 暴雨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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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 12
绿水青山,赶路的却无心思欣赏美景。
苏昌河骑马上还在琢磨上次和苏暮雨来南安已是老皇历。那人做傀后还不如他一人做两人任务时见得多,现在想知晓蛛影之首所在,靠的都是说不得的法子。他一路拿个瓷瓶颠来颠去,慕青羊好奇许久,身旁的白鹤也伸脖子瞧。
“你手上那是什么?”
“毒药。”
一听这话脊背佝偻的人顿时直起身,想着能被送葬师留下的毒药必然不同寻常,若能搞到手借花献佛,定能博人一笑。但很快,兴致勃勃便化为退避三舍。
只听送葬师不怀好意道:“专门对付术士的毒。传闻顷刻将人溶为血水。”
白鹤羽毛炸起叫几声,术士之一拽自己的鹤离大魔头远些,心知他有三成讲笑,仍有气无力说:“昌河兄,烦请你一会儿扔出去前看在同门情谊上,知会一声。”
苏昌河嗤笑,丢去玉瓶道:“假的。毒花要的蛊毒,还她人情。”
慕青羊心有余悸放瓶入盒,也不敢贴身,只塞包袱中,显然未全信。苏昌河眯眼瞧他,就差直说慕家的怎么胆小如鼠。
送葬师与假道士来此,为的是天字级任务。
南安城外竹林,妙术士。
真是个术士,姓名不详,曾一己之力诛杀三名魁首,名震江湖。不过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也不知是不是那几名魁首的后人找上暗河,他们来此做的是灭妙术士满门的活计。
刚出城入竹林不过半刻,已经碰上三种针对魁首的阵法。慕青羊任劳任怨解阵,苏昌河抄手优哉游哉跟着,着实叫人牙根痒痒。一路磕磕绊绊,明月高悬,青砖屋外已有人恭候他们多时。他们的任务目标瞧着很是年轻,未过不惑之年。
妙术士讲:“不杀无名之鬼,报上名来。”
苏昌河挑眉,心想,死到临头口气倒是狂妄。他懒洋洋回:“不巧,死人无须知晓我名。”言罢足间一点,寸指剑与竹节相碰,两股剑气横扫全场,吹慕青羊满脸尘土。送葬师以短兵闻名江湖,贴身搏命,剑锋直袭胸腹、心口、喉咙。招招致命。用来抵挡的竹节强攻之下断成两截,露出一柄淬毒竹剑。
苏昌河讥讽道:“下毒都遮遮掩掩。”
妙术士也面露嘲讽,似笑他不自量力,“魁首竟也敢来杀我。”
“杀的就是你。”魁首无所畏惧,鹰雕自身后显形,目的明确飞冲对方灵识。翠鸣与剑刃相碰声不绝于耳,两人所过之处绿竹倒塌,栅栏断裂。苏昌河越战越勇,心中疑虑也越多。若妙术士已出全力,不出十招,必命丧他手。可对方神情自若,不见慌张,定然有诈。
他抽手站定,好似方才的阎罗索命不过旁人眼花。只轻踩地面,一副撞见有趣事的模样道:“你早布杀阵,想试探有几个魁首才未启动。”
“你发现得太晚。”妙术士胸有成竹,染血五指向下直拍,“尚未结契,我的杀阵,你那术士破不了。”
暗色化为金光连成片,道道无形绳索布下天罗地网将苏昌河紧锁其中,缓缓收紧。鹰雕也难逃一劫,捉入阵中。数丈外被小瞧的慕青羊未抬眼,抽出木剑挑起杀阵边角,嘴上讲:“我确实没法子。看来只能等人给咱俩收尸咯。”
两人来往似惧非惧,妙术士眉头紧皱,连连掐诀,眼见锁链越来越紧听见宛若屏障破裂声才松口气。可惜,这口气没能吐完。寸指剑携风而至,轻飘飘地擦过侧颈,热血如泉,喷涌三丈。苏昌河侧踏一步,没躲过,轻叹道:“也不知他怎么做得刚刚好。”
破阵破半截的慕青羊不由得停下动作,惊疑不定地问:“你结契了,怎么没被困住?”
“武功不行,眼神也不好。”苏昌河瞥一眼说:“强行冲开的,现在不能动。你快点,一会儿真死了。”
慕青羊十分狐疑,动作不停。阵法散开,也没有问出真正想问的话。等两人推开青砖门,里面早就没有活口,唯有叼玉瓶的白鹤立于房梁。核查无误,依次补刀,待到尸体全由化尸毒融净,他们放把火燃尽一切。
烈焰翻飞,用真能博美人一笑的毒换的传讯灵蝶劳碌两日。天色将明,终至苏暮雨面前。疾驰之人勒马,任由灵蝶化为字条飘落。上面熟悉的鬼画符看不清写的什么,他悬起两日的心只落回一半。
指尖碾过墨迹,确为匆匆忙新写。若前方再换一次马,今夜子时前必至南安。马侧悬挂的木盒里装着大家长任务目标的首级,是暗河掌权人亲自为蛛影之傀找的借口。苏暮雨垂眸停止沿断裂链接窥探魁首动向,调转马头,走向通往驻地的近路。
一路纵马,提魂殿匆匆复命。他来到许久未至的苏家驻地。苏昌河旁边的屋子仍是空的。魁首居住的东侧房间许多门牌多轮更换。于情于理,傀堵在送葬师门口都不合时宜,他推门而入,想着若是昌河以此做筏子调笑便由他去吧。
反手关门却立即抬头扫视整屋,在床内墙角找到一道断裂痕迹——室内阵法已毁。
苏暮雨落座桌边,饮下杯隔夜冷茶。
蛛影是直属暗河大家长的杀手团,便常伴大家长身侧,跟着四处跑,承担护卫、情报收集、辅助工作。这两年中他虽做过提魂殿指派的许多天字级任务,当执伞鬼的时间远远小于做傀。可苏昌河的寝室内生活痕迹却很少。想来这人一刻未忘红绸树下的“约定”。
直到月洒屋檐,屋子的主人脚踩月光归来。推门露出张挂着讨饶笑意的脸,准是正琢磨如何搪塞他。却不承想,术士的灵识先一步浮现,一根触手直刺魁首胸膛,其余的环绕周身,同妙术士的杀阵倒是相似。魁首指尖微动,只身挂水母关好门,径自脱下染血外袍,兵刃随手乱丢,旁若无人翻箱倒柜找衣物。
断裂契约缓慢恢复,术士顺势入侵魁首灵台,未发觉破裂痕迹。这投身烈火,四经八脉无一处不痛的熟悉苦楚才让苏暮雨的另外半颗心落回胸膛。
室内无光,苏昌河系好外袍见他仍是副“闲人勿扰”的表情,将油纸包放桌上,“我托慕青羊以灵蝶传信,想来你未收到。”
苏暮雨掏出鬼画符的字条讲:“晨起已至。”
水母在他们头顶游荡,四根触手像纱幔漂浮垂落。苏昌河偏头玩笑般说:“那必是我名声着实不好,连苏暮雨都要——。”
“昌河。”苏暮雨打断道:“我非为‘眼见为真’在此等你。”
苏昌河长长哦一声,往他面前推桂花糕,“我知我知。傀大人屈尊驾临,怎么只饮冷茶,吃这个,只是前些日出炉,口感欠佳。”见术士的灵识未收,他又摆出苦口婆心模样讲:“我有分寸的,这次真是意外。”
苏暮雨当即问:“室内阵法也是意外?”
苏昌河心虚地拿起糕点往他嘴边送,只说:“暮雨你尝尝,南安桂花糕,广受好评。”
TBC
Chapter 18: 暴雨 13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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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 13
暗河大家长在驻地停留一月之久。傀的更换连带蛛影十二地支也需断断续续更替,至今少一位巳蛇。早期蛛影成员由傀考察、挑选,协同大家长考验敲定。但这一年里,大家长全权交给傀来做。因此傀时常如同鬼魅出现在练武场角落。
这本不稀奇,有趣的是执伞鬼频频现身,但同在驻地的送葬师不在身侧。
星落月影阁内常年无光,大家长背倚猛虎听傀汇报近来种种需要决策之事。听到近来各家弟子反映北离各大城池气氛紧张,恐有大事发生。那节猛虎尾巴滑出掌心,大家长道:“暮雨,替我去见见如今的江湖少年英豪,一并解决动荡源头。带上阿喆和——”他语气微妙,“你的魁首。”
苏暮雨声音微顿,垂头应一声。
他与苏昌河链接断裂那刻,他的剑挥得太重,拦腰斩断来刺杀的敌人。对于他而言,是很反常的事情。蛛影之傀不用十八剑阵杀人堪称蜻蜓点水,人死杀意消,对方死得没什么痛苦。
失控中浮现的灵识哪怕一息也足以让大家长觉察。对方以“酷暑夏日,蝇虫上门。”为由要他快马加鞭自南诀边境返回提魂殿复命时,便看穿他们之间微弱的契约。更不要说他两日通过据点换四次马日夜兼程,这可不是单纯为首级腐烂前交任务。
此刻寡言少语的傀和有意戏弄傀的大家长谁也不说话。
大家长笑道:“去吧,再晚些,枝头便空了。”苏暮雨被讲得耳热,规规矩矩行礼后走出院。门口的树上,慕雨墨摘果投篮。窈窕女郎见他走来,跃下枝干,拎起果篮往他手中塞,调侃道:“快些走,若是让三家的小魁首们发觉傀大人抢孩子吃食,怕是伟岸身影破碎矣。”
苏暮雨叹口气,倒也没生出月下摘果被揶揄多年的后悔。拎起果篮健步如飞,人确实走进苏家驻地大门,去的却不是送葬师的房外。他手中的树果名为云珠,因能使魁首味觉短暂与常人无异闻名。极为挑剔生长环境,经验丰富的果农都摸不透。暗河之中,唯有大家长院外这颗存活。每年夏末结果,都是孩子们的零嘴。
暗河驻地隐于深山,少见日光。苏喆的小院是整个苏家鲜少能晒到日光的地方。傀卸下面具敲敲门,半掩大门随风大开。阵法中打瞌睡的鬼未动,脚边的灰狼掀起眼皮斜他。
“你们两个卵仔,搅得我不安宁。”苏喆抱怨道:“他刚走你就来咯,好不容易偷闲半日,来来往往的,我这里是客栈哇?”
苏暮雨将果篮放桌上,自己给自己倒杯茶讲:“叨扰喆叔。”
话讲得客气,人却不挪窝。斗笠鬼坐直身子,执伞鬼稳如泰山。两代傀就十二地支选拔偶尔聊上两句。烈日高悬,苏暮雨拿起新茶碗斟茶,不多时,忙得找不见人影的送葬师推门而来。
这人大马金刀落座桌边,拿起给自己的茶,眼神瞟斟茶人不讲话。自幼如胶似漆的两块膏药闹别扭,苏喆挑眉,坐回摇椅看戏。
苏暮雨道:“忙完了。”
苏昌河回:“傀大人召见,旁的事哪里要紧。”这话说得,好像连躲一月的是别人。
当日夜半苏昌河搪塞阵法之事失败,给面前的玉面郎君气个仰倒。这人做两年傀横行霸道惯了,当场恢复阵法。他明面应下,背地里和苏昌离换房住。未出三日,被抓个正着。
要让他低头认错必是不能,见面又得受“暗河第一美男子”的凌厉目光,总之是仗着魁首耳目聪慧干脆躲着走。
苏暮雨早料到这副“阳奉阴违,死不悔改”的样子,拿出刻有纹路的匕首递去说:“我已修改阵法,是启是关,随你心意。”言罢不等对方反应,他说起大家长交代的正事。
苏喆长长叹息,吐出两口烟道:“同你们两个出去,我真是短寿三年咯。”
斗笠鬼虽头痛欲裂,该做的正事依旧要做。三人一路疾驰至更换水路必经之城。偏巧赶上城内赏花节。大小水路俱是宦官、商家的私船。没有船家载他们穿过城中去港口。左右也是要过夜吃饭,便租条画舫。
炎炎夏日,清水河畔。各家的船上皆满花香。两个魁首只觉鼻尖发痒。画舫门窗四敞,舫内阵阵饭香飘散。苏暮雨蠢蠢欲动,只略坐片刻便走去后厨。
半个时辰后,三人望着满桌色相俱全的佳肴,谁也不先动。
苏喆问:“苏暮雨,哪个是你做的咧?”
苏昌河用筷子指那清蒸鲜鱼道:“喆叔先请。”
大前辈夹起一箸,面不改色咀嚼,未发表点评。苏昌河忍笑许久,也吃一口,仍神色不变。苏暮雨见他俩都做闷葫芦,打算自己尝试时,那条鲜鱼被一双筷子定住拖离眼前。筷主不解释,也不让他吃,只独享。
待到船舫又换过几轮菜汤,鱼已食完,酒亦饮够。正是夜幕降临,河畔商贩支摊位卖花灯,游客猜灯谜,处处喧闹。斗笠鬼起身说上年岁听不得吵要先行休息。留下两个年轻的坐在窗边赏花。平日里他们来去匆忙,不是杀人路上就是杀人,这般吹晚风的悠闲属实难得。
主道船家太多,行驶速度宛若龟爬。为不引人瞩目,苏暮雨早摘下傀的鬼面。如玉君子虽身着黑衣,却似暗夜明珠。有花自窗外抛入,赠花人扇后双瞳剪水。只可惜窗边的不解风情,毫无反应。
随着更多船只汇入。一支、两支、三支,越来越多的妙龄闺秀瞧见他,都要抛花。
船上小二忙道:“两位勿怪,我们这地方本就如此,赏花节娇娥赠花,是说公子们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呢。”
苏暮雨摇头不甚在意。本欲关窗,可夏风舒适,身侧饮酒之人沉浸其中。他抬指,内劲携风放下窗边纱帘。苏昌河见此,再忍不住笑出声,戏谑道:“暮雨啊暮雨。”他隔桌偏身,“你是不知,雾里看花花更艳,隔纱观美——美更浓。”伴随话音而来的是女郎嬉笑声,更多的花,还有几个荷包。
执伞鬼别无他法,撑开剑伞,挡住自己面前这扇窗,可佳人热情不减。正逢堵船,花枝击伞面声比往日刀剑暗器轻柔太多。苏昌河瞧会儿热闹,看够他的模样,掷出颗花生,对面的撑窗杆应声而断。长窗骤落,女郎们花容失色,惊呼四起。
苏暮雨道:“何必如此。”
苏昌河身躯后仰,语调懒散,“平日寺庙拜佛都虔诚得很,没道理夜幕下就亵渎观音,罪过罪过,吓吓她们。”语气之轻佻,态度之轻浮,温香软玉们哪抵得过他万分之一。
狎昵之语,未引人动怒。苏暮雨早习惯他各类调笑称呼,此时无奈道:“又来打趣我。”
说是告诫,更像纵容。落进苏昌河的眼中,连瞥来的眼神皆似嗔怪。千杯不醉的人也生出朦胧醉意,轻笑抓过几朵花揉散,向玉面郎君吹口气,声音轻飘软绵道:“我知我喝醉了嘛。”
他的讨饶像块饴糖半融,撞得人心生软下一角去。苏暮雨更拿他没法子,只叹息道声昌河,探身捉他发丝上的花瓣。
清风溜过,飘入酒盏。
被这尊玉观音连带醉人酒水一同饮下。
TBC
Notes:
问:大家长对傀结契这件事的看法怎么这么微妙?
答:因为暮雨是术士,结契中术士掌控权更主动。如果暮雨是结了契的魁首,他就不会让对方做傀。如果你们想知道,大家长也是术士。虽然灵识是猛虎,但是术士(。)
终于,【醉玉颓山】这一章点题咯,说的就是他俩章尾的状态。我写得很开心。这是我这篇文构思的初衷。4w字终于写到,不容易。暴雨的章节也快结束。以及有关云珠果的解密。暮雨当年摘果子确实是为给昌河。
还有那碟清蒸鲜鱼,这次做的还行,就是盐和糖放反了,文章没地方塞回头写个小剧场(。)虽然我写他做饭不好吃,但也不能一直不好吃。优等生灵机一动太多了。
Chapter 19: 暴雨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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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 14
早年苏暮雨刚做傀时,虽是一挑前代十一地支名正言顺通过考验,堵上谢慕两家的嘴巴,但主家内却常有人说三道四。无非是无名者出身和傀之间的身份差距。流言蜚语,传得隐晦。彼时苏家主随意感慨句“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平息风波。如今自己倒也清楚信不得,抛出更能打动人的饵来。
“……可得偿所愿,脱离暗河。”影中雄狮张开嘴巴,露出锋利獠牙。气势之下,坐下首位的青年仍是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苏烬灰笑一声,不在乎他放肆的态度,只说:“昌河啊,若是劝不动,便只能折了剑去。”
苏昌河起身,吊儿郎当地行礼。临出门前苏穆秋递给他一封苏家主的手令。这位能任意调动苏家精锐的人,却只从苏家带走了两位——目盲的藏书阁先生苏止和暗河杀手前十里的剑鬼苏昌离。
“我拦雨哥?”苏昌离指自己,不可置信道:“兄长,我几斤几两?还不如我先割下头来给你呢。”
好兄长斜他一眼,“小时候对我怎么哭,现在就那么对他哭,最好抱着他的腿哭。”做人大哥的还拍弟弟肩膀嘱咐,“哭归哭,记得杀了他的马。他不会真对你生气的。”说完用力推一把,让他快些走。自己却似乎另有打算。
说是快马加鞭,却偏偏走错三次路口,走得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斗笠鬼刚结束上个任务,就被苏家主一柄传令飞刀指派来。找寻踪迹的灵蝶都多绕几圈才找到人。现身时,他们的苏家谋逆行动总指挥正在路口逗信鸽。等他行至对方身前才抬头道:“真巧。”
“不巧,老爷子要我来给你搭把手。”苏喆倒出两颗话梅讲:“半日都闲不得。你什么安排咯?”
总指挥指向逐渐西落的日头,学着大前辈的腔调说:“天色不早咧,先休息喽。”反正是瞧不出事态紧迫,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夜幕降临,恶鬼出行。行路颠簸得人昏昏欲睡。苏喆上次和苏昌河的同行任务不甚顺利。上上次同姓苏的两个卵仔出行,要追溯到三年前魔教东征。见过诸多江湖小辈,完美执行大家长的任务,就是过程不堪回首,少说折寿五年。此刻同处一辆马车,仍想叹气。
“小昌河呦,你有几分把握能策反苏暮雨哇?”
苏昌河目光未从寸指剑上移开。他想,天方夜谭。那家伙做无名者矜矜业业练剑,做傀尽职尽责守护大家长。堪比无欲无求的佛像,用指头敲两下传出来的都是“立下誓言,必守承诺”的经文。
许多年前,他们的师父苏云绣还未离开暗河,总喜欢旁观他和苏暮雨对弈,却不会观棋不语。他俩半吊子水平的棋局不过是她闲来无趣找的乐子。对方讲他喜欢戏耍对手,稳操胜券也要玩得惊心动魄,终有一日要吃苦头,说小暮雨看似稳重却先入死局,总要胜在绝境反杀,招式出尽迟早无路可退。
鬼哭渊内他已尝过一次教训,这次得不留手才是。暗河大家长的踪迹前脚到手,后脚便飞出去。谢家的刀、慕家的鬼、天启的玄武使都已走上棋盘,只等好戏开场。
这眠龙剑那榆木脑袋要也好,不要也好,总归到手再说旁的。
眼下苏昌河只歪身瞧斗笠鬼,似恼非恼,含着叹息轻佻讲:“喆叔,那可是苏暮雨啊。”
令人牙根痒痒的苏暮雨正在布阵。虽说江湖上魁首远比术士少许多,但一间废弃驿站能有三个术士也是少见。院中正门口针对两者的杀阵叠套。白鹤淮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兔面美人。
“你们的傀大人真奇怪。说阻拦,却门口布阵,说不阻拦,何必费时费力。”
“神医不如亲去问他。想必回答很是有趣。”
白鹤淮揪回跑到对方身边的灵识,小狐狸嘤嘤叫两声,不甘不愿地消散。她托起下巴讲:“他说‘阵已布下,旁人若是硬闯,需问过我的剑’听着可不像传闻中的冷酷杀手。”
正说着,蛛影之傀走来,未见到被自己杀气吓出来的灵识,彬彬有礼致歉道:“方才惊扰,望神医海涵。”神医摆摆手,接他递来的鸡腿说自己吃人嘴软,没什么可计较的。
“此前有两个魁首敲我院门。年长的手持法杖,年轻的玩匕首。”白鹤淮摸出调料专心致志洒上,赤狐隐隐浮现出轮廓。她好似只随口问:“你们暗河的魁首竟有结契的?”
苏暮雨神色不变,却没正面回答,只说:“那是喆叔和昌河。”
昌河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讲出来,有些不同寻常。连放出灵识都捕捉不到的思绪都略有波动。左右白鹤淮欲知上任傀是谁为真,帮大家长卖人情也是真,旁的她也不愿掺和。跟随慕雨墨离开时她回首望向院中人,想着若那玩短兵的魁首找来,门口的杀阵真成摆设。
存在感稀薄的链接伴随痛意传来微妙情绪。像极对方站在他面前嘲讽又轻蔑地提起旁人。明明早已到了,偏要等苏暮雨打退两个谢家人现身。踩入他设下的阵法内嬉笑道:“我的傀大人,今日放走两把刀,明日恐要来十个。车轮战耗也能耗到大家长毒发咯。”
他冷声提醒道:“大家长无碍。”
苏昌河挑眉,下一瞬寸指剑已刺眼前。他们太了解彼此招式,你来我往。剑未出鞘,刃无杀意,不像搏命,反似玩闹。象征着傀的鬼面断裂脱落,链接内饱胀的怒意一扫而空。
劝降的魁首向他丢出个瓷瓶,月下仙花粉飘散,石像内的慕白不得不退走避让。掌风扫过,这能叫术士灵台蒙尘的东西连他衣角都未沾上,反而令他陷入有口难言的境地。
他想,昌河向来如此,这次又想替人做决定。对方吃过一次亏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此番必然有后手。可前往九霄城的怀柔阻拦只截杀他的马,夜刺蛛巢来势汹汹却不在意暴露暗钉。
他请来的神医抱肩冷哼,“你要我放过他,他方才可是要杀我。”白衣女郎肩头赤狐也叫唤两声,还在脖子上比划。听完他干巴巴地道歉,绕他转一圈,站定抬头道:“有这样的魁首,想必你不止一次这般对旁人说吧。”
苏暮雨未露惊讶,垂目同她对视道:“平日人已死,不用道歉。”
白鹤淮站直身子,微微后退,干笑一声。
TBC
Notes:
如你们所见,我卡了。主要是我真的很难把剧情重复一遍,打算两章内完成暗河篇。我想写影宗后的南安日常,给我捅破窗户纸啊,好不容易成年。还得想想怎么把星落月影阁的婚礼办成了。青羊雪薇你们不要死啊。(你俩死了,这婚礼真只能让未来的苏家主和大家长顶上了,bushi)
Chapter 20: 暴雨 15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暴雨 15
有朝一日,脱离暗河,要如何生活?
这是当年雪合山庄的藏书阁,他与苏昌河靠半个馒头和落雪化水强撑三日提神的问题。许是因为冷饿交织,他确实放纵自己思考过。
书阁空旷,内力运转亦冷得人手脚发烫。他们半边身子交叠取暖,他答:“一间屋遮风雨,一柄剑护珍视之物,三两好友能时常小聚、切磋。”
身旁人牙齿碰撞,似冻过头,不等他担忧,断断续续的笑声传入耳。苏昌河抬头贴着他侧颈,呼吸有些痒,为保持体力的声音又轻又飘道:“你忘记最重要的东西。钱啊,苏暮雨。”对方指头一根一根弯曲,“吃穿用度,哪怕是种地买种。到时你靠劫富济贫度日?”
他垂眸对上双笑弯的眼睛,“你说的那是打劫。”
恶霸本人搬出歪理讲:“都是抢,没什么区别。”
过去许久,倦意上头,他问:“你呢?昌河。”他睡着前苏昌河没有回答他。他睡醒后,这个问题又好像已有答案。
后来他们和喆叔画舫赶路三天。头一夜城中堵船尚可,后两日前往临江渡口。他们两个晕船的吐得昏天黑地,中途不得已让大前辈凭杆渡河去寻医师拿药。苏昌河挣扎起身对他讲,日后还是别住水乡附近,否则寸步难行。
等到年岁渐长,他伴随大家长左右,去过更多的地方。许是药吃得够多,不再晕船。某次路过渡口,苏昌河又感慨地说沧澜江景色不错,鲜鱼也不用太多调料,分得清哪个是盐就行。
此刻苏暮雨站在苏家主面前提出自己的条件,“我、昌河、大家长等人要离开暗河。”
“你不要陷害老子。”他嘴中的昌河自椅上蹿起身,将他扒拉到一边,看似低声抱怨实则屋内人人能闻,“傀大人真够独断专行。”
苏暮雨看他,没有被指责的不快,坦然道:“你非今日才知我名。”
于是拥有三寸不烂之舌的送葬师启唇又紧闭,将头一扭,不理人了。
往日对弈棋子皆是死物。若以人为棋子,难免发生意料外的事情。苏昌河此前未想到苏喆和那狐狸神医的关系。虽知道苏暮雨不肯轻易接眠龙剑,也隐隐有预感对方不按常理出招,但不曾想过他用暗河掌权者的位置来同老爷子谈判。更不要提杀死慕白引慕家入局会把慕辞陵放出来。
但活人棋盘走出的意外之举,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机会。
红焰凤凰啼鸣千里,雄狮咆哮震耳欲聋。霜寒剑气和阎魔掌的较量难得一见。鹰雕显露虚影,扑棱翅膀绕梁飞两圈,落到苏暮雨的肩头。单看灵识就知,某人的重伤不过是伪装。
外头冰火两重天,这人看戏看得倒悠哉,还能分心自己演两句。苏暮雨讲我俩联手,他说对方借他破敌。苏暮雨不讲话,他又自己没话找话。真是进也不行,退也不行。还说什么让苏暮雨当大家长。若是真做暗河之主,恐也指挥不动这位“苏家主”。
苏烬灰的心气如同折断的蛇剑,雄狮也受魁首心境影响,飘落鬃毛。
好端端地釜底抽薪被意外破局,苏暮雨又想起当初没得到的答案。他问:“昌河,你想要什么?”
苏昌河摇头笑,一副他准是年纪轻轻睡得太少才记性差劲的模样,哄小孩似的回:“都说了,你做大家长,我当苏家家主啊。既然你的路走不通,要不要用我的法子?”
苏暮雨斜他一眼,头也不回就走了。
送葬师白日给人气跑,夜间以下犯上重创苏家老爷子,自己先做了半个时辰的苏家家主。兴冲冲跑去见人,摸出彼岸的信物,给是给出去了。但榆木脑袋不进油盐。连这柄眠龙剑都快成他自己的,也只想着不流血解决事情。
事态发展远超预计,以至于用出阎魔掌时,苏昌河没想许多。
幼时尚未拜师,他寻机偷溜进藏书阁那扇没有图腾的门后摸到这本秘籍。苏云绣的傀儡丝绕他脖颈一周,讲讨厌麻烦,放下离开可作不知。他紧攥书页,回忆头几页写的功法,觉得十分眼熟。生死关头,却豪赌一场,只说好像偷练禁功的另有其人,杀小小苏家子弟轻易,处理后续很是麻烦。若无人知晓,便是没练。
彼时他的好师父笑道:“小昌河,魁首练这功夫更易灵台蒙尘。我的法子你学不得。想练就练吧。我也好奇,是你先武功大成,还是沦为疯犬让人杀了。”他的回答同得知自己是魁首时一样,不过是些微不足道麻烦。
方才冥顽不灵的人却松了口,说要与他携手执掌暗河,他便甘愿为对方寻一剑之机。
但慕辞陵的凤凰着实厉害,鹰雕的羽翼也一并随烈焰燃尽,灵台中的火也为此烧得更旺。水母像是一捧冰,兜住坠落灵识。漂浮的巨伞触手勾连魁首破裂的屏障。
他们不过狼狈险胜。
敌人退走后,发昏的脑子猛然清醒。看着重伤吐血的人,苏昌河有意试探道:“你若不想当,我们之前的约定就算作废。我会铲除背后势力。”果然不出所料。什么命运如此,不过是观音慈悲心肠。总是如此,一次又一次。是苏暮雨会做的事。这总令他懊恼的苏暮雨。
可被枷锁困住的飞鸟,理应自由去往想去的地方。
悬挂林中的明月,亦不应坠落。
“我在南安,置了一处大宅。”苏昌河想到他们曾许多次的对话。如今屋也有,剑未折,还有他为五谷不分少爷备下的万两白银。至于两三好友,不再是执伞鬼的人定能结交许多江湖英杰,同他们切磋小聚。暗河大家长和剑客苏暮雨还是不要常见为好。思及此处,他嘴边再难蹦出半个字。
磕磕绊绊的沉默中,那些他不曾完全理解的东西,后知后觉地在胸腔翻涌。他想,原来如此,却只说:“再见了,苏暮雨。”
原本消散的水母伸出触手,分外霸道,牢牢缠紧魁首腰间,让人踏不出半步,生生拖至身前,同术士面面相觑。
苏暮雨不打算为灵识的自主行动做出任何解释。别离思绪沿链接翻涌,他分不明到底是属于谁的。想说的话仍有许多,最先脱口的却是——
“昌河。”
TBC
Notes:
有人开窍了,是谁我不说。
以及抱歉啊唐怜月,我觉得凤凰这东西,其实挺适合慕辞陵的。问:关于灵识自主行动暮雨真不打算解释吗?
答:你若问他,他仍会答“我亦不知。”很好这段剧情终于过了。后面好写点了。影宗篇的结尾就是暴雨这一节的结束。暴雨越写越长了。
Chapter 21: 暴雨 16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暴雨 16
这两个卵仔,不对劲。
苏喆老神在在倚榻躲懒,听苏家的两柄剑安排暗河未来。鬼点子最多的小子,左一句“暮雨你先说”右一句“暮雨你继续说”,即便是他俩最黏糊的时候也少见。另一个走马上任的苏家主,自顾自决定,没发觉新任大家长反常,更奇怪。
这俩人自己谈拢,仿佛才意识到屋子里还有位喘气的,同时回头瞧他。他轻敲烟斗道:“我不管你们两个和暗河以后怎个办。蛛巢烧咯,我来问问我女的诊金,你两个打算怎么给哇。”话音刚落,一阵轻快脚步靠近,娇俏女郎亲自上门讨债。
白鹤淮将药箱撂桌上,朝术士伸手。后者递手腕,任由医师诊断。女郎神色不明,摸过他的脉象又对身旁魁首勾手指。苏昌河挑眉未动,接到苏暮雨的眼神,便依照对方所说伸手。神医摇头叹息。两位多次距离见阎王只差一瞬的恶鬼都没上当。
“你,身受重伤,一月内不要轻动内力。”两人不给她递梯子,白鹤淮也不尴尬,“至于你——”赤狐跳上桌歪头瞧魁首,伸爪按人手臂上。屏障一闪而过,几处刚恢复的破洞弹指可破。神医道:“灵识受伤,屏障破裂,好在结契。否则必要痛上三天三夜,半月寸步离不得绝音阵。”
苏暮雨神色微动,苏昌河却露出微笑,他问:“神医既瞧得出,必然有法,不知诊金几许?”
小算盘一朝戳破,白鹤淮轻咳道:“救上任大家长值座蛛巢,救新任大家长也当一视同仁。”
“那可惨喽,别看我是新任大家长,全部家底已都换了别的,如今穷得叮当响。”苏昌河假模假样叹息,一根指头点旁边的苏暮雨,“这位更甚,做傀多年,全身上下最多五枚铜钱,穷鬼一个。”
这下白鹤淮还能看不出他眼中戏谑,眯眼斜身瞧人,冷哼讲:“可以赊账,看在狗爹面上利钱好说。”
暗河大家长当即抱拳,一副甘拜下风的姿态。
苏暮雨见他俩来往斗嘴,在事态逐渐从问诊滑坡到翻旧账前,果断开口。“昌河,少说几句。”他扭头对白衣女郎道:“蛛巢虽毁,但答应神医的诊金必依言奉上。”
方才水火不相容的两人各自扭头,一起笑出声。
“慕大美人没说错,你这人确实无趣又有趣。”
“神医慧眼,我们暗河第一美男之名非全凭这张玉面。”
笑闹过后,白鹤淮推出两个瓷瓶,交代如何服用,也没提追加诊金。药王辛百草的小师叔自是不能住到暗河去给新任苏家主诊治。于是九霄城的蛛巢换成一沓银票。她不愿回药王谷住茅屋,也不知万里山河何处落脚,索性医随病便,跟着苏暮雨去南安城小住。
掌权者更换交替闹出些腥风血雨,控制住各家后,苏昌河手持眠龙剑杀上提魂殿,躲在面具后的老鬼们早不知所踪。新官上任三把火,头一个就是叫停所有在外执行任务的杀手。其次是暂停无名者计划,要各家的教习自己领人。
驻地内平白多许多孩子,无所事事的单身杀手们人手一个小萝卜头。本家的孩子很快和他们打成一片,每日吵吵嚷嚷,冲散不少鬼气。还有些哪家都不愿去的,统一住在一处,交由苏止负责。波涛汹涌的河水一朝恢复平静,每日丢到苏昌河面前的“事务”净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
“真无聊啊。”他在星落月影阁那象征暗河之主的椅子上坐没坐相瘫着,“剑都钝了。”
下首位的慕青羊对顶头上级翻个隐晦白眼,“三家中强硬的反对派均已伏诛,剩下的墙头草是杀是留,请大家长决策。”
苏昌河摩挲眠龙剑,面露嘲讽想,哪里有什么墙头草,不过是不敢冒头,伺机而动的阴沟老鼠。他扬手接住飞来的信鸽展开字条,头也不抬。“留着吧,都吓破胆没意思。”
“遵命。”慕青羊行礼欲退出大殿,走两步又回头道:“大家长,雨墨让我通禀,没法子再训练出一对寻踪信鸽。要您和苏家主有话见面讲,别累死鸽子。”讲完没等长毛期的鹰雕出现,立即抱起自己的白鹤脚底抹油溜走。
来往频繁的信鸽累死前,苏家的琐事告一段落。苏暮雨的宅院距离白鹤药庄隔了六条街。他每日晨起去集市买食材、做早食、练剑、自弈、正午阳光充足时观察院中的树苗。三日去神医处诊治,拿新的药。日子乏善可陈。
自第二次上门,莫名其妙招来诸多女眷前来问诊,白鹤淮便想法子留他到傍晚。头次是一本药膳食谱,下次换成术士阵法集。今日给的出自药王谷的魁首注意事项大全。苏暮雨坐树下摇椅看书,椅旁桌上燃香飘散。玉面郎君时不时倒茶品鉴,勾得整城女子都要找借口路过正门。
起初白鹤淮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卖苏家主的脸丰自己的钱袋子。后来发觉此人在利用己身上令人瞠目结舌。看穿她的算盘并不恼怒,面对女客们火热目光神情自若。女郎们夸他丰神俊朗,他说谬赞。碰见性格直爽的富家小姐邀他游湖,他只用姑娘玩笑来婉拒。讲话滴水不漏,片叶不沾身又不会将人气得拂袖而去。神医暗自摇头,心想,这才是真高手啊。
她也并非真打算给自己的药庄打出“美男树下坐,病患随意瞧”的名声。荷包够满便背着自己的药箱前往苏暮雨住处问诊。不去不知道,苏家主的宅院真够大的。可这么大的院落,只有苏暮雨一人。
“你不感觉空吗?”白鹤淮只觉在院子里大声讲话都能听见回声,“光扫洒都得几日吧。”
苏暮雨为她倒杯茶回道:“每日做些,也还好。”
院主本人不觉,白鹤淮自己也不好多说。她开过新的药方,本着参观学习的心态,跟随苏暮雨在庭院中漫步。路过荷塘的歪脖垂柳,六角廊亭,被远处的阵法吸引。走去一瞧,不知名的阵法中有棵奄奄一息的云珠树苗。苏暮雨垂头一笑,“随意摆弄,神医见笑。”
见过这株树苗,白鹤淮往苏暮雨这里跑得更勤快。本来妙龄女郎喜欢热闹很正常,跑的次数多了,苏喆生怕宝贝女儿被苏家的木头拐跑,跟着来过几次。对方厨艺荼毒之下,他那乖女仍旧不减热情。直到自家药庄里也多棵云珠树苗和瞧不懂的阵法。
白鹤淮叉腰道:“过两年结果,就能随时制成药丸,这天下美食,狗爹你可有的吃咯。”
赤狐蹦蹦跳跳,耀武扬威站到灰狼身前。苏喆扭头,只看到苏暮雨离去的影子。
父女温情,苏暮雨很有眼力见的不去打扰。暮色已至,他也不想返回,便去闹市闲逛。凭借俊美容颜,得到众多商家偏爱。五折售出,只要他愿意在摊前稍作停留。因此两条街逛到华灯初上,手里拎了一堆点心和叫不上名字的新鲜玩意儿。
脚踏月光,远远瞧见门口石狮子嘴边有亮。走近发觉是有人将提灯杆塞进狮子嘴里。他推开院门,慕家的引路纸碟瞬息翅膀燃火,照亮条直通庭院的曲径。多日只靠信鸽联络的人,躺于垂柳歪曲枝干,闻声笑道:“可真让人好等啊暮雨。”
苏暮雨拎着零嘴吃食站定树下,仰头接燃尽的火星和垂柳。苏昌河的外袍随风摇摆,擦过他的指尖。他想,确实有些空旷。
TBC
Notes:
果然,不过剧情就是我的舒适区。
恭喜小神医和喆叔加入暮昌之家(喆叔:没有这个想法哈。
错字和措辞明天修,牛马该睡了。
Chapter 22: 暴雨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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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 17
“伤势痊愈。”白鹤淮提高声量道:“不像某些人,自己不遵医嘱还说医师的药方不行。”
某些人正低头看书,随手给她丢来个东西。接来一看,是她今日逛集市新奇买的苗疆蛇铃。这下更气得术士并指掐诀,准备让魁首尝尝她的厉害。掌风飘过,银铃作响,白鹤淮收起架势,奇怪地再次摇动铃铛,药箱里她养的小宠物们一改平日懒惰,纷纷冒头。
苏昌河慢悠悠讲:“这不比你买的时候有用,不用谢啊。”
“暗河的御蛇术?”白鹤淮险些被他唬住,“不对,你什么时候从我这里拿走的?”见对方不怀好意挑眉不答,她嘀咕两声坏胚子,却扔去魁首屏障破裂能应急的药丸。
她转头对比较安分的另一位病人道:“苏暮雨,你可知你比我见过的任何术士都懂得隐藏自己。哪怕当日驿站内杀气外溢,我都不能肯定你是术士。”
苏暮雨谦逊道:“神医过奖。”
女郎后面的话都被这句堵回去,捂住胸口指旁边笑得锤桌的魁首,“我看这人猖狂模样有你一份,怪不得他刚刚要雪月剑仙也把你脑袋摘下来,你也不恼。”在苏暮雨要说出什么“昌河向来跳脱,神医勿怪”之前,她冷声道:“阿狗,咬他。”趴在苏喆脚边的灰狼应声直扑,追暗河大家长在庭院里乱窜。
吵吵嚷嚷闹过一通,目的并非复诊的苏家搭档才开始说正事。他们要离开南安,此番是来辞行的。虽说白鹤淮讲苏暮雨是块不食人间烟火的木头、苏昌河是个坏胚子,但她很少能与年龄相仿的人玩闹。狗爹当然也很好,可惜受年岁限制,比起同龄人差些。她起身翻药箱,拿出几个药瓶,还将药王辛百草撰写的魁首与术士研究集一并送给他们。
未出城,苏昌河先租用辆马车。大家长更换,班家所制的马车理应也归新任所有。可彼岸并非暗河,他又没有蛛影。一人出行,自己做车夫更累。比起骑马,路上难免颠簸,他在车内抱怨浑身都快散架,胳膊却伸到同行人面前去。
苏暮雨推开,胳膊又伸回来。他无奈地捏两下,“你选的乘车。”
用的劲不小,苏昌河却没像往日那般耍宝,只说:“白日同你清理宅院,我累得骑不动马。”
苏暮雨问:“买下它时,你不知有几间房?”
“我想着日后你的朋友必能住满厢房,谁知月余,唯我留宿。”他不等对方回答,掀帘道:“况且,打断苏家主的闲云野鹤,本想赔一路青山绿水。可惜——”寸指剑探出,“蝇虫扫兴。”利刃自林中绕过一圈带着血腥煞气返还他手。水母遮蔽日光,飘浮触手绞杀死去追踪魁首的灵识。不过半刻,身后的监视者已无力再跟。
车内回归寂静,苏暮雨的灵识却没消散。巨型水母塞满整个马车,触手纠缠打结。苏昌河边笑边解,被触手们推得左摇右晃,栽倒术士腿边,就此安静。空中游动的水母缓缓飘落,似张兽毯,盖在魁首身上。苏暮雨抬手,傀儡丝道道铺开,本应是个速成绝音阵,却只做一半便停手。
魁首昏睡一天一夜,醒来时仍觉困倦。他们已到暗河驻地外的山脚。虽说去黄泉当铺不急,苏昌河却没想到他们会回来。如今的暗河比之前热闹许多。加入彼岸的年轻人居多,很少将家族荣耀挂在嘴边,每日无事可做除了切磋就是瞎折腾。
甫一进门便受到谢家机关人偶的热烈欢迎,他们默契地踏一步,任由木偶挥舞木刀冲进树林。远处影子快速追来,谢千机只嘴上告罪,像阵风消失在他们眼前。两人对视,大家长耸肩摊手,一副由不得自己的模样。
时隔多日归来的苏家主应当先去本家驻地,不过天色已晚,苏暮雨做不出把人招呼起来打扫住所的事情。或者说他本也没想去。前任蛛影之傀熟门熟路走向星落月影阁,进的却不是他的房间。推门而入,大家长住处供术士休憩的阵法果然未改。
“我进去看过,暗道里的东西都被移走。”苏昌河跟在他身后,“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轻易得知暗——暮雨?”他嘴里的人正打开衣柜,搬出另一床被子。
苏昌河惊讶地问:“你要睡这儿?”
苏暮雨抬眼,像他问句废话。这是件很平常的事情,以往执行任务他们睡在一起的情况数不胜数,甚至还躺过同一根房梁。眼下很难讲明,总之有人坐立难安,磨磨蹭蹭拆武器带,多次企图拿刚睡醒睡不着做借口溜之大吉。人未开口,腿风直袭下盘,被丢上床。
苏昌河挣扎半天才逃离被褥,埋怨讲:“我非三岁小儿要你哄睡。”
“布绝音阵绝非难事。”苏暮雨淡淡道:“既然大家长不愿旁人做,只好由我代劳。”
苏昌河动作一顿,抓着被褥往里面挪,空出一大块。苏暮雨觉得这场景有几分眼熟和好笑,仍板脸躺到外侧。过去许久,他们之间平静的链接传来波动,与平时术士主动探寻带来的疼痛不同,像被鹰雕反复轻啄,痛意更轻却更痒。
幼时他们的师父曾提起魁首能反向捕捉术士思绪。当夜四更,他被同样的波动闹醒,跑去敲对方的窗户。魁首露出半张脸,若无其事地问他为何扰人清梦。
那时的他回,是你唤我来的。如今的他说:“唤我何事。”
苏昌河起身瞧他片刻,哼笑道:“你真学坏了啊苏暮雨。方才还在笑我,唉——”这人躺回去,半边身子都压在他胳膊上,“堂堂暗河大家长,被苏家主按进被褥,成何体统。”
“成日混说。”苏暮雨将他的头挪远些,却没真把他推到一旁。
“暮雨,术士能控制魁首五感。我觉得这法子让人睡熟更快。”
“只论结果,手刀最快。”
苏昌河闭嘴,翻个身,比自己预想中的更快睡着了。
TBC
Notes:
问:所以昌河这次的阵法也是故意的吗?
答:不是,内乱未平,他单纯信不过别人。问:暮雨说由他代劳,好像也没布阵?
答:因为他发现,他比阵法有用。
(我其实有埋线,但大概埋的不明显。)
Chapter 23: 暴雨 18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暴雨 18
前往黄泉当铺的一路风平浪静。中途休憩,同行人塞苏暮雨本书,美其名曰解闷。书册封皮无字,翻开一页,是一串名单,每个名字后都注明此人是魁首还是术士,灵识为何物。
无论江湖中还是暗河内,魁首都很难完美隐藏自己的身份。灵敏的味觉让他们不得不保持饮食清淡。除非克服这点,比如他身侧的送葬师本人。执行任务常会放出灵识,但因目击者魂归地府,加上魁首禁忌一个不落的行事作风,传闻中只说疑似魁首。
术士则不同,若不像慕青羊般散养灵识,装成普通人易如反掌。苏暮雨很少用灵识。他的术士身份更多是用来检测是否有人给前任大家长下毒,或者布下针对术士的杀阵。但他在江湖中仍是疑似术士。至于缘由,便要问问同执伞鬼孟不离焦的送葬师。
这本书册的记录追溯到百年前,往后翻还能看到前任大家长慕明策,前任苏家主苏烬灰,以及出人意料的——慕辞陵和慕子蛰。
“想不到吧。”苏昌河就为看他惊讶这幕,正心满意足为人解惑,“魁首慕辞陵,术士慕子蛰,自幼便遵循前代慕家家主安排结契,直至慕辞陵偷练阎魔掌东窗事发,二人契约仍未断裂。”
苏暮雨又翻几页,瞧见他和苏昌河的名字,记录断在他们之后六年。细数百年中结契者的结局,少有同生共死,多数同路人反目,说是契约倒更似诅咒。他将书册还给对方道:“你又去藏书阁了。”
“这么有趣的东西,你当年怎么就只看到了旁边的剑谱。”
“那时它在机关之内,取走会惊动师父。”苏暮雨翻身上马,“启程吧,夜入黄泉,可还合你心意?”
苏昌河伸个懒腰讲:“勉强吧,若是午夜更好,与恶鬼出行更相宜。”
黄泉当铺,很符合它的名字。木筏渡河,鬼差引路。存放江湖各派的宝藏,机关做得也够精巧。王掌柜讲不值一提,苏昌河有些跃跃欲试,但很快被满屋黄金打断。若都是任务报酬,仅从数量看,暗河确是条鲜血翻涌的河流。
苏暮雨对钱财没有多少概念。年幼时他是无剑城少主,出行在外自有人付账。等成为执伞鬼,三不接之下,微薄的酬劳全用来更换纸伞、十七柄伞中利刃,以及当年的情报。薪水常年左手进右手出,没有更多衡量标准。说他不食人间烟火,以他二十多年经历,他确实没在人间待过多久。
走过粗俗金屋,下一间满是兵刃盔甲的房间,本不应引起苏昌河的兴趣。但那柄剑,似乎有些不同。他也因此多瞧两眼,看不出什么,只暗自记下,未多问。
后续发生的事,也没给他更多时间深究。
提魂殿的三个老鬼变小鬼,还是从他们眼前跑了。苏暮雨孤子入局,故地重游。除了天启有名的地方外,还与青天白日讲难信恶鬼喜阳的青龙使在小巷狭路相逢。
三更天,他要等的人上门。虽早料到暗河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但守护天启城黑夜的影宗同只能行走在黑暗中的杀手,这时候产生的联系足够令人不快。
毕竟世人深知,一旦卷入王权纷争,并非轻易能全身而退。
他提笔请喆叔出山时,由衷希望这会是他们面对的最后一条河。但跨过这条河之前,未曾想过还要先迈百花楼的门槛。
苏喆全然不管他死活,吐个烟圈摆手,“你都做成家主咯,人间走一遭,听个曲嘛,怕啥子?”还顺势抽走他的剑伞,轻轻一推,丢他进胭脂水粉堆。此刻反常事件件串联,他暗想,应是昌河与喆叔另有安排,但以此处为幌,多半夹带私心,看他笑话居多。
若是苏昌河本人听见这人所想,必要直呼冤枉。他循着灵蝶来到百花楼,见狐狸神医对大前辈猛飞刀眼,只觉自己不信水官带上白鹤淮是近日来最正确的事。
“我说喆叔,”苏昌河倚门扫过室内满地艳鬼尸身,“让暮雨合理的不敌三官被擒,您想的法子就是带他来百花楼听曲,收了他的伞?”
“执伞鬼缺了伞,武力大减也是合理的嘛。你不是找到了更好的借口噻?”苏喆好不容易哄好宝贝女儿,丢来个速速离开是非之地的眼神,“连曲都不愿听,还要我请他进门。没得长进,还是当年以伞挡花的木头哇。”
白鹤淮对他们嘴中的当年很好奇,苏昌河却故意卖关子不肯多说。迈出房门前,两位姓苏的高手在神医面前表演了一次变脸。引得小神医也摆出心事重重的样子配合。
原本苏家主受制于影宗这么一件大事,被他们几个搞得很没有实感。以至于暗河大家长说要单枪匹马跑去刺杀琅琊王,白鹤淮只当玩笑。
直到苏喆带着两个满身血的人返回。这两个伤患一副要被阴差勾了魂去的模样,惊得她连忙起身,生怕晚一步恶鬼先见阎王。
谁知初探脉搏,呵,外伤不少,内伤没有,即刻出门能打死三头野猪两只老虎。
赤狐蹲坐苏昌河腿边,确认魁首屏障完好无损,白鹤淮抱肩道:“演这一通,原是为此。不过提前讲好,你这身皮肉伤,七日之内好不全。”女郎合手轻笑,声音也学他一般拖得老长,“到时候,自有人要你谨遵医嘱。”
“我可真惨。”苏昌河假模假样向后躺倒,有气无力讲:“都这样了,也难得神医恻隐。”
神医为他的刻意表演猛搓手臂,疯狂跺脚,赤狐原地跳起来消散。过去好一会儿,白鹤淮又说:“我是盼着看你笑话,就是不知苏暮雨能不能抗住醉梦骨。”
苏昌河闭眼,沿着链接反向追踪苏暮雨思绪。他很少这样做,一是魁首着实不擅此道。头次尝试到四更天,历尽艰辛成功,却换来对方夜半敲窗的尴尬场景。二是,很痛,连他都觉得难捱,沿经脉爬满全身,冰得人牙齿打颤,如溺水窒息透不过气,才能捕捉到一点点,效果远不如他的眼睛和直觉。
可有时,却也好用。
他如今的模样比方才血流不止更像重伤。白鹤淮有些担忧。屋内的燃香已尽,面色苍白的魁首才睁眼,手压胸口伤处,只说:“劳碌二十年,借此做个美梦也不错。”
TBC
Notes:
老规矩,错字,措辞明天修。也能猜到,又到剧情,我再次卡文。
明日不更新,我要两章一起写完再更,尾声不好断章。
Chapter 24: 暴雨 19
Summary:
若君手执杀人器,便再无不得已。
他终于握紧一颗小小顽石,可这洪流之中,或许他亦是无根浮木。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暴雨 19
醉梦骨,入醉入梦。
眼前的阿爹,并不是真的阿爹。可他仍想多见一面,期盼多说几句。哪怕明知,不过是他借幻影说自己想说的话。毒发起来陷入朦胧梦境,住进影狱后时不时来打扰他的人,伴随更多的疼痛和无尽战栗,自他的回忆走出。
昌河去做了很危险的事情,苏暮雨想。天启城能有什么值得顶尖杀手热血沸腾?
杀天下最难杀之人。而且失败了。若是成功,存于链接中的激荡情绪早该平复。因为昌河总是如此,出剑便是为杀人,割断目标喉咙,热血喷溅涌出只会带走对方的兴致。
终局将至,他中的醉梦骨,马上就要解开了。
叫慕辞陵来帮忙,并非苏昌河的计划。他是想让在外头飞的火鸟自己去找慕子蛰那缩头乌龟,坐山观虎斗,净赚慕家的人头。谁知慕家魁首真够没用,契约未解都寻不到自己的术士。只好用锥心蛊的解药再诓一轮。至于能不能解蛊嘛,有狐狸神医在,总归使点银子能搞定。
天边似有阴云聚拢,熟悉的水腥蔓延,剑意若有若无。看来有人的对手有点意思。苏昌河收掌,与其看魁首和术士反目的老套戏码,他手中兵器主人的漂亮剑招更值得驻足。
辛辛苦苦的送剑人刚落地,灵识闪过边角。
只有一瞬,却助长敌人嚣张气焰。“你果真也是个术士。”拈弓搭箭地笑道:“那他,必是魁首。”脚下纵横剑气分割的砖块翻涌,阵随箭动。针对魁首的杀阵初现。
鹰雕翱翔夜空,锐利眼眸紧盯对方被激出来的灵识。苏昌河冷哼,心想,林间鹿不藏于繁茂绿野,偏要来人世繁华,那不如今夜就葬身楼宇。一只手轻而易举压下凝聚杀意,苏暮雨偏身挥剑,翻涌土地停于魁首面前三尺,再近不得半寸。剑光击碎阵法,雷霆万钧,直冲弓手胸膛,让三个老鬼拦下。
敌人没血溅三尺虽有遗憾,但挡他身前的苏暮雨,有些奇怪。
三个老东西叽里呱啦说得他没放在心上。他头顶本应隐匿的水母触须飘散,缓慢漂浮,亦步亦趋跟着鹰雕。十八剑出,水汽弥散,汇聚的阴云洒落,凝结细雨化作层层利刃。无懈可击的一剑,纯粹的杀意,游荡水母也同地狱勾魂使。
可苏暮雨偏生得一副慈悲心肠,总想做事留一线。苏昌河叹口气,抬头瞧应随行术士左右的灵识。“真成打杂的不说,还留下个监工。”他嘴上说着,伸手扯触须,绕于指尖。水母不像其他或多或少带着动物本性的灵识,自主行动时多半只是飘着,危险临近才反击。等留给他的对手出现,飘荡的触手拂过掌心,很识趣地不来打扰。
他收拢五指笑一声,对注定要死的对手道:“暗河打杂人苏昌河,奉苏家家主苏暮雨之命,在此,要你锉骨扬灰。”
外头的短兵相接不妨碍苏暮雨做事,若是仍有未击破的杀阵出现,灵识自会让他知晓。他走过一排排堆放辛秘书架,雪月城的百里东君亦在其中。可惜,有情报又如何,天下第一仍是天下第一,足够强到旁人做多少准备皆是无用。
藏着他一直追寻,连百晓堂都只说不知真相的几页纸展开。每个字都似鲜血浇铸,每一笔都像破空长鞭。原来并非顺流而下被人所救,他不过是自投罗网的那只兔子。指尖碾过字迹,新纸新墨。若是真,缘何重新誊抄?若是假,又想利用他做什么?
火光吞噬万卷楼,他步步踏下阶梯,看似迈过最后一条河,却另入一群山。
苏昌河在长路尽头抬眼,眉心蹙起又松开,嬉笑讲:“不如砍了他的手脚,好好逼问。”这提议他们皆知用处不大,不过是某人想戏耍对手。像做无名者时打发时间的玩闹,六十三抛出石子,十七接住扔回。胸膛淤积的涩意在往来对话中藏匿下沉。
他们并肩离开是非地。行至中途,碰见指挥人七手八脚抬慕辞陵的慕青羊。白鹤淮也冒出来,气势汹汹冲到他俩面前,告状的话拐个弯,苏昌河已将苏暮雨推至她面前。
初探脉象,内力耗尽,随便来个人敲一棍子都能将人掳走。她这般说时,苏昌河咳嗽两声,点了点自己,似在说他可不是连术士都护不住的魁首。
苏暮雨见过他俩眉眼官司,抽回手道:“无碍,只是力竭。方才神医似有话讲。”
“有人以需神医相助请我来天启,”白鹤淮斜一眼他身侧的人,眉梢吊起,“几日前也确实出手,救治一位万剑穿——”话未讲完,就被人握住肩膀硬转半圈。
某人指着红衣伤患震声道:“这家伙身中锥心蛊、走火入魔、还是个刚死了术士的魁首。如此棘手的病患,当然值得神医大展身手。”
言罢她腰包一沉,摸出一块金子来。等再回头,两柄苏家利刃已联袂离去。
雕楼小筑宵禁闭店,影狱久住的人也要沐浴梳洗。无剑城覆灭的秘密还揣在悬挂的外衣中。他半干发丝草草束起,由内而外地觉得疲惫。清风徐来,窗外皎月高悬。红色外袍翻飞,有人偏不走门,倒挂窗檐笑道:“夜半开窗,是望月还是等佳人啊。”
尽管很难笑出声,苏暮雨仍为这句戏谑勾起嘴角,只摇头回:“恭候一位梁上君子。”
未想到堂堂大家长偷的却是专用来给天启高官家眷的荔枝佳酿。屋内两人都是千杯不醉,女郎的果酒与他们不过糖水。苏暮雨只饮一杯。方才刚活跃些的气氛又塞满沉默,也不单是沉默。他向来少言寡语,苏昌河却知此刻反常。
“你瞧着……”
“你身上——”
两人一同开口,苏昌河闭嘴,却不见苏暮雨继续说。他抓住对方手腕,悬于衣襟伤处,隔几层轻薄衣物去碰愈合伤疤。近在咫尺,偏硬要用链接感知对方。细微的鹰喙,一下下啄动。似洪水决堤,让满腔苦楚与愤怒倾巢涌出,填满他的四经八脉。魁首眼眸颤动,起身走过来蹲在术士身前,捏人的指尖,扶着掌下膝盖抬头。
“今日大捷,你却不开心。”苏昌河望向他,如见一尊落泪菩萨像。“暮雨啊。”连叫出他名的叹息都因他的思绪沾染痛意。屏障张开寸寸收紧,在他眼前破碎成沙。自毁堡垒的魁首被嘈杂世界压得脊背弯折,跪俯膝间,犹如虔诚信徒。
飘散触手垂落。苏昌河对他敞开灵台,漫山烈焰融入狂风暴雨,随风飘摇。他们的契约道道环绕,更多的,不属于他的快乐排山倒海倾泻袭来。像梦中绽放的烟花、重复无数次的除夕快乐、晚风吹来的桂花香,还有鹰雕带着他的眼睛冲入云霄去追的,那一缕阳光。
短暂相贴,气息交融。那是一个吻,他瞬息都未犹豫,追着离开的嘴唇吻回来。身躯内流淌的千万瞬间,迸发奔腾,淹没他。一息间,好似拥有世间万物,又被这万物钟爱。
苏暮雨的额头抵住苏昌河的,鼻尖轻蹭。
他轻声说:“昌河。”
也只说了昌河。
被他握在掌中的人没有应他,昂首自他这里讨走另一个吻。更多的吻。习武之人肺腔耗尽,窒息迫使他们短暂分开。苏昌河眉眼含笑,本欲调侃苏暮雨几句。
冰凉指尖顺脖颈摸入衣内,拂过皮肉,痒得他直躲。层层散开的衣襟遮不住险些万箭穿心的伤痕。新生的血肉敏感,字音压舌下,他扬起脖颈打了个抖。苏暮雨的吻顺势落在这里。
鼻尖萦绕荔枝甜香,人也醉倒糖水乡。丧失屏障的魁首能听到太多,对方身躯内伴随心跳奔涌的血液,细微的鼻音。还有含在嘴中,无声呢喃的——“昌河。”仅凭名字就可以诉说无尽欲求,要他忍不住说两句轻浮话。
翻倒酒瓶斜飞入手,仅存的清液淌满身,也将人的嘴堵上。苏暮雨柔软唇舌追寻佳酿轻吻身下人结痂的伤口。常年执剑的手掌探入垂散中衣,握紧挺立器官。苏昌河忍不住将头埋进被褥,被拉拽起身,只能仰倒怀中。
这人的脸贴着他的侧脸,灼热呼吸比断裂纱幔外的世间都要吵闹。他握着对方手腕,五指缓慢挤进指缝,好似两人掌心里不是自己的东西。当年对方怎样手把手教故意使坏的他出剑招,此刻他就怎么带着体温暖热的手指动作。再重些,再慢点。声音又轻又飘,像真醉了,眼角却攀上笑意。向苏暮雨展示如何才能让他更深陷情欲旋涡。
带茧指腹磨蹭器物,他受不住地战栗。欲望层层叠加,越过峰线前戛然而止,他不自觉地顶腰被按住,人也栽倒一旁。眼前五光十色,一根湿润手指摸进身体,压平褶皱,寸寸深入,翻转手腕,碰到一处,让他的笑声尚未溢出喉咙,便换了副腔调。
如遭雷击,炸开的快意令苏昌河再难游刃有余。他亲自展示过的,怎样重些,怎样慢点。第二根和第三根手指循着缝隙顶入,交替把玩那一块平滑的腔壁。他抖得跪不稳,被苏暮雨托着躺倒。吻情意绵绵,却不肯真施舍怜悯,不愿他有片刻喘息。
“你、哈……”他勉力仰头,固定发丝的饰物早就不知甩到哪去,小腿钩住人的腰拉近,为自己挣出换气的时间。
随手乱摸的衣裳震碎成条,裹挟内劲飘散各处,悬挂床梁,反向绝音阵已成。掌风之下,月光也拒之窗外。水母触手代替纱幔垂落,隔绝嘈杂声响。灵台交叠中风雨下的小小火苗,如魁首身躯一般摇曳。苏暮雨着魔地凑近,含住苏昌河的耳垂,推开他的双腿,破口而出的呻吟被他们嚼碎。
指尖缠绕一缕黑发,他撑起身体时将埋进血肉的器官吞得更深。不克制的顶弄撞出他绵长的鼻音。他按压掌下臂膀,费力咬住歪斜发簪抽出。
湿发披散,佛陀垂首,观音眼角亦被情欲烧红。
苏昌河倒回被褥,晃动的视线中望着苏暮雨的眼睛想,真是寺庙里的菩萨像,淤泥中的玉荷花。好慈悲的一张脸,好直白的渴望,想要把人活吃了。
“小木鱼,好师弟,你,你操我的样子,真漂亮呀。”他哼笑着拉拽,要这尊观音为他俯首,摩挲眼角的小痣,软声讲:“嗯…你真该、哈、瞧一瞧。”
鹰雕浮现虚影。术士的视线被魁首强行游移,他抵住苏昌河的额头嘶声阻止道:“别。”
为这句轻浮调笑,他腰腹追加力劲,每退出半分就要再多深入一点。碾过血肉,顶得人喘不过气却又本能迎合他动作。吞得更深、更急,像讨好,期盼换来垂怜。
渴求早已凿穿理智,欲从心起。再讨一个吻?不够多。再贴近一寸?难满足。他想握住这团烈火的脖颈,想掌控对方的渴望。
他要看昌河哭求。
他还没做呢,苏昌河自己就像再经受不起一点快乐,难耐地皱眉,嘴唇轻启转瞬咬住,软绵呻吟含于唇间,鼻音似泣非泣。肩上欲推的手转而握住挺立的性器动作。素来脸皮厚的人坦坦荡荡,可总差那么一点点。
某人疑心术士控制他的感官,容他欲火焚身,却不许他痛快。被钉穿的人脊背反弓发颤,打着抖,半边身子埋进被褥,手掌动的越快,身体里的性器就顶的越急。苏暮雨贴过来轻声叫他。这一声声的昌河,好似他才是吊起人欲望又不肯施予恩泽的那个。
快意会在身体里自己连点成线,化作惊涛骇浪,苏昌河抬不起胳膊,用小腿磨蹭苏暮雨的腰,呻吟拖得好长,讨饶般讲:“让我射。”
他俩坚不可摧的默契荡然无存。不食人间烟火的无瑕美玉气息不稳地说好,却专挑敏感的地方撞,凿得怀中人讲不出半个字。缠绵水声荡开,呻吟吞不掉,喘息压不住。太多了,好涨,苏昌河没想过原来快感堆叠的酷刑这般难捱。
“饶了我。”他痉挛着,头抵苏暮雨的肩膀磨蹭,眼泪跌出眼眶,“暮雨。”
苏暮雨不明所以,圈住人的性器动作,俯身咬发红的耳垂,只是更用力,将人拖进欲望泥沼。大腿收紧险些折断他的腰,内腔绞得他动弹不得。断断续续地吞咽,哽咽着呢喃他的名字。很快又换了称呼,唤他家主,叫他傀大人,求他放过。
他沉浸情欲的脑子陡然清醒,收拢掌心,缓慢摆腰,想让对方缓一缓,毫无用处。只能垂首亲吻魁首发烫的额头,轻声叫人。那声音太轻,太柔和,苏昌河强迫自己睁眼听他说话。
苏暮雨一字一顿道:“可是昌河,我从未禁锢你。”
苏昌河没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术士就突破魁首恢复一半的屏障。游荡的冥河水母下沉,浮现在他们头顶,长长的飘带刺入灵台。细雨如海水倒灌。他闻到酒香、水腥,还有——苏暮雨。
意识被占据的本能催促他躲避,可做这件事的人是苏暮雨。
不过片刻迟疑,挣扎间脱离身体性器追着撞回来,碾过肿胀的内壁。他直不起腰,指头塞进苏暮雨五指摩挲,被推越过顶峰。有那么一瞬其实不记得自己讲了什么。回神时满室回荡他哭求时叫对方名字的尾音,身下被褥乱七八糟的。半勃的性器仍延缓快感地顶弄,苏暮雨正埋首他侧颈剧烈喘息,落下滚烫的吻。
欲望退走,全身上下连根手指都懒得抬。他翻个身,挤进苏暮雨那半边床。那人正往身上套衣服,眼圈发红,一本正经地瞧不出半点方才逼他求饶的影子。苏昌河开口,沙哑声线到送葬师本人忍不住摸喉咙,但话还是要讲的。他说:“真厉害啊苏暮雨,差点让我死在床上。”
苏暮雨没回答,慢吞吞地系好里衣,平复的欲望翻腾,只亲了一下苏昌河摸他的手指。“昌河。”语调饱含渴求,摆明仍未餍足,叫得苏昌河忍不住呼出一口热气,痉挛后的肌肉抽搐。微妙地停顿后,苏暮雨才垂眸握着他的手掌继续道:“别胡说。”
苏昌河只觉有趣。苏昌河准备继续胡说。苏昌河的混账话被摸进身体里的手指打断。
停滞的渴望再次流动。
TBC
Notes:
问:既然早就想明心意,昌河为何选在今日?
答:他没刻意选。吻才是意外。问:追吻时暮雨在想什么?
答:昌河。暴雨终于完结了。下一节开始将会开始杜撰剧情。
这车开的,好像一点都不辣。应该让暮雨给出更多反应。但又觉得这样刚刚好。说其实,我应该是个公公来着,复建写车果然太难了,真的没有之前的任何一篇辣(。)
Chapter 25: 云歇 01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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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歇 01
由于某位魁首的屏障尚未恢复,本就如胶似漆的两人一时半刻更分不开。慕家主来向大家长汇报工作,头一次完整直面苏暮雨的灵识。他的那好奇心很重的白鹤扑棱翅膀飞去,企图和别的灵识沟通。很可惜,水母没有自主思维。
“大家长。”慕青羊掏出个信封,“慕辞陵今早离去,留下张欠条,说看够人间繁华自会来还债。”
大家长只眼神示意知晓,反倒是苏家主接过来道:“有劳青羊兄。”
三人又讲几句日后安排。少言寡语的苏暮雨说很多话,口若悬河的苏昌河嘴都没张。这种反常事让慕青羊忍不住多看他俩几眼。眼神正乱扫外间企图找寻答案,左等右等等不到他们下楼吃早食的人自己来看热闹。
女郎敲门,赤狐露出脑袋。白鹤淮咦一声,快步走近,“你的屏障怎么碎了?”
慕青羊奇怪偏头,“神医怎知?”他同为术士,除非是自己结契的魁首,很难一眼知晓旁的屏障状态。
“既有雪月城主百里东君那样魁首中的魁首。”白鹤淮给苏昌河扔去瓷瓶,“自也有我这种术士中的术士。某些魁首可是要小心我大显神威,让他知晓什么叫烈焰灼心。”若是以往她这般自夸,那边的坏胚子魁首少不得贫嘴几句。今日却只字未讲。十分反常,分外可疑,她狐疑地盯着他俩问:“苏暮雨,你终于难忍聒噪,给他下静音咒了?”
无所事事的苏昌河闻言笑歪身子,即便如此,也只是气音碰撞,好整以暇地看苏暮雨。被三道火热视线聚焦的人,给看笑话的魁首倒一杯茶,面不改色道:“他喉咙肿了,讲不出话。”
此言一出,不明就里的仍满头雾水,品茶的却惊讶地抬眼,是真忍不住笑出声。沙哑声线断断续续,笑了好一会儿。苏暮雨再给他倒杯茶,却没说什么。
幕后黑手斩于马下,他们不再是旁人手中的提线木偶。如谢七刀所说,天启乃是皇城,像他们这样的杀手,一辈子也难来一次。刚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想暂留几日,有慕家主和谢家主在,也不怕闯出娄子。况且苏喆和白鹤淮也欲闲逛皇城,索性由他们去了。
至于苏家主和大家长,他们要去家园,寻求答案。
怀揣心事赶路,两匹快马少有留宿客栈。多是随便吃些干粮凑合,途中景色倒是驻足片刻欣赏。苏昌河折枝新芽编花环,翻飞指尖暂停,忍不住活动赶路酸痛的腰背。
“收个徒弟吧。”
这话没头没脑,苏暮雨回头,见人头也不抬,任由自己的马跟着他的。
既然暗河已经不再是往日的暗河,日后开宗立派自然也是要收徒的,早些晚些没分别。苏昌河虽然行事跳脱,做人师长会怎样不得而知,但做师兄,苏暮雨最有资格评价。他们幼时拜师学艺,苏云绣多数情况只叫他们野蛮生长,偶尔提点不过是避免他们走歪。
他剑道天赋极高,打遍暗河同龄人无敌手,却偏学不会鬼踪步。昔日他对白鹤淮讲这门功夫不好练是真心实意。琢磨数月,苏云绣都忍不住指点仍摸不到门槛。苏昌河就陪着他一日又一日地练,硬给自己练成精通此道,将秘法掰开揉碎,不厌其烦地讲解,才领他入门。虽说日后为给他找陪练不知戏耍多少任务目标吧。
苏暮雨问:“你有人选了?”
苏昌河被问住,将花环往苏暮雨脑袋上一放,摸着下巴思索许久。“苏止那有个小孩儿,偷跑来星落月影阁门口折云珠树枝被我瞧见。”他摇头一笑又将自己嘴角拉平道:“板脸行礼的样子和你当初很像,不过仓促逃命又不太像了,很有意思。”
这下苏暮雨岂会不知,全是心血来潮。不过他们的师父当年也是随口一句近来无趣,不如收两个徒弟解闷,要他们行礼拜师。因此,他只说:“回去见见。”
苏昌河笑问:“我收徒弟,怎么你还得见见?”
“你这徒弟若不够有趣,日后也是我教。”苏暮雨大翻旧账,从抢来的虎崽到散养的弟弟,一桩桩一件件,说得苏昌河理亏,只能抓他衣襟堵嘴。
两匹马挨到一处去,交缠的舌头拖出银丝。苏昌河意犹未尽啧一声,“班家的马车存在库房也是浪费,我又没有傀来驾车。”苏暮雨失笑,心想,这哪是收徒弟,纯是想要个马夫。不等他说其他的,苏昌河靠过来低声讲:“听闻厢内满盏不洒。我倒是想试试。”听着似是感慨马车精巧,语气却意有所指,青天白日,引人遐思,不正经得很。
本以为苏暮雨至少能红了耳尖,或嗔他几句。可对方只抬眼,慢条斯理地抹净他的嘴角,不冷不热道:“我已记下。”调戏不成反被戏弄,苏昌河催促马匹前行,和人拉开好大一段距离。走得那么远仍有种被目光扒衣的错觉。
慕明策暗地建立的家园地势偏远。与旁的村庄无异,非要说不同,大概是魁首有些多了。孩童灵识肆意跑跳,都新鲜戴花环的浅衣郎君。路上左躲右闪,行至一处小木屋。院内有位明眸皓齿的少女,闻声抬头,手中竹篮一丢,疾步奔来。
“月安哥哥,你终于来了。”脆生生的一句,叫得苏暮雨有瞬息怔愣。他接住对方乱扔的篮子,摇了摇头说:“上次事态紧急,未同你说,我现在是苏暮雨。”
绿衫少女便依言换个称呼,将院门推得更开道:“那……暮雨哥哥,你们先进来再说。”
掌风拂过,头顶六月野花的花环上又多两对新摘的月季。苏昌河对他眨眨眼,率先迈入院中。
少女名为萧朝颜。十三四岁被苏暮雨所救后,一直独自生活在家园内。既不是魁首也非术士,因着家园内都是暗河中人,也略微知道些。听过苏暮雨的介绍,连忙将桌上茶壶移走,面对两人目光解释道:“我这里有专门给魁首的茶,这个昌河大哥喝不得,很苦的。”
苏昌河起身给自己倒满茶碗,只说:“我与旁的魁首不同,糖腌过的鲜鱼都吃得。”
“朝颜,你别理他。”苏暮雨转头将整壶茶都拎回来放到他手边去,“都是你的。”
TBC
Notes:
问:暮雨是怎么介绍昌河的?
答:这是昌河,如今的暗河大家长,与我结契的魁首。没错,白鹤淮是黑暗向导,所以她当初一眼就能看出来昌河是结了契的魁首。
新的一节开始。我个人感觉比较轻松愉快。加上这节还有2节。字数都不会像【暴雨】那么长。我朋友说我6万以内写不到定情章。哼,没想到吧,我破三轮都已开上路。
有些人没开车之前,剖析人物性格,大谈特谈何为爱。开过车后,只会写这种庸俗的段子。没错,就是说我。时常因为骚话储量不够多而感觉昌河发挥有失水准。
理论上还有一章,要是11点之前没更新,不用等了。肯定是后半夜了。
以及,给我留言啊!我现在已经确定不会坑了(因为我想好了结局,也想好怎么阻止便当。)
Chapter 26: 云歇 02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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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歇 02
同朝颜讲明真相比想象中轻易。
十八柄杀人刀,脱离杀手身份入住家园,往日罪孽荣光都将洗净。苏暮雨做过旁人手中刀剑,几月前还是影宗的提线木偶。他要找寻的仇家,并非杀人器,而是背后的执剑人。但仍觉真相荒谬。
他记得阿爹与刘云起对剑返家,对其剑法赞不绝口,隐有相惜之意。这样一个阿爹觉得值得称赞尊敬之人,却与暗河同谋,伙同阿爹的几位弟子,贪图无剑城的剑谱,屠戮他家满门。可笑至极。他的阿爹,从不是仅靠剑阁中的秘籍才被称一声剑神。
怒意冲天,在燃烧的烈焰中,有人落在他身旁。苏昌河的通身煞气,比他还像刚验证灭门血债仇家的人。他满涨的怒火也似飞往对方身躯,消散大半。
“你怎么来了,不是不让你来。”
“我喝醉了,没听到。”
喝醉什么,不过装睡。但苏昌河向来如此,只听想听的,只做想做的。总能卖乖讨巧,要苏暮雨没半点法子。
成功糊弄过去的人捏封书信,“狐狸神医开药庄揽客,问你愿不愿提供技术入股,当金字招牌。利润三七分。”他歪着脑袋,惊奇地问:“我怎不知你通晓医术?”
苏暮雨自己都不知,哪里回答得了他。忆起养伤那一月神医找各种借口留他到傍晚和踏破门槛的妙龄女郎们,心知这技术并非医术。面对眼前这头狐狸的询问,他是不想说,避而不答道:“说原话。”
苏昌河把已经拆开的信封抖开,指其中一行字讲:“原话是暮雨兄不必先扫洒大庭院,可在药庄小住协商,切记千万别带上昌河兄。”他摆出副可怜样叹息,“一同出生入死多次,我却还是坏胚子。”
苏暮雨瞥他一眼,叠好信纸塞入信封收起,扭头就走。走出去好几步,也没见人跟上来。只好回头,正对上苏昌河守株待兔的笑眼。
“你怎么说啊,暮雨兄?”
“南安宅院扫洒,非我一人一日可行。”
“出工出力倒忘不了我,你得给点报酬。”
“下厨犒劳你。”
来时两匹快马,回程却是马车。大家长想收徒当马夫使唤,如今徒弟没有,自己先去赶车。头顶烈阳,没多久苏暮雨也出来坐他身侧,接过他手中缰绳。
他俩像门神堵车左右,萧朝颜不好意思自己在车厢内坐享其成,掀开帘子多次提议可以骑马。两位苏家哥哥各有借口,总之一路走走停停,美景未错过半分,又行半月才至南安。
宅院久未住人,花草自由生长,连小小云珠树苗也有拳头那般粗了。苏昌河大手一挥,招来诸多杂工打扫,大包大揽应下带朝颜妹子采购寝具用品的活计。豪掷千金,往院中搬来许多“华而不实”的摆件。绿衫少女走在前头,一进门就躲到苏暮雨身后去。
苏暮雨了然道:“昌河买的。”
“暮雨哥,昌河大哥……”萧朝颜掩面低声道:“…有点…有点,非我不满。哎呀,就还缺些衣物,我自己能行。你别叫昌河大哥带我去了。”言罢火速遁走,生怕多留一步又被抓去逛街。
她嘴里的昌河大哥,正拎鸟笼逗鸟。一副穷人乍富的纨绔公子哥模样晃晃悠悠来这庭院一角。不知打何处藏把扇子,挑起苏暮雨的下巴端详,本欲点到为止,转瞬收回,目光相撞又改了主意。
苏暮雨不躲,只问:“可还满意?”
苏昌河笑答:“自然甚得我心。”
日头西垂,扫洒杂工退走,买来的风景摆件也一一安置好。他们住下时,没想过去点门口的风灯。饭桌上萧朝颜提起一嘴,无字牌匾旁的才亮起两团明火。偌大宅院,仅有三人,六月天仍觉阴冷。
不论是苏家主还是大家长,都不可能在此久住。萧朝颜也不能和他们返回暗河驻地。是以,转日晨起,苏昌河便带着她造访白鹤淮的云鹤药庄。
庄名取自闲云野鹤,药庄主人却只对金银两眼放光。见来的不是活字招牌,兴致缺缺倒回躺椅,被不速之客的掌风带动乱摇一通。赤狐跳起来挠人才罢休。
“这位是萧朝颜,暮雨在家园中的妹妹。”俏丽少女屈膝行个见面礼。苏昌河继续道:“初来南安,宅院什么都缺,我和暮雨两个男人不好带她逐一置办,劳烦神医出马。”他手掌一翻,银票夹于指尖,“两位逛街,账单我付。”
白鹤淮眯眼瞧人,估量他是不是打什么坏主意。左右她的药庄没打出名号,门前寂寥,无人可医。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她推回那沓银票,“不劳烦,你收着,和我们一起去。”说罢脚步轻盈走去挽起少女的胳膊,还对他招手要人速速跟上。
若非少女觉着同神医初识,不好直言。她也不必将昨日尝过的苦头再来一轮。苏昌河略有收敛,却也不多。女郎们逛街往往只喜欢瞧新鲜东西,而不是买。后头拎包付账的可不是。但凡她俩略显犹豫,企图货比三家,这人就挥舞银票一并带走。
仅走两条街,想戏弄人的白鹤淮就分外思念苏暮雨,期盼能碰见对方,救她们于水火。很可惜,逛到最后一家成衣店也没等来那场及时雨。苏昌河怎会不知她所想,不过是玩心大起,非要捉弄她。倒也知分寸,没真做到她俩多瞧旁的几眼就全买走的地步。
淑女们凑一处嘀嘀咕咕,全是抱怨他。他怡然自得地看过一匹匹布料,听店家吹嘘什么蜀锦、云锦,千金难得。
这些鲜艳色泽,距离往日的他们很远。暗河杀手夜行取人性命,除了诡道慕家,多是黑衣。一来好隐匿,二来浸血不张扬。他撵起鲜红绸缎想,鲜衣怒马的剑客,就应当配这艳丽的锦袍。
正想着,听见白鹤淮得救一般道:“苏暮雨,你可算来了。”他心中之人,手上拎三个油纸包,惊讶地被两位佳人团团围住,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控诉他的暴发户行径。最后白鹤淮推苏暮雨到他旁边来,抢走两包桂花糕同萧朝颜扬长而去。
苏昌河握住苏暮雨的手腕,指那一排鲜亮锦缎,“那边的全要了,能做什么款式拿出来看看。”于是苏暮雨满脸无奈,被推入内间量体。新买的桂花糕全进了苏昌河的肚子。
TBC
Notes:
朝颜&鹤淮:没觉得有人付账很爽,主要是丢人。
平平无奇糖水章,一些埋线,含雨量不高。
Chapter 27: 云歇 03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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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歇 03
于无双城,如今是苏暮雨在暗,他们在明。对苏暮雨,想要利用他做某些事的人在暗,他在明。他不急于问剑无双。恢复到之前养伤时的作息,过得平淡且丰富。
他是自得其乐,可苦了萧朝颜。妙龄少女同两位青年玩不到一起去,还要忍受苏暮雨灵机一动创造出的,不知是毒药还是毒蛊的饭菜。每日想借口令人君子远庖厨,想到脑仁生疼。
苏昌河偷偷摸摸地低声道:“到饭点你就出门。吃过再回来。”
“真没法子让暮雨哥放弃吗?”少女痛苦追问:“他自己没觉得味道奇怪吗?”
有关厨子为何不知饭菜味道这件事,罪魁祸首本人轻咳,塞她两张银票,推她出门。
之前在家园,她自己有片小菜地,能实现自给自足。平日同邻居们以物换物,或做些散碎活儿换取报酬。加上苏暮雨人虽不来,逢年过节却有人照顾傀大人的妹妹,捎来银钱。
一入南安,处处皆需花销。她的积蓄本就一部分源自苏暮雨,眼下也不好总拿两位哥哥的钱下馆子,便想给人做些手工零活儿赚取报酬。这般成日在街上寻找商机,自然会和同样宣传自家药庄的白鹤淮不期而遇。
听闻宅院是苏暮雨掌厨,白鹤淮热情邀请她来药庄蹭饭。年龄相仿的姑娘们有讲不完的话。若是天色已晚,苏昌河偶尔来接萧朝颜回家,总寻机会逗两位淑女生气。一来二去,有共同敌人送葬师的前提下,她们的关系越来越好。好到白鹤淮数次提出要人来小住,发觉萧朝颜有些药理天赋,还问人愿不愿意同她学医术。
神厨今次是严格按照食谱做饭,摆好碗筷,发觉仍少一个人。
苏昌河解释道:“在药庄呢。人家才跟你搬出家园几日,瞧着已瘦了一圈。”
苏暮雨眉心微蹙,对苏昌河故意制造机会让两个姑娘友谊升温这件事不是很赞同,却也没说什么。自己先动筷,浅尝后顿觉厨艺长进许多。正要去吃最后一道,苏昌河拨开他的筷子,将整盘挪到手边,不让他吃。
他无奈讲:“总得让我清楚难吃在哪里吧。”
吃独食的人大笑,笑声间隙中回:“暮雨啊,你的难吃和旁人的恐怕不一样。”
此言非虚,苏暮雨自从做无名者开始,对食物的要求很低,除非难以下咽和有毒的,皆可入口。以他评价标准的难吃,到旁人嘴里等于不能吃。此时他只看着苏昌河笑得停不下来,一直咳嗽。起身拍对方笑弯的脊背,见人毫不收敛,才冷漠地讲:“你差不多得了。”
苏昌河肩膀耸动着点头,发觉他面色冷凝,眨眨眼,凑过来讨吻。唇舌间还残存些酸涩味,苏暮雨吞咽着同他分开,不自觉摸向嘴唇,“确实味道新奇。”苏昌河又想笑,含口佐餐酒水再次贴过来。你退我进的,满桌菜由热变凉才停下。
“暮雨。”苏昌河与他头碰头,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乱,本想说什么,突然直起身子道:“不好,喆叔就这来算账了。”这人比画两下,飞快蹿上屋顶,眨眼消失楼宇间。前脚人走,后脚前辈便不请自来。
苏暮雨颔首道:“喆叔。”
“苏昌河那个卵仔呢?”苏喆没好气地斜他,“叫他出来同我切磋一哈。”大前辈扫视庭院,见桌上乱放的筷子又冷哼一声,自己落座。
他不讲话,苏暮雨却要主动开口,“我将朝颜带出家园,却不能带她回暗河驻地。”他起身给苏喆斟一杯酒,十分诚恳地低头道歉,“此番为我和昌河之过。”
“我是很生气。”苏喆敲两下烟斗,“苏暮雨,我只问你,你这位妹妹,外头还有没有仇家?”
苏暮雨答:“无双城,亦是我将要去的地方。”
听闻这等辛秘,苏喆叹口气,收好烟斗,“我晓得喽。”
大前辈在此等许久,桌上的菜热过一轮。那机灵的小子仍迟迟未归。面对另一个卵仔让他稍坐片刻,自己再去做几个新菜的邀请。来表明态度,并非自讨苦吃的苏喆婉拒。
前辈来去如风,苏暮雨整理好散乱碗筷道:“人已走。”
黑影再次翻入院。苏昌河手里拎好几盒成衣,价值连城的锦袍盒随手丢入回廊,有几分理亏的把椅子拉过来,坐他身旁拆开油纸包,“顺路取的,还有桂花糕。”
苏暮雨不接糕点,“喆叔很生气。”见人露出棘手表情,故意板起脸道:“说明日来试试你的身手。”他确实不擅长说谎。后面更多的话还没说出口,身侧人已看穿他全为吓唬人,放下糕点贴过来,一股桂花甜味。
“好暮雨。”苏昌河软声讲:“是喆叔想试我身手,还是你想试?”他去捏苏暮雨的手指,缓慢地从指尖捋到指根,五指塞进缝隙中,被反扣也不挣扎,只合目抬脸等一个即将落下的吻。迟迟未得到才疑惑地睁眼。话没讲出口,吻终到来。
甜香散开,他躺在石桌上,傍晚余晖刺得眼睛痛。应允他许多个吻的人干脆利落抽身,指头敲击桌面示意他速速起身,不要耽误吃饭。
桌上菜已冷,未再热。两位的心思都不在吃食上,食不知味地食完。苏昌河拿起那一堆成衣中唯一的长盒,翻开盒盖,塞进他怀中。
本应在黄泉当铺的,属于他阿爹的剑,再次回到他手里。
苏昌河轻声讲:“问剑无双城,你缺一柄剑。”
“我不能用它。”他拂过剑柄,这里原是挂着阿娘做的剑穗,“卓月安手中,不应有已入黄泉的秋水剑。”苏昌河想说可是卓月安就是苏暮雨,但望见他神情,没有讲出口。
半边天红。像极身躯内燃烧的火焰。苏暮雨握住苏昌河的指尖,轻易地抚平他的杀意。他们靠得那样近,近到蓬勃怒火在对视中交融飞散。他想,总是如此。
“既已取出,没有送回去的道理。我过几日带回暗河,放置何处?”
“你的房内。”
苏昌河说:“好。”
TBC
Notes:
笔力不足的补丁:上章昌河带朝颜去云鹤药庄,就在算计小神医了。暮雨发现时已经晚了。于是喆叔来“算账”。
剧透:记住秋水剑。有后面有糖!
Chapter 28: 云歇 04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云歇 04
靠提前躲避逃过前辈怒火的苏昌河,没将这件“大事”草草搁置。转日略施小计,送白神医的云鹤药庄份闻名南安城的大礼。前去诊治的病患络绎不绝,忙得神医脚打后脑勺,不得不挂牌歇业。这用来修养身心俱疲的一日清晨,苏家两位郎君提贺礼登门拜访。
白鹤淮累得不愿讲话,将赋闲在家的狗爹丢出来招待客人。老父亲瞧着算计自己就罢,连他女儿也敢算计的卵仔,原想眼不见心不烦。既然对方送上门来,便要吃些苦头。动手是没有,切磋也为空话,却少不得使唤人去修家具、移花栽树、组装水车之类。
那鬼点子多的卵仔在他面前安分守己的真把活做了,都未走出六丈外,就开始同另一个老实的卵仔说小话。手上连个泡都没得,偏要装可怜。更可气的是苏暮雨虽不知信几成,却真去分担多半工作。往日他俩还是送葬师和执伞鬼那会儿,苏昌河闯祸屡教不改,苏暮雨无形助纣为虐。他这当前辈的一辈子的气都要叹完的场景历历在目。
此刻重演,苏喆是一眼再不愿多看,摆手要他俩即刻消失。就等这句话的小子嬉皮笑脸地把锄头一扔,拽着想要告罪的苏暮雨溜之大吉。
总之,惹怒前辈的事情,就此轻飘飘地揭过。
暗河的大家长和苏家主在南安停留得够久,今日上门给三日不得空归家的萧朝颜送东西。除去与前辈重修旧好外,又是来辞行的。他们这样的人总是如此,很难真正得到平静生活。
晚食是请特意酒楼大厨做好送来的。餐桌上白鹤淮宣布要收萧朝颜为徒,几人举杯相碰。
“眼下朝颜是我徒弟,”狐狸神医笑意莹莹,咳嗽两声刻意讲:“有些人的辈分可是不同以往。”她拉着新出炉的徒弟,目光意有所指扫过对面那俩令江湖多数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特别是其中某个使人牙根痒痒的坏坯子。
想要捉弄的人不搭腔,身旁的却放下酒杯,十分配合地开口道:“白前辈。”态度之端正,险些令药王谷神医小师叔当场呛死。
“同门兄弟一体。”苏昌河挑眉,“我师弟已说我便不必再说,神医见谅啊。”
“真是难为你了,苏暮雨。”白鹤淮本扭头面露同情,瞧见苏暮雨的神色又搓搓手臂,叫徒弟和她一起不要理会两位不靠谱的兄长。
苏暮雨给自己再倒一杯酒,同苏喆碰杯道:“是喆叔辛苦。”
送别晚宴闹到很晚才散局。饭后他们也留宿药庄挤一间屋。传信灵蝶接二连三出现,比前几日更频繁。一张张字条落入苏昌河手中,转瞬再飞出。苏暮雨拦下展开,上面写着——鱼已食饵,速归。
布局的大家长瞧着不甚在意情报,摸出整理好行囊中的几张银票数了数,又添上两张塞回,颇有兴致道:“两月有余才敢咬钩,可千万不要令我失望才是。”
这副模样并不少见,每到收网之时,他总是格外兴奋。苏暮雨知晓他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因此不多讲,只说:“别受伤。”
话讲得足够狂妄,似暗河中磨刀霍霍,意图造反的人不过土鸡瓦犬。但苏昌河很喜欢,仰倒行囊大笑,枕着那件他选的锦袍道:“暮雨,将你那三两银子的剑扔了吧。”
苏暮雨拨开他额头的发丝,撵于指尖说:“这般阔气。”
“我请人融眠龙剑重铸。”苏昌河的眼睛在烛火下发亮,“一柄很适合卓月安的剑。”
这适合无剑城少主的剑,赶在第二日两人分别前送至。是一柄同细雨剑尺寸相差不多的软剑。剑身千锤百炼满是水流纹路,玄色剑柄上雕刻的鹰羽层层环抱颗幽蓝玉石。挥出的剑光似轮弯月,收起时寸寸没入剑鞘,又如圆月隐身云雾。并未取名,又或者,应叫无名。
苏暮雨带着无名之剑,踏入四淮城。
昔日天下无双城,如今的无双城,是个有趣的地方。入城所需无双令,而灵牌只能从赌场天下坊中赢得。赌桌上不能用银钱,要用珍贵之物。对于想入城内一睹武城风光的剑客,最珍贵的东西能是什么呢?不过手中的剑。
若赢,还需过十几个关卡;若输,只能将佩剑拱手相让。人未踏入地界,先尝过无声下马威。
引路人耍的手段越不入流,苏暮雨的失望便越深一分。等到闯过层层关卡,见识所谓的问道四剑,站在无双城外看向上面悬挂的牌匾。这份失望又化作难以言说的愤怒。
不过如此。
就是这么个败絮其中的城池,这么个与他对剑都不敢光明正大、需用邪功引他杀意的前任城主,竟是能屠戮他家满门的罪魁祸首。折断刘云起的剑真的好容易。纵使他知晓已过将近二十年,对方早被往日荣光蒙蔽双目,再无分毫阿爹讲过的执剑英姿。
可这一剑,真的太轻易。
与阿爹佩剑同名的剑阻下他裹挟杀意的一击。宋燕回请他留下刘云起的性命,何其可笑。他满腔怒火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他想,或许应当将这道貌岸然的武城一剑劈碎,踏过无双城的牌匾。抑或,江湖的灭门血仇如何报他便如何还,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屠尽无双城,以满城鲜血慰祭亡魂。
是否这般做了,胸腔内燃尽万物的火焰便可熄灭。
可他不愿。一人之过,不应祸及全城。以杀止杀,永无止境。
阿爹也不会想见满地残尸的惨状重演。
苏暮雨枯坐屋檐一夜,冷风冷酒透过衣襟挤入肺腔。满月西下,红霞飘散。雏鸟衔缕新枝掠过,花中朝露跌落掌心。还巢鸟鸣,声似鹰雕。他不禁抬头追寻,唯见天边升起金日,令他失笑摇头。
新的一日,已经到来。
也不知一定会来凑热闹的人,何时能至。
TBC
Notes:
emmm,感觉我有点疲惫(。)新的一节,在lof给合集换个新的封面。(这一节马上要完结,才想来换。)
下次还是两章连更。如果我写得完的话。哇实话,有种不是江郎也没才能,但江郎才尽的感觉。最近的章节会感觉无聊吗?
Chapter 29: 云歇 05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云歇 05
萧朝颜近来魂不守舍。
南安是座小城,城内江湖门派不多,商家往来间招揽接待客人,少不得出些耳目聪慧之人。热闹消息不论何处,传播速度远超旁的。无剑城少主卓月安问剑无双,大胜前代城主刘云起,四日后与现任城主宋燕回约战,正是最近的新鲜事儿。
“这个可不能往里面放!”白鹤淮夺下徒弟手中的三七,“你……是不是认识卓月安,担心他?”问这话时多少带些八卦心。见萧朝颜张嘴又悻悻闭上,忧心忡忡,她推开桌上药材道:“讲好,我是担心徒弟,不是想听闲话。若是真担忧,不如咱们去看看?”
被她这么关心,萧朝颜也不好继续隐瞒,只说:“卓月安就是暮雨哥。”
白鹤淮许久未言,将叹息吞回腹中。苏暮雨就是卓月安,本应当无剑城少主的人变为暗河执伞鬼,必是全家惨遭横祸。萧朝颜同他一起长大,流落暗河的家园,想来萧家也凶多吉少。她不想戳徒弟痛处,琢磨片刻讲:“如今这遭,因为他的仇家是无双城的人?”
萧朝颜点头道:“我们的仇人确是无双城。”
“我们”出口,听得白鹤淮眉毛高挑,这会儿也顾不上痛处不痛处。做师傅的问徒弟,“你是说,苏暮雨自己跑去报你们两家的血仇,留你在这儿担惊受怕?”女郎拍案而起,“他打算把仇人的脑袋放进木箱子里带回来给你不成?”
“我帮不上忙啊。”萧朝颜哭笑不得,慌忙摆手解释,“反成拖累。”
女郎才不管她,扭头向卓月安三字出口便站起身的老父亲使眼色,仍佯装怒发冲冠道:“狗爹,咱们走,哪有报仇把苦主落下的道理。你们男人真不靠谱。”
无缘无故一口大锅砸到苏喆背上,还是乖女亲要他背。他只得摇头叹息,提起法杖跟两个女郎去找不靠谱的男人算账。
比她们早半日出行的是苏昌河。那股痛意呼吸间顺链结爬满半条臂膀,本应给苏栾丹痛快的剑锋拐个弯,废掉两条胳膊。执刃者收敛讥讽笑意,冷漠地踢开人道:“撬开他的嘴。我对背后的人很有兴趣。”
在场的都是杀手,皆知从苏栾丹嘴里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但大家长下令,谁能不从。谢千机招呼慕雪薇,拎起新的实验品走出大殿。苏昌离走到他面前,有些担忧。他的森冷表情不过片刻,只用眼神示意两位家主加快速度,将近日琐事一并说来。
谢家出几个好苗子、慕家的秘术试药成功、苏止那边有几个孩子想入苏家、不知何人取走藏书阁什么秘籍、谢慕两家研究出的有毒机关木偶初步测试大批量使用可行性,以及——真要种地吗?
大权在握的苏昌河摊手笑道:“七刀叔,这得去问苏暮雨,等他回来,让他先打个样。”
谢七刀无语地抱拳退走。慕青羊两手一揣,很是佩服苏暮雨,仅靠名字就能让人消气。但嘴上不敢调侃,他晃悠手中最新消息,“刚回来的,七日后卓月安约战宋燕回。不过咱们打听这做什么,要趁机打无双城?”
外泄杀意,仅有一息,无人觉察。苏昌河幽幽道:“我倒是想。”
平息内乱,安排杂事耗时一日半。大家长将烂摊子丢给两个家主自己骑马跑路。雷厉风行之举,搞得慕青羊真把拿下无双城开宗立派提上日程,收获同样摸不着头脑的佳人白眼一枚和苏昌离的欲言又止。
第六日晚,苏昌河见到了苏暮雨。
皎月白衣,宛若谪仙。
仙人颔首道:“来了。”未等来回答,只等到一株风干的月下仙。这根茎磨碎后能要魁首半条命,花粉能使术士灵台蒙尘的东西被塞进他手中。他有瞬间疑惑,转而脸上浮现曾出现无数次的神情,“嘴上是不说了,换这个来打趣我。”
“名字衬你。”苏昌河向他走来,凑近讲:“用途也很衬。”
夜幕华灯,人来人往街道上。苏暮雨握苏昌河的手腕,反被对方抓紧,五指相扣轻晃。苏昌河笑得像头狐狸,正欲说些什么,先吸了吸鼻子。香味袭人,无声无息瓦解内力。魁首的灵敏嗅觉令他比旁人更快一步中毒。他倒出药丸往苏暮雨嘴里塞。后者张嘴吞下,手已搭上剑柄。
方才还喧闹的街道陷入死寂,过往行人、店家商贩,纷纷倒地不省人事。苏暮雨扣紧苏昌河的手腕,摸到蓬勃心跳才说:“只散内力,看来将我引来此地的人,即刻便知。”
“给你吃的是毒花搞出来的秘术。”苏昌河踢正翻倒长椅,“可拖一炷香。”
何须一炷香。那柄剑出现在两条街外,苏暮雨已然知晓。剑总是不会认错剑的。来人名为剑无敌,说出关第一站来寻萧永说的一柄好剑。紫衣人自他身后走出,丢来个药瓶。
剑无敌道:“解药。”
苏暮雨未动,苏昌河朝那人扔去个药瓶,也道:“是毒。”
那人不明所以接过,看他们片刻恍然大悟,只能顶着剑无敌能杀人的目光,含恨吞下。
穿肠毒药入喉。远处剑光如月,那两柄好剑,已战到一处。
苏昌河见过许多次苏暮雨出剑,十七的林间杀意,执伞鬼的十八剑阵,还有往日对剑时那些不属于苏家任何一本剑谱上的招式。他非剑客,很难从不含杀意的对战中得到什么趣味,不过打发时间。想来对方同他这只会杀人的对手比试,也不会觉得多有趣。
可此番不同。有人寻得谜题,只怕战意盎然,正跃跃欲试。
借刀光剑影,内力不存其一的魁首行至目标身后,寸指剑压人咽喉。“你给我解药,我也给解药。若不同意——”苏昌河轻笑道:“以热血给那边的助兴,倒也不错。”他的猎物手忙脚乱,哆哆嗦嗦摸出药瓶倒几粒塞给他,在他夺瓶前像只灵巧老鼠仓皇逃脱。
他弯腰拾起碎裂酒盏,做个知情识趣的观战者。
水腥汇聚,乌云蔽日。熟悉的细雨将至,浓郁水汽凝结坠落盏中。白衣美玉飘然而下。
“赢了。”苏昌河摸腰间兵刃,“不太妙啊,暮雨。”
苏暮雨执剑抬头,“是很不妙。”
最强一剑,未能杀死对方。魔气四溢。如此纯粹的剑若是入魔,怕是要打得这条街店面粉碎。地上躺倒的都难逃一劫。两人对视,准备先将他引出城。好在途中借儒剑仙一剑,与赶来的无双城城主合力才击退。
另有所图的顺势收兵,养精蓄锐。眼中白锦翻飞,似月娥披帛。他想,好一招山雨晚来,可惜只死一人。隐藏杀意无声弥漫。得胜而归的甫一落地,便凭借多年相处觉察。
若是暗河大家长和苏家主今夜在此截杀无双城主,世人眼光的偏见怕是再无消失可能。他比苏昌河先服解药,只暗自调息,待到时见招拆招。
想给人送葬的送葬师听他俩来往交谈,三言两语让本应名扬天下的卓月安殒命四淮城,很难忍住几句嘲讽。宋燕回未开腔,地上那具尸体倒自己动起来。此情此景,苏昌河低声同忙着调息的苏暮雨讲笑,说都让宋城主师兄还阳了,可见他肺腑之言深得人心。苏暮雨摇头拍下他的腰背。
死而复生的剑无敌比活着的更难缠,以一敌三仍占据上风,四人一路从城内打到城外。内劲如开闸泄水,所过之处风卷残云。不甘剑魂同吃下慕家特效药的肉身傀儡很像,却毫无理智,只知杀人。宋燕回与苏暮雨双剑并击下,仍有富余腾出一只手对上苏昌河的阎魔掌。
“他掌中带毒,”女郎自远处厉声喝道:“神仙下凡也救不回来!”
太迟,包含必杀之心的掌风撤不回来。苏暮雨硬吃数道剑气,脚踩利刃斜刺入局,一剑斩下剑无敌的左手,难以止步,拦腰撞断碗口粗的绿树。
奔至的白鹤淮抛出银针与苏喆协力搅碎活死人心脏。转身与萧朝颜一同跑去,先瞧苏暮雨震碎衣襟下三条血肉翻飞的口子,再摸脉象。伤患垂眸尽力压制体内翻腾内劲。他的剑不知所踪,拿走他剑的人隐匿行踪,只为势在必得的一战。
足等两炷香,他才能有机会开口,宽慰掉眼泪的萧朝颜道:“比起以往,算是小伤。”
不如哑巴,挨神医两记刀眼。等再回首,小伤病患亦如鬼魅消失。
说是小伤,也确是皮肉小伤,只不过内力用尽后,残留剑意伤及肺腑,速度宛若龟爬。
等他强撑踏入废弃破庙。院中满是纵横交错的两股剑气,血腥浓郁,苏昌河潇洒席地而坐,无名之刃横放膝间。他慢吞吞地挪去,费劲地蹲身,拉过手腕一探。何来游刃有余,某人本就没多少的内劲汹涌翻滚,难以平复呕出大口鲜血,浸透他的衣摆。
他俯身欲拉,忘记自己也是个伤患,摇摆多次,全靠互相搀扶坐稳。也是这时,他恍然发觉脚边断刃。另一柄江湖有名的秋水剑已成数段,旁的碎片皆被他们踏在脚下。
“我是想杀了他的。”苏昌河靠着他,气息仍旧不稳,“可你不想。那便用卓月安的方式杀。”不擅用剑却知晓他全部招式的人抬头,半面染血,拢过他散乱的发丝整理好才说:“剑若同名,唯存其一。也应为我房中的秋水才是。”
苏暮雨用衣角擦他脸上的血,模糊视线中越擦越多,晕开血污染红指尖。苏昌河捏住眼前颤动的手指,仰头贴近,轻蹭他鼻尖,于垂泪佛陀眼角落下个吻。
“怪我贪心。但如得观音热泪,必能长命百岁。暮——”
太阴入怀,未尽之语,消散唇间。
TBC
Notes:
问:昌河怎么打这么惨?
答:他没用阎魔掌,纯靠卓月安的剑。得亏宋燕回也是重伤。问:典叶哪去了?
答:辛苦喆叔。
嗯,我埋了一点伏笔(不指望能被发现),以及,我说秋水剑是糖,就说是不是吧。我不太确定,不管是暮雨的眼泪还是反应,还有昌河的做法。咋说呢,以我的理解,我觉得会这样。希望不要OOC吧。昨天节奏乱,因为我写一半发现典叶没了。强行加进去。希望今天改后好些。
Chapter Text
云歇 06
临近正午,光打脸上,药庄内一阵喧闹。苏昌河困意未散,缓慢起身,慢吞吞地套衣服。室内残留燃香已被风吹散。他梳洗后循着这一缕熏香走进人群嘈杂处。瞧见数十位衣着鲜艳的妙龄女郎排成一列,等神医诊治。
他的好师弟坐在旁边的桌子后,兢兢业业当药童。那些个淑女交过诊金,自神医处拿到药方,顾盼生姿地去找人抓药。这时候他才明白那日信中说的“欲开药庄,请暮雨兄技术参股,三七分成”。原来所谓的技术,是玉面郎的一张脸。可真是金字招牌。
苏昌河藏匿气息站队伍最末施施而行。等排到他手腕往脉枕上一放。走神的小神医先摸脉象,发觉不对抬头,正对上另一双狐狸眼,惊讶之中还带几分心虚道:“你凑什么热闹。”
“我亦问诊,怎么叫凑热闹。”一锭银子落桌上,“诊金先付。”
医师伸手拿,他却不给,摆明另有坏心。女郎横他一眼,没好气讲:“真是满腹坏水,说吧,又想干嘛?”被问责的人推去银锭,“苏家主做揽客招牌,想必荷包满满,如今盛况,只三七分,我们暗河吃亏。”
女郎已知晓他俩关系,自觉理亏,却嘴硬说:“苏暮雨自己都没说。”
“他饮风餐露,怎知钱财的好处,”苏昌河瞥一眼面露无奈的人,转头道:“我非事事贪心,多加一次成,我四你六。”白鹤淮把他的“诊金”扔进钱箱咬牙割爱。但面前人纹丝未动,不耐烦地飞去刀眼询问。苏昌河敲击脉枕,看似真要求医。
这两人在四淮城乱来一通,内伤未愈,她亲口留他们小住药庄方便医治。此刻虽有不满,却怕苏昌河伤情有变,只认真搭脉。
“脉象平稳,都能吃一头牛,快些离去。”
“实则不然。”苏昌河露出回忆表情道:“近来每夜早睡,却正午才起,仍觉困乏。腰腹酸痛,下肢无力,胳膊也抬不起来。”他每讲一句,远处配药的苏暮雨手中药碾子便多用力一分。神医听后思索片刻,再次细细诊断,仍难找到病源。
“我看你是花花肠子太多,睡不着觉,我给你开两剂安眠的药。”白鹤淮提笔就来。苏昌河半点医术不通,但黄连还是认识的,当即捉她笔杆,“安眠用不着吃这种苦吧,我倒是觉得这叫——”有人存心使坏道:“鬼压床。”
越说越混账,苏暮雨迅速将药打包好推给等候女郎,起身道:“昌河。”
苏昌河依言闭嘴,眉眼含笑地起身,抽走神医给他加料的药方,随他离开。两人在淑女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步入回廊。苏喆隐退后闲来无事,看过诸多山水集,药庄内一步一景。
暖阳洒落,花香扑鼻,行走其中心情舒畅。
“晨起就不见你踪迹,原是来做招牌。”苏昌河揶揄道:“怪我想错,没我那满院白银,你也饿不着。”他话音刚落,只觉眼前漆黑一片,凭借多年习武直觉落步,偏身歪头“盯”着苏暮雨。
魁首五感只余其四,听觉便愈发灵敏。夺走他视觉的人踏步无声,抬手捏他喉结,阻他询问。细微的锈腥勾画,等他再想开口,发不出半点声来。他不明所以,却任由术士摆弄。
他们暂留之地紧挨鱼塘,水车转动,潺潺流水。苏暮雨靠近他,手掌不偏不倚正握瘀青指印。隔几层布料,惊人滚烫。不对劲,他暗想。他的好暮雨不光拿走视觉,还放大他的触觉。一根根指头落下,徐徐收紧,往日缠绵回忆全涌入脑海。他踉跄歪斜,被稳稳托住,靠向对方胸膛。
情欲如奔流瀑布,明明苏暮雨只不过握住他的腰,却似将他按进床榻。指节未曾造访的壁腔收缩,像缓慢顶开,细细碾压敏感处。他尽力站稳,手臂抬起又被捉住。苏暮雨揽他入怀,跳动脉搏带来怪异的割裂感。
苏昌河当然心知此刻他们在庭院之中,可回忆翻滚生将他拖进夜幕床帐内。像苏暮雨正抓他的腰要他跪不稳,柔软的舌抵开他咬紧的唇。像那句句昌河,犹如魔咒要他心甘情愿塌腰分腿,由着肆虐器物一下下凿得他欲仙欲死。
他能感觉到术士的剑气浮动,布下什么阵法。但一时半刻分辨不出,被带着栽倒,砸对方身上。可席卷而来的欲望未停。链接内玩弄他感官激流裹挟下性器束缚在裤中发胀。他欲伸手纾解又被阻拦。
苏暮雨贴着他的侧脸,目光如有实质,削铁如泥般剥开他的衣物,俯身啄吻。他发着抖,似被彻底凿开,一尾脱水白鲢般扭动。每弹起一次,都如对方的性器顶深一寸。衣物下的甬道张合,腿侧肌肉痉挛。他磨蹭着,嘴唇开合。似忆中欢愉,故意研磨的器物数次坏心顶弄,他被快意推动,蹭过一次便要静默地喘叫一声暮雨。
无神双眼兜一汪热泪,眉心似蹙非蹙,难耐情态映入苏暮雨眼底。他摸过苏昌河的眉眼,轻吻对方耳垂,盈满欲望亦同样令他胀痛。可未停止,他要看着魁首弹动、挣扎,向他贴近。无声的名讳催得他也欲壑难填,俯首对方的耳边句句回应。
手掌隔布料按压苏昌河的性器,揉捏痉挛的肌肉。他控住对方一条腿,感觉抓握他衣襟的手指颤动,红晕爬满半张脸,泪也坠落。他追逐泪痕吮吸,含入嘴中。手上增加力劲,发觉掌下人激烈地挣扎、推拒又将他拉回,他知道对方要到了。但不够多,还远远不够。
在欲望泥沼中,苏昌河分不清真假。苏暮雨顶的好深,很胀,喘的也勾魂摄魄。快乐堆积得太多。那处平滑壁腔都发烫得肿起来。他受不住。他想攀登顶点,去抓那双赐予他甘霖的手,十指相扣笼着性器动作。他说暮雨,仰头讨吻,短暂分开又追上去,汲取更多甜美快意。
意识悬浮,冰凉触手拂过额头,飘飘欲仙中,他听见苏暮雨说:“不准。”掷地有声,于是即将飞跃的云庭离他而去,让他跌落人间。他挫败地拿头捶对方胸膛。吻也由满是爱怜变成撕咬,尝到血又小心翼翼地舔净。报复心极强地用胳膊压对方的性器,换来令他满意的鼻音。
苏暮雨顶腰,磨蹭他的小臂,不收气音,像补偿刚才打断他快乐,要他听难言情态。明明还被脑子里的回忆压着摆弄,身躯内快感一波波涌来,他却开始可惜见不到对方深陷情欲的模样。他要听到更多,亦要观音为他湿润眼眸,于是往对方衣服里摸,企图抽掉腰带。
稳定的链接扭曲波动,原本适应的激流陡然奔腾。快意来得太快太猛烈,他伸出的手滑落。苏暮雨在亲吻他的喉结,舔净留下符咒的血痕。绵长鼻音一点点溢出来,似哭求,盛满无尽欲望。这一次苏暮雨仍说不准,却放开禁锢,看他打着摆子晕湿衣裤。
剧烈的喘息回廊碰撞。眼前黑雾散去,头顶的水母和傀儡丝组成不知名阵法。视线游移,撞进另一双泛红的明眸。苏暮雨尚未满足,却放任渴求在身体里奔腾,俯身同他交换一个吻。按压他仍然发抖的腰腹。日光垂落,将观音发丝烧成火焰色。
应该生气的,苏昌河想。在这随时有人出现的回廊中,招呼也不打一声,接管他的五感,玩弄他的意识。让堂堂暗河大家长仅被握着腰碰两下就弄湿两层裤子。可身躯内残留余韵,被摸得发抖。
苏昌河慵懒地倚靠廊柱,餍足地眯起眼睛道:“苏家主,以下犯上。”
苏暮雨低眉顺眼回:“任凭大家长责罚。”
美玉般的苏家主面上从容不迫,下半身欲望剑拔弩张地挺立。好一个任凭责罚,大家长摇头凑近,亲吻他的嘴角,拉他的手摸向自己开启的嘴唇,要他指尖一路下滑触碰滚动的喉结。举手投足皆为引诱。
苏昌河满是调侃,语气微妙道:“不太像你。”
苏暮雨却眉眼柔和,轻声道:“你在这里,昌河。”
荒唐一场。学什么都很快的人,这次未将自己的喉咙弄肿。晚食前,换身衣服联袂而来。白鹤淮忽然讲:“四六我不同意,得二八。”
平白无故,必有蹊跷。苏昌河说:“没后悔药可吃。”
他俩唇枪舌剑,将出工出力卖脸的苏家主本人扔在一旁。
“你!”狐狸神医大力拍桌,“你们两个坏胚子,灵识波动那么明显,竟还要我说!”声量很大,却是外强中干。其实不知,不过用来诈人。可对面坐的是泰山塌于眼前而面色不改的苏暮雨和脸皮堪比城墙的苏昌河。眼见两人不为所动,她硬撑的气势如流水泄净。
见此真做坏事的术士和魁首皆暗自松气。
苏昌河嬉笑道:“神医既然不知,无理无据讨债。我可不认。”
白鹤淮两手比画个圆,“你都有那——么大一屋子黄金,怎么还计较我这一点点。”
“我就算有那——么大一屋子黄金。”苏昌河比画个比她更大的圆讲:“也不能坐吃山空,再说了,抢来的总是更有趣。”
一时间狐狸跳,灰狼叫,场面十分混乱。
喧闹之中,忽闻笑声。苏暮雨抵唇而笑,同往日大相径庭。庭院因此陷入寂静。少言寡语的人歪倒苏昌河肩臂。做靠垫的那个却收敛张狂神情,垂眸碰人手臂,被牢牢攥紧。
笑声碰撞飘荡,连同浮现的鹰雕一起,冲入云霄。
TBC
Notes:
问:暮雨笑时在想什么?
答:所求之事,皆已如愿。我朋友笑我两节的结尾都超字数还开车。
其实,我有时候会纠结与暮雨的回应。
爱与欲同源,却不能只在欲上回应。
希望我做到了。
Chapter 31: 新芽 01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新芽 01
“夜黑风高、飞沙走石、阴云遮月,白衣玉面的卓月安与无双城主宋燕回共同抵御火入魔……”
茶馆听书,惊堂木响。时下最新鲜的事儿变成说书人的且听下回分解。一楼大堂的食客评头论足,讲无双城自己内乱搞得四淮城百姓遭殃,说一夜蒸发的卓少主没准是中了昔日天下武城的诡计。殊不知卓月安正瞧着某人为此心旷神怡,就差扔两张银票要人家大声些多讲点,最好让全江湖都知晓。
“如今可消气了?”苏暮雨推去碗茶。
苏昌河剥花生丢空酒盏里,“苦主已然看开,我气有什么用。”他往嘴里扔两颗,听休息过后的说书人继续讲卓少主怎么威风地大显神威,剑气引雨,“要我说得身败名裂,焚骨扬灰。这才哪到哪。”
“秋水已断,约战的卓月安不知所踪,”苏暮雨摇头往酒盏里放些去壳的瓜子,“江湖流言蜚语,无异声名狼藉。”身旁人收敛笑意啧一声,岂止面露遗憾,简直悔不当初,颇有几分痛心疾首道:“真是。早知就多带些人去抢了姓宋的小徒弟,要无双城再无翻身之日。然后……”
“然后屠了城主府,人头堆山震慑旁人。”
“正是。知我者,暮雨也。”
上次苏暮雨见苏昌河真如此做,是对方奉提魂殿之命,诛杀一窝邪道术士。送葬师约傀大人来山云城观奇景,暮色将至仍未出现。蛛影之傀找去一瞧,对方正在砍头。字面意思。漫山遍野血腥味,卷刃三把刀,堆积成山的首级旁怒骂三个老鬼发任务就发还提费时费力的要求,耽误人赴约。忆起那可止小儿夜啼的场景,他哑然失笑。
小小银铃落入花生山,做工很粗糙。苏昌河拿起来摇晃,苏匠人初出茅庐,却没做成哑铃。被当成孩子哄的人说:“用来博人一笑,未免有些小气了。”苏暮雨起身站到他背后,取走他指尖铃铛,悬挂发辫彩绳。
“并非为让你消气。”苏暮雨道:“两日只得四枚,剩下都是哑的。”
苏昌河大笑,抓着他的胳膊,要他俯身应允一个吻。双唇相贴,细碎脚步没打断他们。反倒是店小二很识趣地放慢脚步。甜蜜爱侣分开,对方也缓缓行至门外。雅间内的客人们皆不开口,默不作声等跑堂的小子放好佳肴,恭敬退离。
“一个小魁首。”
“还不是魁首。”
真魁首挑眉问:“是术士皆能分辨,还是你技艺精进?”
苏暮雨想,都不是。不过是某些人只记魁首身份带来的便利。早忘夜夜难眠导致白日精力不济,拎着精铁剑到他身旁补觉的事。方才的少年同那时的六十三一样,满身困倦,细微声响都神经紧绷。他不答,苏昌河也未继续问。
两位为躲清闲的伤患去集市给忙碌女郎们买了诸多零嘴。
南安城近来很热闹,不只是声名远扬的无双城内乱,还有孩童们的病症。一传三,三传十,云鹤药庄满是小孩哭闹。玉面公子能叫淑女们眉开眼笑,可没法子让生病的孩童不哭。更何况他身边跟着的苏昌河也不知到底有没有三岁,逗孩子逗哭了就往别人怀里塞。白鹤淮两眼发蒙,要他们速速离去,不要捣乱。
这不,傍晚落雨前归来,庭院已然清净。苏喆走出绝音阵揉额角。叮铃叮铃,夏末晚风吹得银铃作响,引得人瞧来。习武之人,还是杀手榜上有名的送葬师,浑身上下挂满零碎小物都能做到落地无声。此时一步一响,反常得生怕旁人不知。
今日是铃铛,明日是臂环,后日又是和衣袍格格不入的无事牌。苏喆用来解闷的工匠房,已成苏暮雨养伤打发时间的最佳地点。大前辈和窈窕女郎们从无语到麻木。最后还是前辈做主,在某个难得的晴天拦下刚走出匠房的苏暮雨,将他俩打包轰回自己的宅院。
这一次,连向来替他们说好话的萧朝颜都权当没看见。
空荡大宅迎来许久未归的主人们。扫洒自是由大家长一手包办,比邻房间打通隔墙。劳碌大半日,等苏暮雨沐浴后走回。未完成的银环已经扎进苏昌河的耳垂,细微血珠沿环上蛇鳞纹路流淌,似岩浆流过干涸大地。他本欲抽出,却饮尽清酒,垂首卷入唇间。舌尖勾弄环身,刺痛不值一提,更多是烫与痒,牵拉让人歪过身子,吻顺势落于侧颈。
“手艺长进不少。”苏昌河指尖摩挲他的耳垂笑,微微用力,只将另一环放他的掌心道:“劳烦师弟。”
说是要他亲去捅开另一个多年不戴饰物的耳洞。却头枕炕桌,衣襟散乱。如桌案摊开的画布,他想将银环穿在何处便是何处。苏暮雨低头轻吻他的指尖。这枚未有纹路的银环,被他带着苏昌河的手戳入自己的血肉里。
苏昌河哼笑讲:“明日你我都肿着耳朵外出,旁人问起,苏家公子怎么说?”
“不说。”苏暮雨俯身要堵人的嘴。掌中人偏头躲过去,只亲在耳后,打个抖往旁边挪,又被抓回来。他含糊道:“别躲,昌河。”于是某人真的不再躲避。耳鬓厮磨,肺腔耗尽,传讯纸蝶绕他俩飞了三圈才气喘吁吁地分开。
将四淮城之夜传遍江湖的罪魁祸首是大皇子萧永。自己的窃城计谋张冠李戴全说成无双讲武堂堂主意图夺位。左右死人不能开口。
一夜过后城主重伤折剑,约战之人销声匿迹。若要解释,生怕稍有不慎翻出刘云起嫉妒英才,贪图剑谱,覆灭无剑城的恶行。这哑巴亏无双城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苏昌河倒是很愿意为此负责,甚至想落井下石,给传言火上浇油,但便宜了萧永可非他所愿。
萧永返回天启,旁的人前往蜀中唐门。皇权纷争,一计不成必有后手。黄泉当铺的东西值得人费尽心机。怀璧其罪,他们不想卷入也会被当成随意操控的棋子引上棋盘。要想破局,唯有让暗河走向明光。北离地图烛下展开,银元宝推来推去,他们不约而同停在南安。
“你要在此开宗立派。希望旁的识相点,别惹人生厌。”苏昌河躺倒苏暮雨双膝,“到时宗门遍地飘血可不吉利。”有人上下嘴皮一碰,那凌霄宗掌门的脑袋已是即将悬挂凌霄宗门的门梁。苏暮雨道:“此事交由我做。”
“也行,先礼后兵。苏家主先讲道理,说不通苏昌河再去杀人。”
“昌河。”
苏昌河起身,靠过去眨眼笑道:“我的苏家主,你这般叫我,可算不上警告。”
非为警告的苏暮雨无奈咬他一口,总算是把人嘴巴严严实实堵住。
TBC
Notes:
喆叔:这两个卵仔把暗河搬过来,我哪里还有清闲日子哦?
昌河:隐退又没完全隐退,您这叫如隐如退。
暮雨:叨扰喆叔。过渡章20%,糖水80%。我写得快乐。29章重新改了点东西,后半部分,逻辑完善了。
我的老毛病,一旦开始恋爱,家产就会互相送有的没的。感觉凭借这个都能认出我来。
无时无刻都在撩拨暮雨的昌河。甜饼章缓解一下重看凌霄宗剧情气到昏厥的我。不管,反正就要在南安开宗立派!无双城那会儿我都没有很生气。但我想把凌霄宗掌门脑袋拧下来(喂!
尝试整篇发微博,但是被屏蔽的谁都看不到。就这样吧,我不会努力再做王婆买瓜的事情。应该是完结倒计时,运气好八章以内,运气不好……嗯,十章以后(。)明天是公祭日,禁娱,惯例不更新。
Chapter 32: 新芽 02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新芽 02
已知夜鸦消息,难免去云鹤药庄告知为此忧心的白鹤淮。药王谷的家务事苏昌河不便多问,他来此是有另一件要做。
“我自暗河找到本闲书,说冰心水可解入魔之症,来寻神医解惑。”苏昌河摇晃书册问道:“是真是假?”
女郎抽走残卷大致扫两眼,“是有这么个东西。练功不慎或智不坚被心魔纠缠的,入魔初期可用。”神医刻意吐字清晰地讲:“若是太晚,神仙难救。”
苏昌河一脸疑问解开的模样,没继续说什么,也没要回闲书,起身告辞。徒留白鹤淮疑心四起,怀疑他练阎魔掌练出问题,又怕是他是演戏耍人。翻来覆去大半日,最后气呼呼地骂两句人,想着哪日碰见苏暮雨必要问上一问。
苏暮雨最近可没时间造访云鹤药庄。暗河想要在南安开宗立派,自第一步置地就非常不顺利。苏家主是个讲道理的人,特意嘱咐兄弟们避免冲突。杀手们精通杀人技,出手杀招居多。凌霄宗的那些个大放厥词的外门子弟,手下留情也撑不过十招。因此大受掣肘,频频负伤。
哪怕选来办事皆是脾气好的,也很难忍着火气继续推进。在凌霄宗与荻水仙坊阻挠下,无人敢卖给他们。苏家主只好自己挨家去问,以免再有人留手受伤。好在他乡遇故知,暂且敲定,晚间请奔波多日的弟兄们去酒楼吃顿好的。
家主们单开一桌,推杯换盏间慕青羊道:“南安的知州也够难受的。自己是父母官,可富商牙人们讨生活看的是江湖门派的脸色。”
“明日烦请青羊兄走一趟知州府。”苏家主举起酒盏。
大家长补充道:“去个‘拜山头’。”
几人正说日后安排,忽闻喧闹,葛修的大嗓门隔好几间屋传入雅间。苏昌河拉门瞧热闹。只见几名刀手正推搡位背药箱的医师,另有位锦衣青年被葛修护在身后。
浓眉大眼的医师边挣扎边急道:“……可事后将我锁去见官。毒发难救,人命关天啊。”
“放屁!”葛修叉腰怒吼,“店是老子的店,酒是知州公子的酒,咱自己给自己下毒不成?”
苏昌河挑眉,回头对慕青羊使个眼色,另一屋的杀手们悄无声息起身,飞速封锁整家酒楼所有出口,连只鸟都别想走脱。他装模作样整理袖口同已经起身的苏暮雨去近距离围观。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迟迟不见小师侄回来的白鹤淮也从三楼下来。
在南安神医名头和熟人苏暮雨的面子下,刀手们放开辛百草,容他前去诊断。至于端上桌的酒水,酒碗皆被白鹤淮扣下一一检验。折腾半个时辰,终是将尸虫逼于伤患左手腕,割破皮肉取出。从未习武的年轻公子面色苍白瞧着满地爬的几只虫子,转头吐半盆,踉跄起身,长鞠一躬。
苏昌离走进雅间,低声对两个掌权人讲:“截下三人,其中一个是荻水仙坊的,消息还未走漏。”
“暮雨。”苏昌河扭头道:“看来是时候送南安知州一份大礼咯。”
苏暮雨低垂眼眸,吞下无声叹息。
武林中人多数不在乎什么北离律法,也不尊重皇权天威,但不管缘由为何,杀知州之子都不是轻飘飘可以放过的事情。凌霄宗与荻水仙坊是南安地头蛇,可放眼全江湖,不过沧海一粟。未出三日,六扇门捕头兵分两路到访南安。来时十位捕头,回时七人带五副棺材。
但这些和他们无关,苏暮雨拒绝了葛修的地契。前来帮忙的兄弟们四散城内,也就每日休息才回到宅院。他正为开宗立派的事情费心费神,那边苏昌河当他的面丢给散养弟弟个半臂长的盒子。
盒开味散,是只血淋淋的右手。
昔日送葬师,如今暗河大家长,向来睚眦必报。
苏昌河道:“这可不是暗河做的,有钱能使鬼推磨,捕头也缺钱。”
“我知。”苏暮雨想,若是你做,这盒子里还应有数十条舌头和两个掌门的脑袋。他只摇头,看不出是愁是恼道:“行走光下,确实步履艰难。”
两人都不再说话,沉默之中,来人打断气氛,行礼后奉上木匣。凌霄宗扣押不卖的那处山庄,被知州借救子性命送至。苏暮雨指尖压着地契叩击桌案。他想,今日仅是南安,便欲杀人污蔑,等真开宗立派,整个江南都有异动,不知要牵连多少和他们有关的人。
暗河要站上明面,得有助力。思及此处,他问:“雨墨有消息吗?”
“没有。”苏昌河抽走他手中地契,摸了摸下巴,“退回去恐怕才真要在南安寸步难行。”言罢他起身不伦不类地对苏家主行个礼说:“我有一计,不知家主可愿一试。”
这副戏瘾大发的模样,令苏暮雨咽回想说的正事,松开拧紧眉心,配合地演道:“说来听听。”
苏昌河能有什么好计谋呢?
不过大张旗鼓扫洒,找不到杂工就让杀手们自己人上。要暗河驻地的同门搬空小半个藏书阁,浩浩荡荡一队,招摇过市停在山庄门口。几辆马车门窗四敞,下来的全是孩童。最小的五六岁刚武学入门,最大的十四五岁身背木刀木剑。唯二的大人是个目盲的藏书阁先生和覆面窈窕女郎。
这堪称老弱病残的组合就此入驻山庄,悬挂的牌匾却剑意刀气纵横,杀气十足地两个暗河大字。光明正大地立在南安城内,如楔入血肉的利刺。若要拔出,自惜羽毛的名门正派舍不得脸面,若放任自流,便只能由着他们落地生根。
苏喆吐个烟圈摇头道:“你这个卵仔,真是鬼点子多哈。那些个小娃娃,都是精挑细选的好苗苗。苏暮雨,他竖个靶子在此,你也同意咯?”
“您这话说的。”苏昌河摇头晃脑,“咱们这叫信任城内治安。”
与促狭鬼一同敲定缓兵之计的苏暮雨散开冷凝神情,眉眼含笑说:“昌河说,这是阳谋。”
放后生们独自出门,并非毫无准备。暗河大家长和两位家主前往蜀中唐门的第三日,不知何门何派的魁首派遣灵识夜探暗河。还未摸进山庄阵法边界,便被小小的红焰凤凰一翅膀扇飞数百丈。红衣白发的修罗在藏书阁榻上嗤笑,翻个身又睡过去了。
TBC
Notes:
问:慕辞陵到底怎么被说动来帮忙的?
答:他天启城欠债的借条,暗河的藏书阁。短期任职,管吃管住并且薪水超——高。伏笔回收:对没错,就是他拿走的秘籍。
然后又藏了一个伏笔(其实很明显哈哈
虽然传出去让小孩当靶子名声不好,可既南安有驻地,就一定能在此生根。先迈出第一步。
要走唐门和天启的剧情,改动也挺多。我为合理性头发疯狂掉。
Chapter 33: 新芽 03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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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芽 03
一场乱战。
慕青羊来得不是时候,正撞见唐门对自己人下手。手段比起暗河不遑多让。他被追着林间飞窜,真是觉得不愿同腻歪的结契搭档多待半日,自告奋勇前来探路大错特错。早知如此,不如和雪薇一起来。但也有些好处,至少小半人马都在林间摸黑找慕家的家主,哪里知晓蜘蛛女已借机绕过警哨潜入唐家堡。
没有且战且退一说,上次他重伤逃命还是无名者的最终试炼。都说唐门论毒天下第二,也没哪个说他们追踪术这般厉害。不论怎样隐匿行踪,都能找上门来。腾不出工夫调息的他,只能期盼保命的引魂蝶早点飞到堇城救命。
也是他命不该绝,体会一把骑鹤翱翔的感觉。巨鹤离去,他恨铁不成钢地看向自己表示不满的灵识道:“你要是也能带我飞,咱俩至于如此狼狈吗?”白鹤狂叨他,灵识波动荡开。幽香扑鼻,一道罗网兜头砸下,屏息已晚。再次睁眼,昏暗地牢中,药王同他四目相对。
辛百草喂他些水问:“慕家主,你终于清醒了,可有其他不适?”
除满嘴血腥,铁链锁住的四肢折断般疼痛外,未有其他不适。只是他那向来散养的灵识不翼而飞。监牢外黑衣斗篷的女子轻笑讲:“我早就想试试这令术士变为常人的毒,多谢师兄相助。”他的心本随话沉入谷底,却见药王怀中隐约有什么东西拱来拱去。模糊轮廓,看不分明。
惯会演戏的术士就水吞血,哑声问:“药王怎会在此?”
夜鸦被视作无物并不生气,挥手要人送些吃食进来,别饿死她多年唯一活下来的试药人。她走后,辛百草的灵识跃上慕青羊的肩膀卧成一团。药王本人也将对方设计诓他出城问诊的事情娓娓道来。他们不约而同叹口气,颇有几分同病相怜。
扣押慕家主这件事,本可大可小。但此刻放眼整个唐门,属实是找不出一个能和苏家主武功不分伯仲的,便只能修封求和信送去。以免暗河怒急打上门,暴露堡内人手不足。
唐灵尊笃定如今的暗河大家长是同她一样唯利是图的人。
话虽不假,但这点蝇头小利在苏昌河眼中可不足以让暗河搭上大皇子的那条破船。他们要走入光下,并非再给自己找个执剑人。嘴上打机锋,半炷香都过去了。半死不活的慕家主才被抬进门,开口第一句便是,“为我做主啊,大家长。”
听着声泪俱下,讲话的却面无表情,仿佛走个过场。这两张暗河中最会骗人的嘴巴你来我往,叫人插不进话茬。等唐灵尊在他俩废话间隙蓦然发觉结账的苏暮雨迟迟未归,调虎离山之计已成。
“有大家长在,还要苏家主去结账,”慕青羊笑得站不稳,卧倒台阶,“闻所未闻。”
苏昌河走去踢人一下,抬了抬下巴示意若隐若现的白鹤,“怎么回事?”
“中毒未解,灵台不稳。”慕青羊耸肩道:“针对术士的邪毒,药王说暂时没法子解毒。是个麻烦人物。唉——大家长,让人喘口气再去砸下个场子啊!”
“阿火可没有小青听话。”白鹤淮敲半天陶瓷罐,也不知为何今日小宠格外懒散。正欲取出银铃,一声清脆呼哨,赤色小蛇蜿蜒爬出。一路杀进门的某人胳膊下夹着唐家木头的小徒弟,还顺脚给唐门长老踹下楼去,闹出惊天巨响,生怕唐门的人听不见。
方才布满寒气的房间少一面墙,盛夏热气涌入。两拨急匆匆跑上楼来的唐门子弟都让自家的怜月使震出三丈外。苏昌河把孩子往屋里一丢,没来得及张口,有人的指头已经压上他手腕。
“这般着急。青羊兄可还好?”
“中毒了,药王说没得救。”
“昌河。”苏暮雨无奈道:“不好笑。”
苏昌河啧一声,“夜鸦的邪毒,这会儿在据点养伤。”他瞧一眼飞身下楼的唐怜月,“还说结盟,他们自己的烂账都算不明白。”
唐门家务事,他们暗河不想掺和。一行人做完好人好事,返回下榻客栈,静待怜月使拜访。谁知来的是个名字都叫不上的少年人,还说什么有事和他相商。让暗河大家长和两个家主亲临的事,可是一个少年人能做主的?
连苏暮雨这般好脾气的都要说个滚字。满屋弥漫沉闷气氛,白鹤淮拉一手拉着慕大美人,一手扯着辛百草去探望中毒的慕家主。
苏昌河起身叫人备好晚食,左右唐门的人情已拿到手,剩下的明日再说。再次返回屋内,发觉苏暮雨在削竹子。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三个成品,对方手里正做第四个。
听见他的脚步声,苏匠人手持他的匕首头也不抬道:“神医和药王有七成把握可解青羊兄的毒,但需要时间和一些少见药材。”
竹哨做成,苏暮雨试吹,哨音有些耳熟。“夜鸦手里应也有对付魁首的奇毒。”他似是想嘱咐两句,手中的东西被人取走。拿着另一把匕首的人边稍作改动边应道:“药材单子交给慕馆主,驻地内的弟兄们都闲得发慌。”这人将改好的竹哨递到他嘴边。
相同的呼哨接连响起,苏昌河放下唇间指节问:“怎么想起来做它,要驯蛇?”
苏暮雨没回话,仍是低头忙活自己的。翠色竹节层层打磨,蜿蜒刻上纹路。匕首没有专门的工具好用,胜在雕刻者对兵刃的掌控力。本来无聊盯着他的人,看着看着却收敛笑意。
半指长的东西尾端穿个孔,坠着一根五色相交的穗带,编得有些歪扭。像他儿时村落中大人们给幼童做的御蛇玩具。苏暮雨走到他面前蹲身,将这根竹哨挂在他的腰带上。一时间揣他怀中的蛇纹耳环也烫起来。
他垂眸拂过上面肚子圆滚滚的蝎子,想笑却没成功,只说出一句,“让真毒蝎瞧见,怕是能气晕。”
“晕过去便不会笑我。”苏暮雨捏他的指尖,握在手中抬头道:“待手艺精进些再换新的。”
TBC
Notes:
问:暮雨知道昌河来自苗疆了吗?
答:昌河调侃他的时候,他才确认。但他确实没看昌河格子里的东西。一条我埋得很深,但因为笔力不足,文章结构不够好,所以显得非常不明显的线。希望不会给你们很突兀的一种“啊?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六十三发烧讲胡话十七听不懂、到改动小神医的集市买的苗疆银铃,还有南安城清闲日子的彩绳细辫。暮雨从发饰银铃、臂环、蛇纹耳环、再到做给苗疆孩子的竹哨。我的朋友说,暮雨有点像在打扮一条躺在旺盛枝丫上的暗蟒。
是的,暮雨也确实是。措辞错字,后期会慢慢修。
Chapter 34: 新芽 04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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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新芽 04
得益于暗河善举,唐门内乱悄无声息地结束,未波及蜀地。慕青羊的毒拖拖拉拉十余日,白鹤重新出现,于茶馆低空盘旋,满地乱跑,十分聒噪。白鹤淮躲过追逐战的两只飞禽,感慨句物似主人。拐弯抹角被挤兑的两位暗河前杀手似欲开口,大前辈倒杯茶,皆胎死腹中。
堇城事了,夜鸦掳走唐灵皇,应是去往天启。他们也要借唐怜月的人情,动身找琅琊王攀关系。药王谷的神医们表示要一同前往。辛百草道:“药人之毒若祸乱江湖,后果不堪设想。夜鸦为我药王谷逆徒,我不能袖手旁观。”
赤狐站在白鹤淮肩膀抱臂点头。女郎掏出五个玉瓶,“这是我和小百草所制的应急药。那奇毒的解药因人而异,”她推其中三个给苏昌河,另外的交给苏暮雨,“如真中招,吞服即可拖延片刻。红瓶为术士,蓝瓶为魁首。”
“多出来这瓶绿的,”苏昌河晃动瓶身,细微水声传入耳,“怎么只给我?”
白鹤淮慢条斯理给自己倒茶,“你问过的、可解入魔之症的、冰心水。”出乎意料没瞧见师弟管教师兄的戏码。本该问的人只字未提,她补充讲:“夜鸦手里的针对魁首的毒多半能使人灵台蒙尘,症状与走火入魔类似,冰心水或能缓解。得算双倍诊金。”
近来对钱财略有概念的苏家主掏出一沓银票,在神医假客气的推拒中,回归一穷二白。大家长只摆出副世风日下模样嘀咕两句黑医。
慕家主重伤初愈,本应返回驻地或南安休养。立在南安城内的靶子已有月余,缓兵之计终归不能长久,越来越多的江湖中人现身小城。舍不得脸面的名门正派快忍不住了。山庄迟早是另一个是非之地。借口送药材前来的兄弟们因此兵分两路,一队随掌权者再入天启,余下的隐匿行踪返回南安,以免真遭围剿,卷入纷争的后生们自顾不暇。
江湖传闻琅琊王并非常人。此前苏昌河刺杀时确见一只雪貂。因着灵识象征他们的身体和灵台状态,暗河杀手们行走在外,除了慕青羊很少有人会主动暴露术士或魁首的身份。多为战斗中受杀意影响不自觉浮现,或有意要灵识参与。但他与萧若风短暂交手,雪貂好似仅为旁观。
苏昌河结束回忆讲:“我觉得他不像魁首,也非术士。那灵识不是他的。”
“许是旁人,”苏暮雨思索道:“也应是极为亲密的人,灵识受影响亲近琅琊王。”
“哦?”苏昌河正事说半截,严肃态度无影无踪,“所以,某个未有意识的灵识,不受驱使时伴我左右,也是因为——”某人压桌俯身,自下而上看来说:“它的术士想缠着我。”此人打趣搭档,全然不顾自己的鹰雕也在对方肩膀上立着。
突然出现的水母隔开车内暑气包围魁首,令人发出满足喟叹。庞然大物很快将他俩挤到一处。冰凉触手们探入衣襟,被苏昌河捉住一段。这可真是双拳难抵四手,只得败下阵来,由着它们游走衣内。
苏暮雨揽过身旁挣动的人,“满盏不洒,尚可一试。”他压下发颤的臂膀,捏着对方喉结要来一个吻,交缠中水母消散,好似无事发生。以灵识撩拨,做尽孟浪事的术士却正襟危坐,气息不稳道:“昌河。我想做的,远不止于此。”
班家的马车刚从库房里拉出来,不过三日,又被大家长弃若敝屣。说是体恤刚解毒的慕家主。慕青羊莫名其妙被换了辆马车,外头赶车的兄弟也摸不透两位掌权人的心。而他们的大家长和苏家主早纵马先行一步。
暗河入天启,未曾隐瞒行踪。
为照顾后面的兄弟们,特意寻牙行租个大宅院。苏昌河花钱大手大脚,难得心血来潮因租金问题同对方讨价还价。可惜三寸不烂之舌此番没说过普通牙人。松口不说,还一并将打扫庭院的事情交由对方。
半炷香后,空荡院落人声鼎沸。他俩像是碍事儿的,借此难得机会,漫游天启城。数月前执伞鬼自己逛过的地方又带着大家长走一遍。这次路过学堂,倒是没被国师送上一纸字条。
“这就是上次你来转过的地方啊。”苏昌河搭上他的肩背,“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千金台、钦天监、问天石、龙起园、学堂。”苏暮雨偏头回:“一路走来,未有所缺。”
“还有——教坊司的百花楼啊。”
“你想去?”
“我可以去。”
苏暮雨脚步停顿,带着大半身子都压在身上的人转个方向。一路走到另外的主路,越走人越少,脂粉味却越来越浓郁。苏昌河拿下放他肩膀的手,哭笑不得讲:“你还真带我来?”
“你不是要来看看。”苏暮雨反扣他手腕,“长街尽头便是。”
两人拉拉扯扯地行至百花楼门口。这里白日不迎新客,只接待老朋友。屠晚正听佳人软声细语,一看窗外,多日未见的苏公子竟在楼下,连忙招呼人请他们上去。有些人不过是为逗俏郎君变脸,对香气混杂的百花楼没多少兴趣。
千金台的屠二爷是个很会见微知著的人。当下拍板另换地方同人叙旧。他选的饭庄酒很不错,菜色也够丰富,冲淡对闻名江湖送葬师的畏惧。本地人打开话匣子,说些近日天启趣事。龙封卷轴言论一出,苏昌河没忍住笑声,面对屠晚的疑惑却不解释。
他不过笑江湖上声名远扬的琅琊王,在自己萧家的天启城,被做皇帝的哥哥防备,被做皇子的侄子忌惮。畏手畏脚的,瞧不出除去光明磊落的名头还有什么好处。苏暮雨知他所想,只给他斟一杯酒,轻描淡写揭过他的无故发笑。
小聚临近宵禁才散,千金台的人来接屠二爷。对方路都走不稳还说什么天色已晚,要请两位苏公子百花楼听曲去。苏昌河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听不得一句,拽起苏暮雨健步如飞,走出醉鬼视线。
苏暮雨眼中含笑,面色不动,只说:“又不想去了?”
“好暮雨。”苏昌河道:“你明知我心向观音。”
“我可不知你还拜佛。”嘴上这般说的人,早绷不住面皮。他整张玉面浸透笑意,似太阴也染上人间烟火。苏昌河咽回同他玩笑的荤话,也跟着笑起来。
他们醉意未散,并肩行走在月光之下,碰见提剑来寻的李心月。
前有药王谷的拜帖送至琅琊王府,后有青龙使捎来暗河新任大家长的话。以唐门之变作跳板,想同他萧若风交朋友。当然,瞧传话人面色,原话定然并非如此。
李心月做完人形拜帖,少见地有几分犹豫说:“苏昌河和苏暮雨,似是结了契。”她与雷梦杀是夫妻,也是相当契合的结契搭档,自然能察觉那两人间的微妙。但就他们已知的暗河搭档,没有哪对真携手走到最后。未来这对执掌暗河的兄弟反目,怕是会牵扯进整个江湖。
“那便见吧。”萧若风对这疑似八卦的消息只一笑而过,“心月姐姐,这不是好事吗?建立新的暗河,掌权的大家长和苏家主又是结契的兄弟。”
即便满城流言蜚语下,约见药王辛百草又密会暗河会惹来更多麻烦,仍没阻拦琅琊王的回帖送达。
三日后,风雪楼。
他们这关系攀不攀得上,即见分晓。
TBC
Notes:
中途差点一脚上高速(。)幸好我记得正事儿刹车了。
我:心月姐姐,你觉得微妙,不是因为他俩契合度高,而是因为他俩有一腿啊。
吃我存稿的朋友:你就像掐指一算,发现苏昌河竟然有一章没说过骚话了,不行,得马上安排。临近完结,越发疲惫,剧情在脑子里,但是懒得写哈哈哈。
疑问:会不会觉得糖水有点多腻?或者对话ooc?
Chapter 35: 新芽 05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新芽 05
白鹤淮清晨就携小师侄和狗爹前来拜访。苏喆门前拦住宝贝女,法杖轻敲地面,内劲扫出数十个叠套法阵。神医心有戚戚后退研究,发觉全是针对术士和魁首的杀阵。没多久院门敞开,白鹤挤出个脑袋叫两声,引他们入院内。
一进院门才知,门口都是先礼后兵。庭院内凡是突击入门的角落都有机关、阵法等着。精巧程度仅稍逊蛛巢。神医和药王不禁发出赞叹。布下天罗地网的慕青羊摆手说:“时间匆忙,不及南安山庄内半分。”
药王谷到访,为同暗河大家长做“生意”。大家长却不在,唯苏家主一人。对白鹤淮而言和两位苏家利刃谁谈都一样,苏暮雨还比苏昌河好说话许多。她笑眯眯道:“原本还有些担忧,见了这院子,倒是来得正巧。不知能否请暗河做几日保镖人?”女郎拿出几张银票,眼熟得很,要是苏昌河在此,必能看出不过羊毛出在羊身上。
神医们都不担忧名声,苏暮雨当然并无不可。像他说的,如今的暗河不过是个普通的江湖门派,今日也是与药王谷做成第一笔不做杀手的生意。
这两日神医们天启城的所见所闻,皆是有人剑指琅琊王。他们担忧夜鸦及其背后势力不满足于唐灵皇一个金身药人。虽不知药王谷逆徒的谋算,但能寻得一位尚且有救的中毒者,救治后以对方的血为药引,必能制出解药。夜鸦对此心知肚明。
“小师叔欲以我二人为饵,引人上门。”辛百草有几分担忧,“将云鹤药庄分馆开至天启。”
白鹤淮点头,“狗爹一人顾及我和小百草,左支右绌。借暗河落脚宅院改为药庄就好办了。”神医饮口热茶,公事公办的口气一转,“上面那都是对大家长和苏家主说的。”
赤狐大摇大摆走到苏暮雨面前,女郎三根手指摩挲,笑得狡黠讲:“琅琊王已知药人毒的厉害。可满城风雨,他手下的人太显眼。反正你们也要同他做生意,借此添加筹码,多敲些好处。”
白神医爱财,名不虚传,说起“生意经”头头是道。苏暮雨难免带上些许笑意,正要回话,链结中却涌来一股怒意。
不同于四淮城时,而是一种隐藏更深、更旺、更少见,属于杀人如麻送葬师的纯粹杀意。似奔雷炸遍灵台,连带他面色也化为冷凝。来自他人的杀气四泄,极力压制仍吓得赤狐一溜烟跑回女郎怀中。
苏喆瞥来问:“出啥子事咯?”
是昌河,苏暮雨想,去体会一遭人间的昌河,在这城中碰见了谁?
布阵的慕青羊手持木剑进正堂,摆出试试新阵法的模样。苏暮雨垂眸,沿链结反追,波动的怒气停滞,杀意也缓慢消散。他起身说:“神医们与喆叔舟车劳顿,我去订桌酒菜送至。”
待他走到雕楼小筑,半炷香前还准备大开杀戒的人,也在订酒席,购买许多酒水。面色从容,瞧不出哪里与平时不同。但他仍走去,坐到苏昌河身边,没讲话。两人相顾无言片刻,苏昌河道:“这人间,自己逛无聊透顶。你怎么手里还拿匹布?”
“来时路过成衣铺,瞧见匹锦缎。”他翻开裹物的布料,露出一角藏蓝,“很衬你。”
那点仅存又无处发泄的怒火,全被这句衬你打散,苏昌河摇头讲:“看来人间还是有些意思的,都能叫苏暮雨讲出甜言蜜语。”
苏暮雨轻声解释道:“并非蜜语,实乃我心中所想。”身旁人听后开怀大笑,再不见丝毫沉闷神色。
云鹤药庄风风火火开业,做靶子自是要大张旗鼓。颇有心得的大家长故技重施。等待与琅琊王会面的几日,往来病患络绎不绝。平民百姓中闯出名号还不够,借由千金台屠二爷的门路,在权贵间也走动宣传。一时间,神医之名,传遍天启。
不过献计的白神医每每提及琅琊王都稍显忧虑。女郎虽狡猾如狐,很难瞒过暗河的两位前任恶鬼。这点引人好奇的疑虑,在苏昌河同迟来的萧若风对过一掌,宴后满身冰霜时得以解答。
一个对暗河而言,非常不妙的答案。
光明磊落的琅琊王身中寒毒,恐命不久矣。
即便是达成交易,帮对方解决药人之乱,讨个人情。这万丈光芒能做多久的靠山?他们卷入皇权纷争,即将付出代价换来的却是短暂和平。又是不是笔划算买卖?
大家长问:“暮雨,你怎么看?”
苏家主沉吟片刻反问:“南安可有消息?”
“有好心人多次美言。”苏昌河嗤笑,“杀子在前,咱们的知州气还没消。就是不知他能记仇多久了。”他指尖夹张密函道:“毒花将至。”
来天启前,他们要紫靴鬼和毒花以机关毒偶守护山庄的后生们,慕辞陵做暗子。万一情况危急,可弃庄离去,保命要紧。如今无人召唤,毒花自来。苏暮雨展开信函,上书——谢不谢已归,家主重伤在外,慕家人着实忧心,望大家长从轻责罚。
哪怕在说正事,他也不禁莞尔,“青羊兄解毒的消息未传回山庄。”
“嗯哼~那得问问咱们的慕家主是怎么说的咯。”苏昌河敲击膝盖,身躯半仰笑道:“驻地云迷雾锁。你说,星落月影阁办的婚礼,是不是喜事也毛骨悚然的。”
苏暮雨卷起信纸,轻轻地敲了下对方的头,“又来贫嘴。”伸出去的手被握紧,这人压他半条胳膊,脸贴侧臂,佯嗔道:“我还病着呢,家主大人。”也不知灌苦药汤要人喂蜜饯那股生龙活虎劲头到哪去了,他屈指弹演技大师的额头,用的力气却比方才更轻。
笑闹归笑闹,腻歪一会儿还得说回正题。苏暮雨依旧决定完成和琅琊王约定。不只是为找靠山。暗河当初受制影宗,斩断身上傀儡丝。眼下又发觉影宗背后站着大皇子。此番不能以绝后患,萧永时刻惦记黄泉当铺里到底有什么东西,他们照样不得安宁。
他说的这些苏昌河岂会不知。只是大家长惯来喜欢于混乱中谋取更大的利益。借萧若风的东风不假,如当日未见到萧永身旁的浊清,他很愿意两边都应承。最好皇家权贵鹬蚌相争,他苏昌河渔人得利。龙椅上坐的是萧若瑾还是萧若风,随便哪个姓或不姓萧的,与他无关。苏暮雨也清楚他所想。
无论心中想法怎么南辕北辙,他们做的选择总是一致的。
“既然如此,我寻一处密室。昌离为我守关。”苏昌河靠近若有所思的人,“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苏暮雨扯他低头,交换呼吸,额头相抵道:“叫昌离再选些兄弟同去。不必担忧旁的。”
TBC
Notes:
问:谢不谢怎么回来了?
答:南安的山庄坐着说不定就有高手自己上门,比他自己找人切磋方便。
我:不管辞职的慕辞陵还是留职停薪的谢不谢,都回公司当临时工!恭喜七刀叔,小徒弟回来了!(谢七刀:没有感到开心哈
晚上还有一章。
sry,最近确实有点没动力更新。我六日多写点。
Chapter 36: 新芽 06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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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芽 06
坏心眼的大家长讲要闭关突破,交代很多事,没提毒花。苏暮雨也无提醒同僚的意思。同样清楚好姐妹将至的慕雨墨,正带几位暗河子弟与唐门木头探查鬼市。
饵已下,鱼迟迟不上钩。等待时间越长,背后阴谋越大。天启城内的百姓未见中毒迹象。权贵之中,屠二爷为人很是仗义,自己献身做金字招牌,说云鹤药庄的两位医师医术惊人。至于他的宣传方式,多少是有些不好说。
总之,九月上旬零零散散找上门的年轻权贵,不知从白神医处提走多少补肾补气的方子。险些带歪药王谷的名声。这帮贪花好色的富贵公子里,有一位将军之子格外与众不同。他的气虚是起早贪黑,习武过度所致。来过几次,总欲言又止。
不待白鹤淮起探究心,对方便再也没现身。直至今夜,李先将军差人深夜造访,请神医上门问诊。这个节骨眼上,女郎不会只身前往。苏喆提法杖随女儿走一遭。也是歪打正着,李公子确实中了药人之毒。白鹤淮取走毒血,急于返回宅院。
苏喆慢悠悠跟她身后,灰狼毛皮油光水滑踱步巡视。“不忙哈。”斗笠鬼道:“总有些小鬼,上门找死。”一柄飞刀斜刺入局,灰狼奔至女郎身前。
刀匣一出,苏喆也得知来人身份。
南诀刀鬼,许流云。
斗笠鬼暗自摇头,觉着北离的大皇子不在乎通敌罪名,看来已有十成把握干掉琅琊王。他就一个宝贝女儿,容不得半点闪失,摸出信号折划开。短刀阻碍未成,半朵烟花城内炸响。巡逻的卫兵来不来无所谓,苏暮雨那小子看得见就行。
这朵传讯信号闪耀无比,照亮夜空之际,假道士正怡然揣手,对截杀深夜突袭的人十拿九稳。
镇守宅院的苏暮雨提起伞剑,扫过院内阵法和戒备的兄弟们道:“劳烦青羊兄。”
慕青羊挽个剑花说:“苏家主勿忧,必保药王平安。”苏暮雨刚走片刻,已有人击破慕家阵法,令慕家主生出好奇。对方连闯三关,立于庭院墙头拈弓搭箭直取他心肺时,他才真的收起闲情逸致。
弓手太熟悉庭院内的阵法,也很聪明地避过他独创的杀阵。
这是个自己人,却未在暗河见过。慕青羊暗想,隐匿江湖的影子要立于光下,遁藏天启的影子仍想做旁人提线木偶,当真可笑。夜鸦的药人不受杀阵影响闯入庭院,与机关阵法内的暗河杀手们战成一团。夺命连环箭,尚能应对。利刃射入正厅,辛百草避过拔出端详,顾不得会不会暴露位置,扬声提醒道:“箭上有毒!”
术士弓手的箭,涂满针对术士的奇毒。
白鹤与野鹿你追我赶。木剑引气,毒箭布阵。两位术士打得有来有回。慕家擅诡术,正面应敌本就吃亏,躲避不及叫箭矢所伤。改良后的奇毒瞬息蚕食内劲,蛰伏经脉。谢在野傲然道:“苏暮雨将你留下对付我,未免太瞧得起你。”
“你才是——”舍身诱敌的慕青羊踉跄起身,掷出木剑,抬手掐诀,借弥漫飞烟逼近。想要伤的不是轻松挣脱傀儡丝阵的弓手,而是术士的灵识。眼前仅有轮廓,不妨碍假道士双手紧锁野鹿脖颈。扭断鹿的脖子和扭断人的脖颈,骨节错位声相差不大。他摇晃站直瞧着呕出大口鲜血的谢在野说:“太瞧得起自己。”
野鹿悲鸣响彻六条街。困于刀墟之阵的苏喆紧锁眉头,耳畔传来苏暮雨同许流云刀剑相碰声,有些许担忧。但他那乖女尚有余力絮叨副统领府的事情。情况不算危急,他索性在阵法中席地而坐,悠哉地点燃烟斗。
苏暮雨的情况确实尚可。脚边躺着许流云徒弟的尸体,面前的刀手半个眼神都没分过去,对他的兴趣更大。他已有许久没对某个人生出杀心。浮现的水母像柄巨伞,飘荡白鹤淮头顶。那边打生打死,小神医难忍好奇,小心翼翼伸指头,想戳触须。未有自主意识的灵识摇晃躲避,她怕战中术士分心,压下蠢蠢欲动的念头,忙在周身布毒阵。
本应是场还算轻松的战斗,虽忧心方才悲鸣,却不足以乱苏暮雨心神。可不应出差错的必杀之刃偏偏慢了一瞬。刀气震碎他衣襟,浅浅割破皮肉。
许流云挑起眉梢道:“尚有余力分心,是担忧那边的女医师,或真如传闻,你是个结了契的术士。怎么,你的魁首死了?”
苏暮雨放纵身躯接纳链接内奔腾的怒意,神色冷凝讲:“将死之人,何须发问。”
闷雷滚动,云雾聚集,雨意剑气纵横。主路两侧店家的拍门板互相碰撞,像濒死前难以自制的牙齿颤动。看似轻盈的一剑,击碎刀鬼的两把长刀,势如破竹,贯穿胸膛再折回削下敌人首级。喷涌热血飞溅,淌到药王谷神医靴前。
赤狐缩着脖子往人怀里钻,蛄蛹半天当场消散。隐于暗影的苏暮雨利落收剑,视断头刀鬼为无物,只说:“恐要委屈神医演出戏。”白鹤淮直面他不留手的杀人现场,不禁想起初识他说的“不用道歉”,眨巴眼睛疯狂点头,配合往身上抹了许多血。缓过神来后,女郎眼珠乱转,凭借医师优势,搞得有模有样,真吓走来的苏喆一激灵。
庭院内血腥味浓郁,横七竖八的尸身。辛百草在为慕青羊施针。龟壳一样的阵法伴随慕雪薇的毒护住重伤的几位暗河兄弟。唐灵皇受夜鸦驱使意图蛮力破阵。演技大师们的出现打破僵持死局。
苏暮雨提剑迎敌。以他武功,打不过成为药人的唐门大师兄。然苏家主竭尽全力,斗笠鬼虎视眈眈,亦可强留唐灵皇。夜鸦纵然欲掳走毒花,更不愿折损好不容易到手的金身药人,只得含恨退走。
立于一片狼藉中的苏家主攥紧碎裂衣襟,压不住翻腾内劲,吐出一口热血。
装成重伤的白鹤淮跳起来想摸他的脉象被避过。他摇头道:“无碍。”那难以克制的杀意,流淌的烈焰,还有埋藏极深,分不出是悔恨还是自责的思绪,皆不属于他。
有那么一瞬,他控制不住突然浮现,企图游走的灵识,沉声说:“雪薇,青羊兄伤势如何?旁的兄弟们呢?”
及时赶到的慕雪微低声同他讲伤亡损失,眼神频频往药王手上飘。话讲半截,被苏暮雨握肩转过身子。苏家主没再听,自己去看同门伤势。
TBC
Notes:
千辛万苦,我终于把青羊和雪薇保住了。剧情逻辑大概也还算通顺?
以及,刚才发现,鹿死鹤手,蛮有趣的。下章好像就可以完结了哎。目前番外暂定两个【连理枝】和【重游地】,番外不连载日更,属于整篇写完后发(单篇字数不会超过8k)。【连理枝】偏群像。【重游地】是暮雨昌河恋爱腻歪日常。两个大概都有车。
短暂征集番外内容,不保证写(取决于灵感)。
不养孩子,不带徒弟(南安的那个大概会提一嘴)。不会出现推动剧情以外的任何原创NPC。谢山鹰和苏七七有名字,因为名字是剧情需要。虽然苏七七的部分砍掉了。
Chapter 37: 新芽 07
Summary:
【新芽】
一间屋,一柄剑,三两好友。
还有我们。
Chapter Text
新芽 07
昨夜三更,药王谷白神医被袭,生死不明。四更未过,苏家主带斗笠鬼闯入飞虎将军府,大杀四方。若非暗河的信号烟花惊动琅琊王,典叶将军可不是废条胳膊那般简单。
临近五更,慕雨墨携鬼市所得返回宅院,发觉内外三条街都有内卫司把手。院内浓郁血腥久久不散,七具尸身蒙盖白布,等待收敛。正厅的几位里,主要战力都面如土色。
“雨哥,这是——”她快步上前,未讲完,自家家主抱着痰盂又吐一口黑血。
白鹤淮收针,满意点头讲:“淤血除净,待过几日解药制成,保你活过半百。”
“才半百。”慕青羊虚弱道:“原本我能活到耄耋,我可是为大家长鞠躬尽瘁——咳,我不说了,雪薇你别动手,真会死。”
蜘蛛女满心担忧顷刻无影无踪,自己走去倒杯茶将近日消息一一道来。
自有了琅琊王,朝堂武将讲究能者居之,少有恩荫子孙。十五日后的金殿演武,连赢三局者才能挂副将之职。萧永差人兜售奇药,借能提升功力诱导权贵之子吞服。满城手握军权的人皆有把柄在他手中。不能为他所用,也不敢轻举妄动。此后再设计调离四守护使。
待到时机成熟,他说琅琊王意图谋反便是意图谋反。至于坐在龙椅上的那个,未必念旧时兄弟情义。
“这趟水深得很咯,我女是药王谷的走不脱,你们暗河呢?”脱离暗河的大前辈看向掌权者之一道:“苏昌河嘞,你搞成这个样子,他那个关闭得我看没得希望。”
链接中激荡情绪折磨苏暮雨一夜未息,他的灵识也在院子里飘了一晚。此后再也不用隐瞒术士身份。他带着收不回去的灵识大闹将军府,昨夜过后,江湖人尽皆知他是个术士。间接导致这一切发生的魁首,闭关想必很不顺利。
结契的术士和魁首,无论契合度几何,一方情绪波动到难以承受,多余的便会随链接分给另一人。魁首不善隐藏,术士又善于捕捉。苏昌河每次尝试突破、每次不甘失败,内力翻滚涌出的每一口热血,苏暮雨都知晓。满涨思绪宛如临海潮汐,要他的心浸入鱼胆汁,也受尽苦楚。
棒敲锣响,天色将明,游荡水母隐入晨光。
他承载痛苦的经脉疲惫不堪,却一字不提,只说:“该出关了。”
出关当归之人未归,闭关密室人去楼空。
萧永是个废物。苏昌河讥笑。对方拿苏暮雨的术士身份来试探,心中有七成觉着他们早就结契却不敢明说。要保这么个东西做皇帝,浊清不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就是自己识人不清。
世人总是如此,不问缘由,只信自己推测的结果。他苏昌河与苏暮雨心意相通,携手执掌暗河。到了他们眼里,不过是另一对暗河洪流中迟早自相残杀的搭档。他已经很久没在活人棋盘上戏耍对手。
可惜。苏昌河碾断蛇身,心想,暮雨真应在此,瞧瞧这出好戏。若能博玉面郎君一笑,旁人也算死得其所。
一连几日,大家长音讯全无。兄弟们的尸身放入棺椁,暂时不能安葬。
南安城内的情况也谈不上好,谢不谢同几个名门弟子切磋交手,未伤人性命,但长久拖下去恐生变故。琅琊王倒是很会替唐门木头打算,让他抽空来送棺椁,说可安排亲卫护送慕家主同殒命的暗河门人出城。慕家主大翻白眼,毒都没解也要损两句玄武使。
事到如今,问题又抛回给苏家主。暗河付出代价换取的东西,真的值得吗?他们来时二十一人,眼下七位躺进棺材。天启城内未来可能要死去更多的同门。
还有昌河,苏暮雨想,昌河有自己的计划,他要杀的人是谁?
吵吵嚷嚷的庭院陷入寂静,不知不觉一日又到尾声。脚步传入耳畔,紫衣女郎站定问:“上次他消失还是欲杀大家长。雨哥,你都不担心这次你们又选了不同的盟友吗?”
“我未做傀时,你曾试探我和昌河。”苏暮雨眉眼微弯道:“昌河当时如何作答?”
“他说‘美人若嫌命长,自去跳崖,比找送葬师方便’。”慕雨墨双手抱肩,忆起那副不屑嘴脸,忍不住冷哼,“还说‘苏暮雨要杀我,用不上这等下作手段’。”
苏暮雨眼前似见某人讥讽同门的画面,不禁抵唇浅笑说:“像他会讲的。”
李公子神不知鬼不觉被送至宅院,两位神医日夜不休研究药人之术。解药制成当日,琅琊王的手书送至。苏暮雨手执武器起身,满院能动的都跟着起身。苏喆道:“做你的事去,让咱们早点回南安。”大前辈痛心摇头,“萧家女娃娃做饭比你好太多咯,你回去还是不要进药庄的厨房噻。”
苏暮雨眉心舒展,学着前辈的腔调讲:“总不能一辈子难吃咯。”
前辈嫌弃地摆手道:“叫苏昌河那卵仔吃去吧。”
浊清大监,是个魁首。
二层楼高的银环毒蛇吐信,立身摇摆,紧盯空中术士的灵识。冥河水母四根三丈有余的触手飘荡,如怪志话本描绘的深海鲛纱。
论武功境界,苏暮雨属实不敌。
对方讲他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依此情此景确为实话。只是见惯结契相杀的魁首很难理解契约是什么,也不会相信暗河中的结契者能心意相通。链接内烈火烧入灵台。苏昌河曾为他寻一剑之机,他也愿做对方手中利刃,为魁首开路。
浊清吸走他的剑气想借此破境,出口嘲讽问他知不知晓早被大家长当作弃子。这一刻,他倒有些理解为何他的魁首偏爱戏耍对手。
赤红飞掌插入战局,半月未见的人立于他身侧,面色冷凝,杀意四起。
苏暮雨颔首道:“辛苦大家长。”
苏昌河笑回:“也劳烦苏家主。”
有人躲在暗处不知忍耐多久。掌不留情,眠蛇毒王打入浊清体内。苏昌河目不转睛,不愿错过一丝仇敌惨状。他并非身后调息的观音,二十年前燃尽村落的熊熊烈焰,烤焦的血肉,烧穿的人骨,需用仇人之血得以浇灭。然而棋差一着,被对方嘲弄推来的内力震得五脏俱伤。
鹰雕低飞大战毒蛇,水母几番寻机绞杀未成。苏昌河突然想起许多年前他们的师父说的话——戏弄对手终吃苦头,招式出尽退无可退。
他的术士凌空飞身,战中灵识追随而去。
那本他成为大家长后反复翻看的剑谱,字字映入眼底。生怕走到今夜这一步,他求得的冰心水还在怀中揣着。送葬师搏命是家常便饭,可换作苏暮雨,他总觉不安。
冥河水母伴身游荡,鲛纱映衬得月下白衣也似太阴下凡。满头青丝根根染霜,热血铸成利刃,当空劈落。但这老太监着实难杀。毒蛇摇身一变,化为蛟龙,直奔他们。苏暮雨随手拾起一柄剑,漫天血水凝结的剑气,如狂风卷来暴雨,将浊清刺得千疮百孔。
苏昌河再难榨出半缕内劲,只看着那入魔前的最后一剑。截断朱雀街,劈开远处群山,连皓月当空的夜晚也被剑气一分为二。
红霞连绵,白发白衣的谪仙提剑回身,赤红眼眸无悲无喜。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彻底入魔是什么感觉?
剥离七情六欲,记忆像黑白画卷,熟人脸庞也如卷中假人。
剑锋悬停画中人喉前。水母四条触手紧绷欲断,缠绕腰间,要他难近半分。眼下场景若让旁人知晓,必觉匪夷所思。他的猎物仍是直不起身的模样,如献祭般任由利刃轻轻划过喉结,直抵咽喉,只说:“暮雨。”
鹰雕盘旋,声声翠鸣引得他抬头。瓷瓶坠落,剑气击穿瓶身,碾碎散落碎片。冰心水似细雨浇下,他心中无声无色的画卷沾染万物色泽。晚风拂过,瓷粉飘荡。
他睁开双目,见苏昌河仰起脖颈,不惧喉间凶器,仍是说:“暮雨。”
“昌河。”自幼与剑相伴的人,也有握不住剑的一日。他俯身摸苏昌河被他所伤的痕迹。指腹擦过,落下一吻,肉眼难见的血丝被两人嚼碎唇间。苏昌河扶着他起身,行至仅剩一口气的浊清身边。
送葬师的匕首早不见踪影,便拾起细雨剑的碎片。不理会碎刃是否也让他指尖鲜血淋漓,对准仇人侧颈,缓慢割出一道深痕。他注视浊清一点点放大的瞳孔,热血淌过两人衣摆。
大仇得报,似乎没有想象中畅快。他停顿片刻,突然不知应当做点什么。苏暮雨拉起他的手,摸出来个瓶子,动作轻盈的洒药,扯下衣摆为他裹伤。他用完好的那只手翻浊清的尸身,未见龙封卷轴。
反正暗河的大家长和苏家主现在没有一点力气,互相倚靠坐在血河之中。现在才四更,剑意劈开的红霞消散,等到慕青羊和慕雨墨带人找过来,他俩已力竭昏迷。那副场景,真是吓得慕家主如炸毛白鹤,急匆匆指挥人抬他们回宅院。
睡醒时,四肢酸痛,头脑发昏。
交握的手掌僵硬,费力许久才分开。满身伤痕皆被妥善处理,只是不知为何,身着里衣,外衫的袖子却还挂在胳膊上。守在门口的苏昌离忙叫神医入门,女郎给他们各塞碗汤药,指着他俩小臂上不伦不类的碎布道:“昨天扯都扯不开,伤口没法处理,所以割断了。”
断了袖子的苏暮雨未见尴尬道:“有劳神医。”
同样也断了袖子的苏昌河笑到发颤,坐不住直往身旁人身上歪。
神医无语地搓搓手臂道:“玄武使在外头等你俩醒来,有话转告。”
琅琊王不在乎他们没找到龙封卷轴,也没救回唐灵皇,仍愿履行约定,为暗河提供助力。只是他的好兄长,放着儿子不管不顾多年,如今生出爱子之心,要保萧永一命。
他们被迫卷入皇族家务事,来天启同琅琊王谈合作。死了十个同门,一句轻飘飘地幽禁钦天监就想揭过,痴人说梦。今日若他们这般离开天启,借琅琊王光芒立足江湖。过两年琅琊王身死,暗河仍是旁人眼中随意摆弄的棋子。
杀死萧永,仅用一剑。
纵马奔出城池,不过半刻。
苏昌河驱马挤苏暮雨的马,好脾气的人租来的马不是好脾气。挤来挤去,马上的人像长在一起的两棵歪脖子树。
“喆叔他们先一步回南安,”未过三岁的人叹息,“咱们上通缉令后日子想必非凡热闹。”他撞苏暮雨的肩膀讲:“暮雨,你那朴实无华的愿望现在变还来得及。”
苏暮雨被撞的直摇晃,哪根手指都大,根本套不住的戒指差点逃离指尖。他瞥一眼苏昌河道:“不改。”
“一间屋,一柄剑,三两好友。”
苏昌河大笑,胯下俊马不耐烦地打鼻响,正要感慨两句不愧是暮雨,始终如一。苏暮雨却勒马回身,眉眼融入落日,似缕金黄余晖。
他说:“还有我们。”
-完-
Notes:
问:暮雨的愿望一直如此吗?
答:从未改变。他的愿望始终都是“我们”。不过后来昌河不愿意走,所以他留下了。(我觉得我写的还算明显,但是好像埋的太深。)
写手叨叨时刻(可以不看):
我个人很喜欢结尾,还有暮雨入魔后那一点点。
没想到居然真的写完了。
感谢lof和AO3一直给我留言的大家,没有你们这篇文大概在【奔雷】以后就腰斩断更了。
感谢观观老师,隔着时差陪我分析人物性格。
感想蛋挞老师,在我没动笔前就一直鼓励我把故事写出来,没有她我大概根本不会动笔。
南安山庄,杀萧永的后续,暗河未来的道路,都会在【连理枝】里面交代清楚。不敢保证爽文吧,但一定走到了彼岸。但我要先休息两天。以及,我真的完结了!!!!太好了!!!
Chapter 38: 连理枝
Summary:
昌河说,拜堂的青羊兄和雪薇才是比翼鸟,我们只能算野鸳鸯。
他还说,他就喜欢做鸳鸯。
Chapter Text
连理枝
慕家主张嘴,苏家主给他倒茶。他一饮而尽,再张嘴,茶杯又添七分满。往来三次,慕青羊倒扣茶杯,打算讲明来意。苏家的人走进惊雷轩对两人行礼后道:“家主,慕家主。六扇门的人刚到城外竹林。”
苏暮雨对欲启唇的人点头,提起无名剑离去。留人无语凝噎,只能饮茶。一壶接一壶,辰时已过,整座山庄苏醒,仆从扫洒他也不挪窝。约莫一个时辰后,苏暮雨拿着个盒子回来,见人还坐亭中,脚步都放慢了。
“苏家主。”慕青羊起身,胳膊一抬讲:“请。”好似这里是自己的地盘。苏暮雨不善说谎,偏偏担负隐瞒事情的责任。他依言坐下,先把盒子往对方面前推。料定有事瞒着自己的慕青羊打开,是件法衣和一份毒谱。听人解释道:“六扇门赠予慕家主的新婚贺礼。”
假道士虽江湖绰号里有道士,想做道士,连山庄内居所都叫思容观,却非真道士,这东西他穿不得。毒花身带剧毒,一般的毒术拿着无用。贺礼送得既表情谊,日后深究也能撇清关系,真是妙。
自暗河大家长和苏家主截杀大皇子。他们算是再次名震江湖。比起以往只要银钱够多,天仙下凡也杀得更上一层楼。杀手杀人本不稀奇,暗河近来常说自己已非旧时血河又毫不掩饰杀死皇子,难免令旁人好奇。
天启城内百姓不敢妄议皇家,消息似风走漏,皇权鞭长莫及。萧永所做罄竹难书,百晓堂又不能堵全天下的嘴。
默默无闻背黑锅许久的无双城借机打翻身仗。终将“自家内乱祸及四淮城全城百姓”的大锅甩出去。虽无法解释卓少城主是否死于他们的阴谋,好歹挽回些名声,不至于令四淮城变成一座空城。
桩桩件件皇家丑闻满江湖流传,对比下有胆量截杀皇族的暗河倒显得值得称赞。南安城聚集的正派谁都不愿做出头鸟来啃这块硬骨头。暗河便趁机将驻地的大半人马迁至山庄,才算真扎根于此。
至于六扇门,皇帝追责截杀儿子的狂徒,捕头们领命缉拿要犯,接连三波人马均重伤返回。若问为何仅为重伤,暗河大家长有言,他们的苏家主是慈悲心肠,不愿牵连旁人。名列江湖四大魔头的执伞鬼心善,说出去都让人觉着日从西升。
两月内苏菩萨已同大半捕快打过照面,未勾走哪个魂魄。六扇门也知情识趣,隔些时日来走过场应付上面的交差。今日送礼,想是不必再来演戏。
“消息够灵通。请帖刚发出三日,礼就到了。”慕青羊合上礼盒,换副恳求模样说:“暮雨兄,咱们都是江湖人士了,怎的还遵婚前不得相见的陋习,什么嫁衣要雪薇在你府上亲自绣?”
有情人同处一城几月不得相见确实为难,可毒花忙的事,不便告知。苏暮雨闭口不答。他不想说的话世上无人能撬出半字。专门挑大家长不在前来试探的慕青羊悻悻而归。
前脚送走来日新郎官,后脚鹰雕飞落肩头。苏暮雨换个新茶碗倒满讲:“看戏看够了。”
隐匿行踪的魁首缓步出现,不客气地捉他手腕道:“满茶送客,我刚回来,要把我撵到哪去?”
见他又来装可怜演戏,苏暮雨便也顺着说:“既然是客,自是回你的听雨阁。”
“我这大家长做得甚是无趣,”这人席地而坐,长腿伸出去老远,头搭他膝上抬眸,“居所无人在意,早落灰尘,还得自己扫洒。”真真是满嘴胡言,大家长的庭院落灰还不是因为某人自打入住山庄,一直睡在他房中,三催六请不为所动,任由屋子空着。
苏暮雨无话可说,手捏人后颈未用力。可怜人烫着似的起身落座,引得他投来几分惊讶目光,未多讲,只问:“情况如何?”
“药王谷两位神医、神医的聪明徒弟、书读万卷的儒剑仙,还有——”苏昌河轻笑,“内力深厚的大家长护法。何愁解不开满身奇毒?”他托腮感叹道:“毒花所求非完全化解,而是控制。我怎从未发觉她亦有几分令人欣赏的贪心。”
慕雪薇年幼修炼毒砂掌导致毒入肺腑,蔓延全身,伴她十余年年。解毒不易,留下一部分更难上加难。苏昌河做护法隔两道门听她撕心裂肺,阵法都难以阻挡痛呼哀号,亦会生出半分敬佩。转瞬即逝,便应下苦差事帮她隐瞒,再转手丢给苏暮雨头疼去。
“说来,”大家长终于有些管正事儿的想法,眼神示意门外院子里许多的生面孔问:“今日真热闹,来送贺礼有些早吧?”
“唐怜月的徒弟。”苏暮雨回:“他送来——”
往来队列忽自远散开,喧闹中有只黑白相间的团子跌跌撞撞奔入院,一路踉跄爬到六角亭里。憨态可掬的小东西直奔苏昌河,脚边嗅半天攀衣而上,往他怀里钻。大家长给苏家主买的蜜饯都被拱出来。苏昌河手拎活物后颈摇晃道:“食铁兽?”
“给雨墨的回礼。”苏暮雨解救他手里的小毛团,反被咬住袖子,艳丽云锦裂成两半。苏昌河捧腹大笑,说来帮忙,实则扯他衣服。两大高手四手交缠,愣让毛团搂过蜜饯和半截杏色龙绡扬长而去。
平白无故损件新衣的苏暮雨无奈道:“昌河。”
“在呢。”苏昌河顺势抓他指尖,笑意莹莹讲:“任凭家主吩咐。”
慕家主的婚礼在二月初二,青龙节。
转年二月举办,大雪前后便开始写请柬、备婚房、置办所需。他们做杀手的,早些年历代家主们大婚没宴请远朋的流程,驻地三家拢共几百口人,全是沾亲带故。这场大婚原定于星落月影阁举办。
然天启余波未尽,仍有许多人想他们滚回影中。
已迈出第一步,怎能轻易放弃。
大家长提议搞出大动静,他那暗河广邀天下英雄论武南安的豪情壮志被一众人极力反对。苏家主似不赞同,却没表态,被讲助纣为虐也不解释。
几番商讨,慕家主做出巨大牺牲,决定以举办婚礼为由,容人来山庄试探。依次给来过南安的门派送请帖。不论正大光明来的,还是悄无声息至的,一个不落。婚帖送的如阎王爷索命丧钟。
昔日恶名远扬的暗河,如今不过一个普通江湖门派,其中某位家主大婚,本激不起太多水花。有趣的是先有儒剑仙到访,后有小道传闻,说玄武使也欲出席。没有哪个真敢去问唐怜月去南安是因为唐门还是琅琊王。
风言风语中,收到请帖的门派都像吃颗定心丸,免于不战而怯的困扰,纷纷借此一探究竟。
真成动荡源头的暗河一片岁月静好。
慕雪薇要隐瞒解毒之事,终究纸包不住火。刚过冬至彻底暴露。彼时苏昌河正在院中无聊到数枯枝。白鹤气势汹汹闯进正院,身后还跟着佯装训斥灵识的术士。苏暮雨走在最末,对他微微摇头。大家长也就不想别的理由打发人走,仰起下巴让人自便。
庭院白鹤淮布下的阵法,院门关闭寂静无声,走入才能听见力竭后的细微喘息。这才只是第一轮。短暂休息,半个时辰后还有下一轮。慕雪薇饮下的药汤和木桶中的药浴,结合白鹤淮施诊,只会越来越痛。
七日、五日、三日到最后的每日,零散需三十几日初见效果,再由神医们判断是否继续。
辛百草在别的院子拉着儒剑仙翻书。苏昌河踢开长椅和苏暮雨并肩坐。冬日冷风乱吹,门口的白衣术士真像羽化升仙的道士般,听着、站着,一动不动。
苏暮雨问:“你在想什么?”
苏昌河沉吟,大半身躯倚靠背后腰腹,仰头瞧不知何时站过来的人。“感慨情比金坚。”他拿后脑勺磕苏暮雨的腰,指头勾对方腰带悬挂的玉环,“常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却也能叫人忍受酷刑。换作是我……”他歪头思索片刻道:“定把玉面郎君也制成毒人,叫人跑不掉。”
“你只嘴上逞英雄。”苏暮雨摩挲他耳垂上那枚更小的毒蝎银环,“是我另有忧虑。”
“哦?观音缘何愁眉不展?”
“恐顽石少锁一魂便自去地府。”
苏昌河怔愣,眉眼弯起不再说,苏暮雨也坐回原位,交握的手掌却未松开。
待到屋内声响渐小,门外的仙鹤不打招呼逃之夭夭。他俩就成了两头隐瞒的罪魁祸首。
日日如此,慕青羊如块望妻石,苏昌河看得牙酸,骂也不管用,赶又赶不走,只能抓苏暮雨对弈解闷。
某个冬日暖阳的午后,紧闭门扉打开,白鹤淮道:“我的病患说,与其戳门外吃冷风,不如讲几个没听过的故事来。”慕青羊便抱白鹤进门,不敢逾越,同心上人隔屏风讲话。他绞尽脑汁回想那些没说出口,曾构思无数次的故事。
他说有个小道士下山入尘世,有点小聪明,却时常因为年幼练武不够用心被欺负。故事干巴巴地没意思,屏风后的女郎也很快听不进去。难捱疼痛的意识模糊前,小道士夜宿破庙被孤女所救。伴随对方絮叨声醒来后,小道士还是留宿破庙被孤女所救。故事断断续续的讲七八日,终于让她听完。
除夕当夜,慕雪薇被萧朝颜搀扶走出屏风。面色比纸扎鬼人还苍白,慕青羊伸手说:“咱们回去吧,苏暮雨府上的年夜饭可没法吃。”
“快些走,大家长罚你,我可没力气求情。”慕雪薇残留痛处的手指颤抖落他掌心,被轻柔握紧。
听得十分清楚的大家长没绷住脸庞,忍过几息,皮笑肉不笑地抬手,内劲烈焰点燃手掌。身侧让旁人瞧见进厨房,跑得比听见执伞鬼十八剑阵还快的苏家主颔首道:“恭喜。”
烟花绽放,苏暮雨再次开口,只说:“昌河,除夕快乐。”
苏昌河素来坦荡,头一扭,吻落他唇间。
刚忙完的白鹤淮翻个白眼,吞回开口邀请两位孤家寡人来云鹤山庄过年的话,扭头拽起徒弟就走。
新岁已至,来岁便不会远了。
正月十五过后,谢家主自驻地来到山庄。同自己数月不见的好徒弟一照面就去后山切磋。打坏的竹子全送到慕家蜘蛛女的院落。黑白团子长大些许,每日跟慕雨墨身后,羡煞一众小萝卜头。以至于唐莲再做鸿雁,被数十双发亮的眼睛惊得转头欲跑。
徒弟来了,师父却不是第一位登门祝贺的。雪月城的三城主司空长风来访,嘴上说为寻儒剑仙,实际更是担忧婚礼变江南势力乱战。左右人已到,便留宿云鹤山庄与辛百草叙旧。
又过几日,玄武使也到了。唐家的木头不会讲漂亮话,一副扔下琅琊王贺礼即刻返程的模样。
他在苏家搭档的死亡目光下,未觉理亏,拱手道:“敢问二位,雨墨姑娘可在山庄?”
“不在,”苏昌河指大门,“暗河小门小户,就不留玄武使用饭了。”
大家长把人撵走,苏家主也只瞧他一眼。谁知木头好似铁树开花,碰一鼻子灰转日还能再来。这次是苏暮雨将人请出门去。第三次上门,整个暗河无人招待,失礼地留唐怜月独坐待客厅。
慕雨墨道:“他能坐偏厅一日一夜。”
“玄武使颇有耐心。”苏暮雨泰然自若,饮茶观梅,“昌河说事不过三。”
女郎启唇,“雨哥明知整个暗河,属他最愿瞧热闹。”
苏暮雨对此深表赞同,仍不遣人搭理玄武使。蜘蛛女在他的惊雷轩饮下几杯茶,自己去招待天启贵客。乐得看热闹的人从书房探头出窗讲:“半炷香内,算我赢。”
“我未同意与你打赌。”
“我看你是想赖账。”
蜘蛛弹跳,燃香歪倒滚落。本应走出院的女郎折返,冷声问:“一炷香外算谁赢?”
“半炷香内他赢。”苏暮雨偏头瞧倚窗而坐的人,“旁的应都是输。”
慕雨墨歪头,拖长声音说:“昌河,堂堂大家长,总不会赖账吧?见者有份,记得给钱。”说罢脚步轻盈,头也不回,独留两个拿她女儿心事开玩笑的混账同僚们。
“女大难留,不过小小刁难唐家木头都要讨回来。你呢——”苏昌河也拖长声音,“我的好暮雨,也要看人笑话。这算是近墨者黑?”
苏暮雨失笑,任由鹰雕轻啄手指,“雨墨并未隐瞒脚步。”
耳目远超旁人的魁首靠近,灼热呼吸叫人发痒,笑得不怀好意,拉着人的手往自己身上放,“我愿赌服输。”
冰凉触须代替温热手指摸进袍内,苏暮雨吻他故意扬起的脖颈,扣住他后颈的手指微微用力,魁首便站不稳地倒入怀中。似块掺泥坯,渗出一层水。借灵识做坏事的人道:“未有赌约,何必认输。”
婚礼当日热闹非凡。虽请来喜婆完善流程,仍大小差错接连发生。暗河的前代杀手们与正派们同坐大厅,无话可说。十几岁的后生们却叽叽喳喳聊得很开心。一群人中,数红衣白发的慕辞陵最显眼,满面笑容,乍一看还以为他才是新郎官。真新郎很无语凝噎,别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慕雪薇从苏暮雨的宅院出门,八抬大轿,红妆三条街。其实箱子里什么都有,多数是女郎们逛街买的新鲜玩意。
新娘执扇娇容半掩,跨过火盆,与新郎挽手走进礼堂。代表高堂的两把椅子空着,礼官不知何时变成慕家前辈。
阎王道:“一拜天——”
未婚夫妻依言拜天。
阎王再道:“二拜地——”
慕青羊抬脑袋,被莫名掌风压着稀里糊涂完成二拜。玩心大起的前辈记得宴席里还坐着两柄能伤他的利刃,没篡改夫妻对拜的诵唱词。
礼成,却扇。不知哪个带头吹声呼哨,慕家人乱哄哄一拥而上,挤着家主大人挨桌敬酒。
苏昌河放下指节,半点不心虚同苏暮雨碰杯。热烈氛围里,顽固不化的碍于礼节,不好板个死人脸填晦气,做上门讨打的事。左右摇摆的不便伸手打笑脸人。酒过三巡,泾渭分明的两方人马若无恩怨已能聊上几句八卦趣事。若存恩怨,做多少努力皆为无用功。
苏昌离壮着胆子来找苏暮雨碰杯。给所有人开启个全新思路,敬佩执伞鬼武功的,受过傀大人恩惠的,想借此让苏家主记住的,有一个算一个,排成一长串。千杯不醉的苏暮雨也要找个机会才能走脱。两抹影子悄然离开,将烂摊子丢给谢七刀和苏喆。
萧朝颜心细地备下许多醒酒汤。惊雷轩院门一关,喧嚣远去。苏暮雨倚靠床柱,半醉未醉,像是中醉梦骨前期。苏昌河的藏蓝袖袍翻飞,端来汤却不给他,偏要一口口渡来。进嘴多少不知,醉意化作别的,令人分外清醒。
“昌河。”苏暮雨低声讲,倾身来索吻。苏昌河仰头避过,摸出圆扇抵他唇间,握他手腕要他拿住。他方才见过新娘却扇礼,知晓对方又有鬼点子,配合地捏扇柄掩住下半张脸。甫一摆好架势,有人便蹬飞脚踏,跪伏他双膝间,以指做刃切断腰带。他欲推未成,自顾自忙活的这位拆他里衣的速度比出匕首还快。
灼热呼吸悬停腿间,苏昌河抬头,望见他似蝴蝶翅膀的睫毛颤动。再垂首也不曾犹豫。有些人学什么都快,也太过贪心,天启那夜为多看观音情欲,喉咙肿痛亦能再吞一分,搞得自己讲不出话。如今又忘记当日苦楚,仍是贪心。
没讨来的吻落在别处,灵巧的舌叫苏暮雨坐不直身,只拱起脊背,单手抵床,呼出口热气。翠色穗带垂落那人额头,却痒进他心里。他启唇又紧闭,想放下扇子。苏昌河便压低头颅,不顾深入喉中带来的干呕,眼眶迅速红了一圈,动作两下才放过彼此,腾出嘴道:“拿稳。”
有人做这事儿十分莽撞,顾得了他就顾不得自己,时常需人叫停。
扇子几番垂落被逼得再立起。红霞沿执扇美玉胸膛爬上半边脸。被人压肩推时苏昌河未动,吞咽声很轻,犹如千斤重锤敲得苏暮雨心如铜鼓。偏偏做下荒唐事的人慢悠悠饮下口汤,抬起眼眸,笑得畅快,哑声问:“家主多次欲却扇,想来方才十分中意我的嘴上功夫。苏——”
苏暮雨一把拎起他衣襟,将他扯上床。唇舌交缠,要他耗尽肺腔也不愿放开。指节探入,一路下滑。腰带外袍,件件剥离,拢他入怀。脊背倚靠胸膛,手也不安分地伸进儒裤动作。
有时苏昌河会懊恼弱点交付得太快,导致一次次被这双带着剑茧的手搞得欲生欲死。他的好暮雨总是如此,太了解他,总差那么一点突然收手。拇指按压性器顶端,任凭他怎么抬腰动腿都挣脱不得,要他生生捱过一遭,从头再来。
热流自腰际分开,一股盘旋腹腔寻不得出路,另一股自唇间溢出。撩人呻吟绕梁三圈。他扭头向苏暮雨耳旁吹气。游刃有余的人无声眨眼,呼吸错乱,手上不自觉加重力劲搞得他又痛又爽。他发着抖,克制不住地往对方手心顶,云端近在咫尺,转瞬又远在天边。
苏昌河头脑发胀,贴得更近道:“你,嗯,你应该、再多放大我的触觉。”
苏暮雨缓慢移动手掌,要他软绵地倚靠入怀,令他再挺过一轮,眼前直发黑才说:“那太过了。”
听着十分体贴,若是没继续动作倒还像是真话。苏昌河笑一声,报复地再吹两口气,要身后的人忍不住蹭他后腰,喉间滚出喘息。他轻声说:“岂非更好,让我、哈、让我以后都、没法自己做这个。”
他蹙起的眉心如流淌欲海中的山脉,沉浸情欲的脸庞比陈酿醉人。讲出口话越发清晰入耳,“要我在你的榻上、抓、抓着你的外衫。硬得发疼,自己弄得、嗯、里面也痛,怎么都到不了。只能、哀求你回来。”
苏暮雨吞咽,轻蹭怀中人鼻尖,听见这人声音又软又黏道:“求你,求家主应允。”十分煽情,却只可信六分。趁他凝神动情悄悄摆腰,含着呻吟顶撞,眼中兜汪清泉般,要他也难耐欲求。但是不行,还远不到时候。他头昏欲涨受欲望摆弄,垂首堵住对方的嘴巴。
一根手指无息摸进身体,精准按压那块平滑内壁。苏昌河哪还有余力讲话,快意如火似焰,所过之处寸草不生。里面玩弄,把持性器的手握拳按揉。两处夹击,又都不给他痛快。他从苏暮雨肩头滑进臂弯。对方挺立的器官顶着他后腰弹跳。他遵从本心,追随欲求挺起腰腹再跌落,像自己送敏感内壁往指腹上撞。
三番两次,他受不住地摇头,呻吟拖长变作泣音,未到极限已心生些许畏惧。由着苏暮雨的东西滑入股间,讨好地抬腰侍奉,却换不来半点怜悯。一波波涌入的快乐叫他只能摇头。想射,想结束。可苏暮雨似知他所想,靠近他,把控他的腰,低头吻过眼尾,卷走他的泪珠。
苏暮雨轻声说:“昌河,你知道的。”
溢出鼻腔的喘息太动听,太勾魂夺魄,令他呼唤的人神魂颠倒。好似距离地府炼狱仅差一瞬,再装不出可怜,只能伸长脖颈,头埋他的颈窝吮吸,真心实意地哀求,说不敢了,说请家主饶恕,说好师弟求求你、求你应允。
什么胡来称呼全说个遍,什么混账允诺都满口应下。抖得不成样子,一层薄汗吸附手掌,再逃脱不出。像捏钉住七寸的毒蛇,扭动、哭求、摇头。他却知晓未到对方极限。许是残存酒意未散令他也失了分寸。撞进身躯时,未收力,不缓和,内壁蠕动被他凿开,软绵如捶碎年糕。
叫不出声,哭尽了泪,仍缠着他,往他身上贴。他低声说昌河,却不给别的提示。要看对方挣扎,似重锤下的剑胚,受尽烈火,舍弃原貌,痉挛着喘息道:“求、啊、求你,暮雨。”
这刻他亦是炉中胚型,交扭缠绕,融入对方身躯。滚动的欲望需得将他们燃尽才肯罢休。
晚风透过窗缝,苏暮雨回神时忍不住去亲吻苏昌河的嘴角、唇峰、面颊、眼尾。悬挂泪珠的睫毛颤动,湿润的眼眸睁开,似本能地磨蹭他鼻尖。动作下相连的身躯仍有余韵回响战栗。他们像两块黏着的膏药,交换潮湿呼吸。
苏昌河小声说:“那算什么我知道,暮雨。”这声名让深陷体内的疲软器官弹动,他眨眨眼睛,扭头瞧人。方才让他颜面扫地,差点真晕过去的苏暮雨耳尖通红,垂眸小心翼翼亲他指尖。
“暮雨。”
“……”
“暮雨~”
“……”
“暮——哈、别、别再来,缓一缓。”
“昌河。”苏暮雨握住他的手腕拉高,“分明未到极限,我不会听。”
婚宴过后几日内,参加喜宴的江湖人士接连离开。不便出席的南安知州送来两张地契,是山庄后面的两座山头。大家长投桃报李,将暗河在南安城陆续置下产业的三成利润,借口缴税抬入知州府。大张旗鼓,搞得向来拖到最后的几日的凌霄宗和荻水仙坊不得不跟着交。以免被架在火上烤。
新婚宴尔的夫妇一同掌管慕家,白鹤灵识像个尾巴日日缀在慕雪薇身后,哪怕对方看不见也要维持光鲜靓丽。被山庄内其他魁首术士好一顿调侃。
做给人看的婚宴结束,江南势力暂无风波。
他们再次启程,返回驻地又办一场自己人的。阴森的星落月影阁挂满红绸仍旧阴森。守在驻地的兄弟闹得可比放出外面的欢实,灌得慕青羊晕头转向,全靠慕雪薇自己掀起红盖头助阵才逃过一劫。
大家长看够热闹拉苏家主闻风远遁,若晚一步也会被醉鬼们卷入战局。哭老林阴风阵阵,他们并肩走过熟悉地方。身侧人突然站定,苏昌河脚步停顿回头,见对方目光落在空中。浓雾深林,两只艳丽羽毛的受伤小鸟倚靠对方穿梭层叠绿叶。
看鸟的人没讲话,只想起许多年前做无名者的他们,也像这两只鸟,在林中往复飞奔。
苏昌河摸着下巴看瞧一会道:“有点像比翼鸟?但外头拜了堂才是。咱俩这叫野鸳鸯。”
苏暮雨为他总能见缝插针打趣自己摇头,听见对方继续说:“我偏喜欢做鸳鸯。”
正午烈日穿透繁茂枝叶,投一束光,照亮苏昌河的侧脸,苏暮雨追着这缕光,落下个吻。
-完-
Notes:
问:暮雨为啥喜欢控制昌河?
答:因为昌河也喜欢控制他。他只是顺势而为。问:昌河要广邀天下豪杰的事儿暮雨态度为何好微妙?
答:他知道昌河只嘴上讲,像见琅琊王说去打雪月城一样。
说起来番外的小节名字,这一本其实,我只对我的小节名字和节前选段部分感到满意。
【含枝】
“我们。”今天写的,感觉有点节奏太快,但我忍不住想发,也许明天开始会不停修文,直到我觉得满意。下一个番外,我将全面展示昌河如何喜欢控制暮雨(。)我真的放飞了。
以及,说来可能是多余。暮昌之前,我写的CP长文,基本都是群像。(舒适区:长篇群像、电影CP。)这是唯一一本二人转。还写这么长,怪不得我后面会感觉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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