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ions

Work Header

Rating:
Archive Warning:
Category:
Fandom:
Relationships:
Characters:
Additional Tags: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5-11-19
Updated:
2025-12-15
Words:
81,559
Chapters:
26/?
Comments:
72
Kudos:
67
Bookmarks:
3
Hits:
2,579

斯德弟尔摩

Summary:

说斯德哥尔摩谁是斯德哥尔摩?

绑匪范闲与人质李承泽不得不说的故事~

剧情依旧狗血,目前仍是想一出是一出的阶段,更新不定掉落,写到哪儿是哪儿~

Chapter Text

最大号的行李箱,布满灰尘与斑驳擦痕,可见来路崎岖狼狈。在废弃仓库里等待很久的少年,听到动静,从几个堆叠在一起的水泥袋跳下来。看见了箱子的惨状,瞪圆那双晶亮的幼兽般的眼睛:「怎么搞这么久?搞成这样?」

少年精瘦、矫健,小麦肤色,一头蓬松的自来卷看上去有两三月没有修理。眉眼总带一种凶狠粗野的神气,叫人常常忽视那张脸蛋上的五官其实相当漂亮。

硕大的箱子要三个人才能搬动,都是上家派的人手。为首的叫王启年,是个圆脸蛋圆眼睛的微胖青年,闻言擦了把汗,苦笑:「哪有那么容易!就算咱技术过硬,毕竟这可是李家最得宠的少爷!那边人一丢,这边全城布控,警车和便衣全出动——得亏你王哥反侦察能力强,把这箱子各种乔装隐藏……」

「得得得,再说话人要没了……」少年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蹲到箱子前,敲了敲拉链头上的小锁,侧耳细听片刻,眉头拧得越发紧,「怎么一点动静也没……」

王启年赔笑:「性子烈,我们只能给他一针……」接触到少年阴鸷的质疑目光,忙解释,「强力安眠的,不伤身……他那么又挣又尖叫,若不用药强按住——才真会伤了他……」

少年轻哼一声,向王启年伸出手:「钥匙……」

接过去刚要开箱,又被对方按住手。少年不解抬眸,对上王启年那双世故圆滑的圆眼睛:「小范爷,货给您了,钱……」

眼见少年又要发作,王启年笑容越发可掬,眼神越发诚挚:「我说小范爷,闲老弟,我的小祖宗!咱兄弟几个拿了钱急着跑路啊!再说这一路过来,万一咱几个泄露了行踪,不也误了您的事儿?我们几个早点离开这里、隐匿踪迹,对我们对您,都好……」

姓范名闲的小少年冷笑一声,狠狠挣开王启年的手,将钥匙直直捅进锁眼中,一边转开,一边淡淡道:「验完货,货才算到。货到了,钱才会到。」

王启年只能叹口气,朝自家兄弟使使眼色,示意稍安勿躁。他拱拱手:「您验,您验,您慢慢验……」

拉链缓缓打开,盖子尚未掀起,却是一缕馥郁的幽香钻入少年的鼻尖,叫他微微一怔。已太久混迹于不见天日的污浊泥淖中,像这般温柔馨软的高级香精味,不知多长时间没有闻到过了。

王启年絮絮叨叨的声音还在范闲耳边喋喋不休地响:「别看箱子脏破,都是伪装……。我们已经小心轻拿轻放了……李家的贵人我们哪里敢得罪……要不是您那位陈叔出手实在大方……」

「收声!」范闲狠狠斥了句,王启年立刻识相地静默下来。

行李箱虽然大,毕竟长宽高加起来都不到1米8,却要装进一个目测快1米8的高挑男孩。纵使从传闻中新闻里估摸对方是无比纤细的骨架,当范闲看到那么薄薄像纸片一样的修长躯体三折蜷在行李箱里,乌黑长发蜿蜒如柔软丝缎,还是吃了一惊。

「别搞错了……这么小小一只,这么长头发,真是个男的?」把半句「还这么香」吞进肚里,他惊疑不定地拽了拽箱中人身上皱巴巴的丝质白衬衫衣角,一时不敢轻举妄动——虽然人已经落草为寇干上了绑匪的行当,范闲毕竟存了几分道心,不想欺负妇孺。

王启年脸苦得皱成一团:「哪里小!又高又长的,可不容易才塞进去……长发更是二少爷的标致,绝对是他没错……」

范闲这才拨开发丝,找到埋在膝间的脑袋,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去寻藏在发中的脸,直至碰到一片温软柔滑的皮肤。既然王启年说是男的,范闲只能暗暗按下惊叹——都说有钱人家金枝玉叶是一身娇养出的细皮嫩肉,却没想到能软腻到这个程度。

终于摩挲到下颌骨——果然清瘦,尖锐到碦手——范闲微一施力,箍着那尖下巴朝着自己这边转。

王启年做事实在小心,对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少爷,不仅打了麻醉针,还用布条蒙住了对方的眼,用胶带粘住了对方的嘴。

拨开遮面的发丝,范闲指尖滑过那白得发光的娇嫩皮肤上斑驳狰狞的青紫痕迹,投向王启年的目光或许又浸染怒意,竟叫对方惊慌摆手:「真不是故意的,他挣得太厉害,我们只是稍微按了按……」

凝眸看了一眼,叹道:「这娃子面皮也太嫩,那么按几下就伤成这样……」

范闲知道把一个炙手可热的财团继承人绑到这个仓库,其间过程定是不易,对方吃这么些许苦头,更不是他这个绑匪应该计较的,可心里莫名其妙有些烦闷不豫。手指探了探鼻息,确认生命迹象,却感到对方呼吸不像昏睡般平稳,反而有些急促不安。

想也没想,范闲下意识便扯开布条,想要细细察看。

一双冷冽的、冰一般的淡色眸子蓦地闯进了少年的视线,叫他的心仿佛被狠狠一撞。

王启年惊呼:「醒了?」

被布条封住口,虚弱的人质只能沉默,但那双眼睛恐怕早已在箱中、在布条下,大大地、拼尽全力地睁着,此刻于黄昏仓库中晦暗的灯光下,错也不错地望着将他绑来此处的作恶者。

冷淡、戒备、又不乏审视的目光,过于沉静,倒衬得几位绑匪的神色更为慌张点。

范闲听说过这位二少爷的脾性,有一些先入之见,因而对上那对沉静的眸子,没感到对受害者的怜惜,反而觉得像被毒蛇的鳞片扫过似的,心底没得浮起一团阴冷湿雾的绵寒,又有些说不上来的痒。

王启年见对方醒过来,瞅到那寒星般的一对眸,无端端生了怯意,颤着声低语:「是他吧?李承泽,没错……人也活着……算验货了吧?」

范闲仍死死回望着那双淡漠到显得有些冷酷的眸子,不愿露出退缩之意,只哑声道:「谁知道他身上是不是也被你们伤了……」

被绑来的肉票那双波澜不惊的眼,闻听范闲此言,瞳孔终于微微缩了缩。

人质还没有进一步的神色变化,王启年先叫唤起来:「我说小范爷,您不会还要给他里里外外检查一遍验身吧?」圆脑袋低头看了看表,「我说,船不等人啊……」

范闲目光未离开被绑来的李家二少李承泽一分,对方也这么继续静而定地盯着他。忽然,少年绑匪手腕一转,复又将箱子合上,然后抬头望向王启年:「我马上叫叔叔打钱,但是……回头发现货有半分差池……」

王启年忙摇头摆手:「磕碰几下的皮外伤难免,其他的我们可一点也不敢动……再说您那位叔要找我们,还不是易如反掌……」

兽一般的少年收起獠牙,从兜里掏出手机点了几下:「好了。」

王启年也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圆脸上立即堆满无奈:「还有一半款呢?」

范闲嘴角一扯:「验完货到账。」

别看范闲这横空出世的小土匪好像毛都没长齐,他背后的势力却不容轻忽。王启年性情圆滑,不爱得罪人,纵使心里要骂娘,嘴上还是赔着笑带着兄弟们告退了。

最后一抹夕阳余晖随着王启年顺手合上的门被隔绝在这废旧仓库外。范闲打开手机电筒,弓腰拧开了接在地上的小台灯。灯光昏黄,根本无法抗衡深旷空间的黑暗,范闲就着这一星如烛火的灯光,走到仓库门边上锁,又去四面墙确认窗户紧闭,才回到箱边,打开盖子。

这次他熟门熟路,几乎迫不及待地寻到那张巴掌小脸,复又抬起。那双眼仍冷冰冰地望着他,可范闲此刻心头倒放松些许,能带着点好整以暇的玩味,避开对方的注视,托着那骨骼精致巧纤的小脸,真如验货般仔细检查起来。

这小少爷难免还是吃了苦头。范闲指尖移到一处有些肿起来的瘀痕处,不过轻触了触,已感到对方极力隐忍着轻抽一口气。

「他们打你了吗?」范闲问。

这话实在好笑。 一个绑匪头头慰问刚绑来的、素昧平生的受害者,好像是对方的友人要为之出头一般——何其伪善,何其荒唐。

不怪被绑来的少爷只是沉默。

范闲心念一动,伸手去抓对方的胳膊,这才发现箱中人的双手双脚都被布条、胶带层层叠叠绑得严丝合缝。

「好狠啊……」范闲忍不住感叹。

视线滑过少爷的眉眼,对方合上双目,侧过脸去,明显不想再理这个疯疯癫癫的作恶者。

范闲探出手,轻抚布结下白细腕骨泛出的春红似的痕,感到对方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他的心尖好像也轻轻痒痒地颤了下,脱口而出:「疼吗?还是怕?」

少爷还是沉默。

哦,是了——范闲笑自己傻,对方的嘴巴还被胶带死死粘着呢。

细瘦有力的指尖抚着封条翘起的一角,少年噙着笑意问:「我撕了它,你会叫吗?」

碰上对方终于显露一丝犹豫松动的目光,那笑意变得深沉却恶劣,他凑近那白腻小脸鬓边细巧的耳垂,压低声音,一副无赖混账嘴脸:「不过在这里,叫也没用……」

而后,肆无忌惮地对着对方那隐燃薄怒因而更显阴毒的目光,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一般,不假思索地撕开了封住嘴唇的胶带。

「嘶……」胶带离开皮肤的痛意令养尊处优的少爷下意识地低呼出声。

范闲垂眸看向那情状凄惨带着血迹与红肿的薄唇,目光闪动。

新闻照片里模模糊糊的脸,终于清晰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果然漂亮。

更重要的是,矜贵。

范闲自己也漂亮,他知道。纵使生活的磨砺让他肤色黝黑气质粗野像荒野里潜伏伺机的饿兽,用陈萍萍的话说——一只等着吃人肉啖人血的小狼——在范闲无忧无虑的小时候,他也被称赞他漂亮可爱的惊呼包围过。

可眼前这位李氏二公子,周身散发的那种清贵骄矜,纵使沦落到眼下这个境地还有种不可一世的睥睨姿态——这种矜贵,叫野草一样的少年看住了眼。

立刻有一种叫他痛苦的向往,但不甘与恨也同时升起——

凭什么?!

这样高高在上,不过是掠夺了他范闲的命运。

凭什么他与眼前这位李家的二公子仿佛云泥之别?这不公平!天道不公,人心险恶,罪孽都等着清算与偿还。

父债,子也该偿!

想至此,范闲又忽然自嘲一笑:父债,子偿?他又算什么?

心念纷扰——不知不觉,指腹竟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掌中人质嘴角一处浸着血丝的伤口,恍然回神,才发现对方竟没有挣扎,也没有叫。

当然,双手双脚被严丝合缝地绑着,他本也无法挣扎。

范闲凝眸看去,沉声问:「你怎么不叫?」

李承泽,李氏财团的二公子,最被瞩目的继承人选之一,唇角微微上扬,扯动伤口,又叫血丝渗出,显得薄唇红得妖异。他开口,声音虚弱却仍清醇动听:「你刚说了,叫也没用。」

 

Chapter Text

范闲笑了笑——处变不惊,临危不乱,果然和传说中一样,是个人物。自己这一注,或许下对了。

可越这么骄矜高傲,越这么仿佛对一切尽在掌握,便越激起草莽少年小狼崽子般凶野残忍的兽性。

范闲心底莫名其妙燃起一团想要破坏的火,面上反而越发温和——浓睫闪动,简直如怜惜一般,再次轻轻地、一圈圈抚过娇弱人质薄唇边嫣红的擦伤:「疼吗……怎么还流血了?」

李承泽冷冷望过来,纵使手脚被绑,修长的颈项还能转动,可他避也不避,任由范闲施为。片刻后,见少年匪徒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手指还慢慢游走在自己眼角颊边,不轻不重地按遍每道伤痕,说不上是在验伤、抚慰、还是若有若无地进一步施予痛意。他只能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得不成样子:「你要什么?」

终于还是没沉住住气。

——范闲手指停住,目光恋恋不舍地从那白净面皮上一处红紫勒痕上挪开,望向那双冰冷又美丽的菱形凤眼,唇角噙满笑意:「你这问太含糊,我没听明白。我要的可多了,这会儿我有些乏,有些饿,要睡觉,要吃饭。可看你满脸是伤,又想要问问你疼不疼。」

全身被束缚、毫无自主行动力的人质冷笑:「若换你手脚被胶带一圈圈绑牢再折几折塞箱子里,看你疼不疼。」

呵!这么娇怯一副病美人身骨,一张嘴又这般伶牙俐齿,有意思!

范闲嘴角忍不住咧开,像孩童得到了有趣的玩具。他兴奋的时候,下意识便去摸裤脚,工装短靴旁挂着一枚小小的皮鞘,手指习惯性一捏,便抽出一把寒光摄人的短匕。

李承泽淡漠到有些慵懒的凤眼蓦地睁了睁,美人蛇的气派褪去几分,倒像只受了惊吓全身戒备的波斯猫。

范闲看着那沉静小脸此刻又惊又疑地生动起来,越发活色生香,心情瞬间愉快极了。指尖循着肌肉记忆把玩转动那柄匕首,匕花的寒光把台灯的柔辉闪烁不定地映在面对面年龄相仿的两张漂亮脸蛋上,一个放肆跋扈,一个隐忍锋芒。

范闲顺着李承泽的目光看了看自己指尖的匕首,笑得一派天真浪漫:「我就爱转这个,就像有些孩子爱玩解压玩具一样……」

人质薄唇轻启,轻飘飘地打断他:「你压力很大?」

范闲笑意更深,眼睛越发亮,指尖匕首转得越发快。他摇头:「我心情好的时候也爱转,我这会儿心情好。」

李承泽暗暗咬牙,心中不是不恨,面上依旧笑意淡淡:「你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手上喜欢摆弄些东西,也不奇怪。」

一副上位者大人姿态,说得范闲勃然变色,未及多想,匕首已习惯性地比上对方颈项:「你年纪很大吗?我知道你,你也不过十七岁。」

李承泽被倏忽逼近的冷芒惊得全身僵硬。他自小接受严苛、全面的精英教育,且是其中出类拔萃之辈,心性如翡,坚硬冷酷。纵然只有十七岁的年纪,已修炼出喜怒不形于色的沉静性子。但毕竟他是个锦衣玉食的富家子弟,哪经历过这样的真刀真枪!父亲李云潜倒是注重训练他们兄弟几个格斗防身的技巧,奈何李承泽虽然聪慧过人,但慧极必伤——身子骨从小娇弱:气力小,耐力差,风一吹都要倒,哪能指望他在实战中与对手过招。

故而此刻,他屏住呼吸,目光错也不错地看着颈间的匕刃。

可怜的人质还折叠着蜷在箱中如被层层包裹的人偶,全身唯一能动的部位不过是颈部以上。若范闲此刻一刀下去,他是避也不能避。就算不割他的喉咙,这野小子性情乖戾、疯疯癫癫,万一一个不高兴刮花他的脸、刺瞎他的眼,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李承泽心脏跳得极快。危机当头,不需精密运筹也该知道,眼下该虚以委蛇,好好与绑匪周旋才是,必要时服软讨好亦未尝不可——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说也奇怪,偏偏在这生死关头,李承泽难得发作的少爷脾气却蹭蹭窜起来——你对我好言好语,我也能应酬你几句;你这般动刀动枪,本少爷还就威武不能屈了。

心念如此一转,李承泽望向范闲的目光冷下来,唇角扬起讥诮的浅弧,竟用尽全力把自己那细长莹白的颈项往匕刃处送了几厘。

范闲一怔,这才意识到眼前人不是自己常年打交道的那些好凶斗狠的亡命之徒,不能一语不合就白刀子进。可这李云潜心尖尖上的宝贝二儿子,果然胆气十足,不要命似地就往刀上撞。

他收起刀,一时竟有些讷讷:「我没打算杀你,不过是习惯动作。」

李承泽目光深了深,未料这野小子会软了姿态,于是顺着对方话梢探了句:「你认识我……你研究过我……所以绑我来,是有的放矢——不是寻仇,就是勒索……就算要杀我,也不奇怪。」

这话一说,范闲又咧嘴笑了,干脆坐到了地上,一手玩刀,一手托腮,笑盈盈地看着想套话的聪明人质:「谁说我不是寻仇,就是勒索?」

李承泽张了张唇,意识到对方终于开始聊这场绑架的意图。思考片刻,小心翼翼地摆出无所谓的冷淡神情,好似顺嘴接了句:「不寻仇不勒索,费这么大劲儿做什么?你和你那叔,还出了大价钱……」

这小少爷,被严丝合缝锁在箱子里,耳朵却还尖得很——范闲与王启年的对话,居然听得一字不落!少年绑匪心中忌惮,面上浮现一抹恶劣的狞笑,定定望着被自己攥在手心的人质:「我在新闻上看到过你,觉得你好玩,就绑来瞧瞧。至于做什么——还没想好,先和你玩玩再说……」

这话实在放肆狂狼,若李承泽手脚自由,早就一耳光扇过去。现在却半分不由己,只有那张白玉般的美人面悚然变色,涨得通红。

范闲又凑近过来,匕柄拨开挡住人质眉眼的几缕碎发,当真像孩子得到了新的洋娃娃一般,端详起李承泽的花容玉貌。

骄矜的少爷气得想一口啐过去,但范闲话里相当变态的言外之意到底震慑住了他。真被一刀捅死也就罢了,玩——到底要怎么玩?

李承泽不愿深想,只觉今日自己真真是虎落平阳、万劫不复,种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叫他头皮都惊得发麻。面上却浮上几分温和天真的笑意,盈盈看向眼前的小恶棍:「这么说,你是有心结识我,那咱们这还算是——不打不成交……既然要交朋友,不知兄弟姓甚名谁?」

范闲像是听到什么极有趣的话一样,倚着箱壁,托着腮,凑近李承泽,直到满鼻子都萦绕着对方身上那馥郁的香气,才嬉笑着说:「李二公子,你别搞错了,我说和你玩玩,可没有要和你交朋友的意思……」

望着那双晶润凤目中倏忽升腾起的盛怒,范闲眨眨眼睛,又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他贴着李承泽的脸颊,深吸了一口那悠悠荡荡勾得人心痒的幽香,狎昵地低语:「您这么一位香喷喷的宝贝大少爷,我怎么能配和您交朋友呢?」

李承泽感到对方热息拂过鬓间,叫他后背起了一片细栗。他那张向来云淡风轻的白玉面,此刻火烧火燎地滚烫起来,心沉沉坠下——没想到对方小小年纪,说话办事却不仅疯癫,甚至可能还有些不同寻常的嗜好。

心神剧震中,觉察范闲的指尖顺着他的脸一路向下滑,滑到被胶带圈圈绑缚的手腕。

「总这么捆着,血液不畅,这手会不会废了?」范闲抬起那双青白冰冷的小手,握在掌心,怜惜地搓了搓:皮肤又滑,手骨又软,简直如握着一块羊脂玉。

「啧啧,」他一根根捋着那水葱般的细指,叹道,「这么漂亮的小手,废了多可惜……」

李承泽凝眸思索片刻,眼睛忽然一亮,笑道:「小范爷……闲老弟……你叫范闲是吧?」

范闲把玩李承泽手指的动作顿了顿,暗骂王启年嘴上没个把门的,三言两语把自己名字交代了不说,差点没说出他陈叔。

李承泽迟疑地唤了声:「范闲?」

叫邪戾少年那颗恶意满溢的心一荡。

自己的名字被对方那淳润微哑的嗓音轻柔柔地唤出来,真好听。

范闲转过脸,看向李承泽。对方唇角一扬,笑意竟似有几分温柔,真如同在呼唤良朋挚友一般:「范闲……」

小匪徒表情的一丝松动立刻被人质捕捉到,他檀口微启,语气愈加温润轻缓:「这是你的名字,对吗?」

范闲望着他,喉咙有些滞涩:「你再叫一次……」

见李承泽眼神有片刻犹豫,像是思忖自己是取悦了这小魔头、还是得罪了他,范闲干脆坦白直言:「你叫我名字很好听,我喜欢。你再叫一次……」

李承泽眉眼弯弯,笑意盈盈望向他:「范闲,我看你像是比我小一些……不如以后就叫你——小闲?」

「小三个月……」范闲忽然突兀地回答。望着李承泽羽睫微颤的眼睛,他重复了一遍,「我比你小三个月。」

 

Chapter Text

李承泽敏锐地捕捉到范闲这句回话蕴含着些许古怪的、晦暗不明的情绪,但眼下无暇多想,只对自己道:回头再仔细琢磨。

于是抿唇一笑,没有太过亲昵,只用一种春风化雨的和缓语调慢悠悠说:「果真还是个小弟弟——小闲……弟弟?」

他蜷曲的羽睫颤动着,带着些试图取悦与不确定的怯意——直觉告诉这位习惯于勾心斗角的世家子弟:范闲会享受他花心思小意逢迎却仍怕对方不满意的犹豫——猎物含恨讨好又畏惧无措,最满足范闲这种猎人的征服欲。

果然,少年绑匪眯起眼睛,复又开始摩挲掌中柔荑滑腻的皮肤:「你很会揣摩我的心思,我的确,吃软不吃硬……」

李承泽笑弯了眼睛,骑驴下坡,继续恭维:「听说,人若唇形丰润,多半宅心仁厚,是厚道人,我看闲弟你……」

话没说完,范闲已放开那双被紧缚的双手,鬼魅一般欺身靠近,手指点住李承泽向来灿若莲花很会说场面话的嘴,声音沉下来:「我却听说,薄唇的人情也薄,最会骗人。」

初次见面的绑匪与人质,怎么就聊这么深了……——自己薄情也罢,长情也罢,何至于让这小魔头做出一副被欺骗感情咬牙切齿的样子。

李承泽只觉眼前这小土匪实在难缠,唇角笑意凝固,表情也淡下来,静观其变。

范闲仍目光沉沉盯着那对沾染血迹的薄唇,舌尖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嘴角,片刻后,忽然换上副委屈的神态指控:「我叫你唤我一声名儿,你哪来那么多花样、立刻便称兄道弟?平时糊弄你那两位弟弟的招数,也拿来糊弄我?」

呵——李承泽张张唇,当真无语了。这小土匪果然对自己、对李家了如指掌,他绑架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话里话外对自己与李承乾李承平的关系,又哪来的忿忿不平?!

怔了片刻,瞥见范闲仍满脸期待地望着自己,忙定了定神,揣摩对方的意思,强笑道:「叫名儿就叫名儿——范闲……」

说到最后两字,轻言细语,真似情深意重地呢喃一般。

定睛端详这小土匪的容色,对方眼神暗了暗,又舔舔嘴唇,哑声道:「你那声“小闲”叫得也不错,再叫来听听……」

这小混账,果然拿自己当成个会说话的玩偶调笑!但此人性情诡异、行事狂悖,实在要打起精神对付。李承泽按捺心中怒意,耐着性子,柔声唤了句:「小闲……」

听得范闲嘴角高扬,那张五官深刻、算得上英俊的脸蛋倏然靠近箱中美人儿,刚被夸过丰润的双唇差点碰上李承泽的唇角——矜贵少爷下意识就要避,堪堪忍住。

对方与他呼吸相闻,那双如兽般的明亮眼睛越发熠熠生辉:「好听,真好听……有个哥哥,原来也不错……」

李承泽轻咳一声,不知如何答话,唯有苦笑。见范闲看自己的眼神直勾勾的,不知又要发什么癫,金尊玉贵的李家二公子拿出了十足十的体贴,做出关切的模样:「刚才你不是说,乏了?饿了?」

此言一出,范闲眼神凝了凝,忽然又显出一副心疼的情状,手探出来,戳戳李承泽瘦削的脸颊,反问:「你也该饿了吧?你今天吃东西了吗?」

李承泽顺水推舟,很可怜地看着对方,摇了摇头:「也不知在箱里待了多久,之前……只吃了些早饭……」

范闲笑道:「你早饭吃得太少,不过一杯咖啡一片面包,然后便去上学,挨到中午。吃午饭的路上,还常常去书店逛,逛完后在学校旁街心公园长椅上,边吃边看书,这些习惯啊,都伤肠胃……」

李承泽听对方如数家珍地复盘自己日常行程,面色难免骇然剧变,看在范闲眼里,叫对方更得意。

二公子为人处世,向来深谙太极之道——愿意退,愿意藏,伺机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现在见范闲这尾巴翘上天的样子,更摆出惊惶姿态,轻颤红唇,半真半假地感叹:「怪不得我往长椅上一坐,便被人蒙住头掠走,原来你竟摸透了我的底……」

范闲指尖轻轻滑过人质柔美精致的眉眼,语气不乏亲昵:「吓到你了吧?你在箱子里兜兜转转大半天,是早该饿了……」

原来自己在箱中,不过几小时光景——李承泽眯起眼睛,刚想估计眼下时间,见范闲仍观察着自己,干脆摆出副楚楚的神态,坦白承认:「我的确是饿了……且……越来越痛了……」

这话是真的。

他被掠后,拼命挣扎反抗,可三个壮实青年到底制住了他。被注入一针,醒来后发现自己被锢在一个逼仄到不可思议的空间,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全身没有一点活动的余地,手腕脚腕疼到麻木。那瞬间,周身痛痒酸麻各种叫他崩溃的感官强烈到极致。可几乎在同时,他也听到了车轮压过石子、金属碰撞的声音,感受到颠簸,知道了自己在车上。于是逼自己全神贯注地听——听车轮如何驶过路面,听几个人搬他时不时发出的对话——直至最后,听他们向范闲交货。

这般倾尽心神地听,缓解了肢体苦楚。到范闲开箱后,李承泽的神经绷紧到极致,躯壳漫生的感官不适依旧潜退入脑中一角,极力不妨碍主人飞速计算思考,如何应对眼前的魔头。

直到现在,各种擦伤扭伤引发的锐痛钝痛、血液循环受阻的麻木寒冷、胶带接触娇嫩皮肤引发过敏的奇痒、焦渴、饥饿、疲惫,忽然如巨浪一般澎湃涌来,把李承泽冲击到要阖目忍过那强烈得令他作呕的不适。

范闲看着刚才还谈笑风生的美人儿瞬间面色苍白、花容颓败,立刻垂下浓睫,像是心疼到不行。他弯曲手指,指背怜惜地抚过人质紧闭的双目、气息紊乱的鼻尖,声音越发低柔:「可怜见的,没吃过这样的苦吧?」

一波波纷繁陆离、类型不一的痛楚反噬一般席卷了娇贵少爷的神识。李承泽极力想要如几小时前那般,逼自己转移注意,把精力重新投入到与范闲的周旋中——奈何他现在哪还有精力!濒死般的虚弱疲惫如山倾覆——压垮柔弱的他,不过一瞬间。

范闲眼见李承泽细眉紧锁,呼吸急速转弱,本来就白净的小脸变得纸一般毫无血色,心中也慌了起来。拍拍对方脸蛋:「你还好吗?」

李承泽只是蹙眉阖目,一动不动,只有睫毛不时轻颤,显示出箱中还是个活物。

范闲双手在那具纤薄脆弱的身骨上四处游走,这才真真如验货般察看美人儿是否受了外伤内伤。一摸之下,发现掌下皮肤在迅速升温。

「发烧了?」他凝眸道。

刀尖上讨生活的小匪类具有兽一般求生的本能,于各种生死危机中积攒下丰富的临床自救经验,现下第一次,要用在别人身上。范闲双手探进箱底,摩挲到人质柔软的腰肢和折到极限的膝弯,小心翼翼地把人抱出来。

太轻了——他惊叹。

这么长条一具身骨,托在手臂上竟是轻飘飘如一片羽毛般。腰细到不可思议,长腿上更是没几两肉。

李承泽修长,范闲也不矮,且在日复一日的铤而走险中,淬炼出一副强悍矫健的身骨。箱子里这么个大活人,被他轻轻松松像捞个布娃娃似地抱起,往仓库深处灯光照不进去的黑暗里走去。

走了七八米,就碰到一片障碍。原来,在一堆木箱中,围出了一方空间:有床,床上挂着蚊帐;有书桌,桌面甚至散落几本书。范闲把人轻放到不过垫了床被子的木板床上,转身拧开书桌上的台灯。

娇生惯养的少爷从小长在纹金铺翠的锦绣堆里,坐卧之处无不馨香轻软,何时躺过这般简陋的板床?酸痛至极的肌肤甫一触到床板,便迷迷糊糊带着委屈轻哼了一声,高挑的身子瑟缩成一团。

野草般的小绑匪拽过被子,密密实实地包住自己的人质。俯身掖被角时,简直是把对方圈在了怀中。范闲心念一动,居然真的爬上床,把手脚依旧被紧缚的人质拥紧,真像抱着一个大号洋娃娃一般。

轻轻扯了扯被口,叫李承泽的小脸不被闷住。看着怀中人仍是满面痛楚的模样,一向粗野凶狠的少年心里居然溢满柔怜,和先前半真半假的夸张作弄又不同。他看着李承泽紧紧抿起的薄唇,低声道:「此刻放开你,你会跑吗?」

弱不禁风的少爷命都快没了,哪还能跑?饶是范闲小小年纪已生了一副多疑的性子,也知李承泽眼下是真不行了。

他将人平放,手摸向靴侧,拔出匕首,掀开被子,终于割去了对方手脚上层层叠叠的布条与胶带。

被阻滞已久的血液忽然又能畅流,比放松与舒服更先到来的,是无法忍受的刺痒麻木。李承泽眉尖紧蹙,昏昏沉沉间几乎要流泪。

范闲很小心地轻搓那双柔软滑嫩的小手,令力道大到能帮助恢复血液循环,又轻到不至于伤了对方。

发着烧的人儿,手却不正常的冰。范闲直搓到那双手透出粉意,有了温度,才放下,又去寻对方的脚。

鞋占地方,自然不会留在箱中,早被除去。但这矜贵少爷一双雪足,居然连袜子也没穿。范闲目光晦暗,伸手掌住那对足时,心竟狠狠一荡。

待看清那伶仃到不堪一握的脚踝上居然长了一枚嫣红小痣,向来雷厉风行、心狠手辣的少年看住了眼,简直是咬牙切齿地骂了句脏话:「你爷爷的,长得这般妖里妖气,真是男的吗?」

范闲已有多年混迹于人世间最污浊野蛮的阶层,年纪虽小,各种龌蹉污邋的门道却都早知晓。刚才对李承泽种种狎昵轻薄,半是鬼迷心窍,半是存心吓唬隔应对方。可此刻一番动作,直至眼见这枚红痣,他才真真口干舌燥,朦胧间了悟些许之前有所闻却不甚解的情事关窍。

原来两个纠缠在一起丑态百出的肉身,并非不知道自己那急欲的样子丑,实在是莫名其妙便要靠近,要碰触,要势大力沉地互相感受。

范闲暗骂:「老子别真着了这妖精的道……变成个和亲哥不清不楚的变态……」

心念纷繁,也不知该骂李承泽妖媚,还是骂自己荒唐。忽然起了个念头:这家伙,何见得就一定是男人?咱也没验过不是?老李家破事多,谁又能保证李承泽就是李云潜的种?

谁说他就一定是自己的亲哥哥?

想至此,范闲垂眸,见刚才还灵动机敏的美人儿现在已神识涣散——薄唇微张,又可怜又勾人。他心道:想那么多干嘛?是男是女,小爷我一探就知。

 

Chapter Text

范闲想至此处,心脏怦怦直跳。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想一出是一出,没有片刻犹豫,手就离开那红痣妖媚的脚踝,向李家二公子高档西裤的拉链探去。

就要拽住拉链头向下拉,昏迷中的人儿拧紧细眉,可怜巴巴地摸索刚才还裹在身上的被子,攥住被子一角,想要拽回到身上。

范闲看着那青玉般莹润的腕间布满触目惊心的勒痕,心下有些不忍。再看那紧紧阖拢的双目,今天亦被布条久久蒙住,如今眼尾还有嫣红印痕,给李承泽那昳丽的容色平添几分怯弱不胜的婉转风流。

范闲很严肃地纠结起来,指腹摩挲了一把美人儿抿起的唇角——和小手、脸颊一般滑腻、光洁——连胡茬都没有!

「不会真是女的吧?」小土匪偏激乖戾、为非作歹,若有必要,杀人放火都不在话下。偏偏行事有一条最基本准则——不伤妇孺——这或许是源于他自己的人生遭遇。

把李承泽这个娇滴滴的大少爷绑架过来,叫对方吃尽苦头,范闲纵有不忍,良心却无不安。可若自己搞错了、又或者李家有什么隐秘——这李承泽当真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自己手这么一探,岂不是轻薄了这位大家闺秀,玷污了人家的清白?

范闲此刻虽涌上古怪急欲,却也还是做不出玩弄女子的事儿!

想到此处,他收回了手,给李承泽掖好被子,盘腿托腮,坐在昏睡的人质旁发呆。

——不,不对!

少年又想:范闲啊,你可真是鬼迷心窍了!如今又不是封建时代,叫那祝英台上学还得女扮男装——如今多的是女子继承家业、管理国家,李家何至于要把一个闺女当成儿子养?!

况且李承泽虽然乌发如瀑,貌美纤弱,身上幽香馥郁,嗓音也轻柔温润,但到底细长颈项还有枚小巧到可爱的喉结,声线低沉醇厚,一颦一笑也还是副书生模样。说他是假公子真小姐,未免太过荒唐。

可若这么说……

范闲给自己开脱:若李承泽终究是个男的,我摸他两把,看他两眼,不过是为了验明正身,又有什么过分?

想到此处,小绑匪喉咙发干,心又开始扑通扑通跳,一双手就往被子里探。

——不对!

若我知道他是个男子,又何必要摸他?看他?岂非多此一举?

范闲手又停住,纠结起来。

这时,被中人像是感应到逼近的危险,翻了个身,背对范闲,还把小脸藏进被中,只留一缕缕绸缎般的发丝散落满床。

范闲舔舔嘴唇,又反驳自己:不对,这位主儿的性别,光用眼睛看,还是断不了——今夜一定要亲手验验。若是男的也就罢了,若是女的……纵使自己是大大得罪了对方,但也是无奈之下,事从权宜,存的是一份不伤妇孺的善心——菩萨都会原谅他!

真不行……真不行,自己娶了她便是!

范闲行事向来果断,既然打定主意,立刻把被子一掀。

发着烧的人这会儿正畏寒,哪能禁得起乍暖还寒的折磨,于是皱起眉尖,缩着鼻子,不满地哼了声。

范闲咽下一口口水,道:「我也是没办法,你见谅吧……就着灯光我看得清楚些。」

其实,这少年人是担心自己若把手伸进被中行事——真摸出什么,当场便要把持不住,也钻进被里,办出混账事!

娇主儿的西裤拉链处不显山不露水,真像女扮男装。范闲一不做二不休,三下五除二解开少爷的名牌皮带,拉下拉链,看着白花花的腿根覆着式样素净的深色三角内裤,只觉小腹火烧一般地燥,某处更是涨得不行。

的确是男款,但不弄明白总不放心。范闲不敢去扯开布料,只用手去摩挲感受。

睡眠被打扰的人儿此刻梦境浅碎,感觉如砧板上的鱼儿被人宰割。背上起了寒栗,想要呼喊反抗。偏偏整个人身心俱已是强弩之末,这么轻浅的眠也挣脱不了,只能安静乖顺地任匪类为所欲为。

范闲摸到李承泽胯间和主人一般没精打采的物事,心中登时空落落的:男的!

虽然摸上去和主人一样,过于秀气,但的确是存在着。

他不是没听过一些阴阳合体的奇谈怪事,心里还存着些怀疑,不依不挠地继续往深处摸。只觉就算摸到雌性阴陷的深谷,长在这具身子上,也不奇怪。

可手指抚过囊袋再往后,除了所有人都有的一处穴口,哪还有别的构造。

好好好,自己到底没有轻薄一个姑娘……

可是……

范闲心底莫名其妙浮起一股烦闷。

最羞人的地方被摸了个遍,李承泽便是在睡梦中也越发不安,身体扭动着要挣开那双放肆的手。

这两下扭的,叫野兽一般的少年更燃起说不清道不明的火,不仅没拿开手,反而干脆把那内裤扯下,扒开对方双腿,上上下下看了个清楚。

李承泽或许真在梦中感觉到什么,拼命要并拢腿,哑着喉咙连唤「不要」。

「不要什么?!」小绑匪恶狠狠地问,「都是男的,我还能强奸你不成?」

李承泽就算醒着也回不了这么混账的话,此刻还在睡眠中,只是本能般地要用手护,却叫范闲恶劣的施虐欲更盛。

——你越要挡着我,我越要欺负你!

想至此,少年嘴边扯出一个邪气森森的笑容。伸手拍拍梦中人柔美无辜的脸颊,哑声道:「睁眼醒着的时候像有一肚子坏水,闭上眼睡着了倒像个天使……说起来,天使打不打飞机?」

他凑近那不沾人间烟火的清贵五官,说的话越发混账:「李承泽,二公子,你平时打不打飞机?」

深睡中的人儿眉尖紧锁,羽睫轻颤,高烧中更显嫣红的薄唇张了张,吐出断碎不成句的话语,仍只是那句:「不要……」

范闲耸耸肩,对着一个半昏迷的人自说自话,倒像推心置腹地聊天一般:「男人家家,谁不打飞机呢?我看哥们儿你估计是太清心寡欲了,搞得自己发育不全,连胡子、汗毛都不长……」

他握住矜贵人质甚少被碰触的茎根,邪恶地说:「弟弟我帮你爽爽……说不定教你识得此中滋味,以后长成个雄壮有力的大丈夫……到时候,你还要感谢我今天出手相助呢!」

说着,竟真不管不顾地上下套弄起来。

李承泽哪里经过这个。他平日里的确清心寡欲,不爱琢磨这档子事。哪能想到一朝被绑,居然在这废弃仓库破烂小床上,被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恶匪,趁他失去意识,如此欺辱。

金枝玉叶的贵公子便是在睡梦中也感觉酥爽涨麻的陌生快意瞬间从小腹漫上,他扬起长长的颈项,下巴高高抬起,难耐地轻吟出声:「唔……」

范闲眼睁睁看着那冰雕玉琢的肌肤漫上春意盎然的霞色,感觉那本就高烧的体温更灼灼地蒸腾湿润热意。他口干舌燥,竟低头去吻掌中人耳畔沁出的薄汗。

好香……

少年善武能斗,一柄匕首能在指尖转出花来,这样修长有力又灵巧敏捷的手指,对着人质最脆弱的部位,施展出青春期以来积攒总结出的最销魂技巧,果然把美人儿侍弄得低喘连连,眼尾的长睫都浸染泪意。

「啧啧,这样玩玩,居然还能哭了……」范闲震惊于对方的敏感,心底欲念却更深。

李承泽烧得昏昏沉沉,被摆弄得又爽又难耐,但寒意也越发侵蚀他。被情热催出薄汗,身体却越发虚弱惧寒,下意识便香汗淋漓地向被褥、向范闲这个热源靠去。

范闲喉结滚动,干脆拉过被子,把李承泽和自己裹在一起,从背后圈住毫无抵抗力的人质,紧锢在怀里,手上更花样百出地撩拨抚弄对方。

快感累积到极致,李承泽猛地反弓颈项,枕着范闲的肩,长而高亢地媚吟一声。而后,范闲感觉手上湿润一片——是这位初次打交道的小少爷,给他的见面礼。

虽然自己硬得要爆炸,尚未疏解,但范闲并不难受。相反,他兴奋得头皮都发麻——帮这人质打一波飞机,比给他自己打还要爽上百倍。

他把李承泽泻身的东西随意在自己工装裤上擦了擦,把对方抱得更紧,像孩子入睡时抱着大号洋娃娃一般。可范闲可不是什么稚纯孩童,他一手抱着李承泽,一手握住了自己早已起立的物事,照顾起来。

明明怀中抱着的是一个大男人,范闲今天却特别兴奋,比平时看那些不良影片后自我解决都要来劲。到兴头处,他本能般地去顶紧贴着自己的那具柔软、滚烫、纤弱的身体,令对方颠簸不安。李承泽本就已经精疲力尽、饥渴交织、起了高烧,还被范闲强制着泻了身,此刻连咕哝「不要」的气力也没有了,可怜巴巴地缩在范闲怀中任他不得其法地又顶又蹭,哪还有刚才在箱中谈判周旋的神采。

范闲素日里自我解决,都是速战速决地完事了倒头就睡。今天兴致却格外勃发,连战几次,只弄得两人胯间都是滑腻粘湿一片。

和李承泽一样,范闲也差不多一整天没吃东西,但他现在顾不上饥渴,也懒得清理脏污,只把打着寒战的人儿紧紧搂在怀中,叫自己这具年轻健康的身体一波波、永无止境地把炙热滚烫传递给虚弱的人儿。最后,李承泽居然慢慢平稳了呼吸,在范闲的怀抱中寻到一个和暖舒适的姿势,陷入安详的深眠。

总是如小狼一般躁动不定的少年也阖拢眼睛,难得平静宁和地睡去。

 

Chapter Text

李承泽醒来后,恍惚很久,才记起昨日漫长一天的荒诞遭遇。

先是坚硬的木板床与陌生的气息让他在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惊醒。他呆呆望着盖在身上的被子和遮盖视线的蚊帐,却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么一张陌生的床、陌生的被窝中。

——他被蒙眼捂嘴绑住手脚,塞进了一口行李箱,而后被送到一间废弃仓库,遇见了一名叫范闲的小魔头。他耐着性子陪那小魔头扯了一堆有的没的想探探对方的底,然后呢?

李承泽拧起眉尖,眯起眼睛四下望望:蚊帐外隐约可见杂乱的木箱、货品,四周寂静,光线明亮,似乎还是工厂、仓库之类的地方,不是用来住人的。

钻入鼻尖不是他习惯了的高档熏香,但也不难闻——洗衣粉与香皂的味道,兼有一些陌生的凌冽的气息,通通被阳光晒得和暖。若非床板太硬、咯得他腰酸背痛,他几乎觉得这是个挺舒服的被窝。

他伸伸脚趾,发现已能自由活动——那小魔头还有几分人性——把他从箱中搬出来,解了绑。

想至此,李承泽放松下来,下意识要伸个懒腰——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被狠狠一扯。

铁链!

他的右手腕居然还牢牢绑缚着一条细细的铁链,尽头圈在床柱上,上了锁!

该死!

亏他有一瞬间还觉得这个小魔头良知未泯!

他太天真了——魔头还是魔头,不是魔头哪能干出这种绑架人质的事儿?!

可那小魔头呢?这会儿去了哪里?

这次,李承泽很小心地四下观察,甚至用尚能活动的左手掀开了蚊帐——依旧没看到范闲的踪影。

他心思缜密,又用那春风拂面的男中音温和地轻唤了两声:「范闲?」

「小闲?」

没有应答,仓库里似乎是空的。

李承泽心扑通直跳,终于猛地坐起,挪到床头,去察看那把锢住他的锁。

这才愣怔地发现,自己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换了——量身剪裁的高档成衣变成了汗衫运动裤。他手勾住裤腰向外拉,往里面看了看,一张白面登时僵住——怎么连内裤都换了?!

左手又摸摸自己的脸,闻了闻指尖——好像都有香皂洗过的芬芳。

他睡得就这么熟?那小魔头给自己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自己都不知道?!

一时间,李承泽不知是什么心情。一个绑匪对人质这么尽心,可以说是人性残存,但以李承泽与对方短暂相处交谈建立起的认知,更觉得这多少有些变态。

况且,若真那么好心,何苦还用铁链锁着他?

逃,必须要逃!

趁那小魔头不在,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李承泽低头研究锁眼。纵使贵公子不食人间烟火,也认得是那种类似于锁自行车的链条锁。他就读的昂贵私校校园广阔,世家子弟们也爱骑价格不菲的赛级山地车穿梭在校园各处,既是交通,也是一种运动,李家兄弟也都各买了一辆。

这种锁防君子不防小人,很容易用工具撬开,所以校园里丢车是常事,可李承泽,偏偏是个君子!

怎么撬?用什么工具?守法良民李二公子按住太阳穴,傻在原地。

有没有一丝可能,范闲会把钥匙忘在此处?

李承泽掀开蚊帐,拖着铁链,艰难地四处搜寻,这才发现自己果然仍在一个废弃仓库里,只不知是不是昨天那间。

除了床以外,周围不过一张书桌、一把折叠椅,可李承泽腕间的铁链长度根本不足以让他勾到那书桌。

遑论触目所见,哪有什么钥匙!

他泄了气,颓然坐回床上——怪不得范闲这么放心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他根本还是逃不了。

一坐之下,又觉得全身酸软无力——李承泽已经很久没有进食、饮水,可现在的酸软又不完全来自于饥饿疲累,像是起烧的症状,小腹又有些说不出的酥绵之意。

他皱起眉头,昨夜昏昏沉沉间一些纷乱的感官回忆倏忽滑过脑际,却全然抓不住,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可他现在无心去研究身体的异状,只心急如焚地想着:难道自己就这样坐以待毙,浪费范闲不在的逃跑大好时机?

——不行,李承泽,快想想,用什么工具可以开锁!

向来人生只有锦衣玉食的大少爷果真拧起眉头,再次用目光细细搜寻周围,试图寻找一些线索。

——铁丝。

在床脚边,李承泽忽然发现一段缠绕床脚的铁丝,像是原来绑什么东西留下的。

他心跳陡然加快,指尖都紧张得有些颤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去够,那铁丝居然真的在他活动范围内,被他轻松拿到了手。

李承泽那颗自诩处变不惊的心此时简直要跳出胸膛。他颤巍巍把铁丝探进锁眼里,感觉勾住了什么。待铁丝牢牢卡在锁眼中,才又缓缓转动。

锁,居然真的开了!

他怔怔望着自己重获自由的双手,看着自己鞋袜俱无却能随意行动的双足——

他自由了!

他又自由了!

李承泽顾不得仓库地面粗糙沁寒,赤着一双雪白纤美的足,站起身便往这一圈木箱的开口处走。

这一动作,才发现自己极其虚弱——站都站不稳,腿都在打晃。

可他什么也管不了了,就这样扶着桌子、撑着箱子,跌跌撞撞往外奔。

天光从仓库阔大的高窗洒入。九月的京都,正是秋高气爽的宜人时节。

李承泽唇角忍不住弯了弯,眼尾都激动得有些湿意,一步快过一步,往光线最亮处走去。

「哥哥,急匆匆的,做什么呢?」

一声清亮的少年音,在静谧中蓦然响起。

不算熟悉,但在过去几小时中,已让李承泽刻骨铭心。

他下意识地一哆嗦,简直不能自主地颤抖。

便见前方一排排废弃货架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个高挑健硕的身影——灰T恤工装裤,短靴外挂着一枚皮质匕鞘。

匕鞘是空的,因为那柄锋利的小匕首,正被主人盘在手里,花样百出地转动、挥舞,只用单手就把匕首盘得寒光花动。而匕首主人的另一只手,正提着一个塑料袋——看上去,里面装了几个饭盒。

范闲转着匕首,一步步逼近李承泽,直至两人对面而立,少年唇角扬起一抹天真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甜美的笑弧:「急着走?」

「哪里……」训练有素的圆场技能已成为李承泽的直觉,那张白玉面立刻堆上比范闲还要甜美的微笑,桃花夭夭地展颜道:「这不,一觉睡醒没看到你……小闲……忙出来寻寻……」

范闲眯起眼睛,看着人质瘀痕仍狰狞的细腕,笑道:「顺便把锁开了?」

李承泽下意识地去摸右手被铁链新留的勒痕,笑得烂漫:「这不是急嘛……怕你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范闲笑出声,手中食袋顺手放在地面,腾出手来抚上李承泽的脸颊,注视对方想要躲又极力隐忍的表情,干脆微微施力,托住那尖下巴抬起,语声愈发轻柔低缓:「你找不到钥匙,却连床脚的铁丝都能发现,都能用来解锁——没想到,李家娇生惯养的千金之躯,还有这个能耐……」

李承泽一颗心直直坠下——这魔头!他是故意的!故留他一人,故意留下铁丝,故意给他机会!

或许他已经站在那货架阴影处不知多久,只等看人质的反应。

一种阴湿的、几乎令人作呕的恐惧与愤怒,缠绕住李承泽的心——眼前这少年一脸稚嫩,心机竟已如此之深!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布下这样的陷阱?难道就像范闲说的,为了跟自己「玩玩」?

李承泽面上虚情假意的笑容冷却,苍白着脸,冷冷看向对方。

范闲笑意更深,一张可以说相当漂亮的脸靠得更近,而后眉眼忽然做出委屈不解,声音如撒娇般呢喃:「好哥哥,怎么要弃我而去呢?还花言巧语地骗我?我不是你的小闲弟弟吗?」

他用那寒芒四射的匕首贴着李承泽吹弹可破的皮肤,从脸颊,移到颈项。

李承泽沉下脸,再也没心情和这小绑匪虚以委蛇。

这少年,简直就是个变态!

想至此,心中燃起炽恨,脸向旁边一侧,躲开锋芒,长腿曲起,用尽全力踢向范闲。

李承泽不是估摸不出范闲的实力,自己那花拳绣腿根本不可能是对手。但他此刻宁愿激怒对方——索性一刀把自己捅死,也比落在这变态手上任他耍弄要好。

可范闲步影瞬移,鬼魅一般避开李承泽那一脚,绕到他背后,将试图反抗的柔弱人质双手反剪着固定。

下一秒,李承泽感觉腕间一沉,一凉,被坚硬的金属禁锢。

「手铐?」他惊疑不定地低叫出声。

范闲笑弯了眼:「绳子不如链条方便,链条不如手铐方便,绑人越货,各种家伙都要备些……」

被范闲拖着手铐狠狠扔回床上,又用那把李承泽撬开的链条将人质的双脚重新绑在床尾。李承泽拼命挣扎,但病弱饥饿的他又哪是范闲对手。

待范闲短暂离开,又把李承泽屈身其中数小时的那口大号旅行箱拖回来,人质终于恐惧地尖叫出声:「不要,不要把我放回去!」

而后,又对那天光洒入的窗户大喊:「来人啊!救命啊!绑架啊!不不不,失火!失火啊!」

范闲只笑眯眯,托着腮看他,直到人质喊得精疲力尽,才慢悠悠地说:「你爱骗人,我却不爱。我说了,在这儿,你叫也没用。」

看到李承泽望向箱子那绝望的、恐惧的表情,阴鸷少年面上浮现一抹心疼怜惜的神色,靠过去,把人儿拥在怀里,温言细语:「好哥哥,我给过你机会,看你是不是真拿我当你的小闲弟弟。是你先伤了我们兄弟情分,是你要弃弟而去,我这做弟弟的,只有把哥哥锁住,绑紧,装进箱子里随身携带……」

李承泽猛烈摇头,强笑道:「何必这么麻烦呢?小范兄弟,我家有钱,你搞了这么大阵仗,难道就为了把我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绑在这儿?你不想要钱吗?」

范闲笑嘻嘻地看他:「当然要钱。」

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点亮屏幕,滑给李承泽看:「瞧,全城都在找你,你爹一点也笑不出了……」

他亲昵地搂住李承泽的细腰,头挨着头给他展示连篇累牍的新闻与网络讨论,仿佛一对亲密无间的至交在八卦坊间趣闻。范闲凑近人质耳垂,近到说话仿佛都在舔舐,语调甜腻沙哑:「小泽哥哥,你说——我给你……开什么价好呢?你在你爹眼中,值多少呢?」

 

Chapter Text

闻言,李承泽眯起眼睛,唇角扬起一道讥诮的笑弧,向范闲递出双腕。

望着对面有些错愕的表情,李二公子一度惊恐失色的花容恢复些许平静,他细眉微扬,惨淡道:「动手吧。」

范闲扬眉,饶有兴味地看向这外表柔弱娇怯、仿佛风一吹就倒的美人儿,故作不解:「二少这是何意?」

李承泽目光锋锐地回望,冷笑道:「断指、砍手?——你是绑匪,更知道如何威胁要价。」

绑匪果然笑得开怀:「金尊玉贵的李氏财团二公子,被我毁去了如此美丽的一双手——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小贼,还有活路吗?」

「家父是极端理性分子,且无比自负,不可能甘愿受制于人。」李承泽晶莹凤目越发冷淡,红唇开合,分析局势,仿佛在说一桩与他身家性命无关的闲事,「如果你不让他笃信——你的手段比他更毒辣、你一旦决定比他更不顾一切、你为达到目的可以鱼死网破——如果你做不到这个程度,是无法说服他给你钱的。」

说至此,李承泽垂下眼睫,再次抬眼看范闲时,视线浮现狠厉又残忍的神色,好像在一瞬间完成了身份转换,他已完全站在范闲的立场从绑匪的角度思考:「况且……若你对李家果真有恨……废了我,就算最后拿不到钱,你也出了口恶气,没有白忙活,不是吗?」

闻言,阴鸷的少年绑匪沉默许久,没有应声。然后,倏然如梦醒般,靠近李承泽,唇角的笑意有些痛苦,因而显得狰狞:「你很了解你父亲,也很了解我。我对你们李家的想法,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如此,这小魔头算是承认了自己与李家的仇怨。被禁锢的人质此刻的表情甚至有些悲悯:「如果你是要去寻仇,我劝你还是打消念头。不要在家父身上浪费时间、把自己搭进去。你还年轻……」

范闲打断他,表情有些不可思议:「所以你叫我砍你的手出气?把你自己作为替李云潜赎罪的祭品?你以为李云潜听到你这番话,会很感动吗?」

李承泽只是望着他,目光更加柔和:「小兄弟,我说实话而已。你绑来我,很了不起,但也只能到这步为止了。你无法靠伤害我去伤到李家、伤到我父亲……有什么怨恨,无非只能在我这个人质身上撒撒气。」

这话说的凄惨又恳切,像在推心置腹。但像范闲这样聪明的少年,立刻体会到李承泽狡猾的言外之意——这李家教养出的小蛇是在巧妙地对范闲动之以情:绑架李承泽这位又无辜又可怜、爹又不在乎的人质,根本没啥价值——快快放了他为妙。

纵使范闲洞若观火,在听到对方话语最后几个字时,眼神却暗了暗,伸手托住人质的下巴,意味深长地复述:「在你身上撒气?」

理解重点有误。李承泽想到对方种种变态脾性,有些不安地瑟缩了一下,强笑道:「要杀要剐随便。」

范闲离远稍许,到自己能把李承泽曼妙身姿尽收眼底的距离,手指从对方的纤巧下颌一路下滑——颈项,锁骨,肩膀,手臂,腕骨,直至那葱葱指尖……

碰触轻柔,却叫李承泽阴森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不舒服地微微避了避,试图把话题转回更血腥的场景:「想好砍哪里了吗?」

范闲抬眸,冲他一笑:「如果我没理解错你的话,李云潜我动不了,如今手上只有一个你,应该物尽其用……」说着,目光越发幽深,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李承泽腕骨上的红痕,语气柔缓,「若是对李二公子物尽其用,砍手砍脚的,岂不浪费?」

李承泽当真被那目光看得心里发毛,向后退了退,忽然灵光一现,眼睛一亮,对范闲谆谆善诱:「我倒有个法子——寻仇呢,你不是李家的对手;伤我出气、搭进自己,的确浪费……求财呢,你断不该啃李氏这个硬茬,家父向来是威武不屈的……倒不如,你放了我……」

见对方一脸听到天方夜谭的嘲弄表情,李承泽忙解释:「我出去后,自然不会说是被你绑的,却会说,是你救了我……」

范闲猛地靠近李承泽,把对方吓了一跳。小土匪静静看了人质片刻,方才开口:「你的确聪明……」

李承泽以为对方被说动,薄唇掀动,复又有精神施展那三寸不烂之舌,蛊惑对方从命:「你瞧,若你成了我李二公子的恩人——求财,求势,求前程,都是手到擒来……家父不可能为了我的被害去牺牲他的利益,却绝对不吝为了我的被救而大施赏赐……」

范闲再次打断他的画饼:「你话里话外,对你爹并不像心悦诚服的尊敬,反而听着像怨念良多……」

「行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不过知道,自己于家父的大局面前……只是小节。」李承泽容色淡淡,语气平板地回答。

范闲复又托起他的下巴,深深望去:「一个儿子对一个父亲而言,不该只是小节。」

李承泽只冲他微笑,不说话。

范闲又道:「可我若是要寻仇,你这番安排,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我给了你一个进入李氏的机会。」

这句不假思索的快速回答,真正令行事凶狠却直来直去的小绑匪震惊了:「你的意思是,就算我向你们李氏寻仇,你也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开展寻仇之路?」

李承泽望着他,表情自若地一笑,丝毫没有出卖家族的惭愧:「因果报应,是天道。若有人做错了事,老天自然会惩罚他。我只是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让你能见证天道,而非妄想干预天道、赔进自己。」

此人果然是李家风头无两的二公子——坊间流言中早慧贤能的神童。范闲向来自负自己于生活的历练中,比同龄人早熟些,此刻却一再被李承泽高谈雄辩、不知真情还是假意的巧言令色震惊。

自己果然选对了人。

想至此,他的指尖又无意识地摩挲着眼前人滑嫩的脸颊——这么粉妆玉琢一个娇主儿,心思却深沉且狠,处事更临危不惧。

白日里如此精干一个人儿,昨夜又虚弱不胜成那样……在自己怀中,那么靠着倚着,软绵绵地求饶……那双明慧的凤目沁着情泪,满面春红地在自己手中释放……

范闲觉得自己又燥了起来——眼前人越是运筹帷幄冷静破局,他脑子里就越想起在这张床上对方如何在他掌心任他为所欲为、媚意无边的模样。

小魔头此刻眼神一定迷糊了,因为李承泽又本能般地觉察到危险,被对方越来越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发慌。

尽全力在这张小小木板床上冲着远离范闲的地方躲,却被对方拦腰捞回来。

先前两人讨价还价时,范闲那种算得上稳重精明的眼神消失了。现在李承泽眼前,又是一个恶劣的、无法无天的小魔头。范闲哑声道:「绑匪的事儿,你这个人质就不用管了。你话里话外和你爹割席得够清楚了,显得我绑你来大错特错,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

「怎么没有好处……」李承泽刚想提醒范闲自己把绑匪变成恩公的妙计,却被范闲近到简直要吻上的唇吓得不敢再吭声。

范闲道:「只有一点你说的好——好不容易绑来了你,要物尽其用。」目光盯着李承泽刚才还巧舌如簧的薄唇。

这气氛太诡异,这暗示太明显,李承泽不是个傻子,但现在只能装傻:「你还是要砍手砍脚的,也成……怪我命不好我认了……」

唔……

嘴唇被狠狠碾上。

这小魔头!

这小魔头……

矜贵的少爷平日里身边围着一群溜须拍马的跟屁虫,端茶递水殷勤至极却连他的手指都不敢碰一下。两位弟弟见到他也恭谨乖巧,兄弟四人争着向李云潜表演什么叫做兄友弟恭。

李承泽何曾被人这么放肆地对待过?!

小狼崽子在渴求已久的芬芳唇瓣上由着自己性子又吸又吮又舔又咬,恨不得把对方吞食入腹。而怀中人双手被缚,毫无招架之力。甚至被自己吻软了身子后,还要靠自己一双手托着,才不至于整个人酥倒在床上,进入更叫人予取予求的境地。

李承泽眼角被吻出泪来——实在是气急了,气红了眼——自己遇到的究竟是怎样一个魔头?都是男的,究竟为什么会亲得这般如痴如醉?

更气人的是,敏锐如李承泽,自然察觉到对方一双手在自己腰肢上又摸又揉的那销魂劲儿,明显不是把自己当成伟岸大丈夫去偎依仰靠,而是把自己当成个姑娘、甚至当成个「玩玩」的掌中物,在释放兽性。

物尽其用……

这小混账竟敢这般物化使用自己!

李承泽气得张嘴要咬,却被范闲的舌头长驱直入。对方猜到他的意思,更恶劣地锢住他的下巴,叫他无法阖拢牙床,只能大张着嘴,任由范闲尽兴。

肆无忌惮地掠夺一番后,范闲的唇舌终于离开了李承泽,满意地看到对方面色潮红、鬓发散乱,羽睫挂泪,T恤下摆被自己忘情掀起,白腻的细腰上还留着刚才自己碰触的痕迹——这条被自己从蛇窝里叼出来的小毒蛇,终于又变成了昨夜那副失神的媚态。小绑匪顺手掏出手机,对准李承泽——

咔嚓!

意识到对方做了什么,李二公子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声音犹带激吻后氧气不足的沙哑:「你照什么?」

范闲怜爱地拍拍他的脸:「这年头,寄手指太老套了。拍张二少的艳照给你爹欣赏欣赏。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你说的这么冷情冷心?」

「你敢!」李承泽声色俱厉,失控嘶吼。

范闲笑嘻嘻地按动手机:「我有什么不敢。说起来,我没有你爹的联系方式,干脆发到李氏财团的公众联络信箱吧?」

「范闲!」李承泽满脸灰败地看范闲春风得意地合上手机,而后潇洒地跳下了床,伸了个餍足的懒腰。

忽然冲床上泪眼涟涟的人质咧嘴一笑:「对了,光顾着亲你,都忘记了——我买了小笼包,你爱不爱吃?」

说完,哼着小曲到刚才捉住李承泽的地方拿食袋。

至于那张照片,他才舍不得发呢——李家二少被亲坏了的勾人样子,他怎么可能分享给别的男人看!

——李承泽,这次可不是我范闲缠上你,是你自己主动招惹我的——说要和我合伙骗李云潜、让我扮恩公,那你就先练习一下以身相许吧!

 

Chapter Text

范闲把小笼包送到李承泽嘴边时,矜贵少爷的薄唇还肿着,目光怨毒,侧脸避过。

「你爱直接吃,还是蘸醋吃?」问题应该不在佐料上,但小绑匪还是很有耐心地和他的少爷人质确认口味,「你爱吃猪肉的、蟹黄的、还是鸡汤小笼包?」

李承泽已经饿了整整一天。虽然在他高烧昏迷时,范闲喂过他几次蜂蜜水补充水分和能量,但大少爷的认知里并无此桩。此刻闻到小笼包的香味,只觉味蕾大开。只是刚才被肆意轻薄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手脚都还被野蛮地用手铐与铁链栓住——威武不能屈,他拉不下脸来被范闲喂饭。纵然肚子一声声在叫,李承泽只是躲开范闲递到嘴边的美食,沉默着。

小恶棍凝眸,忽而笑了笑:「也好,你不吃饭,我们就来做做其他的事儿……」

人质下意识一颤,惊疑不定地瞪过来。

范闲舔舔嘴唇,笑嘻嘻地看他:「开胃菜给你爹的公关部发送过去了,下一步要不要上正餐?」

要是李承泽手能动,早就一耳光上去了。奈何他此刻只能涨红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长着一张清纯无害的漂亮脸蛋,居然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

他当然不会傻到问对方「正餐」是什么,只狠声说:「眼下你对我做什么,他日李氏定百般奉还。」

范闲嗤笑出声:「不是说李云潜不会为你牺牲什么吗?现在又吓唬起我来了?」

「我说了,家父看重大局。若你辱我,李氏颜面何在?李氏颜面,就是家父的大局。」李承泽秀眉深锁,那张美人面上怒意浮动,自有一种令人心折的凌厉之美。

小无赖凑近他:「你怎么知道,我还想要辱你?没错!你越生气,我越想亲你,抱你……」

果然在这儿等着他——清贵公子答不了这种混账话,扭过脸生闷气。

范闲乐呵呵地凑到他耳边,热息拂着他小珍珠一样的耳垂,轻言细语:「你要是不吃,我可真辱了啊?」

「你干脆一刀杀了我吧!」李承泽终于转过眼眸,咬牙恨道。

范闲指尖滑过那张凄惨到眼下这个地步也依旧明艳的脸:「我可不舍得……再说……」

——绑匪的眼神倏然浮起一种狰狞的凶狠,「就算你死了,我也要辱你的尸体,拍下来叫全世界都知道。再抱着你跳进水泥池,和你镕成一尊泥像,难解难分。要想剥开你我,非打碎了不可。打碎了之后,咱俩尸体的碎片都还是搅在一起。」

听得李承泽一阵恶寒一阵恐惧,到最后直犯恶心:「你小小年纪,怎么能疯成这样?!」

范闲又换上一派灿烂甜美的笑容,小笼包再次递到李承泽唇边:「吃一个吧。」

见对方犹豫着不敢再避,筷子把小笼包往那对薄唇间塞了点进去,又哄道:「你饿晕了,饿死了,我都不会心软,必然用最龌蹉最下流的手段玩弄你,还要昭告天下。所以你该好好吃饱,养好身子,逃出生天,再把我今日对你的手段,十倍百倍,奉还于我。」

李承泽目光闪烁,没有拒绝范闲把小笼包一整个塞进他嘴里——本能地咬下去,汤汁鲜美,很像他爱吃的那家大酒店中名厨的手笔。

少爷嘴刁,舌头极灵,狐疑地看看范闲,对方笑道:「是那家,我好不容易才买到的。」

骄奢淫逸如李承泽自然知道,买到那位大厨亲手做的小笼包,并非易事。心中一时忌惮,范闲竟能把自己这样的细枝末节都摸清楚。一时又惊叹对方的手段,似可通天。

这小匪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莽撞少年。他背后有人。

那个人,甚至可能被父亲信任、和李家熟稔、手握财团重权。

李承泽拧住细眉,忍不住思索起来,便又被范闲喂了口小笼包。绑匪见人质乖乖一口口吃下平日里本就馋嘴的吃食,喜上眉梢,暗中赞叹他叔的情报与人脉。唇角噙满笑意,忍不住又要逗人,「一边吃你心爱的美食,一边想着以后如何玩弄我来复仇,是不是快哉快哉?」

「呸,」李承泽张嘴就骂,「想得美!谁要玩弄你!顶多把你送到地下黑市,自然有人有法子替我磋磨你……」

范闲张了张唇,有些讶然:「啧啧,好狠的心……」

小人质这会儿吃饱了,精神头好了些,刚要再骂。范闲忽然止住筷子,凝住目光,看向那对薄唇:「等等……」

让李承泽没的紧张起来,生怕对方再发疯。

可范闲只是托起他的下巴,指尖轻轻触了触他的唇角:「痛吗?」

李承泽这才后知后觉,好像是有点撕裂般的痛意。

范闲放下小笼包,下了床,从书桌抽屉里找出急救箱,回到李承泽面前,先用一片白纱布按了按少爷的红唇。

递给他看:「流血了。」

李承泽看到纱布上红了的一片——没想到血还挺多。范闲轻手轻脚地为他处理伤口,消毒杀菌,然后覆上了药。

李承泽冷笑:「猫哭耗子,假慈悲。」

见范闲立刻摆出一副又委屈又伤心的样子,他费力地抬了抬手腕:「就这么一天天绑着我,伤能好得完吗?今天治好了,明天又有新的。」

范闲果然低头,捏住那细瘦可怜的腕骨,检查了一番,点点头:「夜里我给你都上过药了,是有些今天刚弄出来的新伤。」

李承泽嘲讽地冷哼一声。

范闲抬眸,很认真地看着他:「我给过你机会,是你非要逃。」

「不然呢?你要我做什么?乖乖坐床上等你回来?人质和绑匪拜把子?」李承泽怒极反笑,指出其中荒谬。

小绑匪冲他无辜地眨眨眼睛:「先叫我小闲弟弟的,也是你。若说拜把子,也是你先提的。李二公子,你真真就是个感情骗子。」

天下竟有这样贼喊捉贼的道理!李承泽懒得跟他扯——既然对方要做好人,自己也不必客气——大少爷抬抬眼皮,理所当然地提出需求:「行,我是骗子,你是好人。好弟弟,现在我要上厕所,怎么办?」

范闲站起身,笑了笑:「忍着。」

「你……」李承泽刚要发作,见范闲又拖过那口装过他几小时的行李箱,面色苍白地噤声。

可范闲并没有要把他放进箱子的意思,反而挨个打开书桌抽屉,从里面翻出东西往箱子里放,像是准备收拾行李跑路。

「你什么意思?」李承泽忍不住问。

人有三急,他这会儿真的难受,只能耐下性子和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小魔头周旋。

范闲抬脸看了看他:「搬家。」

而后走近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纤美的人质,把对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下,而后怜爱地拾起对方肩上一缕略显蓬乱粘腻的发丝:「怎么能委屈咱们金尊玉贵的李二公子住仓库、用公厕呢?你忍着,去新家再解决。」

新家……是犯罪分子新窝点才对吧……

李承泽暗暗腹诽着范闲的用词,追问道:「你要把我弄去哪里?」

范闲蹲下来,伏在李承泽腿上,没理会对方起的一身鸡皮疙瘩,反而柔情款款地说:「一个对我很重要、很温暖的地方,是新家,也是旧居。」

呵,这是要回老巢?

李承泽脑瓜飞快转动,思忖着范闲这个小土匪的老巢会长什么样、在哪里——他们会离开京都吗?

这时,只听一声很不满的低唤从腿上传来,范闲歪着脑袋看他,重复了一遍被走神的人忽略的请求:「你再叫一声我的名字。」

李承泽怔了怔,此刻事态生变,他不想轻易得罪这魔头,于是很纵容地轻柔唤了声:「范闲……」

想到对方特别当真地与自己称兄道弟,李二少还买一送一,相当大方地送了声情感真挚的——「小闲弟弟……」

没想到对方并不买账:「不不不,不要小闲弟弟……」

望着李承泽错愕的表情,范闲澄清他的要求:「叫我名字,叫我小名,不要加弟弟……」

这小土匪是真的很变态。

李承泽表情僵了僵,只得轻启红唇,柔声细语:「范闲……小闲……」

仍趴在他腿上的小狼崽子唇角一勾,居然流露出一种非常乖巧非常脆弱的笑容,他抬脸望着李承泽,用一种符合他年龄的、很孩子气的神色道:「你再叫我声“闲儿”试试……」

好肉麻……

可李承泽便意攻心,真的要仰仗眼前这小魔头带自己去上厕所,只能用十足十的温柔声线深情款款地唤了声:「闲儿……」

「妈妈……」范闲抱住李承泽的大腿,在上面蹭了蹭眼角……居然真的有一丝湿意沁入运动裤的布料中,叫皮肤敏感的少爷感受到。

这小魔头真哭了?

逮着自己叫「妈」又是什么鬼?!

李承泽面色复杂,鬼使神差想要摸摸范闲的头,又想把这变态疯子一拳打飞,只见腿上的脑袋复又扬起,范闲吸吸鼻子,眼睛亮晶晶的:「确认完毕,不是错觉……你叫我名字的语气腔调,和我妈一模一样……」

面对范闲期待的、幸福的目光,李承泽张口结舌——母爱什么的,其实他不太懂;母子之情,他亦无福感受。下意识清了清喉咙,二公子用更为低沉的语调说:「小兄弟,想妈妈了就回家看看她,别再做这刀口上舔血的罪恶营生了……」

「我妈早死了,」范闲冲他笑了笑,「你妈也死了,是吧?和我妈死在同一年。」

 

Chapter Text

之后俩人也没有再继续说什么,范闲只是沉默地收拾箱子。仓库这间临时搭建的住宿区域没有多少东西,箱子里还空出一大片,小绑匪抬眼看了看床上的人质。

一直默默注视的李承泽立刻花容失色,大摇其头:「把我再放进去……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范闲眯起眼睛笑了笑:「谁说我要放你进去?我更舍不得你死……我还要听你多叫我几声“闲儿”呢……」

叫李承泽没的升起一片恶寒,只能干笑两声。范闲说了句「等我」,便又转身离去。留下人质一个人在床上,恨恨地想:谁想等你,我有别的选择吗!

这次范闲去了很久。只可惜李承泽被拷得很紧,完全没法动。人回来后,提了一个黑色大口袋,看不清内容物。李承泽心道:总不会又搬了个人过来吧?说起来,李承乾不至于这么小……承平也放不进去啊……

正在胡思乱想,范闲已移步床边,李承泽抬脸看他,直接问:「口袋里是什么?」

小绑匪神秘兮兮地笑了笑,眉目间相当愉悦,让李承泽心中警铃大作,总觉得对方又有什么变态的想法要实施。

下一秒,范闲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剪刀,刀尖朝向李承泽。

人质心想:好好好,一了百了,我也不想陪你玩了,干脆给我个痛快——于是闭上眼睛,像初见不久那时,把脖子往前送了送。

许久,脖子那里并无动静,李承泽却觉得肚皮有点凉。睁眼一看,范闲居然垂着脑袋,在剪他身上的T恤!

这T恤本也不知哪来的,剪就剪了,李承泽当然不会心疼。可剪完了他穿什么?光着吗?

出于很显然的原因,他觉得在范闲面前裸露皮肤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况且究竟为什么要把好好的衣服剪碎?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毛病!

思路千头万绪,李承泽却终究选择沉默,静静看着范闲把T恤从中剪成两半,又把两边袖子剪下——如此,李承泽纤弱白净的上身,就这样没遮没挡地敞露在范闲面前。

李承泽完全不记得昨夜昏迷后所发生的事,但毕竟自己醒来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衣服都换了,身体也似乎被人清理过——当然只能是范闲那变态的手笔。纵使如此,此刻在清醒状态下,光溜溜地躺在对方眼前,手脚被缚——李承泽还是羞愤得别过脸去,避开绑匪不加掩饰的炙热目光。

没想到几乎就过了一秒,他立即感觉腰被一双手握住,然后——开始扒他的裤子。

「范闲!」李承泽双腿猛蹬,气得想把对方踢飞。同时他立刻领悟到范闲为什么要剪他的T恤——因为他双手被反剪在身后,不太容易扒衣服而已!

「你要想清楚,绑架是一桩,人身伤害是一桩,强……」——到底没好意思把「强奸」两字说出去,李承泽顿了顿,急道,「流氓罪又是一桩!」

那流氓闻言,居然从忙碌中抬头冲他笑了笑,道:「哥,强奸罪我是真想对你犯一犯,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说着,拼命按着李承泽又扭又挣两条白花花的大长腿,把裤子扒离脚背,才用剪刀从铁链上割下。

笑眯眯地看着只着一条内裤的李家二少爷——那内裤,还是范闲自己的!

李承泽气得眼睛都红了,脸颊鼻尖耳根都火烧火燎地烫。何止那张俏脸——整具晶莹雪白的身体在范闲肆无忌惮地扫视下,像被泼了一整碟胭脂,漫漫沁出灼灼霞色。

纵然正事放在眼前,范闲也忍不住弯下腰,毛茸茸的脑袋凑到李承泽唇边,轻轻印上一吻。

对上对方怨毒到要杀人、又绝望成死灰的眼神,只觉得这绑来的人质怎么这么可怜、可爱,唇便又贴上那红艳艳噙着泪的眼尾。

李承泽闭上眼,想着罢了,左不过一个死,这一劫自己是过不去了,只能如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正当他万念俱灰、全身绷紧地等待范闲下一步动作,对方却蓦地离开了他,转身打开了那个黑口袋。

然后在李承泽惊惧羞怒中,喜滋滋地展示手中的布料——粉色的长方形,像块浴巾;只在上面缝了个口袋、缀了拉链,还钉了几枚好似装饰性的白纽扣。

李承泽眯起眼睛,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范闲展开那块粉布,手捞到李承泽背下,把人儿从胸到大腿裹住,从下到上拉链一走——哗,浴巾变成一袭抹胸裹身裙。

「范闲!」李承泽耳根红透,振聋发聩地一声吼,「这是裙子!你竟敢给我穿裙子!」

可面前的绑匪已经看傻了眼——「小泽哥,你好美,好性感……」

擦了擦鼻血——「正点啊!」

根据李承泽平日衣物的尺码,订了个女装中号。居然真的能裹在这将近一米八的大高个上,且玲珑有致,将腰身勒得极细。短裙更显得腿一望无际的长。胸前虽一片平坦,却别有一番清纯冷艳的风味。范闲讷讷道:「以后还是叫你小泽姐姐吧。」

李承泽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与语言功能。眼前绑匪之变态,之猖狂,之疯癫,已超乎他的理解范围。二公子只是面如土色,喃喃自语:「杀了我吧,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吧……」

咔嚓——

那恶棍举起手机,冲他扬了扬屏幕里刚拍的照片,眼睛几乎像是传说中的星星眼:「小泽姐姐,你真的超漂亮。」

接下来,当范闲把李承泽双腿复又用胶带与布条捆上,而后去除铁链,再从黑口袋里掏出一双粉色高跟鞋,柔情款款地给李承泽穿上时,二公子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

这变态是说今天要搬家吧?且声言不会把他放回箱子——所以,自己要这么一副打扮上街?!!

这难道不有伤风化吗?

最后,范闲终于打开李承泽一边手的镣铐——想来是要换个拷法,让人双手并在身前,走到街上时,看着自然些。

然而,只这么短短一瞬间自由,足够人质拼尽全力,甩了绑匪一耳光。直打得那张俊朗帅脸,立刻浮现五个巴掌印。

如果怒火有实体,范闲应该已被李二少爷烧得尸骨无存。可李承泽只能竖眉嗔目以眼杀人。范闲被打后,只摸了摸嘴角的血丝,扬唇一笑,就利落地捉住那只复仇的小手,重新和另一只拷在一块儿。

「范闲,要不你就杀了我!如果这劫我过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绝不会放过你!」

李承泽咬牙切齿的宣誓被胶条封住。而后,范闲在胶条外给李承泽戴上一副粉色口罩——缀着亮片,很少女,很精致,衬得二公子那双含情凤目更柔美。美人儿此刻怒意浮面,声音被褫夺、表情被掩盖,只剩下灼灼喷火一双眼,生动勾人。

范闲歪歪脑袋,似乎对自己打扮出的这一身很满意。

拍拍手,转身到木箱堆外,推了架轮椅回来。

原来如此!

李承泽泪盈于睫,只能任范闲把自己抱上轮椅坐好。这狼崽子粗野凶狠,手却灵巧。拿起梳子,把李承泽一头乌发梳理滑顺,一根发丝也没有拽痛。

而后,将一顶粉色的、极其浮夸的、参加英国皇家赛马会都要引起瞩目的珠纱羽毛帽子,戴在了李承泽头上。在那精巧的尖下巴下面,用缎带打了个大大的蝴蝶结。

「嗯嗯!嗯嗯嗯!」李承泽愤怒地瞪他。

范闲!你去死!

可惜这小混账根本听不懂!

将一袭长长的粉色纱巾披在李承泽肩头,一路垂到脚面,挡住束缚人质的胶带和手铐——一身极其花哨梦幻的粉红佳人装,终于大功告成。

范闲愉快地哼起小曲,又拿出手机,各种角度拍了一通,方才恋恋不舍地拖着箱子,推着轮椅,带李承泽走出仓库。

纵然李承泽先前恨不得咬舌自尽,待离开那灰蒙蒙的库间、重见京都高远澄净的蓝天,他还是感到一种恍然隔世、再世为人的激动。

可不是再世为人吗?

范闲给李承泽选的帽子,帽檐极大,又垂下纱网,遮住了那双神华摄人的星眸。

此刻便是把李云潜拽过来,他也不一定能认出这轮椅上花里胡哨的粉装少女,是他风姿绰约、龙章凤质的二儿子。

范闲悠哉悠哉地推着李承泽,漫步在初秋的阳光下。

李承泽这才发现,仓库所在并非想象中的江边、郊区、荒无人烟的山村,反而是在一片楼宇林立的居民区外围。

现在两人一路往居民区深处走,这区域似乎规划得很好——绿化率高,各种店铺与公用设施错落有致地点缀在车道与人行道两旁——看上去,是一大片相当成熟的立体社区,功能复合、业态共生、生活自洽,简直是个微型城市。

对这样的社区概念,李承泽并不算陌生,所以被范闲推着推着,他很快发现了此处的蹊跷——如此高档、密集的一个社区,车道上几乎没有车,户外停车场也基本是空的。

又何止没车,这里人影也没几个。偶尔他俩碰上一个活人,还是穿着物业的衣服。见到范闲,居然好像很熟悉:「哟,接回来了?」

范闲眯起眼睛,笑得很纯良,摸摸李承泽的帽子:「是啊,接回来一起在老宅住一段时间。」

物业大叔表情很憨厚,看向李承泽的目光,又喜爱,又不忍:「多漂亮一个女娃娃!怎么就渐冻症了呢?看着很高啊?」

范闲慈祥地笑笑:「快跟我一般高了,若不是渐冻症……」

神色黯然下来。

物业大叔拍拍范闲的肩:「没关系,接回来就好,以后有你这个好哥哥照顾,一定会越来越好的!」说着,冲李承泽招招手,「若若……是叫若若吧?」范闲笑着点点头。

大叔对李承泽恳切地说:「若若,好好养病,你哥哥是好人啊,你妈妈更是……」

说着,抹抹眼角,再说不出话来。

范闲拍拍对方的肩,小小年纪忽然有点成年人历经沧桑的淡然:「算了,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大叔点点头,用物业袖章擦擦眼泪,又关怀了一番轮椅上的「范若若」,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

李承泽满腹疑窦,奈何嘴被牢牢封住,说不出一个字。

「你这么聪明,应该已经猜到了,」正在推理思考间,范闲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次,绑匪的语调难得和缓、沉静,仿佛真的成了一个好哥哥,在给他病重的妹妹讲故事。

「这里曾经是座野心勃勃的未来社区——立体化规划,全龄配套,生态森林公园……宣传的时候说得像天堂——什么投资千亿,打造城中城,什么教育医疗商业一体化……你爹当年因为这个项目,一时风头无两……」

李承泽心重重坠下,脑中却清明一片: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范闲与李氏财团、与他父亲的仇怨!

「结果你应该听说过,现在也亲眼看到了,」范闲轻言细语,娓娓道来,「资金链断了,楼盘烂尾了。工人走了,业主闹了,政府抽身了。这里从天堂跌入地狱,从万众期待的未来城变成一座空无人烟的鬼城……」

他顿了顿,话声浮上笑意,「一片兵荒马乱——只有你爹撤资,撤得干净,撤得及时,全身而退。」

他俯身在李承泽耳边低语:「别人摔断腿,他换了条路走。」

风刮起地上的广告布,上面还残留「未来之城」、「城市名片」这些烂掉的广告词。

范闲踩过那布,用一种甜美的腔调,悠悠地问:「小泽哥哥,亲眼见到你们李家的成绩单,感觉如何?」

 

Chapter Text

真到了范闲所谓的「老宅」里,李承泽才震惊地发现,那并非想象中普通业主掏空积蓄购置的寻常户型——而是位于顶楼、价位最高、景观最顶尖、户型最优越的天幕大平层。李承泽于家学中耳濡目染,立刻意识到这种户型多半是类似楼盘中的楼王——购买者非富即贵,或是有内部关系。

大富大贵人家不至因一处房产投资失利而坠落到范闲这种地步……看上去,对方的家庭更可能曾经是这座废弃「未来城」的内部人士,甚或是营建规划中的领军人物。

李承泽凝眸,在回忆中搜索李氏类似投资,却想不出一个能生出范闲的人物。毕竟他只是个未长成的少年,此事发生时或许年岁更小。

故而此刻,他只能默默望着满墙落地窗外辽阔优美的城市天际线,坐在轮椅上不发一言。

范闲除去了他的粉色洋帽、亮片口罩,撕去了他唇上的封条,蹲在粉衣佳人面前,眉宇间不似在仓库时那幼狼般的凶狠神气,而浮上一丝忧伤与自嘲——仿佛时空一转,又变回那个可以住在此类顶尖楼盘楼王户型的富家子。

少年望着被自己绑来的人质,唇角淡淡一勾:「怎么样?喜欢这里吗?」

李承泽的目光从震撼人心的窗景转到范闲脸上,两人对视片刻,人质问:「你到底是谁?」

很可笑,李承泽发现,被绑这么久,自己是第一次,真真正正开始思考:范闲是谁。

落地窗外,接天楼宇的尽头是江水,江水的尽头此刻已被一片夕阳镀成跃金浮光。原来时间并不像李承泽以为的,尚在中午。自己醒的比想象中迟,或许醒来时已是午后,才够范闲出去置备各种搬家的物事。

这么说,距离被绑,已超过24小时。而他对所要应付的敌人,实在所知甚少。

听了李承泽的问话,范闲眼中自嘲更浓,悲伤也更强烈,他启唇:「一个死人。」

瞥见二公子情绪复杂的探究目光,又道:「早该死了,偏偏没死,还是个活人。」

太阳越往江面沉入,余晖便越是绚烂绮丽,落在范闲年轻英俊的面庞上,让他整个人仿佛一半在燃烧,另一半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李承泽望着他:「你果然是来复仇的……」

可年轻的绑匪摇摇头,指尖滑过人质的手背,反复摩挲着上面的缚痕,唇角那弯讥讽的笑弧更加锋利:「恰好相反。在昨天之前,我最没想过的事儿就是复仇。」

「你求财?逼家父给你一个补偿?」李承泽扬起眉梢,视线不离范闲的眼睛。

对方再次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而后很无奈地看着李承泽,皱皱鼻子,撒娇一般:「小泽哥哥,我只有十七岁。我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哪有什么宏大的规划呢?」

叫二公子没了话,冷哼一声。既然对方嬉皮笑脸,自己也无谓跟他浪费时间。四下打量一番,问道:「洗手间呢?如果你不打算憋死我,就赶快给我解绑送过去。」

可范闲伸手握住他的下巴,将那张瓜子脸又转回自己眼前:「再忍忍。」

李承泽怒极。若是范闲处在他的境地,可能早就耍无赖威胁对方要就地解决。可二公子涵养好,宁愿憋死也做不出逾矩的事,只得冷着脸问他:「这算哪出?不是报复,不求财,那你就是一个纯粹虐待人质取乐的变态?」

没想到范闲闻言,怔了一怔,表情有几分认真:「在昨天之前,或许还真是这样……」

李承泽默然不语,等他继续。

很奇怪,当范闲浮现这种认真的表情向自己透露一丝线索时,他的内急好像也没那么强烈了。眼前这个小魔头,引发李二公子空前的好奇心。

而范闲也莫名其妙地,像电影中那种可笑的反派角色,忽然就被难以压抑的倾诉欲控制,只想对面前的人质剖析心路。

他舔舔嘴唇,眼中闪动一种脆弱又茫然的神色,望着对方:「昨天之前,我只是想毁灭,抓住什么跟李云潜有关的人都好——伤害,毁灭,可能会要一笔钱,看心情……可能只是要看对方哭泣求饶,看李云潜慌张失措——没有任何价值的行动,与其说毁灭仇人……更像你说的,是在毁灭自己……」

李承泽抬眉:「你别告诉我……因为我的话,你改主意了?」

「当然,」小狼崽子脸上又出现那种叫李承泽恶寒的、含情脉脉的神情,他伏在李承泽腿上,可怜巴巴地说,「是你说的,我不应该把自己搭进去——我不应该毁灭,我应该复仇。」

说到这里,范闲忽然又抬起脸,眼神明亮地看着李承泽:「小泽哥哥,你会帮我吗?」

李氏财团二公子冷冷指出:「范闲,我不是你的小泽哥哥,我是你的仇家。」

「不不不,」小狼崽子又大摇其头,「你是我的仇家,也是我的小泽哥哥。说不定以后,咱们还能做朋友,做家人……」

说至此,柔情款款无比肉麻地看了李承泽一眼,含羞道:「……做情人——这都不冲突的……」

正经不了几分钟,又开始说这种鬼话——李承泽忍不住板起脸要发作,范闲却抢先一步,殷勤备至地问:「小泽哥哥,你是要上厕所对吧?我这就带你去。」

顶奢户型的洗手间装修考究,但看出已很久没有打理。当初亮晶晶的玛瑙台面,现在已暗淡无光。范闲把李承泽推进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道:「没事,待会儿我擦擦。」

说着,把人推到马桶边。

马桶倒干净,旁边还备了卷纸,想来范闲最近住过、用过。但绑匪还是拽了纸,很隆重地擦了一遍座圈,这才笑眯眯望着李承泽,手忽然探入对方的短裙下。

正等着这魔头给自己解绑呢,忽然动手动脚又是为哪般!——李承泽花容失色,在轮椅上拼命扭动,避开范闲的手:「你这是做什么?!」

对方一脸理所当然:「当然是帮你脱内裤啊,不然你怎么上厕所?女生的裙子真方便,这么顺手一拽……就能拽下来……」

二少爷白面涨得通红,忍不住失态尖叫:「住手!这种事不用你帮忙!」

「那你怎么上厕所?」

这变态在这里装什么傻充什么愣!李承泽拼命用绑在一起的双手与双脚又推又踢,一边说:「我有手有脚,你给我解开就行。」

范闲笑弯了眼:「你有手有脚是没错,但你是人质啊!好哥哥,你别拿我当外人,放心解决。我保证把你照顾得舒舒服服、干干净净。」

说着,直接抄起对方的细腰抱起,手探进裙摆下,勾到那裤边就要往下扯。

李承泽被范闲紧锢在怀中,慌张地用拷在一起的双手挡住要害,怒极慌极怕极,眼泪都要掉下来:「要是这样我宁愿憋死,住手!住手!」

范闲的手几乎要摸索到昨夜已未经主人同意擅自招待过的地方,但李承泽当真被吓得不轻——自被绑以来,从来没有这么崩溃过。以至于他居然笨拙地用那拷在一起的手去抓范闲的手,极力镇静温柔的语气带着微微颤抖:「范闲……小闲……你说我们会成为朋友的……你刚才不是还说——我点拨了你,算是……帮了你,不是吗?我的话重塑了你的人生……而你,就是这样对恩人的?!」

范闲望着他,很无辜:「我这不正在报恩、伺候你吗?」

李承泽眼圈红红的,长发蓬乱,那张小脸布满泪痕,小模样别提有多狼狈,可神气却是誓死不屈般的坚决:「你这是要我死!你要杀要剐,甚至非要强迫我,我是没办法……但你休想这样羞辱我……我,我现在就咬舌头给你看……」

说着,泪珠簇簇往下落,当真伤心委屈到不行。

范闲自绑来这位娇弱矜贵的人质,还是第一次看到对方这样。照他之前的计划,就是要把对方玩成这样,越崩坏越好。可如今看到李承泽泫然泣下的楚楚情态,那颗心别提有多心疼、多怜惜了。

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伸指抹去对方眼角的泪花,柔着声音哄:「别哭了,我不碰你……我不碰你还不成吗?你别伤心了,我的小祖宗……」

真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钥匙,给李承泽打开了手铐。

泪人儿怔怔看着自己重获自由的双手,眨眨眼,一串泪珠又从脸颊滑落,流进范闲的指缝中。

「你不绑我了?」自由来得太突然,人质尚不敢置信。刚刚尖叫了一通的嗓子还哑着,问得有些傻。

范闲叹了口气。混江湖时,老大哥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因此他向来对女性,敬而远之。可怎么最后,竟栽在一个男人身上呢?

可李承泽一掉泪一伤心,他的心怎么也跟着这般痛,这般难过……

于是小狼崽子咧嘴一笑:「不绑了,都到我家了,你能逃到哪儿去?你是逃不出我手掌心的。」

李承泽抽抽鼻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范闲指着浴缸说:「上完厕所洗个澡也行,台面上还有新牙刷。」

呵,瞧这阵仗,哪像绑了个人质回家,倒像是娶了个新娘子回来。

可李承泽锦衣玉食惯了的,倒也不觉得这些安排有什么不妥。

范闲从靴侧拔出小刀,替李承泽割开了脚踝上的胶条。看到那枚小巧的红痣,忍不住怜爱地摸了摸。

可李承泽却没有避开。他仍觉不可思议,再次确认:「你不怕我跑?」

范闲站起身,听了他此问,眼珠一转,忽然一笑:「哥,你会唱歌吗?」

「什么?」李承泽愣了愣,一时跟不上话题的变化。

范闲眯眼一笑,到底显出狡猾多疑的那面:「哥哥给我唱歌吧……我听到歌声,就知道哥哥在里面。歌声一断……」

他指腹轻抚李承泽唇角胶布的红印,语气越发轻柔,「我就会立刻进来,确认哥哥的安危。」

望着李承泽的眼神由一丝感动又变成无语,范闲笑容甜美:「哥哥叫我的声音像妈妈,说不定唱歌也像妈妈……我到现在都记得,晚上妈妈哄我,唱“快快睡,我宝贝”……哥你唱给我听听嘛,好不好?」

说着,撒娇一般摇了摇李承泽的手。

李二公子咬牙,强自按捺,从嗓中挤出歌声:「快快睡,我宝贝,窗外天已黑,小鸟回巢去,太阳也休息……」

在李承泽的歌声中,范闲果然一步步后退,退出门外,冲对方挥挥手,关上了门。

李承泽不敢大意,只好一遍遍唱:「快快睡,我宝贝……」

///

快快睡,我宝贝,窗外天已黑,

小鸟回巢去,太阳也休息,

到天亮,出太阳,又是鸟语花香,

到天亮,出太阳,又是鸟语花香。

快快睡,我宝宝,两眼要闭好,

妈妈看护你,安睡不怕惧,

好宝宝,安睡了,我的宝宝睡了,

好宝宝,安睡了,我的宝宝睡了。

 

Chapter Text

李承泽果然抵抗不了洗香香清爽爽的诱惑,不敢怠慢地唱着摇篮曲,把自己洗了个干干净净。

洗手间挂着的浴巾可疑,他想了想,还是把范闲给他置备的粉裙子当浴巾裹在身上,打算待会儿问问范闲,自己被绑时那套衣服去哪儿了。

这样唱着歌打开洗手间的门,终于敢停下歌声。日已西坠,屋里没开灯,幽暗一片,窗外这座废弃社区基本看不到灯火,没的叫人生惧。他低头寻找了片刻,才发现范闲缩成一团,坐在洗手间外的墙边地上,头垂得很低。

李承泽向下拉了拉粉色布料,犹豫片刻,才小心翼翼蹲到对方身前:「一动不动地在这儿吓人……」

范闲仍是低着头不说话,终是叫李承泽心一提,指尖伸出,点了点那头卷毛:「你怎么了?」

范闲这才抬脸。李承泽依稀看到那张俊脸上闪过几星暗光,对方便长臂一伸,竟把他结结实实抱在怀里。

太荒谬了,比范闲强吻他、剥光他、给他穿女装、对他动手动脚还要荒谬。

只因这居然是一个完全不掺情色欲望的拥抱。

李承泽感觉范闲毛茸茸的脑袋密不透风地沉沉压在自己肩上,而后那片裸露在外的皮肤染上粘腻湿意。

「你哭了?」他问。

可对方只是把他抱得更紧,带着很浓重的鼻音说:「让我抱抱你……」

感到李承泽犹豫着要挣扎,又道:「小泽哥哥,你唱得太好了,我想妈妈了……」

让顶天立地、金尊玉贵的李家二少满头黑线:合着你这崽子绑架个人质是来给自己当妈的?

可肩上的脑袋还在恋恋不舍地蹭着,满足又感伤地唤:「妈妈……」

逼得李承泽冷道:「你适可而止吧,现在叫着娘,回头还得把你娘拷起来……」

果然是李家养出的一条冷情冷性的小蛇!范闲松开双手,擦擦鼻子,看了看对方——昏暗的光线下,李承泽的五官朦胧柔美,苍白的肤色令他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白玉像。

观音面,石头心。

范闲唇角一勾,手伸进裤口袋里。下一秒,半副冰冷的手铐已圈上李承泽的手。而后,出乎对方意料,剩下半副却是拷在了范闲自己的手腕上。

小魔头眉眼弯弯,很深情地说:「小泽哥哥,以后咱们就这样拷在一起,兄弟连心,可好?」

李承泽拧眉望去,细白手腕嫌弃地甩了甩,像是要把范闲这个大麻烦给甩掉。

可这么个大活人、缠人精,又怎么可能甩得掉?李承泽瞪圆那双明丽凤目盯着范闲:「这算什么?咱俩上厕所睡觉洗澡都要在一起吗?」

范闲咧嘴一笑:「不好吗?」

「你打算这么绑我多久?就这么一直跟我耗下去?」

虽然李承泽从来没生过绑架人的念头,但接受精英教育的大少爷总觉得:若换他做这件事,此刻必然忙得团团转——发动各种心理、信息攻势轰炸李云潜、李氏财团,要不索其钱财、要不虐其精神、要不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一步步揭露自己蒙受的冤屈与损失。

不管怎么样,断没有整天和人质玩哥哥弟弟妈妈儿子过家家的道理。

可听了李承泽一问,范闲只是耸耸肩,眼睛眨巴眨巴,又做出那种天真姿态:「我说过了,我一半大孩子,我有什么想法?我的计划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我就想跟小泽哥哥一处。」

李承泽怔住,想到昨夜刚见对方时,是听他说将自己绑来,有可能就是为了「玩玩」。

大少爷沉下脸来。眼看这小魔头把自己转移到这处废旧大平层里,一副要跟他过日子的模样。他可不是傻子,不会生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不会忘了自己是人质,对方是把自己强掠来的绑匪。

于是他耐下性子,娓娓相劝:「小闲兄弟,那是之前,后来你不是找到人生目标了吗?你不是要报仇吗?」

他恳切地看着范闲:「瞧,现在我们回去,趁我失踪时间还不久、还够不上立案,正好对家父引荐你——把你作为我的救命恩人……」

——真等到李云潜面前了,如何介绍范闲就是他说了算。说不定,他也留着这小魔头「玩玩」。说不定,把他送去他该去的深牢大狱好好悔改。

——与其说悔改绑架的错,不如说反省这种把人绑来如无头苍蝇一般胡闹的行径。

想至此,李承泽神情更温柔,轻言细语:「咱们李氏每年都要花大钱赞助培养一些可造之材。若小闲兄弟对我有这么大的恩情,不仅你未来生活费无忧,甚至能安排你进个好大学、读个好专业,也未尝可知……比起钱来说,好学历好前程,更是无价之宝啊!」

价码开得如此诱人,范闲的眼神果然飘忽起来,好像也顺着李承泽画的饼,看到了自己的登天之路。

二公子唇角噙着和润清美的笑意,盈盈看着范闲,等他拿定主意。没想到对方抬起脸,仿佛还带着一丝稚气:「那我还能和你日日夜夜在一处吗?」

李承泽脸僵了僵,而后立马含糊地笑起来:「回头我劝家父安排你和我读同一所私校。你不就比我小三个月吗,自然进同一年级……」

范闲却拽动手铐,把李承泽被拷住的手顺势握在掌中,笑眯眯地望着他:「我要的可是日日夜夜……」

李承泽眼珠一转,还想继续画饼,范闲点住他的嘴唇,轻道:「小泽哥哥,我这么个无依无靠的孩子,能做下这桩惊天动地的事——你不会觉得,我背后没有助力吧?」

李二公子心一沉,惊疑不定地看着对方,脑中开始盘算着如何套话。

范闲望着他,叹了口气,点在那对薄唇的指尖一圈圈描摹着那优美却略显凉薄的唇形,叹道:「小泽哥哥,你好心一片,我知道。你怕我花这么大阵仗绑了你,最后什么也没捞到……」

听着这半真半假不知是装傻还是讥讽的言语,李承泽方才挤出的体贴笑意愈发僵冷。

范闲仍自顾自地说:「不过你放心,有人帮我……会帮我安排得妥妥当当……」

这信息简直是一种示威、一种恐吓,李承泽心尖越发揪起,被巨大的不安笼罩。

的确,范闲对他的日常作息乃至饮食口味都了如指掌,能买到寻常人提前数月都订不到的名厨料理,能雇用那几位帮凶、找到之前藏身的仓库……

自己早就怀疑,他背后有人。

且是高人。

高到……自信能有手段下一盘绑架李氏财团二少拿捏李云潜的大棋。

见李承泽陷入沉思,刚才还生动狡黠、充满希望的小脸,此刻浮上阴郁的愁云,范闲怜爱地用指背一下下蹭着那柔滑如嫩豆腐的脸颊,意味不明地宽慰道:「小泽哥哥,你也还是个孩子呢……咱们两个未成年在这儿发什么愁呢?有人帮我找李家不痛快,而你爹李云潜,自然会用尽全力帮你获得自由……这些能干的大人自斗着他们的法,你又何必忧心忡忡呢?」

说着,小绑匪不复这几年习惯做出的凶恶,晃晃束缚俩人的手铐,越发柔情蜜意地说:「现在咱俩既然被命运绑在了一起,就好好在这里过日子。你就当放几天假,不成吗?」

李承泽忍不住带着怨恨指出:「不是被命运绑在一起——是你,你绑来了我,你把我们俩绑在一起。」

他死死盯着绑匪:「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我不愿意!」

那张因为怨毒而更鲜妍的脸蓦地凑近范闲,嘶声道:「我一点也不想和你在这里过日子!不想和你做兄弟,不想被你当做妈,毫不关心你的悲惨过往!这都跟我没关系,这也不是我干的!我恨你,我恨你!我只想要自由。」

可范闲只是抬起那抹尖下巴,明亮的眼睛在李承泽这一番声言后变得过于平静,甚至重新闪现出那种如幼狼一般凶狠的光采。他扯起嘴角,慢悠悠地说:「小泽哥哥,你就喜欢跟我玩这种不情不愿的游戏是吧?」

李承泽怒极的眸子错也不错地盯着对方:「范闲,我受够了!你以为你可以这样随意处置我的身体,你还能随意处置我的心吗?」

话音刚落,嘴唇猛地一痛——是这小狼崽子,居然狠狠咬上来。

舌头肆虐一般强硬撬开李承泽的牙关,勾住那太会说寒言恶语的绵软小舌,毫不怜惜地、只由着自己痛快地,吮吸、碾咬,把李承泽真真当做个玩物一般。

大少爷用尽全力推开恶匪——如今两人被拷在一起,各有一只手一双腿脚自由——都一样为人,一样年纪,凭什么自己要受制于他?!这范闲,未免太过托大!

可下一秒,现实就叫锦衣玉食的大少爷带着绝望的心情彻底明白了他和范闲力量与体格的悬殊。

被激怒的狼崽子一个倾身,把那纸片一般轻薄纤细的身骨压在身下,自由的那只手死死扣住李承泽的,腿也压着禁锢住对方的长腿。

范闲居高临下地望着李承泽——全身上下只裹着自己给他买的粉裙——很白,很脆弱,很诱人。后者在极度痛苦的心绪下回望,只觉范闲的眼神带着一种睥睨,一种把自己视作掌中物的、狂妄的占有欲。

下一秒,范闲垂首,再次狠狠地给李承泽一个类似于撕咬的深吻。

把矜贵少爷口腔每处软肉都尝遍——李承泽刚刚仔细刷牙后留下薄荷草的清甜芬芳。

冷笑着把那对薄唇吃了个够,范闲才定定注视李承泽:「不要激怒我……还是说,你喜欢这么玩?」

李承泽瞪着眼睛,嘴唇被范闲咬得很痛,舌尖都麻了,脑子更缺氧一般昏沉,他眼泪再度涌出——为什么?为什么是他?就算李云潜做了孽,几个李家的儿子中,为什么就偏偏选中了他?

眼泪簇簇地流,委屈的人质干脆闭上眼睛,任由自己脆弱,任由自己对眼前局面完全失去掌控,他悲伤地哭泣起来,这次轮到他像个孩子。

他应该像个孩子,何况他也没有妈妈。

泪是凉的,随即覆上温热——范闲的唇,还能是什么?只能是范闲的唇……

他吻他的眼泪,呢喃着:「为什么非要反抗呢?为什么不顺从命运呢?命运把你养得太娇纵了……可是小泽哥哥,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已经被命运缠在一起了啊!」

 

Chapter Text

不管李承泽愿不愿意,范闲还是和他在这废弃的豪华大平层过起了日子。铮铮铁骨的李二公子不是没试过绝食反抗。但范闲把食物嚼碎在嘴里,卡着二公子的下巴强令对方张口,预备要把那坨浸满自己津液的、烂糊糊的饭泥强行渡给对方,李承泽还是卸甲投降,乖乖自己吃下范闲带来的食物。

小少爷能忍惧忍痛甚至忍辱,但到底忍不了恶心。为此每天还要忍气吞声变成范闲点歌台,每次他要去洗手间,或者范闲要去洗手间,都还是用李承泽不断唱歌的方式确认人质还在。

范闲笑嘻嘻地摸摸李承泽细长的颈项上小巧的喉结,温柔小意地说:「要是唱累了就别唱了,我不介意上厕所时你在我旁边看着。」

李承泽侧过脸不理他,直到范闲又把手铐拿出,给两人戴上。然后抓着人质的手,握在手心摩挲,起初冰凉而僵硬的肌理很快被他捂热,揉按得柔软。

到晚上,细心的绑匪会给手铐缠上软布,确保睡梦中不会伤到人质娇嫩的皮肤。这样双手相拷,让李承泽连背对着范闲都不容易,只有相对而卧,呼吸可闻。

英俊少年一双兽一般的圆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自己强抢来、期限不明的所有物,嘴角忍不住漾出幸福的笑。

李承泽冷哼一声,拉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脸,不要看对方。

「同床异梦是不是就这样?」范闲说完,像是很为自己的比喻得意一般,噗嗤笑了一声。

而后李承泽感觉自己被连人带被圈进对方怀中。

他烦闷地挣了挣——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睡,他从不知道和别人同床而眠是这么热的事。

或者只是范闲气血方刚的,内热太重,夜里像一个小火炉不停歇地在自己身边散发热量。

此刻被他搂在怀里,更不得了。李承泽立刻觉得自己背上生了汗意,脸更被闷得喘不过气来。

这样汗津津地闷死在仇人怀里,可不是一种很美好的死法。

李承泽实在憋不住了,猛地掀开被子,大口呼吸,然后瞥见范闲眼睛还是错也不错地看着自己。

他脾气上来了,张口就想骂,可一对火热的唇瓣守株待兔般,立刻贴上自己。

范闲把他搂在怀中,按在床上,亲得很动情,很投入。有几次李承泽甚至朦朦胧胧地觉得自己也跟着燥起来。涨得难受。他脸红着,拼命要躲,范闲却更把腿压着他,有意无意地蹭他。

这人是禽兽来的。可李承泽还不是,他还要脸,还知道礼义廉耻,知道他不能任范闲这么黏黏糊糊地继续贴着自己。

两个男人间肯定也是能搞的,李承乾神秘兮兮地向他透露过一点这方面的门道。彼时他一本书砸对方脑袋上:「恶心死了,别在这儿污染我的耳朵,滚!小心我回头告诉爸和你妈。」

把他三弟骂得面红耳赤,兼惊慌失措。他这弟弟最怕父亲失望,更怕他妈妈念叨,忙求饶:「二哥,别,千万别,我就是听人说的,猎奇一下。」

此时此地,李承泽可不愿意自己变成猎奇传闻中的主角。可范闲依旧亲得难舍难分,手更往他T恤下摆里探,下一步就要去摸他的腰。

这小变态,最喜欢摸自己的腰,摩挲揉按,爱不释手,摸着摸着气息都会粗重——当然,其他地方可能也想摸,只是李承泽坚决不让。

这柔弱的少爷有什么法子能抗衡一个混过社会、强悍有力的绑匪呢?每到这个时候只能怀柔,喘着气把人推开,银丝还勾连在一起,少爷顾不得了,盈盈两汪水银般的瞳仁蒙着泪,非常勾人却又强行挤出一丝为人母般的慈祥神色:「你要是睡不着,要不要我给你唱摇篮曲?小……小闲?闲儿……」

范闲当然更想继续,但他到底还记得自己是个绑匪,心里到底还有些正经计划要履行,也知道两人不能再继续了。

再说他的确爱听李承泽唱摇篮曲哄自己。

于是按捺着欲求不满的空虚,深吸几口气,望着李承泽难得温柔的神色,道:「你唱吧。」

快快睡,我宝贝,窗外天已黑,

小鸟回巢去,太阳也休息,

到天亮,出太阳,又是鸟语花香,

到天亮,出太阳,又是鸟语花香。

快快睡,我宝宝,两眼要闭好,

妈妈看护你,安睡不怕惧,

好宝宝,安睡了,我的宝宝睡了,

好宝宝,安睡了,我的宝宝睡了。

奇怪的是,这首范闲小时候听妈吗唱的摇篮曲,也深刻在李承泽的记忆中,也是李承泽为数不多且愈见稀薄的回忆中,少数几首妈妈留给他的歌声。

唱了几遍,他很快就会困倦。人质与绑匪终于都平静下来。他们双手相连,蜷在被窝中,在暗夜悠荡的歌声里,涤去欲望,睡着了。

///

李承泽不见天日的人质生活进行同时,外面的世界因他的失踪,荡起一波一波的涟漪,而后聚成浪涛,颇有些要席卷李氏的味道。

王启年做事很干净,几个人完全避开了公共监控,就算不小心被拍到,也完全看不清形貌。一开始李云潜自然是震怒,震动——敢在他李氏头上动土,他定要把对方揪出来粉身碎骨,才能彻底震慑暗处观其动向、决定是否要效仿的潜在犯罪分子。

可诡异的是,李承泽失踪后,李氏并没有收到任何绑匪传来索取赎金或者谈条件的消息。

一片风平浪静。

若不是一处监控当日拍下了几个男子拖着一个可疑口袋离开公园的画面,警方几乎要怀疑李承泽是自己离家出走。

然而,正当李氏和警方一头雾水摸不到头脑的时候,网络却突然出现流言,说李家二公子失踪了却没有绑匪来勒索——是因为对方不是求财,而是复仇!

隐晦不明发了又删的帖子,暗暗指向多年前那个轰轰烈烈起大厦又无声无息大厦倾的超级楼盘。

虽然李氏抽身得很及时,撤得很漂亮,但网帖却暗示最后倒闭担责的营建与规划公司,是被见势不好的李氏推出来做了替死鬼。

有人想起李承泽早逝的亡母出身撑起审计界半边天的世家,更怀疑当初李家是用了李承泽母家的资源做了假账,从那个烂摊子里脱身。

——所以绑匪这次来,就先索李承泽的命。

接下来,更有传言,说多年前一起令人震动的灭门案,案发地点正是当年还生机勃勃不断壮大的巨型楼盘的楼王大平层。而那户废弃很久的天幕大平层,最近忽然又亮起灯光。网友都说这是闹鬼了——冤魂索命——难道李承泽是被鬼魂掠走的?

所有这些新闻,范闲天天拉着李承泽看,边看边笑嘻嘻地对他说:「瞧,哪需要我来安排?你一失踪,自然有各路人马来帮我清算你爹。」

李承泽恨恨地望向他:「我外公、我母亲才不会帮李氏做假账……」

范闲笑了笑,搂着他的肩,很亲热地安慰他:「你一个孩子,烦恼这些做什么呢?」说着,惊奇地指了指电视屏幕:「看?」

是那天那位物业大叔,和他的几个同事封住记者的车。

物业大叔面对记者的麦克风,大摇其头:「什么灭门案?哪有的事,都是谣言……当初是煤气泄露,而且就两个大人在家……孩子,孩子我哪知道去哪儿了,反正不住在这里……没人,空了多少年的房子了,怎么会回来住……更不会闹鬼,我天天检查那栋楼,是空的,没人!出去出去,小区不开放。」

李承泽讶异地看向范闲:「他明明知道你回来了,他在帮你说谎!他是你一伙的?!」

范闲摇了摇头,唇角微扬:「他只是怜惜我们兄妹俩,无依无靠,不希望我们被打扰……」

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着李承泽,「不希望我们,被李家找到……」

李二公子一惊,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一些杀人灭口后还要斩草除根的剧情出现在他脑中。更可怕的是,他完全相信父亲能干出这样的事。

甚至,他心底忽然闪过一个朦朦胧胧的念头:为什么同一年,自己的妈妈也车祸去世了?

这疑问让李承泽的心像被生生剜了个洞,心底裂开一道暗不见底的险恶深渊,他在渊口看一眼,都会直直坠入,永世不得翻身。

李承泽打了个寒战,范闲立刻觉察到,把他抱紧了些:「怎么了?怕了?怕鬼?还是怕人?」

李承泽抬眼看他:「真有范若若这个人?你……真有妹妹?」

小绑匪眉目柔和地笑了笑:「放心,她过得很好,和我弟一起……不在京都,在老范家的地盘,也没得什么病……」

「那你……」李承泽下意识追问,又生生止住,吞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话:为何只有你像条丧家之犬、亡命孤狼,要一个人挑战一个财团?

果然,范闲目光黯淡了一瞬,然后淡淡一哂:「我有自己的命。」

而后又扬起那甜腻到浮夸的笑,脸凑到李承泽面前,手指拾取对方掉落肩头一缕长发,语气暧昧:「我的命运在哥哥这儿呢……」

将那一缕发一圈圈细细密密缠在无名指上,看着李承泽变幻不定的表情,笑道:「和哥哥的命已经像这样缠在一起了,分不开啦……」

Chapter 12

Summary:

前方高能狗血预警~小范骗炮倒计时~

Chapter Text

之后的几天,范闲发现李承泽只要听到一丝响动,便会努力掩饰自己向门边看的动作。若是刚见面那两天,或许他还发现不了。可是现在——范闲不无甜蜜地想——他们是同床共枕朝夕相对如夫妇一般的亲密,他已经能捕捉到对方很多细微的变化。

于是他笑嘻嘻地看着人质:「不用期待了,李云潜不会来救你……」

李承泽怔了一下,没料到范闲能敏锐至此,暗暗心惊,有些烦闷地顺口答道:「我有什么可期待的……」

范闲指尖抬起他的尖下巴,逼着那双晶亮含情的菱形眼睛望着自己,温柔又残忍地指出:「有人发现这凶宅又住了人,你以为李云潜至少会派人来看看。」

李承泽薄唇自嘲地弯了弯,沉默了。

范闲继续说:「在这个风口浪尖的节骨眼,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以为他会傻乎乎地入局吗?」

李承泽的小脸在范闲手中挣了挣,柔美的五官浮现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不耐烦地说:「我当然不会期待。」

他含恨剜了范闲一眼:「我早就说了,家父心硬,不容许自己被人拿捏。你绑我,什么也得不到。」

「可你心中还是期待……」范闲望进对方瞳孔深处,毫不留情地指出:「你还是期待他会暗中派人来探,甚至来救你。」

李承泽鼻尖有些红,眼尾也浮起一抹可怜兮兮的胭脂色,但到底稳住自己,依旧一副冷面冷心的形容:「这么说,你岂非比我更期待?你挖了这个坑等李家自己跳进来,或许你的人儿早就伏在附近,等着李家的探子出现,就可以大作文章,把公众目光进一步引到当年的事儿上面——可是,没有。」

他直直看着少年绑匪的眼睛,毫不退缩,含讥带讽:「范闲,是你在天真地指望仇人有父爱。」

见范闲面色一沉,李承泽唇角笑意更锋锐。这一瞬间,好像不再是这段时间内身不由己被绑匪摆布的人质——又变成了李氏那位炙手可热、神采英拔的二公子。

他手指向停留在失踪案新闻网页的电视屏幕,冷道:「现在李氏甚至极力否认我的失踪是绑架,复仇传说也都被归于有心人士恶意破坏李氏声誉而散播的谣言,甚至讨论我的失踪都等同于冷血网友把李氏苦难娱乐化,呼吁公众秉持同情心给受害家族空间——这些主张,都是要把这桩案子从公众讨论中挪开。范闲,你不会以为只有你背后的人懂得操纵舆论吧?」

范闲耸耸肩,针锋相对:「那就拭目以待,看你爹能不能堵住公众的质疑。」

李承泽失踪已有一个星期,面对诡谲的网络舆论,李氏拼命以受害者的姿态阻止公众探究寻仇的可能性,试图转移社会对这座废城背后隐情重新燃起的注意力。可到底,面对坠崖一般的股价,李云潜还是不得不打破沉默,就二儿子的失踪对公众做出交代。

范闲对李承泽扬了扬手机,很兴奋地说:「突发——记者发布会2小时后召开,你爹会出现。即使你能接受你爹的冷血,公众却不能接受,网友骂你爹丧尽天良,怕自己做的丑事曝光,儿子被掠走了都不敢找。」

引起举世瞩目的绑匪与人质,此时便在沙发上,静静等待新闻发布会。范闲兴奋极了,眼睛亮得几乎要泛出蓝幽幽的光,李承泽有时真疑心这家伙是狼变的。

「你觉得你爹会怎么说?」范闲扬唇问道。

二公子果然认真思索片刻,蹙起眉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修长的双腿并拢,合在胸前,自由的一手抱着,头枕在膝上,苦笑:「或许还是施苦肉计,恳请大众给予时间。父亲肯定想彻查此处,把你和你背后的人揪出来……奈何此时不能轻举妄动……他多疑,不确保绝对安全,不会冒险。」

顿了顿,那双沉静的凤目冷冷看向范闲,提醒对方:「至于你们在网络上造的声势,没有真凭实据,都是废话而已。多年前结案的卷宗俱在,所有可供李氏脱身的说辞,父亲现在还能拿来用。你背后的人,到底有没有拿到什么新东西?」

范闲眼睛微黯,嘴角扯出一道勉强的笑弧,含糊答道:「大人的事,我哪知道……」

正说着,电视屏幕上,李承泽一别数日、他亲爱的父亲那张喜怒永远不形于色的脸,出现了。

虽然心中不敢有期待,李二公子的手还是暗暗握紧,随即感到一道温暖覆上——是范闲。

多可笑——该期待与信任的亲生父亲,令自己不安。该恨惧与对立的绑匪,此刻却试图给予安慰。

太讽刺了。

李承泽想挣开范闲的手,却被对方握得更紧,两人一起看镜头里的李云潜。二公子震惊地发现,他一向冷峻沉稳的父亲,明显有哭过的痕迹。

大大小小的话筒对准这位财团掌权者。李氏这富可敌国的庞然巨物,其兴衰甚至可以牵动这个小小的庆国。而李云潜,作为这个商业帝国无可置疑的帝王,何尝不是庆国的隐藏首脑?

可现在,这个权倾天下的男人,居然就这样当着一众记者,在大大小小长枪短炮的镜头前,哭了。

记忆中,就算李承泽母亲车祸去世,李云潜也只是戴上了墨镜,用手绢按了按眼角。

「呵,你爹还挺上镜。」范闲嘲弄道。

的确,李云潜虽人到中年,但身材保持得当,一张脸也算生得眉清目秀。今日更不同于平时,没有发胶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反而任发丝垂落,眼圈红着,下巴上都是铁青胡渣,竟可以说,有一种非常脆弱的美。

他坐在台上,闪光灯此起彼伏,映得那张脸忽明忽暗,映得点点泪光晶莹闪烁。

此情此景,谁看到不感叹:此处所坐哪还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商业巨擘,明明就是一个为了爱子安危心急如焚的可怜父亲。

范闲拍拍李承泽的手,笑道:「我都感动了……小泽哥哥,你爹看上去,像是很挂念你啊。」

李承泽目光错也不错地望着电视屏幕,一时不敢相信自己所见,但父子连心,他好像也隔空感念到父亲的悲伤,胸腔漫起淡淡酸涩。

快门声与闪光灯终于停下,会场安静。这个下午,从现场到千家万户的电视、电脑前,无数人在看着李氏集团对这起震动社会的二公子失踪案、以及之后引发的各种猜测——要如何应对。

李云潜开口,声音如丝绒般滑过每个人的耳畔、心头:「众所周知,一周前,我的二儿子,我的爱子,我亡妻最最心爱的宝贝,在一个正常的上学日,不见踪影。

「我还记得那天早晨,他冲我道别的声音,记得他说——爸,下月生日会,还是订丁香葡萄吧。是的,下个月就是我儿的十八岁生日,葡萄是他最爱吃的水果,而丁香……是他母亲和他,都最爱的花朵……」

说至此,李云潜声音哽住,一时竟无法再言。

范闲转过脸看李承泽,对面那张冰雕玉琢的观音面虽还是极力压抑情绪,但眼角已晶莹一片。小绑匪第一次发现,这冷心冷情的大少爷脸上,流露出一丝无辜的稚气。

也是——天底下,谁不怜子,谁又不孺慕呢?

李云潜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自爱子失踪,我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一周七天144个小时,每分每秒,我都在责怪我自己,是一个无能的父亲。我用尽全力动用所有资源去寻找吾儿下落,但我也担心——过去一些案例中的悲剧会发生在我儿身上。那就是社会给予的关注度太高,令事情的走向变得不可预测,令一些有心人铤而走险、或是孤掷一注,反害了我儿性命!」

范闲冷哼一声:「说的好听,最该找的地方,他却不敢来找……」

李承泽却已完全听不见身边人的怨念,他一颗心,全在电视里他父亲身上了!

此时,李云潜悲伤的神情浮上些许激愤,沉声道:「万没想到的是,有心人竟以李氏、以我李云潜的私事、以我爱子的性命做文章!忽然翻出不知所谓的旧闻,传播一些早就证伪的谣言!话里话外,竟在暗指我儿遇险是因为李氏犯了错,是他、是我们李家罪有应得!——我儿才十七岁啊!」

李云潜几乎声嘶力竭地喊出,泪流满面,他痛呼:「我的泽儿,他才十七岁啊!他懂事、善良、聪慧,他稚子无辜,他能有何罪?!他有何罪?!」

会场一片安静,只有李云潜痛彻心扉的叩问。李承泽抹了抹眼角,已是泪湿一片。

「爸……」他红着鼻尖,很轻很轻地唤道……

范闲面无表情,目光深深,望着屏幕内外的父子俩。

或许他输了。

或许他错了。

他默默递给李承泽一盒纸巾,对方一边擦眼泪一边希冀地、信赖地、无比依恋地看着电视屏幕。范闲这一场大戏,倒像让这对一直有隔阂的父子敞开心扉,心更紧靠一些了。

范闲暗暗握拳,指尖掐进皮肤内。

这时,屏幕里的李云潜冷静些许,泪水却愈发汹涌——年近五十的一方豪杰,悲痛的眼神无助得像个孩子。

他望着镜头,一字一句:「没想到,天不从人愿……天不辨忠奸……警方向李氏,像我这个可怜的父亲,传来一个最新消息,在这个新闻发布会上,我要传递给大家……」

房间里一对年轻人,心都提了起来。他们不约而同想的都是这大平层是否已经被发现。

范闲想:李云潜这孬种不会真的有胆派人暗访此处,还当众宣布吧?

李承泽则好像看到一线天光从乌云中透出,小心翼翼地许愿父亲已经找到了自己。

李云潜隔着屏幕,定定看着电视前的两个年轻人,声音越发缓慢:

「昨夜,警方在江边发现一具浮尸,经我辨认……有九成可能,是我那可怜的儿子李承泽……」

「什么?!」范闲惊呼出声,李承泽的面色也霎时惨白,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屏幕

电视里,李云潜颤抖着声音,好似再难以为继,但他深呼吸好几次,终于宣布:「我儿李承泽,失踪一周后,落水身亡……」

至此,李云潜已再说不出一句话来,李氏公关部发言人代为收尾:「二公子失踪与落水原因,具体报告与检验,还需警方进一步核实、跟进。但可以确认的是,目前没发现挣扎与搏斗痕迹,可以排除他杀。恳请社会各界,放过李生可怜的亡子,大发慈悲,口下留情,不要在他身后,给他、给李氏、给李生泼脏水了。」

李承泽死了。

那个被亲生父亲电视直播公告死亡的人,转脸望向范闲,泪迹犹湿,面上表情如梦中的恍惚:「我死了……我死了?」

范闲望着他,亦不知作何言语,他紧握李承泽的手,去抹对方的泪,可李承泽反手抓住他的手掌,颤声问道:「范闲,你看着我,你告诉我,我是死的,还是活的?」

 

Chapter Text

「所以,我是作为弃子被放弃了吗?」李承泽怔怔看着电视屏幕,看新闻从突发的记者会切换到日常节目单——刚才宣布了一个人的死亡,好像对这个世界毫无影响。

范闲轻轻摩挲对方眼角那片小小的殷红,试图用指腹熨干残留泪渍。

事情比他预想的更刺激——有点麻烦,有些风险,但大体符合他与陈叔的预测。他当然同意李承泽的话——李云潜到底是这么一个冷血到可以食子求生的恶虎——可眼下,绑匪只是温柔地笑了笑,劝慰道:「也可能是你爹高明的破局之术——我不出声,外界就无法得到你的行踪线索。你爹只能孤注一掷,投下重磅炸弹,彻底废了李家二少的利用价值,逼待价而沽的绑匪出手。」

李承泽沉默,没有出声,静静听范闲分析。

「沉不住气的绑匪,或者一心寻仇的苦主,面对李云潜扯的如此弥天大谎,自然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戳穿,如此便自曝了行迹。」

二公子唇角弯了一道嘲弄的笑弧:「更重要的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把李氏二公子失踪案强行划上句号,以后就可以用死者为大、丧事为私的由头,阻止公众继续关注此事。」

他望向落地窗外壮阔的城市天际线——李氏老宅的璀璨灯火亦在其中。片刻后,叹了口气:「破釜沉舟,一石二鸟,妙啊……唯一没顾念的,就是我的安危——如果绑匪情急之下鱼死网破、拿我泄愤呢?如果我被绑匪先伤后藏、生命垂危,亟需大众密切关注、提供线索呢?如果我奋力挣扎、本就令绑匪起了杀心,此刻死讯一出,对方岂不是更能肆无忌惮地伤害我?如果绑匪图财,眼下更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奇货可居地卖到地下黑市……这些可能,他全没想过……」

李承泽没有说下去的是:李云潜哪会知道绑来他的是范闲这样的小魔头——如此乖戾,反复无常,性情与动向不可推测,却又好像……完全不会去伤害自己。

从何时开始,自己已经如此笃信,在范闲身边,是安全的?

可这一切,李云潜并不知道啊!

他的亲生父亲,怎么可以如此赌自己的命?!

更何况,李承泽看着那灿烂温暖的万家灯火,忽然打了个寒颤,一个可怕的念头攫住他,叫他不敢细想。

就在此刻,咔嚓一声,范闲忽然打开了锁住两人的手铐。而后在李承泽惊疑不定的视线中,走到窗边,哗地拉上了窗帘。

过去几日,哪怕新闻与网络反复提及这间凶宅夜晚复又亮起的灯光,范闲也从来没有拉过窗帘,一副欢迎大家前来查探、揣测的姿态。

「为什么忽然拉起窗帘?」李承泽滞声问。

范闲转过脸,冲他笑了笑,没说话。从窗边走回,经过他,再往其他房间走去。

李承泽目光跟随着他把家中所有窗帘都拉好,然后回到自己面前,伸出手:「我们最好不要待在这里。」

「去哪里?」人质苦笑,「亡命天涯吗?」

他望着范闲,认真发问:「你是不是也担心,刚才我父亲宣布死讯,不是说谎而是——预告……若我真死了,若绑匪也死了——一切旧事,再死无对证。」

范闲眯起眼睛,最后依旧只淡淡一笑:「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打过交道,做事难免多疑些……」

他握住李承泽的手,眨了眨眼睛:「亡命天涯倒也不至于,这里依旧比外界安全——记者和各方势力不会轻易离开,总要再蹲守几天……或许你爹今天这番动作,就是想引我离开这敏感之地……我却偏偏要守……」

他拉着李承泽往男主人房走去,直至走进衣帽间,方才停步,把衣帽间门关好,拧开橙黄色灯光,解释道:「这户型原本是采光极好,差不多间间房有窗,但此刻对我们来说,房间有窗反而多了风险。全屋只有男主人房的衣帽间,完全无窗。」

李承泽眯起眼睛:「父亲手下养着狙击手燕小乙,远距离暗杀,弹无虚发。纵使我们是如此高层,多半无恙,但燕小乙此人近妖,我还是不放心他的枪法。可是你,你怎么也会想到要防窗外狙击?对顶层住户而言,这并非常识上人们会害怕的暗杀方法。」

范闲仍只是笑:「我说过,我混江湖的,生性多疑些。」

李承泽叹了口气,在衣帽间地面盘腿而坐,葱葱指尖轻抚这段时间手铐在细腕上留下的红印,讥讽道:「一个死人,没有拷起来的必要,也不用怕我逃了——谁知逃回家,会不会被至亲之人杀了……」

「怎么会?」范闲在他身旁坐下,握住那截近些日子更见伶仃的腕骨,温言安慰:「你回家见了你爹,他只怕要热泪盈眶,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叹老天有眼,把他最最亲爱最最宝贝的儿子,奇迹般地还回去——这正说明李氏做公益做好事积了德,要大肆宣传。」

李承泽终于噗嗤一笑,斜眼看他:「你倒说得绘声绘色,绑我前整天看我们李家的新闻吧?」

范闲仍只是笑。俩人自初见起就是你死我活的敌对立场,难得有这般宁静安详的时刻,竟叫狼一般孤狠的少年心中温暖。

没想到,在这前途不明、波诡云谲的迷局中,两个几乎社会性死亡的少年,有了一丝惺惺相惜。

他摩挲着李承泽那双莹白如玉的手,柔声问:「那你要回去吗?」

对方怔了怔,看向范闲:「你肯放我?」而后眼睛一亮,握住范闲的手,喜道:「对,对!你可以送我回去!就按照我先前许你的那样,你作为我的救命恩人,送我回去……」

范闲深深看他,目光闪烁,似是颇为触动,许久,终究摇了摇头:「那你是被谁绑的?这段时间又和谁在一起?我从谁的手上救出你?我为何会出现在这外人不可擅入的凶宅?」

李承泽愣了愣,知道范闲说得有理。

——李云潜疑心重,过家家一般的说辞绝对骗不了他。

范闲抬起他的下巴,望进他眸子深处:「他对你那样,你还是想回去?」

李承泽一怔,立刻勾起一抹锋锐笑意,反问:「不然呢?天下之大,我这个死人又有何处可去?和你一起混江湖吗?我有自知之明,一个病秧子……经不起江湖的风浪……」

范闲道:「那你回去,又要如何说起这段?」

李承泽凝眸,刚要回话,忽然门铃大作。

时间已过了晚饭点,平日里空寂无人的废弃楼宇,万籁俱静,显得这铃声格外刺耳。

李承泽面色煞白,而后强自镇定:「或许,是你那位物业大叔给你送饭菜来了。」

范闲点开手机屏幕查看,边说:「不会。他不会按门铃惊动旁人,总是先给我发信。」

这时,语声倏然凝滞,把手机递过来:「大叔走了……他说家里忽然出了事,必须离开京都一段时间。」

李承泽的心直直下坠——一切都太巧,巧得他身体都起了细栗,指尖都不自禁轻颤。

范闲低声叮嘱:「我出去看看,你在这里不要动,不要出声——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

李承泽紧张地握了握他的手——在这个时刻,前几日还觉得像索命阎罗的小魔头,忽然成为他所剩无几的安全感的来源。

范闲拍拍他的手,而后轻手轻脚起身,小心翼翼地替李承泽关好了衣帽间的门。

一片黑暗与寂静,仿佛回到了那个行李箱。只是这次,对未知的恐惧来自于自己的亲生父亲。

——本是世上至亲之人,却成了一个险恶的谜,甚至比范闲这绑匪还难解。

李承泽抱着双膝,独自蜷缩在黑暗中。大门口隐隐传来动静,隔着几重房门,他听不太真切。

没想到,只片刻后,范闲便回来,拧开灯光,合拢房门。屋里重新被橙黄光芒填满,李承泽复又感觉安全。

范闲以手势示意他噤声,扬了扬手机屏幕,叫李承泽过来看。

待人靠过去,又往他耳朵里塞了一只耳机。

李承泽这才发现,范闲是去打开了大门前安装的监控摄像——此刻将门口动静尽收在眼底,声音也从耳机内传来。

一个穿着物业制服的年轻人,敲门唤道:「小兄弟,别害怕,我是老滕的朋友。他回老家了,我替他给你送饭来了。开门,开门。」

李承泽望了望范闲,用目光询问,范闲摇了摇头,唇语回答:「我不认识。」

敲了很久的门,那人终于道:「那我把饭丢这儿了,你们自己出来拿。」

把手上的塑料袋放在地面上,转身离去。李承泽刚舒了口气,范闲却切换监控画面,指了指暗处一角。

李承泽一看,吓得差点没叫出声。另一处监控摄像头对着楼道一角,拍到那人仍在暗处,一动不动地站着。

范闲附在李承泽耳边,极轻极轻地低语:「这两个摄像头是我自己装的,静音无光,所以他不知道防着。」

李承泽面白如纸,像看索命恶鬼一般看着那个穿物业制服的人在黑暗中潜伏许久,终于离去。

小小衣帽间内,两人良久无言。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李承泽方才开口,「是我爹的人?所以一直隐忍,等支走了你的老滕,才来探我们?」

他极力压抑恐惧,但声音仍微微颤抖。

范闲只能回答:「不好说……或许,真是老滕嘱咐他来的……老滕并不知道这其中许多内情,更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只是心疼我们兄妹俩……」

「老滕派来的人,也会装成离开然后在暗中窥视吗?」李承泽冷笑。

「谁知道呢,或许实在怕我们饿着……」范闲耸耸肩,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又是沉默。

宁静密室里,李承泽忽然神经质地笑出了声,碰上范闲问询的目光,他抿起薄唇,苦笑:「范闲,就算现在你放我走,我真的能回去吗?会不会半路上,已经被杀了?」

范闲无言回望,没有作答。

李承泽却将少年双眼看得更仔细,他抓住范闲的肩,问他:「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妈为什么会死?父亲他……是不是有其他,非杀我不可的理由?」

范闲的眼神变得极悲伤,却又极温柔,他抚上二公子那头缎子般的长发,缓缓地说:「我不知道,但……你应该自己去问他……或者,暗中去查,我可以给你一些能帮得上忙的人……」

李承泽眯起眼睛:「这不会就是你绑架我的最终目的吧?要策反我?」

轮到范闲苦笑:「我哪能预料到李云潜这步惊天动地的险棋?怎能料到你们父子间有让我策反的余地?」

被生父宣告死讯的活死人,盯着范闲看了很久,可对方脸上,仍是一派坦率无欺。李承泽收回目光,自嘲道:「我能如何去查?对这个世上其他人来说,我已经死了。只有在你这绑匪身边,我才是活人……多可笑……我甚至走不出这间衣帽间,走不出这扇大门……谁知会不会刚走出一步、就被暗中伺伏的人一击闷棍、扔进河中、果然变成父亲口中那具浮尸……」

范闲握紧他的手,定定看他:「小泽哥哥,你能出去的……」

李承泽抬眼回望,见对方晦暗不明的神色,心中若有所动,一张玉面浮上些许惊疑。

范闲那那双柔软的手贴在唇边,很温柔地说:「现在,只有警方和李云潜本人能保护你了……如果我自首,就在这里,在此处,用人尽皆知的方式自首,叫警方、叫李云潜不得不轰轰烈烈地来营救你……」

指尖滑过李承泽瞬间苍白的脸,范闲唇角笑意更和煦温暖:「我愿意和你守在这衣帽间里,一直到死——小泽哥哥,我真的愿意……但小泽哥哥不该困在这个凶宅和我一起做野鬼,小泽哥哥属于闪闪发亮的世界……我想把你,重新变回人。」

Chapter 14

Summary:

小范骗炮成功🥹

Chapter Text

李承泽不敢置信地看着范闲,好像今天,此刻,是第一次见到对方。自己的同龄人,还有张稚气的脸庞,剑眉星目,鼻梁挺直,丰润的唇抿得紧紧——犬科幼兽那种不服输的神色。此刻望过来,竟好像有一种天真的雀跃——纯粹为能帮助自己而喜悦似的。

无缘无故的好心在李家子弟的眼中与神话无疑,是圣诞老人那类不切实际的妄想。李承泽神色古怪地笑了笑,有些神经质,甚至有些尴尬,许久,忽然恍然拊掌:「你一定是掌握着什么可以提供给警方的证据——趁着自首,尽数吐露,一举多得,是不是?」

范闲苦笑着摇头,摊开手:「我要是有证据,何至于要绑架你?何至于绑架你这么久却无下一步计划?」

李承泽拧起眉尖,将信将疑地望着范闲,思索片刻,终于还是不信。摇了摇头,出言提醒:「你身后那位呢?你说过,他在与我爹斗法。」

范闲耸肩:「他要是能有什么扳倒李云潜的手段,何至于指使我这个孩子去绑架另一个孩子?」

李承泽无语,而后心上莫名浮起一种难过又沉重的心情。

这个小魔头、臭绑匪,原是死不足惜——若非他把自己绑来,父亲何至于被逼得扯下这弥天大谎?如今对方愿意自首、换自己重返人间,本也是天公地道——两条不该相交的平行线各归各位。

他该开心才是。

该忙不迭地推范闲一把。

该这样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李承泽蹙起眉尖,一颗心越来越沉重,仿佛被千丝万缕的郁结缠住,叫他不禁脱口而出:「若你什么后招也没有,此时去自首,岂非找死?我爹绝对会让你把牢底蹲穿,甚至……」

——安排些人手进去,花样百出地整治这无依无靠的少年。

若范闲所言属实——他只比自己小几个月——李家在司法流程上稍微拖延,便可以让他以成年人的身份受审、往顶格量刑。

少爷怔然嗟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花那么多心思绑我,难道就为了把自己送进去?」

范闲笑道:「谁说我没后招?我有你啊。你既然心里已起了疑,等回到家,不想查一查当年?」

李承泽愣住,本想一口回绝,叫对方别把报仇的宝押自己身上——他就算疑心母亲的车祸,也没闲心帮范闲找证据。可话到嘴边,又生生止住。

如果说开始听范闲说要自首,他还将信将疑,现在见对方交代后事一般把复仇的希望放自己身上,才真相信这疯狂的、做事毫无章法、想一出是一处的小魔头,的确准备自首来解救自己。

什么意思?

——自己这人质没有生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去心疼绑匪,他一个绑匪竟得了利马综合症、要为人质赴汤蹈火吗?

再看范闲笑微微看着自己的那双眼,向来面冷心硬的李二公子,居然神思一荡,冰肌玉骨没的漫出一片又绵软又惆怅的温暖酸涩。

他有些慌张,下意识抱住双膝朝远离范闲的方向躲了躲,侧脸避过对方的注视,轻声说:「你自己要自首,可别赖上我……我回家后会怎样,现在也说不准……像你这样又疯又傻的家伙,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怎么就自说自话地把我算成你的后招……」

范闲见人儿缩成一团、长发披两肩的模样,觉得又是怜爱又是喜欢,不由伸手拾起对方一缕发,情不自禁地说:「哥哥怎么是我的后招呢,我说了,你是我的命啊……」

把李承泽一张无情面说得绯红一片,讷讷道:「越说越没正形了……回头自首后你也跟警察这么油嘴滑舌么……」

范闲一哂,再不说话,放下美人儿那缕青丝,站起身来:「今日没有老滕送好饭好菜,委屈李二少爷吃点速食——方便面还是冷冻水饺?」

李承泽哪有胃口吃饭,顺口说:「随便吧。」

范闲刚要走,他又把人叫住,脸上极力淡淡:「捡速度快的做吧……仔细……窗外……」

话说到最后,一双凤目水汪汪的,似有千言万语,看得范闲心头没的烧起一团火。

最后还是下了两盘饺子,两人一起在衣帽间吃完,而后范闲很贤惠地去洗了碗。李承泽倒总是担心,劝对方别老出这衣帽间。

晚上拉窗帘那会儿,范闲的确表现得很谨慎,显得事态很严重,把李承泽吓得不轻。但少年匪徒心底终究不信这空旷的鬼城真会有人潜伏狙击。更何况窗帘都遮得严严实实,上哪儿去瞄准?

且他是真有心要自首——前途未卜之际,还想抱着香喷喷的小泽哥哥睡个安稳觉,快乐一时是一时,才不愿在衣帽间枯坐一夜呢!

故而到了睡觉的点,范闲力劝李承泽摆驾回卧室。看见绑匪一副笃定泰然的模样,人质那颗惴惴不安的心,居然也平复了些。更别提,娇气的大少爷在衣帽间地上坐了几小时,早就腰酸背疼,听范闲一劝,便扶着对方回卧室床上躺着了。

没有开灯,黑暗静夜里,只听到彼此呼吸声。再没有手铐将两人锁在一起,但他们好像已经习惯,自然而然同床共枕。

许久,范闲开口:「睡不着?」

一直没听到答话,范闲差点以为对方不准备搭理自己了,李承泽那清醇的嗓音却响起在暗夜:「你真的要自首?」

「当然,」范闲想也没想,「明天就去……」

他侧过身,面对李承泽,去抓对方的手:「说起来,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李承泽转过脸来。屋里连月光都没有,就着床脚一圈星星点点的夜灯,他去望范闲的眼睛,看到那双小狼一样的眸子,在黑夜里闪亮。

范闲咧嘴一笑,牙齿反射夜光,很白,也像小狼的獠牙一样:「我想好了,我要让你出镜,拍一段显得你超级危险但充满活气的视频,发遍各平台。」

李承泽目光闪动:「那么你我的所在就会立刻暴露……」

「那正好。我要做到让警方和李氏觉得不来抓我简直面上无光的程度,所以明天——你别被我吓到……」范闲笑嘻嘻地说,摆出他一贯疯疯癫癫不正经的样子。

李承泽却静静望着他:「没什么可以吓到我了……我当我自己已经死过一次……」

范闲收起浮夸,弯起唇角,亦只含笑回望。

他们在星与月都被遮挡、微光最薄的暗室对视。

心间燃起一野比之前都更炙灼的火,范闲倏然靠近,嘴贴上那对总是不点而朱的薄唇。

李承泽永远都会挣扎,今天没有手铐的束缚,把范闲推开的动作更自如。可狼一样的少年说要就要,怎么会在乎美人灯那轻柔的、只会把火勾得更烈的拒绝。

范闲沉沉地吻上去,每晚都要尝着入睡的甜润的唇瓣与香软的舌尖,今夜贪求更多。

纵使每晚都被这么强制着接受索取,今夜李承泽却莫名慌起来,一双手不断推开小绑匪一次又一次分外忘情的贴近,喘息断断续续,软着声音唤:「范闲,范闲……」

好像想唤回先前几小时内那冷静的、理智的、可供依靠的、慷慨为他、舍身搭救的范闲。

却只令身旁的人更紧更热地贴上来,碾吮着他的唇去捉他的舌尖。那双手更不再满足于在细腰上巡梭,而是向上、向下痴醉地探索。

「小闲,小闲……我们……我们唱摇篮曲好不好……明天有大事做,要早睡的啊……」

火一样滚烫的、年轻矫健的身体,已经把那薄薄一片纤细柔美的身骨,密不透风地笼在身下。李承泽感觉范闲的唇放过了自己,让他又可以出言谈判,却没想到对方一路细细吻着琢着他的脸颊,耳垂,弧度脆弱的颈项,甚至锁骨。

手亦向上,抚上美人儿胸前小巧可爱的嫩尖儿。

「范闲!」被摸到这般敏感处,青涩寡欲如李承泽也感觉到对方今夜尤为不同。

有什么在熊熊燃烧着要发生。

他去抓范闲的手,一张清冷玉颜涨得通红,羞怯,惊惶,眼角被吓得有泪光闪烁。

平时又犀利又锋锐一个人,慌着叠声道:「范闲,别……」

楚楚可怜。

范闲最喜欢把他逼到这样无助懵懂的形态——怕着又不知怕什么;身子也情动到浮现形状,却还极力装作不知,扮成小圣母的模样给自己唱摇篮曲。

他的小圣母,他的小妈妈。

范闲想至此,心中绵软沉醉,又有亵渎的邪念。望着慌乱的人儿,亦做出无辜又可怜的模样,撒娇着,委屈着:「小泽,小泽哥哥,哥哥……明晚此时,我都不知自己会身在何处……这或许就是你我的最后一夜……」

李承泽被范闲弄得快喘不过气,高扬着头,受难天鹅一般唯美。听了范闲的话,或许是心软了,或许是习惯性怀柔,拍拍小匪类的卷毛,又无奈又示弱地哄道:「亲也让你亲了,你都亲了半天了……」

范闲凑近,鼻尖都快贴上对方,舔了舔嘴唇,像只嘴馋的幼兽,望着美人儿被自己吻到迷离的、失神的脸,不能餍足地求:「哥哥,你就由着我一次吧……就一夜,就这一夜……」

他低头,细细密密去吻李承泽的唇线、鼻尖、眼角眉梢,一边轻琢,一边絮絮求着:「今天哥哥被宣告死了,明天弟弟我帮你还魂。这一夜,是世界上暂时不存在的李承泽,与世界上即将不存在的范闲,唯一的一夜……没有人知道——整个世界都不知道——死了的两个人,不存在的两个人,阳间不管,阴间不收,时间也把我们忘了,就我们俩……」

他勾着李承泽的舌尖裹着缠着亲他,嘴里是一套又一套的歪理邪说。

李承泽被他缠得没办法——躲也躲不掉,逃也逃不了,被此人绑到这里,绑到这废弃人间,变成一个不死不活的人——他能有什么办法呢?像范闲说的,万般皆是命啊。

或许他们俩的命运真的注定纠缠这一夜。

只一夜……

万幸的话,之后他会变回李氏金尊玉贵的二公子。而范闲……

这小混账,流氓,恶匪,反复无常的魔头。

闯入他命中的魔星……

明天之后,又将如何?

李承泽心尖竟一痛,推拒范闲的那双手,有一瞬间的犹豫,软了下来。

只这么一瞬间,范闲将他拥紧,哀求地,绝望地,看着他,好像今夜是地球的最后一夜,明日一切都不复存在。

「小泽哥哥……给我留个念想吧……」

李承泽闭上眼,一滴泪滑过。

罢了,罢了。

再睁开眼,怔怔看着呼吸相闻的人儿,观音面染上一抹春红,他朝范闲靠了靠,薄唇轻贴。

哥哥……

 

Chapter Text

纵使夜夜同床而卧、李承泽早料到范闲此人在情事中是个磨人的主,真松了口让对方得手,才发现比自己想象得还要难缠。

且不说李家二公子本就清心寡欲,不爱研究滚滚红尘痴男怨女那些腻腻歪歪——单从年岁上论,他毕竟才不满十八岁!虽在学业与人情世故上有早慧过人之处,但床笫间就是白纸一张,纯得要滴出水来。

一开始,范闲的手不过稍稍往他胯间一探,隔着内裤摸了摸那已微微翘起的形状,矜持的少爷已经火烧火燎地全身都烫起来,又躲又扭,不好意思让人碰。

范闲陶醉在李承泽对自己的顺从、依赖甚至那一点点感激中,自然不会向对方坦诚——刚把人绑来第一夜,他就已经不请自来地把小小泽照顾得很好,更在对方又白又嫩的腿间释放了几次。

比起深闺大院里养出来的少爷,范闲这种草莽少年,虽没什么实战经历,理论知识就丰富太多了。

闯荡江湖这几年,他什么荒唐没见过。因着对女子尊重守礼的缘故,男女间的荒唐,范闲向来是非礼勿听、非礼勿视。但若撞上一对没羞没臊公开表演活春宫的基佬,小范爷也能端杯茶水在旁边看热闹起哄架秧子。

道上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范闲长得俊俏,又不近女色,不是没收到过同性传的秋波,他一概当做奇耻大辱,高声呛回去:「好你个不要命的,惦记上你范爷爷了!离我远点儿啊你!小爷我可不好龙阳……」

却没想到,绑来这位娇滴滴风一吹就倒的小少爷,竟让小范爷一头栽进去。从那荒唐的第一夜开始,每夜都跟中了邪一般,想靠近,想紧贴,想占有。

不怪自己,都怪这李承泽!男人家家的,怎么皮肤能这么白,摸上去这般滑!放在箱子里一天,开箱一探,还是香气扑鼻,醉人的芬芳像从身体发肤、从骨子里沁出一样,范闲光是靠近了闻一闻,心都一荡。

还有那缠人的发丝,每晚抱着睡时,扫过少年的鼻尖,凉凉滑滑,叫他心头漫上一波又一波的痒。

自己绑来的娇主儿只能自己宠着。李承泽不让他碰下面,那就先不碰。

范闲的手怜爱地揉了两把那娇怯挺立的小茎,便从善如流地离开。下一秒,李承泽还没来得及舒口气,那只修长有力的手已覆上了少爷平坦却柔软的胸膛。

本能般寻到那点红润可爱的尖尖,搓在指腹轻揉慢捻。李承泽慌得叫出了声,害羞得不知怎么是好,扭着身子又要躲。可这回范闲却不由着他了,另一只手按着那细腰,把人拼命往前送。

李承泽眼泪都要掉出来:「别碰……」

清亮醇美的声音微哑,完全是雏儿一般的无辜娇软。范闲一听,下腹要燃起来一样,那邪火烧得更甚。

手上停不下来似地捏着玩着,更掀开少爷的衣服,嘴直接上去吃另一边。

把知书达礼的世家公子吓得身子都僵住,低唤:「范闲!」

自以为语气中含了十足十的警告,却不知自己此刻声线柔媚,一唤眼前人的名字,只叫对方过电一般,血冲进脑子里,什么也不顾了——双唇狠狠吮上,竟像孩童吃奶般嘬弄。

李承泽未经人事,最是敏感。仅是被这样玩胸,便像要去了似的,要命处竟已有要泻身的舒爽。

怎么会这样……

素来自持冷静的少爷白面春红,生怕对方看出端倪,咬着唇忍住一声低吟。

还是被恶劣的小魔头捕捉到,舌尖很故意地绕圈舔。感觉那具纤细的身体酥软着颤抖不止,仰头去瞧那张失了神的清丽脸庞,叹道:「小泽哥哥唱摇篮曲的时候,我就总想——哥哥的孩子以后该多幸福啊!可以边听哥哥的歌声,边吃哥哥的奶水……」

如此荒唐无稽的淫词秽语,把李承泽臊得直推在他胸前作恶的卷毛脑袋,无力反驳:「胡言乱语,我是男人……怎会有奶水……」

「我不信,」范闲吃完左边吃右边,言语越发放肆,「听说产后少乳,多吸吸就有了,我帮哥哥吸吸……」

终于把少爷说恼了,一双脚又蹬又踢,软绵绵的手也推着挡着,声音却是又娇气又委屈:「你怎么跟狗一样乱啃,要肿了……」

肿了?

自己这么野蛮吗?

范闲怔了怔,端详那对小小的乳——果然被自己吃得嫣红晶润,缨尖儿真像肿了一样……他用指腹轻轻揉了揉,少爷再难以隐忍,长而媚地叫出了声。

刚被骂的坏狗笑了,好心对清纯佳人科普:「小泽哥哥是肿了……不过多半不是我吃肿的,是你太敏感,自己涨得鼓鼓的……」

这下李承泽才意识到,范闲不愧能做出绑人越货的事儿,在床上也是个十足十的流氓恶棍,哪有先前又可怜又深情的模样。

况且这混账口无遮拦,倒的确说到少爷的痛处——今日初尝情事,他才发现自己竟这般不堪,被范闲如此肆无忌惮地淫弄,小腹居然泛起一波波绵软的情潮。

哪有男人被亲亲嘴摸摸胸,也会爽得要射?

难不成自己骨子里竟这般狐媚性淫?

越想越后悔——李承泽啊,你一向持重冷静,怎么真被这小你三个月的淫贼哄得把持不住,居然要委身?李云潜说你死了,你的魂还真出窍了不成?

头脑这般纷乱间,身上范闲已从胸吃到细腰与小腹,越发往那羞人的所在去。

李承泽手撑着床往上逃,反悔道:「我不要了,我想睡觉……」

范闲一看不好——自己才只是小尝了那么一点点前菜,已经把人儿吓跑了——忙掐着那抹细腰把人拽回来:「好哥哥,哪有做到一半逃跑的……」

抓起美人儿的玉手,完全寡廉鲜耻地往自己那混账处放,又粗壮又灼热的玩意儿上青筋虬结,此刻居然兴奋地一弹一弹。

感受到这可怖的尺寸,二公子那张小脸都吓白了。托李承乾那草包的福,他有被科普过一点这方面的知识,并非懵然无知,隐隐约约明白范闲这玩意儿,待会儿想往自己的什么地方塞。

他咬着薄唇摇摇头,慌得直往床头缩:「不行不行,太大了,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范闲抬眉,倒没想到这仙子似的小圣母还学过这种杂学问,笑得越发无耻,「不可能被你下面那张嘴吞下去吗?」

李承泽一双清凌凌的妙目无力地瞪过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闻淫乐耳暂聋!

天下竟有这般不要脸的人!

可范闲竟把温雅公子的震惊无言当默许,抓着那只小手直接去摸自己的玩意儿,手把手地领对方套弄自己……

太爽了!

肢体密不透风地紧贴是一回事——把这位自己之前只能远远在新闻里研究、琢磨甚至不自知倾慕的贵公子掌控在手心,叫他情泪涟涟、不知所措地为自己服务——又是另一回事。

人生几何春已夏,不放香醪如蜜甜。他范闲有了今夜,当真死又何妨。

心里这样想,手上把那想逃的葱葱指尖握紧,套弄得更厉害,嘴上却可怜兮兮地说:「小泽哥哥,你要是现在抛下我,明日、明日……我死也不能瞑目……」

明日……

明日!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眼前这小魔头,偏偏可能过了明日没有他朝。

李承泽心又不争气地一软,红着脸阖上目,不去看那淫乱至极的景象,任范闲抓着自己的手行那下流事。

许久,范闲动作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粗重。李承泽觉得自己手都酸了,身子却奇怪地漫出隐秘的渴求。忽然指间一热,鼻尖也闻到一股腥膻味,他睁眼去看,却对上范闲亮晶晶一对眼。

又甜蜜又满足。

少爷的白玉面又红了,转眼不看对方,只小声令道:「还不把我手擦干净……」

以为这狼崽子终于可以消停了。

却没想到自己被范闲一提,密密笼在怀中。他的背贴着对方前胸,像被一条超级大的大狗扒拉着。

这个姿势让范闲实在是太顺手就剥下李承泽的内裤,把对方早也硬得要爆炸的小巧玉茎掌在手中,另一只手,却探向那柔软的菊蕊。

李承泽大惊失色,在范闲怀里使劲挣起来:「你不是完事了吗?怎么还要?」

范闲一口咬上对方小巧的耳垂,闷声笑道:「谁告诉你完事的?这才刚刚开始……」

说着,一回生二回熟地玩弄刺激李承泽的茎身、柱头,坏心道:「哥哥不也还没爽到吗?」

边说边捡对方敏感的要紧处又揉又按,叫隐忍一晚上的小少爷在极度羞耻与刺激中,立刻泻出身。 

与此同时,另一手就着自己刚射出的东西做润滑,往那滑嫩股间紧致的入口探了探。

李承泽尚在高潮后的余韵里,整个人还处于不应期。感觉最隐秘的通道被异物侵入,他紧张得像只炸了毛的小猫,扭动着身子想要逃,偏偏这副身骨像一摊春泥般酥烂无力,头脑更昏昏沉沉,竟觉得入口那圈软肉被范闲戳弄得又奇怪又舒服……

「我真的经不住……」一丝尚存的理智让他含含糊糊地求饶。

「没事,」范闲衔着他艳霞般娇红的耳珠,尝着,哄着,「我慢慢来,你先吃我的手指,等小嘴吃大了点,再吃正餐……」

疯言浪语就这样随着范闲灼热的气息和色情的舔舐,送进大少爷一心只闻圣贤书的清贵耳道。

李承泽全身上下羞得无处不要融化一样的灼烫,这小半宿的欢爱更令他被抽去了筋骨一般无力。

范闲在捕猎李承泽这方面好似天赋异禀,是无师自通的老道猎人。长指顶入那湿漉漉娇软软的入口慢慢往深处探,边探边耐心而轻柔地戳碾着嫩滑到极致的肠道,不时模拟着交欢的频率小幅度地抽查,把那生涩的密径侍弄得越发湿润服帖。

见怀中人在自己手指奸弄下,身子越发软成一滩春水,范闲亦暗自惊叹:以前总听说这事儿不容易,挨操这方非要被碰到了腺体,才能得出趣;却没想到李承泽这么一派不食人间烟火谪仙般的形容,竟是连腺体都没碰到,后穴就已经湿软得不成样子,一缩一缩地热情邀约自己。

这哪里是男人的菊穴!女子的花穴也不过如此!

第一夜自己没从对方身上寻到一丝女性的配件,当时的确有些失落。却没想到,对方竟长着这么一口贪吃勾人的淫菊!

简直是——欠操……

蛇性本淫!这仙姿佚貌的如玉公子,到底还是流着李家血的一条小淫蛇!

想至此,范闲心间一燥,一时失去耐心,只想把这观音面狐媚身的小蛇精按在身下狠操。身随心动,那长指忽然不复之前的小意温柔,向内里一个深挺——

指尖戳到一眼软烂鲜嫩到极致的淫眼——只听李承泽高亢地媚叫一声,泄了出来——前茎竟完全不需抚慰,便干性高潮了。

 

Chapter Text

一旦被范闲找到了主宰快乐的开关,李承泽就像一条被情欲捕获的小蛇,再也由不得自己。

他哪里知道自己体内会有这样一处所在——范闲手指一碰便叫他整个人过电一般酥麻——愉悦的火花被少年指尖点燃,一路沿着尾椎向上极速漫延,叫他爽得头皮都发麻。

他太敏感,腺体只这么被范闲浅浅碾过,快感已无比强烈。潮浪般涌上他,淹没他,叫他再难抑制,咿咿呀呀地低吟。

可范闲是多恶劣一个人呢——纵使李承泽已经像受不了似地蜷缩起身子、绷紧了脚尖,在他看来——这才哪到哪儿啊,不过才稍微碰一碰。

就着那高潮带来的丰盈汁水,另一指轻松塞进,轻车熟路找到要命那处——两根手指挟着力道掐在那软嫩腺体上,揉按起来。

未经人事的雏儿刚刚领略了极乐的滋味,哪能被这么没轻没重地追加刺激。那席卷而来的快感简直致命,叫李承泽立刻在范闲怀中瘫软成一滩水,前面后面都痉挛着喷出来。

太过敏感的身子,太不经玩了。

才刚刚开始,李承泽全身上下已经粉蒸霞蔚地燃烧,大片绯红从莹白肌底下渗出,像冰雪之境转瞬春回,夭夭桃花灼遍田野。

这座冰山一般的冷美人,完全融成了涓涓春水。

锋锐多思的凤目已朦朦胧胧不能聚焦,薄到冷酷的红唇也再合不拢,被范闲弄得又是喘又是叫又是絮絮小声求饶:「不要……我受不住……」

「受不住什么?」范闲在人耳边问。矜贵美人儿这一声声跟春药似的,叫小狼崽子越发昂扬难耐。

李承泽嘴上说着不要,两条白得发亮的细直长腿却早就无意识地敞开,就着那两根深深侵入的手指,一前一后地迎送。听了范闲一问,神思悠悠荡荡间,脑中竟组不成个句子。

受不住什么?

——舒服,太舒服了,这么强烈的舒服,叫冷心冷性的小蛇怕得想冬眠。

冷血动物哪能这么熊熊烈烈燃烧,他一身难热的血、嶙峋的骨都要烫化了。

于是只能不成声地应:「麻……酸……热……难受……」

瑟缩地躲着范闲越发汹涌进犯的手指,可每次被捉住,那处根本不能碰的淫肉就被对方如惩罚一般捻挑得更狠。

李承泽后穴又喷了一次。整个人像脱水的小鱼一样,半张着唇,晕了似地软在范闲臂弯中。

空气中都是淫靡的气息,和李承泽沁透肌理的幽香混合在一起,叫人头脑发热的香甜。

范闲缓缓伸出手指,望着那一手晶莹眸光暗了暗。

李承泽已迷迷糊糊,觉得这次终于可以结束了。眼皮沉重阖上,仿佛下一秒就能睡过去。

可下一秒,却感到一根极其坚硬灼烫的物事勃然抵住自己刚喷了几次、湿得一塌糊涂的地方。

濒临虚脱的人儿像感知到危险的小动物一样,立刻醒转几分,不安地叫出声:「范闲!」

身后人唇角上扬,被这一声怯生生的酥糯莺声唤得再按捺不住,扶住那截细腰,叹道:「在呢,这不就进来了。」

话音刚落,居然就按住那慌得拼命扭的小蛇腰,长驱直入,一进到底。

啊啊啊啊啊啊啊……

「范闲!」

李承泽被这一狠撞,撞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魂都要飞出躯壳。

想到此刻埋在身体里面的尺寸,是那么狰狞而巨硕——娇气少爷那张柔美的脸庞被自己的记忆和想象吓得失去血色,迭着声颤抖着求:「别动,别动,要坏的……」

可莽撞的毛头小子哪里能忍,或者说已经极力忍耐了一晚上,这会儿一秒钟也不愿耽误,掐着那小腰就深深浅浅地撞起来。

一下一下,就往那最湿最软最热汁水最多的腺体狠捣。

李承泽立刻软了身子,哭都哭不出,小猫哼哼一般虚弱叫唤着。

寻常男子间要行这最后一步,怎么也要细细扩张半天才不至于受伤。像范闲这样把做爱搞得像强奸、也不管人吓成什么样、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这么生生撞进去——也多亏了李承泽是一等一敏感易动情的身子。

未经充分开发的肠道一下吞进了那铁棍般的混账玩意儿,一开始李承泽只觉自己胀得不行,小腹都要被对方捅穿。可范闲这人在享用李承泽这方面,好像天生是个行家,每一下都稳准狠顶在少爷最脆弱又最得趣的地方。

叫怀中人一开始犹如被强奸的委屈轻泣,很快变成一声媚过一声的莺啼燕啭。

知书达礼的贵公子已极力隐忍,不发出声音。可越是压抑,那细声细气的呻吟越是招人,楚楚可怜又娇嫩无助,像只第一次叫春的小猫咪一样。把范闲那恶狼一样的兽性全激出来了,锢紧那薄薄一片水晶骨,没命地捣撞,像是要把这小玉菩萨碾成一团艳泥,把那翠竹骨冰雪肌揉成片片滴露的桃花瓣,轻软堆叠着在自己身下颤抖。

李承泽长长的、姿态极优美的鹤颈高高反曲,粉白的肌肤沁出情热的汗,凑近了闻都是香的——只再不似之前清幽冷冽,而是摄人心魂的艳香。

真他妈的淫媚!

过去在电视在网络新闻里看二公子照片时,范闲觉得是那么高不可攀、骄矜孤傲的一个冷面书生——现在看来,自己怎错得这般离谱?

被自己这么毫无章法、几乎纵情一般任性地撞,这小淫蛇却是半阖着浅瞳,越发得趣似的——檀口半张,银丝滴落,小蛇信子吐出来,嫣红欲滴。

简直是,天上地下举世无双一身艳骨,一缕媚魂。

说粗俗点——骚透了,真真欠操。

范闲在那汁水淋漓的温柔乡里不知疲惫地冲刺——血气方刚的少年,最最磨人的时候,情事中带着几乎如施虐般的掌控渴望,真真有想把对方彻底用坏的毁灭欲。

可李承泽却痉挛着不断攀上高峰,目光迷离,往日那精明干练不好惹的神采全没了,换成了一副勾魂的妖精相。

难不成李云潜宣布了死讯,这李家二公子真化成一具艳鬼?第一个要吃的就是范闲这抹野魂?

——好,让你吃,都让你吃。

范闲自我陶醉、自说自话,拼命把自己往那蜜道里塞,恨不得囊袋都一并埋进那炙热柔软的身体内暖暖。

一双长臂把人圈得紧紧,叫人儿逃也没出逃,一身艳香悠悠荡荡萦绕着范闲——这坠落人间道最底层的少年,何时拥有过这么香软美丽又脆弱易碎的矜贵造物?

大手覆上纸片儿一样薄而平坦的小腹,坏心眼地按下去,专去找自己那混账玩意捣弄的地方。

还真给他找到了。

隔着那薄薄肚皮,昂扬的茎头往自己掌心顶弄碾捣,美人儿被搓磨得尖叫出声,热流喷在范闲埋在内里的柱身上,叫这任性驰骋的小狼崽子爽得头皮发麻、灵魂都要出窍。

再去看那张高潮了不知多少次、声音都喊哑的芙蓉面——眼角都被情泪浸红了,薄薄一层眼皮都哭肿了。

可对方是这么副妍姿媚骨,天生适合被人按在床上、压在身下占据征用的——被范闲这小坏种不知轻重、莽莽撞撞、肆意发泄着自己年轻气盛、怎么也不能餍足的火热欲望,那娇滴滴的身子反而越发霞明玉映,团花簇锦地散发逼人艳光。

「妖精,真是个妖精……」

范闲长叹一声,寻着那张从自己冲进去后就无法闭合的小嘴,深深吻上去。

「范闲……」被反反复复不知疲惫操弄了大半夜的人儿,连那条香软的小舌都再无力逃避,任由对方卷进口中吮吸搅弄,只在喘息间可怜巴巴地小声唤着。

一波一波极度快感把美人儿的神识都淹没。李承泽好像一叶小舟没着没落,绵软的小手只能圈着范闲的颈项,像是要从索取他的人儿那里得到一点依靠。

范闲沉醉地吻着那双纤长的手臂,叹道:「可怜见的,你爹不要你,以后我护着你,我做你爹,好不好?」

把沉浸在情欲中早就忘了廉耻的小少爷再次说得面红耳赤,转过脸去:「又欺负我……」

——瞧,这小少爷不唱摇篮曲扮小妈妈,竟会撒娇了。

范闲心一软,放缓了节奏,把人搂在怀里,柔波曼舞般地深入浅出,边律动边咬着那嫣红的耳珠怜道:「我才不欺负你,我爱你还来不及呢……」

爱?

被撞得昏昏沉沉的人质一时回不过神,眼角却滑落一滴泪——如果还有明天,是不是这一夜荒唐真的能变出爱这种东西?

范闲先前一顿像要把人活吞了地狠弄,心底燥意略略释放出一些。这会儿柔情蜜意上来,把嫩豆腐一般香滑腻软的身子笼在怀里,在绵绵舒缓的挺动中,终于能感受被对方温暖乖顺包裹容纳的幸福。

他脸埋在那馨香长发间,叹道:「小泽哥哥,能永永远远这样就好了……」

听了这话,李承泽细眉忽然悲伤地蹙起来。他仰着下巴,任范闲琢着亲着自己的眼角眉梢,竟脱口而出:「小闲,不要去自首……」

感觉对方的动作都微微顿了顿,李承泽不算舒服地转过脸,努力去看后侧人的眼睛,又含含糊糊地咕哝:「不要自首……」

哪个李家人骨子不流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毒血?哪个李家人不暗暗深信天上地下唯我独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这是把精致利己冷酷无情刻入基因的家族。

这其中新一辈的翘楚,众望所归的二公子李承泽,居然在这样一个自己被判死亡的暗夜,劝要自我牺牲把他救出生天的绑匪——不要自首。

范闲心尖被狠狠剜了一刀似的,幸福到不可思议,又悲伤到几乎要死掉。

「小泽,小泽……」

他寻着那对唇,忘情地、好像再没有明天再没有未来每分每秒都是生命最后一瞬、那样绝望而投入地深吻。

律动从和缓又变得激烈,要把对方碾碎了揉烂了融进自己骨血一般温柔而暴力,直至最后在那融融涓流百花深处尽数释放。

「对不起……」

他抱着被自己绑架、拘禁、肆意占有的人,抱着这条在自己面前收敛毒芯敞露柔软的小蛇,眼泪涌出。

爱意的确将他淹没,但能说的只有一句:

「对不起。」

 

Chapter 17

Summary:

本更4.8K,为了写到让我起鸡皮疙瘩好多天的地方,小小爆个字数~

Chapter Text

昨天也不知疯狂到几点才抱着被自己做得半晕半醒的人儿睡过去,要不是想到第二天有正经事,范闲几乎想做通宵——不不不,做他个三天三夜不算完。

可第二天是大日子,旧的人生告一段落,无论前面是万丈深渊还是柳暗花明,他都必须要闯一闯的一扇门。筹划了那么久,他必须推开门。不能再等了。不能真等失踪案的热度过去。那陈叔一切苦心孤诣就功亏一篑了。

心里有事,范闲睁开眼时,天光还不甚明亮,晨曦透过浅色窗纱照进屋内。昨晚运动太剧烈,一向习惯早起的少年都觉得乏累,又有种餍足后的甜蜜倦懒。手臂被压得酸麻,他垂眸看去,一捧长发散落在自己怀中,半张瓜子脸被乌亮发丝遮掩着,更显白净昳丽。

李承泽双目紧阖,长睫随着安详的呼吸微颤,看来还睡得香甜。

范闲怔怔看了许久。昨天,昨夜,就像一场梦。前半段荒唐,好好一个人大活人硬说是死了。后半段却——旖旎,绮丽,如梦似幻——暗夜里,什么都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只有温软的触感,只有醉人的芬芳,只有一声声震颤人心的低吟浅喘。

此刻终于把人儿看清,赤裸的身体上尚留着一道道自己没轻没重留下的红痕,真切的,鲜妍的,活色生香。范闲这才相信,昨夜不是自己一场春梦,昨夜与自己抵死缠绵的不是索魂的艳鬼。

是李承泽,已经相处七天七夜,如假包换的李氏二公子,全城乃至全国都在讨论、搜寻、惋惜的人儿。

此刻在他范闲的怀中甜梦犹酣。

那么莽撞的少年这瞬间却像拥着一尾极易碎的蝴蝶,不敢擅动。嘴唇轻轻触了触那柔滑的发丝,而后是梦中人的脸蛋。

唔……

李承泽似有所动,发出一声极糯极迷糊的哼哼,往身边人形小火炉的怀里又钻了钻。

范闲凝眸,视线聚焦在怀中人颈后的吻痕上——李二公子骂得没错,自己真是属狗的,怎么脖子耳垂上都满满覆着自己吻的咬的斑驳红印。

他眸光暗了暗,嘴唇又贴上,叫沉睡中的人不满地躲了躲,像是躲着痒痒一般。

算了吧?干脆算了……

——干脆悄悄把李承泽送回去,让他重新做他的公子哥,自己找个机会,与他重新认识,认真爱一次。

范闲那颗坚定如铁的硬心肠,忽然犹豫起来。

可是……事到如今,自己已在局中,又怎么可能再摘出来?惊天动地的大事已经做出,李云潜自己推波助澜——今日事,做与不做,已没什么两样。为何不做?

他看了看睡容恬静的人,向来雷厉风行,今日却第一次瞻前顾后,举棋不定。

手机屏幕静默地亮起,范闲伸手拿过,看清屏幕上的字,目光闪了闪。

是陈叔,问他昨天傍晚的决定还算不算数。

昨天傍晚,刚看完李云潜的发布会,他已觉得今天是最佳时机。李家走了一步极险的棋,想破局,想劝他死心,又想逼他现身。新闻热度还在,没有比现在更好的节点,无须犹豫——范闲,你不可错失良机。

毕竟,你的命也不只是你一个人的。

少年叹了口气,放下手机,有一下没一下摸着怀中人的长发。

他没告诉陈叔的是,昨夜一时任性,自作主张策划执行了一个新的计划。

或许,从见到箱子里人质的第一眼开始,甚至,打开箱子被那馨软馥郁的芬芳笼罩的那一瞬间——

他心底已经萌生了一个全新的、隐秘的、只属于他范闲自己的、完全自私利己的计划。

没有告诉任何人,破坏所有应该完美滑行的轨迹。

比任何妄想都要更大胆,昨夜却居然真的实现,老天一定听到了他范闲心底的祈求——夜阑人静时,他自己都不敢诚实面对的贪念,老天居然垂怜他,帮他实现。

——他不仅得到了李承泽一夜风流婉转无人见过的妩媚与脆弱,尝到了那无与伦比的美丽,更得到了对方一瞬间的心软。

那颗冷酷的石头心,昨夜为他松动过——昨夜为他奋不顾身过。

范闲闭上眼,感觉鼻腔一阵酸楚的热。

手机屏幕又亮起,陈叔劝他快做决定。

和陈叔聊天背景是全家福,既提醒他自己的使命,也因为陈叔现今给了他一点家的温暖。范闲眼圈红了,按动屏幕:「计划不变。」

没有惊动李承泽,他轻手轻脚起床,做好早餐,准备好需要的东西,回到床边。被索取一夜疲累至极的人儿,还恹恹的毫无精神,但心里也记着范闲发愿要做的事,强撑着睁开眼:「起得这般早?」

看到面前整齐叠放的白衣黑裤,李承泽怔了怔,神智清明了些,软绵无力地抬手,轻轻一触。嗓子昨夜喊哑了,现在还是沙沙的,轻道:「是我第一天穿的那身……」

量身定制的绸缎衬衫与西裤。白衣飘逸,像只翩翩蝴蝶。西裤仄窄,勾勒纤巧身段。淡极花更艳的一身。

李承泽揉揉眼睛,小手挡在眼前,遮住明亮晨光,懒声说:「你竟洗得如此干净,熨得这般平整……」

范闲笑答:「没见过这种高档货……不知打理得好不好、对不对……」

闻言,骄奢淫逸的二公子又细看一眼,唇角懒懒一勾,眯眼看范闲:「太好了,好到假了——人质哪能穿得这么光鲜?」

范闲张了张唇,倒真没想到这节。他只想把李承泽打扮得又香又美,叫大家看看这李云潜口中的浮尸,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

活死人揉揉眼睛,终于坐起身,一头蓬乱青丝倾泻而下,身上各种暧昧痕迹,可以说性感,但也可以说很凄惨。

顺着范闲晦暗的目光,李承泽垂眸望了望自己不着寸缕的身体,脸红了。拽着被子挡住那大片晃人眼的肌肤,轻言细语地讥讽:「像被恶狗啃的,一看这人质就被虐待过……」

「那也不是什么正经虐待……」范闲想也没想,脱口而出,看见李二少的玉面又红了几分。

而后舔舔嘴唇,连人带被圈入怀中:「你这模样,我才不要叫人看……」

人质眉眼忽然浮起恼意,剜了他一眼:「你又不是没照过、没发过,只是李氏公共邮箱信件多,可能没看到你那封……」

范闲一愣,方恍然李承泽指的是被绑来的第二天——自己一通强吻之后,吓唬对方要把照片发给李云潜看。

这谎随口一扯,他自己都忘了,没想到大少爷还在为此困扰。范闲忙指天画地地发誓:他只是讨讨嘴上便宜,绝对不舍得把二公子的绝密私房照与他人分享——就算李承泽的亲爹也不行。

「呸,」大少爷啐了他一口,「省着你的油嘴滑舌,自首时再说吧。」

这话题一挑明,两人都沉默了。良久,人质抬起脸,目光沉沉看向绑匪:「要不然……我自己对公众宣布——本人还没有死,请求援救。你且寻个藏身之所,蛰伏吧。」

范闲摇头,干脆利落地拒绝:「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该独自一人,接受所有人的追问与揣测。」

说着站起身来,好像立刻进入备战状态:「你爹可能真有后招……这个白天不一定平静……我们要先发制人……」

想到昨晚那个藏在暗中窥视套间大门的物业,李承泽犹觉遍体生凉,打了个寒战,连明亮的晨曦都不再令他感觉安全了。

这套间过去的主人是怎么死来着?

——煤气泄露。

李承泽看过不少犯罪实例与小说,对各种杀人灭口的手段极富想象力。比如,在这废弃的、应该无人居住的大楼,炮制一场火灾,又会有什么人在意?到时候人质与绑匪都在里面被烧得灰飞烟灭,死无对证。

想至此,大少爷眼前已浮现此刻大门外、有人偷偷泼汽油的画面了。

随手拨弄一下长发,套上这几日总穿的范闲的半旧T恤与运动裤,李承泽忍住满身酸麻,颤巍巍下床,急道:「事不宜迟,咱们赶快拍吧。」

把自己放在绑匪勒索的角度换位思考,李承泽比范闲还有虚张声势的灵感,比如——「你再把我拷起来塞箱子里,看上去比较触目惊心……」

又或者——「拽着我的头发站窗口,威胁不给钱就把我推下去……」

最后,还是经验丰富的绑匪策划的方案,叫纸上谈兵的人质瞪圆了凤目——范闲这人到底还是疯的,阴恻恻的狠毒凶狠……

他昨夜到底是被什么猪油蒙了心,居然对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绑匪心软?

最后,当天下午五点半——庆国上班族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于各种通勤交通工具上刷手机的时候——各大线上平台的热门,几乎同时被一条神秘视频登顶。

这其中当然有范闲背后的势力在网上应和、推动,但视频本身也足够劲爆。

——昨天还被亲爹召开记者发布会宣告死亡的李氏二公子李承泽,坐在一处不明公寓的窗前,光线阴暗。二公子形容憔悴,衣衫朴素,但神色平静。镜头上下缓慢摇动,将人质的每寸肌肤清楚摄入,像是大方供人鉴别。视频没有声音,只有低微的环境底噪,显示人质所在之处,极为安静。

画面一半就这样一直特写李承泽的漂亮脸蛋细长双手与纤瘦身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模特试镜的素材。但结合画面另一半黑底白字缓慢滚动的文本,这场景就显得太诡异,太压抑,太令人不适了。

文本全文如下:「昨日看电视,恸闻李云潜官宣二儿子李承泽溺水身亡。不巧,本人最近捡到一个活人,音容笑貌与据说死亡数日的李承泽肖似。故而发视频在此求证——本人捡的这位,到底是死是活,是人是鬼?听说那具浮尸要验DNA证明身份,而本人所有这具活人,亦有手脚眼鼻,可供采样,与李云潜的样本比对,看看是不是亲生父子。鉴于本人身处陋室,才学疏浅,没有办法自行化验。只有每过一个小时割下此人一片血肉,送给广大有兴趣有手段的网友,自行细品检验,请有意者私信咨询。从视频发布开始倒计时,两小时后先割右手小指。以后,一小时割一处,直到李云潜亲自证实,或辟谣。」

字幕滚动完毕,一直被镜头扫视、好像一个巨型实验样本的人质直视镜头,缓缓启唇:「父亲,我是李承泽,我……暂时还活着……」

何其变态!又何其真切!

下班放学后为了放松随手刷个手机,却刷到这么令人不适的东西,很多人在多年后,都觉得这个视频给自己造成过心理阴影。

范闲当然不会接受什么要求李承泽手指脚趾的私信。事实上,视频一发,ip地址毫无隐藏的两人就打开了电视,开始看新闻反馈,同时数着警方与媒体要过多久才能找上来。

发送视频的时间当然有讲究——下班放学路上刷完手机,晚上全家人吃饭一起八卦一番,饭后正好看新闻直播全城搜寻李承泽的后续。

另一方面,知道视频发出后,警方会来得很快,在正式发布前,绑匪与人质也做了不少准备。

比如,安静地共吃一日三餐,一起度过寻常一天。李承泽洗了个澡,范闲则提出一个又可怜又情有可原的恳求:「一会儿警察来抓我时……我可不可以穿你的衣服?」

望着李承泽诧异的目光,范闲表情更显柔弱无助:「下次和小泽哥哥不知何时相见,我想穿着小泽哥哥的衣服在身上,也算个念想……」

好像已经把自己当成一个死囚!

李承泽能说什么呢?大少爷回家后要什么没有,还缺一身衣服嘛?虽然觉得范闲这要求多少有点变态,但变态本就是此人设定,李二少也见怪不怪。

故而两人在电视里看着警车锁定地点,一路狂奔着向废城驶来,看到李云潜一脸铁青上车随行,拒绝所有记者采访,而后那警笛从电视来到现实,在他们的小区响起。

屏幕上,各路媒体长枪短炮围着警方与李云潜进入了这栋楼——此事现在已是公众要闻,再也不能剥夺记者的采访权——而后,电视和现实中,同时响起拍门声。

人质与绑匪对望一眼。

人质长发披散,穿着绑匪的旧衫,花容消减。绑匪却把人质那身昂贵华服穿在身上,衣冠楚楚,端的是一副丰神俊美的好皮相。

看着范闲带着一种几乎可以算是运筹帷幄、意气风发的表情站起身,冲自己笑了笑,那么光鲜亮丽地向门口走去,李氏正牌二公子的心,忽然有种不安定的沉重。

他眯起眼睛,那一刻几乎想唤住范闲。

但敲门声与滔天的喧嚣震耳——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李承泽没有目送范闲出门,他只是转回脸,盯着电视。

屏幕上,他们套间门前的楼道,此时挤满了人。再不像昨日,只有黑暗中一个不明身份的物业窥探。

而他亲爱的父亲李云潜,被挤在人群最前面,铁青着脸,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盯密闭的房门。

视频中要求李云潜亲自证实或辟谣人质身份,他不得不来。

电视直播中,门开了。李承泽耳边,亦传来不远处发生的轰然骚动。

无数闪光灯,无数摄像头,齐齐对准举着手施施然走出门口的范闲。

电视画面里的少年,实在漂亮。

漂亮到所有记者都惊叹了一声,漂亮到李云潜的瞳孔收缩,表情凝固。

范闲举着手,慢悠悠,一步一步,直直向李云潜走去,身上李承泽的丝质白衫一摆一摆,把穷途末路的绑匪衬得像天神下凡。

李承泽感觉呼吸凝滞,一种极其不安的直觉攫住了他,叫他简直不敢再看下去。

范闲在李云潜面前站定,所有记者的摄像头对准他一个,千家万户的电视与手机都和李承泽此时看到的一样,是范闲那张神采飞扬的脸,唇边挂着一抹古怪的微笑,又悲伤,又得意。

他看着李云潜。

父子连心。李承泽的怕惧亦浮上李云潜心头——他不过是第一次看到范闲,已感觉眼前这位年轻人,是世间少有的难缠角色。

待所有喧嚣停滞,所有人都在等范闲说话。

年轻人开口,望着李氏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庆国的无冕之王,轻声地,又谦和又轻浮地叫了声:

「父亲。」

 

Chapter 18

Summary:

本更4.4K,终于写完了最近超级迷住自己的这段~

Chapter Text

此言一出,楼梯间听到一片压抑的惊呼与倒吸冷气。此时屏幕内外哪个观者心中不吓得暗骂一句脏话——绑架李云潜心爱的二儿子的匪徒,居然是这么衣冠楚楚、俊美不凡的年轻人,且——在所有人面前摆出自首的阵仗,结果当众认爹?狗血剧情都不敢这么写!

荒谬,刺激,实在是本年度最佳八卦!

在场记者们兴奋得手心都出汗,但毕竟怕开罪这位位高权重的李氏掌门人,各个做足表情管理,藏起要看好戏的心,努力维持专业新闻工作者的姿态。

出勤的警察亦面面相觑。但不管怎么说,范闲作为造成重大公共影响的恶劣刑事案嫌疑人,就算他是皇帝老子的太子爷,于公也要立刻收押。

负责缉拿嫌疑人的A组警队两位长官对视一眼,又看向李云潜。见对方仍面色铁青地盯着这年轻人、一语不发,警官只能上前,打算公事公办,先把嫌疑犯拷住。

刚要动手,李云潜却暴喝一声:「哪里来的杂碎,也妄想着攀龙附凤?!」

——得,这是要先处理家事了。可李氏的家事又怎么能算家事呢,少说算小半桩国事。警官交换眼神,决定按兵不动,再听几句嘴。

另一边负责解救人质的B组和医疗队则列队进屋,确认李承泽的安危。

范闲眼珠左右一转,已知道今天到场这么多警员与长官——最后说得算的,还是什么公职也没有的李云潜。可见,若他真傻傻自首,以为在局里能力陈立场、呼唤重审当年废城案,多半只换来牢底坐穿的下场,甚至小命不保。

于是年轻人笑了笑,很无辜地眨眨眼睛:「我这小小年纪,哪能发这种春秋大梦呢?是父亲您,亲自查验了我们俩的DNA,确定了咱的父子身份……」

此言一出,李云潜面色骤然苍白。

范闲笑眯眯地看着他,又天真又开朗地提醒对方:「我是范闲啊,父亲……」

满意地看到站在自己对面举足轻重的大佬级人物,呼吸微不可察地乱了几拍。

范闲嘴角扬起,刚想放下左手,去掏口袋里的东西。见两旁警员立刻上前一步,配枪对自己又瞄了瞄。忙举起手来,下巴往衬衣口袋比了比,无比乖巧地说:「亲子鉴定报告,我可是天天当宝贝一样贴身携带啊……」

警员刚打算上前取报告,李云潜却径自跨出一步,从少年胸前的衬衫口袋里扯出那张纸,不过瞥了一眼,就哗哗撕碎:「荒唐,几块钱打印张破纸,也敢来……」

「那只是复印件……」范闲打断他,而后眯起眼睛,很可爱地一笑:「其实所谓原件,我不会鉴定,也不知真假,所以扫描了一份。若父亲不相信是真的,我可以请朋友帮我发送全网。我想网民里藏龙卧虎,总有人能帮我看看,那份亲子报告是真是假……」

李云潜睁大眼睛——这小崽子有后招,他背后有人。

这次出勤的A组警官梅执礼,在京都官场上是出了名的四平八稳,做事妥帖。眼见局面闹成这样,实在不太好看。现在上去执行拘捕手续,算是帮李云潜解围,于公于私都说得过去。于是示意手下,向前一步:「范闲,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你涉嫌重大不法行为。按程序你需要配合警方回局里接受进一步询问和调查,请你保持冷静,理解配合,不要做任何过激举动。」

范闲立刻伸出双手,一副恨不得被拷起来的样子。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李云潜,嘴角扬起成竹在胸的神秘笑意。

——李承泽曾经问过他:是不是获得了什么有力证据、配合警方调查时抛出、足以治李云潜的罪,所以才选择自首?

他当时回答:没有。

他真没有。

但是——瞧吧,所有对当年事一知半解的人,都难免会认为他有。

若他再摆出几个高深莫测的表情……

心理战来的,范闲懂。

李云潜也懂——当年废城案已是铁案,卷宗都被自己攥着,谁能翻案?谁敢翻案?他懂,他明白——这小崽子,多半在虚张声势。

可是……

可万一!

毕竟,他不仅是他李云潜的儿子,流了李家阴险毒辣的血。他也是叶轻眉的儿子啊——那个惊才绝艳的女人!

在诡谲莫测的迷局中,不允许一分一秒的犹豫,宁可信其有,先把这小崽子捏在自己手心再说。

——绝对不能让他跟警方走。

心念电光火石流转至此,李云潜忽然抬手:「警官同志,我个人认为这孩子的情况比较复杂……不像是恶意行凶,更像是情绪失控下的过激行为。」

梅执礼抬抬眉毛,无语了。在场记者与警员,也都竖起耳朵,僵立原地,又兴奋又紧张地围观事态发展。

李云潜凝眸,望向范闲,慈祥地笑了笑:「孩子,你闹出这么大阵仗,绑了你哥,就是为了认爹?」

范闲骑驴下坡,笑得很无邪:「怎么是绑架呢?我跟小泽哥哥闹着玩的……我就想看看有哥哥是个什么感觉,怎么竟叫父亲觉得我把哥哥弄死了呢?」

「没有没有,」李云潜眉宇浮现和悦笑意,摇了摇头,「都是误会,误会。」

范闲点头,向房门望了望:「小泽哥哥好着呢,他天天给我唱摇篮曲。我俩亲妈都死了,特别聊得来。」

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幻不定。有不少人暗自笑出了声,脸上只能拼命忍住。

——这名唤「范闲」的小小绑匪,每句话都像在打李云潜的七寸,又准又狠。偏偏摆出一副童言无忌的姿态,叫对方很难发作。

李云潜眯起眼睛,死死盯着范闲。许久,启唇缓声道:「各位也看到了,他现在精神状态明显不稳定,行为与认知都出现了偏差。我怀疑他是受网络视频刺激后产生了模仿行为。这整件事,很可能是情绪激化下的冲动行为,并无真正的恶意……年轻人嘛,attention freak,总想得到全世界的关注。我会第一时间安排专业医疗团队对他做封闭式评估和治疗,并全程配合警方的调查工作。他的情况,恐怕需要专业干预。」

「这……」梅执礼犹豫了,目光下意识看着一圈面对自己的长枪短炮。

李云潜立刻反应过来,善解人意地笑了笑,继续说:「当然,我这边只是家属判断,无法定性。最稳妥的方式,还是请医疗团队先做紧急评估,再由警方决定后续程序。」

算是给梅执礼一个台阶下,对方当然点头。想也不用想,检查结果多半是存在精神应激障碍。根据《精神卫生法》,这样的情况,嫌疑人可以立即进行封闭式治疗与监护。换句话说——范闲会绕过警方,被李云潜掌控的医疗团队直接带回他的势力范围。

至于真相如何,谁在乎?在这京都官场,做事只分周不周全,不分对与不对。

被召唤评估范闲的医疗队,此刻还在套房里围着李承泽转,忙着确认他健康无虞。不知B组是否已经采取了人质的口供——若李承泽力指范闲是绑匪,情况还真有点棘手。

梅执礼正思忖着,B组和医疗队已陪李承泽走出了门。

——失踪一周、被宣布死亡的李氏二公子死而复生,再次出现在镜头面前,令在场记者又一通狂拍。

李承泽有美丽的样貌、过人的才华、无可挑剔的品行,天之骄子来的,向来是媒体的宠儿,早已习惯镜头簇拥。此刻安静地半垂眼睑,避过闪光灯的炫目,维持沉静的表情。

医疗队汇报人质生命体征稳定,神智清楚,有行为自主能力,拒绝医生检查他体表外伤,声称自己无碍。B组警员则对梅执礼摇摇头:「人质目前拒绝提供即时口供,表示需与家属和律师沟通后再决定是否协助调查。依程序我们尊重其意愿。」

这种世家训练出的子弟,和警方打交道,不会轻易开口,总要请教长辈或是等待律师团队支持。

梅执礼对此有所预料,也松了口气——不说话,总比一开口就指证控诉范闲绑架好。这样李云潜要护下范闲,法理上更说得过去。

只祈祷李承泽这时不要忽然情绪失控,说出些什么。

除了梅执礼,在场其他人也都好奇地看着李承泽,关注他的下一步动向。

范闲那边厢轻描淡写地把这七八天的绑架和傍晚的视频威胁说成是找哥哥闹着玩,李云潜又忽然质疑范闲的精神状况,明显是打算出手相护。

唯一能改变范闲命运的,就是这位失踪的二少李承泽了。

若他说一句,自己被范闲绑架、拘禁、受到伤害,且提供信息证明范闲精神无恙——李云潜想要带走这个今夜新认的私生子,还真不容易。

待闪光灯与快门声的喧嚣停止,是李云潜先开口。大总裁热泪盈满眼眶,望着亲爱的二儿子,唤道:「泽儿……」

李承泽嘴角弯了弯,依旧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嫌疑人亦转过身,目光错也不错地看着自己新认的哥哥。刚才故作天真却咄咄逼人的轻浮与锋锐不再,少年目光闪了闪,晦明不定。

李云潜又开口:「泽儿,你还活着,实在是为父这一生听过的,最好的消息……这位……范闲,他说你们相处很愉快?」

李承泽的视线在他父亲脸上停留片刻,而后缓缓转向绑架嫌疑人,李云潜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他的便宜弟弟,范闲。

「小泽……哥哥……」桀骜少年的眼中忽然晶莹闪动,深深望向穿着半旧T恤与运动裤却风采依然的人质,嘴唇轻颤着,一时竟说不出话。

李承泽面无表情,一步步走向范闲。

刚才父子俩的对话,他在屋里的电视前,听得很清楚。医疗队与警员絮絮问他各种问题,他只把指放在唇前,指指电视:「低声些,我要听。」

所有人只能噤声。

他如此冰雪聪明,自然知道李云潜决定要护下范闲,也知道他为什么做了这样一个决定。

为了刚见几分钟的私生子——说到底,为了他自己——终于还是放弃了自己这位正牌二公子。

他李承泽的正义,李承泽的公道,不再重要。

李承泽一步步走到范闲面前,看向那双年轻的眼睛。

凶恶过,阴森过,曾怒,曾悲。也温柔过,甜蜜过,含情,有爱。时而癫,时而嗔,他一直觉得,此人是个疯子。

范闲可以伤害他,可以控制他,可以提防他、强迫他,可以像无头苍蝇一般做出种种莫名其妙的举动。

可以恨他。

但是,不该骗他。

不该前一秒端着舍身取义的气派要向李氏复仇,下一秒众目睽睽之下笑嘻嘻甜蜜蜜地认李云潜做爹!

不该让他李承泽知道,原来范闲根本从来就不疯——原来此人是这么精明,这么冷静,这么运筹帷幄决策千里一个人。

而他李承泽是什么?

是个笑话。

父亲眼中的弃子,绑匪眼中可以随意哄骗着交出身体的人。

与亲弟弟上床。

乱伦。

李承泽深吸一口气,看向范闲。

对方眼角红了一小片,鼻子也很可怜地抽了两下。谁看了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在意哥哥情绪的乖弟弟——或许对闹出这么一番惊天动地的大戏,颇有些抱歉。

「小泽……」少年开口,声音却哽到说不出话,再也没有刚才应对李云潜的自如。

李承泽仍只是静静看着他,那双琉璃一般明澈晶润的凤眸,没有任何情绪。

李云潜面上虽仍是老神在在,心底难免有些慌。梅执礼也在暗暗紧张——看这场面,人质与绑匪之间,好像还有话说。

范闲张唇,刚想再唤一声哥哥。

那纸片一般薄、好像风一吹就要倒的柔弱人质,忽然扬起手臂,青玉似的纤美小手在空中短暂地停留了一瞬,然后——

啪!

李家新晋公子爷的俊脸上,立刻留下触目惊心的五道指印。

李承泽气力不大,是用尽了全力,扇这道耳光。

范闲唇角微微扬起,浮出一抹自嘲的、古怪的苦笑,一道细细的血丝从嘴边流下。但比血更红的,是他的眼睛。

满眼蓄泪,祈求地、哀伤地看着赐他这一巴掌的人。刚找到爹的年轻人,此刻像一条失魂落魄的丧家犬。

对面扇耳光的人儿眼圈也红了,可他立刻按捺住自己,按捺住了所有叫他脆弱的情绪——他向来擅长如此。李承泽只是沉默地看回去,看向范闲。

多少恨。

喜怒不形于色的贵公子纵容自己一怒,怒于人前,怒意滔天。

怒意在那双眼中,那双眼看着范闲。

多少恨!

接受那些恨意的年轻绑匪的眼中,又有多少悔。

不,其实是无悔的。

范闲哀伤地笑了笑。他是不能有悔的。

现场所有记者都有千言万语、无数八卦问题要问,终究慑于李家的威势,不敢出声,只如饥似渴地、贪婪地用镜头记录着这一切。

之后小报耸动地渲染成「世纪之谜」的一巴掌,与所谓的,「那场世纪对视」。

Chapter 19

Summary:

本更4K~好消息:人质终于回家了~坏消息:和绑匪住在了同一屋檐下~

Chapter Text

初秋节气已寒,但李氏老宅已早早开足暖气,把书房熏得有如三春。李承泽倦懒地蜷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一本书。

哧拉一声,书房通往后花园的落地窗门被推开,冷风呼呼吹入——刺耳的开门声与骤寒的空气,叫神思飘渺的大少爷打了个哆嗦,一对弯月眉不悦地蹙起。

李承乾抖抖脚,拍拍肩上头上飘落的黄叶,笑道:「二哥,院子里在扔树叶玩儿,婉儿灵儿都在,弘成也来了,你不去看看?」

李承泽又翻过一页,目光仍在书上,浮散着声道:「你们玩儿呗,管我做什么……」

李承乾走到沙发前,蹲下来瞅他,大惊小怪地咋呼:「拜托,二哥,咱几个清理了一天院子,都是为了大少爷您不日就要举行的十八岁大寿,您老不来端详端详小的们的战果?」

油腔滑调,说得李承泽噗嗤一笑,伸手揉了揉三弟乖顺的锅盖头。

是啊,院子里几个,除了弘成比自己小一年,剩下的都是半大孩子:李承乾十四岁,承平十一岁,婉儿灵儿十五岁。难为他们几个不见人影地忙了一天,居然是为他的生日会清场。

在范闲认爹之前,李云潜生有四子。大儿子李承儒,是李云潜念书时谈的初恋对象未婚生的孩子,现已经出国念大学。李家有很长时间不接受那位出身低微的女子过门,直到李云潜高调迎娶了名门贵女为正房之后,才睁只眼闭只眼让承儒的妈妈过门做姨太。

后来李云潜事业风生水起,更同时爱上两位知书达礼、聪慧无双的女人。一位好不容易求娶进门,轰轰烈烈,风光大婚,做了他的二房淑太太。另一位,叶轻眉,终究愿意选择自由自在的独身生活,不愿淌入李家这池浑水。

淑太太婚后很快诞下一子,正是才刚经历绑架风波、死而复生的二儿子李承泽,如今还在念高二,升学尚有一年。

李承泽出生后三年,正房大太才生下三子李承乾,现今与承泽在同一所私校,就读初中部。

承乾出生后不久,淑太太便遭遇车祸、香消玉殒。李云潜伤心至极,生了场重病。病中却不改风流本性,结识了一位宜医生,陷入热恋,很快娶进门。过了两年,生了四子李承平,现在还是个懵懂可爱的小学生。

前些日子李承泽甫一失踪,三子四子就被正房带出国。名义上是参加了一个短期修学课程;实际上,自然是担心小朋友听到哥哥的坏消息,童稚的心灵留下心理阴影。直到范闲那场轰轰烈烈的当众大认爹之后,正房才带着俩小的回国。

是以承乾与承平,对李承泽的失踪不过朦胧知晓,对忽然出现在家里的私生子范闲,也是好奇多于怨恨或恐惧。

李云潜最后,竟是按照范闲的口径,哄两位小朋友:「这位新来的哥哥……拐着你二哥出去玩了几天,闹出一些误会……说到底,他是为了找到爹地,做爹地的儿子……若是你们在学校、在外界听到什么风吹草动,大可一笑了之——世上庸人最爱无事生非,李氏子弟却不能为流言所扰。」

彼时,两位初小学生听到李云潜慈爱宽厚的叮嘱,都挺着小胸膛,表情肃穆地表示:绝对不信新闻说的,只信爹的。

孩子们回国后见到李承泽,发现素来爱戴依恋的二哥,除了形容有些恹恹,并无大碍;新来的哥哥范闲眉眼明亮,也不像个青面獠牙的坏人;便很快忘了绑架这档子事,投入到为二哥庆成人礼这一热闹、重大、令人激动的事业中。

偏偏二哥这次归来,虽音容笑貌和之前一样温雅可亲,眉宇中却总有疲惫。明明两三周前,哥几个还和灵儿婉儿弘成一起商量着成人礼各种细节,现在李承泽却像是——这生日会、成人礼,不办也无所谓了。

为此,承乾承平心里颇有些郁郁,隐隐总担心二哥失踪那几日,多少受了些苦楚,影响了他的精神。毕竟他们在校的同学,话里话外透露出那几日的时局,还是相当紧张严峻的。

此刻李承乾对李承泽一番邀功请赏,见把他二哥逗开颜,心中喜悦,更拖着他哥的手撒娇起来:「二哥,出去跟我们玩一会儿嘛!这次回来见你,总是闷闷不乐,跟换了个人一样。」

李承乾尚有婴儿肥的小脸很认真地看着他二哥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二哥,现在只有咱兄弟俩,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新来的那小子,那几天欺负你了?」

李承泽讶异地抬了抬眉,而后望着对方苦笑:「小小年纪,怎么就会捕风捉影了?还记得爹的教诲吗?」

一搬出李云潜,把李承乾吓了个哆嗦,不敢多言,眼观鼻鼻观心一双眼盯着自己脚尖,委屈地说:「我不是听信流言,我是亲眼见二哥回家后,总不快乐……新来那小子偏还转进你同班,二哥每日都要和那小子……」

「是你三哥……」李承泽温声纠正他。

李承乾撅起嘴巴嘟囔道:「可我才是三哥……我才是你的三弟,承平才是四弟。怎么那小子一来,全给咱们打乱了……」

「叫我闲哥就成。」房间另一角蓦地传来冷冷一声,把正在说体己话的兄弟俩吓一跳。俩人转过脸去,发现李承乾口中「新来那小子」范闲,不知何时已从书房通向宅内的那侧门悄然无声地进来——站在角落里,也不知听了多久墙角。

李承泽嘴角弯了一道冷讽的笑弧:这家伙,向来擅长在暗处蛰伏,观察别人的动静——自己被绑架到仓库第二天,不就着了他的道。

李承乾毕竟是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公子,一见范闲这种混过江湖的草莽少年——哪怕对方收敛着真实脾性扮乖巧——也本能地发怵。尤其此刻,被对方撞到自己在背后讲他坏话。

于是三公子讷讷唤了句:「闲哥……」

李承泽垂眸,默默在刚读的那页别了个书签,而后合上书册,把略显凌乱的长发重新盘了个髻,对李承乾柔声道:「走,咱们去后院里看看。」

李承乾眼睛一亮,自然开心称好。兄弟俩这边刚起身,范闲却慢悠悠走过去,眼睛还盯着李承乾拽着他二哥衣袖的手。

李承乾顺着那目光瞄了一眼,又拽了拽他二哥的袖子,轻声说:「二哥,咱们走。」

而后,眼睛望向范闲,不失礼数、很客气地打发对方:「闲哥,那你在这儿慢慢看书。我和二哥去院子里看看。」

兄弟俩正要开步,范闲伸手抓住李承泽的手,冲李承乾一笑:「我不是来看书的。好巧不巧,我也是来找你二哥的——哦不……」

新来者笑得越发甜蜜:「也是我二哥……」

李承泽下意识甩了甩手,那句「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已到唇边,看了眼有些紧张又有些八卦的李承乾,终究忍了下去。垂首温柔地对他三弟说:「你先去吧,二哥很快就来。」

李承乾嘴巴撅了撅,瞥了眼闯入者,咕哝道:「天天同进同出一个班待着,还没说够吗?」

范闲不跟小孩子计较,只笑嘻嘻地用一副得胜的姿态目送李承乾出门。

一阵寒风被打开的门卷入,又倏忽散在温暖的房中。李承泽想要甩开范闲的手,偏偏对方牢牢攥着,根本挣不开,只得侧过脸去看落地窗外。院中秋草变成深绿色,深深浅浅的红黄落叶散落其上。

秋天就是落叶的季节,任几个孩子怎么清理,也抵不过时气转变。总要等寒风逼所有叶片凋零,枝头光秃秃的,草地也枯黄,大地才能干净。

李承泽这么出神想心思,沉默许久,才意识到范闲还握着自己的手,就这么在自己身边杵着。

他转眸,望向新晋李家三少,笑意刻薄:「这不是咱们忍辱负重的复仇王子吗?怎么,来李家也有一段时日了,打算什么时候把我们一锅端了?」

望着范闲越发阴沉的面色,李承泽微微靠近,声音更低:「还是麻雀一朝变凤凰——乐不思蜀了?」

手腕上的力道骤然加重,他几乎被范闲一下子拉进怀里,忙扶住沙发侧案,才堪堪站稳。李承泽抬起脸,表情再不作伪,是一脸的怨毒仇恨。

范闲笑了笑:「小泽哥哥,你忘了,咱们俩要一组作报告呢。」

李承泽凝眸,懊恼地想:还真忘了这茬。

///

那一夜,李二公子那记惊天动地的耳光甩出,李云潜与梅执礼心里都一激灵,生怕这人质当场按捺不住,要公开指证范闲的罪行,叫警方不得不立即收押这位嫌疑人。

是以,李云潜立刻颤声唤道:「泽儿……」

外人听来是关心,李承泽却知道——这是提醒。

无数镜头中对面而立的一对少年,神采气质有微妙的相似,宛如双生。两人目光交织,是外人无法介入的胶着与纠缠。可到底,李承泽还是先收回了视线,望向李云潜,哑着声回了句:「父亲……」

既然范闲被怀疑有精神病,自然要随医疗队就医;李承泽作为人质,也需要去医院做进一步检查。可上了救护车,护士刚要掀开他的衣服查看,李承泽却裹紧医疗队提供的保暖毯,轻道:「我不要检查,我要回家。」

护士柔声劝道:「孩子,这是例行检查,你就当是,每年体检……我们看一下有无外伤……」

李承泽白面一红,躲着护士的手,侧过脸去:「我没有外伤……」

护士拧起眉尖,犹豫地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范闲和作为监护人陪护的李云潜,小心提议:「那要不,换个男护士给你检查?」

李承泽那张俏脸红得更厉害,长发垂落,半张脸都看不清,仍执拗地拒绝:「我什么病没有,我好得很,可以直接回家……」

护士没了主意,看向李云潜,试探着问:「要不 ,让你父亲给你看看……」

闻言,李承泽头垂得更低,指尖都烧成粉色,连连摇头:「谁也不用看……」

「他没事。」角落里的范闲忽然道。

李云潜和护士同时望过去,表情都狐疑了。范闲眨眨眼,指了指自己脸上的新鲜巴掌指印:「先给我看看吧,我感觉牙都松了……」

两位护士围上去查看他的牙周韧带和牙根,讨论要不要上夹板。

这时,李承泽看向李云潜,再次请求:「父亲,我没事了,我就想回家睡觉。」

李云潜犹豫片刻,看着二儿子努力把全身上下藏进衣物的模样,心中惊疑不定,但直觉上觉得,最好不要让李承泽此时去医院、脱去衣物接受各种检查。

他大手一挥,终于让救护车改道去老宅。

那边厢,范闲只是牙周韧带轻微拉伤,夹板都不用上,软食几天就好。少年自来熟地对新认的爹提议:「能不能明天再做精神鉴定?我也累了,现在鉴定,结果多半不准确。」

其实李云潜哪在乎范闲有没有精神病,上了救护车,给媒体一个交代,此事就了了。

到了老宅,新儿旧子都下了车。李承泽径自往靠近自己卧房的侧门走,像是根本不想应付刚看完直播聚在门口要迎接二公子回朝的仆佣们。

李云潜叹了口气,随他去了。转眸看范闲,见对方眼睛一眨不眨,目光还追随着二儿子远去的背影,心中隐隐觉得蹊跷不安。

——现在把这小崽子带到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就算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他,也未尝不可。

李云潜正微微走神,那新认的便宜儿子却笑微微看着他,启唇道:「爹,以后我睡哪儿?我能跟小泽哥哥一起睡吗?」

 

Chapter 20

Summary:

本更4.1K,这几章写得好上头啊啊啊~

Chapter Text

李云潜抬了抬眼皮,认真地打量今夜初见的私生子。

从家庭到公司,他已太习惯说一不二、掌控全局。李氏庞大的商业帝国,他是毋庸置疑的皇帝——雷霆手段,独断专行。过去那些不听他话、想要悄无声息横逸斜出的旁枝,无论多稚嫩、无论多美丽——都被他统统修剪干净。

如此家风下,四个儿子都是乖巧柔顺的性格。一丝不苟履行着父亲给他们指的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对比之下,眼前这位少年嘻嘻哈哈的态度,实在刺目。

李云潜凝眸,深深望向对方。范闲大胆的请求,叫他联想到李承泽在救护车上的反常和那记耳光。还有刚刚李承泽独自离去时,范闲那不加遮掩的注视——像只狼崽子馋着一块嫩肉似的,炙热,饥饿,预备捕食。想至此,帝王心术的总裁相当怀柔地一笑,就要出言试探。

却没想到,少年抬眼直视过来,一双眸子在暗夜里粲然晶亮。他咧了咧嘴,竟又抢白:「爹,我喜欢小泽哥哥。比起当你儿子,我更爱做小泽哥哥的弟弟。」

——居然就这么大喇喇坦然承认了自己的心思。

李云潜张了张唇,愣了一下,方半开玩笑地回答:「这话说的……你叫我一声爹,难不成还是为了泽儿?」

范闲一脸心无芥蒂的兴奋,继续口无遮拦道:「我以前没有哥哥,不知道有哥哥是个什么感觉,所以先从李家抢个哥哥试几天……」

闹出这么天翻地覆的一场大戏——威风八面如李云潜,都被搞得焦头烂额——他竟用如此轻浮的态度谈论。李云潜暗暗捏拳,几乎想立即放出暗号向燕小乙下令。他眼睛死死盯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唇角笑意冰冷:「试的感觉,怎么样?」

范闲眯起眼睛,像在极度陶醉地回味:「当然是好极了!我恨不得天天陪伴哥哥左右,寸步不离。想了想,要实现心愿,唯有认祖归宗,回到李家。」

认识时间不久,李云潜就发现这小子极会装疯卖傻——说话真真假假,天花乱坠,不知能有几分可信。于是淡淡一笑,干脆顺着对方,做出惋惜的表情:「难为你与泽儿相识不久,已对他有这份心。只是那孩子,自小娇生惯养,口味刁钻挑剔,且性子静,不爱与人亲近。他的卧室,在全家最僻静的一角,平日不愿闲人进去。我看,他不会愿意和你睡一屋。」

范闲抬眉,又受伤又惊诧地说:「可过去七天里,小泽哥哥夜夜跟我同床而眠,未见他抱怨啊?每夜睡前,他都唱摇篮曲哄我。夜间寒冷,他恨不得把我变成他的暖手炉,片刻不放地焐在怀里……」

这话说得何其狎昵暧昧,李云潜面色蓦地一沉,想到以李承泽那般隐忍的性格、温雅的脾性,都没忍住当众扇了范闲一巴掌,再想到他在救护车中面对查身时躲闪局促的态度。

纵然李云潜对几个儿子不似寻常父亲那般掏心掏肺的宠爱,但毕竟都是从小看到大,更视为自己势力范围内的所有物,旁人岂可轻易染指。却没料到,李承泽——他的得意之作——在过去七天内落入这野小子手中,不知被如何搓磨。这叫他怎么能忍!他如何不怒!

这么看来,自己这失散多年的私生子,恐怕还真是个毫无廉耻的变态——竟能对自己亲哥哥,产生这般扭曲疯狂的情愫。难不成他巴巴认自己做爹,还真是因为觊觎兄长?

李云潜目光久久停留在范闲戾色难掩的漂亮脸蛋上,手指在裤子口袋中轻轻摩挲着通信按钮——思考,掂量。

——弄死这小崽子很容易,但毕竟对方在众目睽睽之下叫了爹。可话说回来,自己当时可没认。所有人看到的,不过是自己跟范闲上了救护车。

——若这小子确诊精神病之后、在医院自残、不幸身亡,能怪得了谁?

李云潜眸色沉沉,指腹一遍遍绕着那按钮画圈,口中却道:「泽儿性格温柔,总是委曲求全。被你绑架,很多事他未必情愿,恐怕是不得已而为之。纵然他如此隐忍,我还是第一次看他动手,当众扇人嘴巴子。」

闻言,范闲几乎泫然欲泣了:「哥哥实在是误会我了……我太喜欢有个哥哥了,可以前没有过,不知怎么做弟弟,或许哪里吓到他了……所以爹……」

他伸手抓住李云摸索按钮的那只胳膊,晃了晃,毫无边界感地厚颜请求:「你就让我和哥一个屋吧,我给他好好赔礼……我也学学怎么做个好弟弟,伺候他,服侍他……」

李云潜被范闲拽住的手一僵,几乎要下意识按动按钮,忽然范闲往天上一指,喜道:「五竹叔……」

五竹!

那一瞬间,李云潜吓得头皮都发麻,僵着脖子顺范闲手指看去——月上中天,云卷风轻,院中几根长枝在墙角投下疏影,哪有半片活人的影子?

他瞪着眼睛回头看范闲,对方挠挠头,很不好意思地笑道:「看错了……」

然后,表情难得认真,望着李云潜的眼睛说:「可能是我太想五竹叔了……」

李云潜沉默,心中惊疑不定:五竹从医院失踪好久了,不知死活,难寻踪影。若此人从昏迷中醒来,实在是他一等一的心腹大患。光是想想,他已感觉手足冰凉,忙急声问:「五竹知道你要来李家?」

范闲眨眨眼睛耸耸肩,非常轻松随意地回答:「我哪知道呢?他老人家这段时日说出门有事。眼下只怕——云游四海,神出鬼没……不过既然我都上了电视,他总会知道我的去向。或许,很快就来寻我了。」

言罢,笑容极其欢喜雀跃,不似作伪。片刻后,方想到问李云潜:「你也认识五竹叔?」

李云潜只能干笑:「旧相识……毕竟,他是你母亲的挚友。」

说起叶轻眉,少年的表情沉静下来,唇角浅浅一勾。许久,才把话题引回:「真想让五竹叔看看小泽哥哥……」

眉宇间一片赤诚牵挂,一缕缱绻柔情。

难道这孩子颠簸流离,缺少父爱,过去七天内,当真对李承泽产生了超乎常理的恋兄之情?李云潜一瞬不瞬地打量范闲许久,想看他是心机深沉,还是色迷心窍。

可这又哪能看出个所以然?

况且,五竹醒了,又重获自由——有此人潜伏暗处,自己怎能轻易对范闲动手?!那家伙杀人,全无利弊计算,手起刀落,只凭痛快。

——想至此,李云潜几乎错觉,有一把匕首,已悄然无息地逼上了他的后背心。

范闲——暂时还杀不得。

可这孩子到底是个祸患。若是不杀,还是留在身边看着为好——既然他对亲哥哥钟情,未必不能让泽儿帮忙监视。

只是,经过这一场闹剧,李承泽恐怕已经和自己离心。那孩子心思深,他这个做父亲的,平时都看不透。若是让他与范闲走得太近,也不妥当。

李云潜心念飞转:若有什么法子,能让范闲这崽子一直痴恋泽儿、而泽儿又一直厌恶范闲,就好了!

几乎是电光火石间,见惯风浪的男人就拿定了主意。李云潜转脸,对范闲很温柔地说:「泽儿是爱独居,但他卧室隔壁有间空房,你住在那里,既不至于打扰他,也能经常见面,找他最方便不过。回头我帮你联络转学,你就去泽儿班上上课——两人做了同学,自然更亲近。」

范闲闻言,笑逐颜开,一派天真烂漫,纯粹的欢喜:「我敢说,五竹叔也会喜欢小泽哥哥的。」

李云潜笑了笑,领着范闲进了门,果真命人带去了李承泽卧房隔壁。见人远去,心中却琢磨着,哪天要找泽儿好好谈一谈。

他这二儿子,虽生得九曲十八弯一副玲珑心肠,但知子莫若父,他自然知道如何让这孩子忌惮一个人、厌恶一个人,长久不能释怀。

——逼他越隐忍,教他越无奈,才能令他恨意越深、越缠绵。

范闲要,他李云潜就给,不仅给,还逼着李承泽也给——叫李承泽咬碎银牙,叫他身不由己却只能委曲求全。范闲得到的越多,泽儿那颗心,就会离那小子越远。

等他李云潜找到了五竹,等他除掉了那个心腹大患。

——再慢慢收拾这个,十七年前就该死掉的,小狼崽子。

///

此刻,秋日暖阳笼罩的书房里,李承泽望着范闲毫无破绽、仿佛当真是来谈报告的笑脸,细眉烦闷地拧了拧。

一组作报告,说来轻巧。

这份报告可是李承泽筹划了几个月的公益研究项目,第一阶段调研与田野勘察的总结汇报。为了这个项目,李云潜专门拨人拨经费给李承泽统领,务必让他打造出赛级纪录片,能上报纸头条那种,作为他申请名校的升学作品集。

——李家子弟中的翘楚,升学不是勉强过就行,是要风光杀进顶尖牛校当学生领袖的。

为了不负父亲的厚望,李承泽从去年春假就开始策划,最终敲定,项目主题是抢救城市濒危文化空间,集文化研究、政策分析、城市规划、社群历史为一体。定好选题后,今年整个暑假,他都奔走于废旧社区、档案馆与访谈对象之间。成百上千张照片、上百小时影像素材、厚厚的现场记录本,都是他亲手完成。

结果李云潜大手一挥,就让他天降的野生儿子加入进来,和李承泽一起做第一阶段工作总结报告。范闲几乎是白捡一个co-producer,被李承泽带飞进名校,指日可待。

而李承泽又能说什么?毕竟没有任何人征询过他的意愿,就已经把范闲安置在他隔壁——好像每个人都忘了,范闲固然是李云潜的亲儿子,也是绑架了他李承泽八天八夜的犯罪分子——谁顾及过他这个人质的感受?

所以那天,当李云潜把他叫进书房说要聊聊,他已经有种不祥预感。

果然,他的好爸爸摆出一副跟新闻发布会上无二的模样,又慈爱又愧疚,万般恳切地叹道:「泽儿,当日宣布你的死讯,爹是真的走投无路。你失踪之后,毫无音信——没有目击者,无人来认领,没有敲诈勒索,只有一日离奇过一日、沸沸扬扬的谣言,什么神鬼精怪都出来了。爹实在是没办法。出此下策,是要激得绑匪现身……所幸,范闲那小子沉不住气,到底被我逼出来了……」

李承泽唇角弯了弯,几次想问那一夜来敲门、而后潜伏楼道的物业是谁,终究只是沉默地点点头,温言道:「父亲费心了。」

李云潜摇了摇头,走上前去,大手轻轻放在李承泽清瘦的肩上,似痛似叹:「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我不仅让范闲进了家门,还听从那小子的心愿,总让他来烦你……甚至,你倾注心血的项目,也让他分一杯羹……」

李承泽身体僵了僵,指尖掐进西裤名贵的布料里,木然听着李云潜絮絮忏悔与解释:「实在是,我看到范闲那张脸,就想起他妈妈。当年你爹……太荒唐……同时爱上两个女人……既然你妈妈要嫁给我,我就不能娶范闲的妈妈……她自己走了,无人知晓中,孤零零地,为我留下了个范闲……」

这一番情深回忆,把淑夫人说得好像他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李承泽苍白柔美的小脸上,果然有一抹阴毒,一闪而过。

「泽儿,范闲这孩子喜欢缠着你,也是他可怜——长年漂泊,把你当个依靠……你就当是替你父亲,对他母亲赎罪……平日里——让让他,哄哄他,替父亲好好照顾他,也算慰籍你父亲对他母亲的惦念。」

李云潜慢悠悠说完,细细端详着李承泽的神色,满意地看到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白玉面上,表情越来越冷,两道细眉却弯得越来越乖顺。

李承泽半阖凤目,语气柔婉,应道:「是,孩儿……谨遵教诲。」

 

Chapter Text

书房里很安静,李承泽像是彻底忘记刚刚许诺李承乾,要去后院陪他们玩。他紧锁着那两湾柔淡的罥烟眉,读着范闲对报告草稿做的批注,表情越来越阴沉。

讲稿是李承泽独自操刀,原来是按照他单独报告来设计完成的。加入了范闲,他只能拿出一部分,让对方理解消化之后,尽量好像是自己写的一般说出来。

范闲小时候是颗学习的好苗子,无疑遗传了叶轻眉的天才基因。可惜娘死得早,不过对他进行了一些幼儿启蒙。后来他被范家收留保护,算是被精心培养,接受了相当不错的教育。谁能想到,李云潜居然能对自己的好兄弟范建再下毒手呢?

离开了范家庇护,范闲初中以后的学习便再不成体系,只能靠五竹手把手有一出没一出地教。五竹人聪明,懂得多,但性情古怪,并不善教育。范闲跟他学得太杂,不该懂的懂很多;一些普通高中生都知道的常识,却可能一片空白。加上许久没有正经用过电脑,这些年办公、学术软件已升级换代不知多少次,范闲对一些最基本的功能都是生疏的。

而李承泽一路得李云潜拜托的名师指点,写起报告来各种新词儿生词儿专业术语玩得溜。年轻人,最是心高气傲的时候,语不惊人死不休,每段话不拽两句高深莫测的前沿理论黑话,简直不得劲儿。

接他班的范闲就惨了,读李二公子的高论如读天书。开始他还挺开心,心想读不懂正好有借口找小泽哥哥好好切磋——对方是甩了他一巴掌,但那又怎么样呢?他磨,他缠,他脸皮厚,对方越恼怒,他还就越来劲。

可万万没想到,李承泽面对范闲,并没有怨愤仇视之色,好像之前的绑架与那一夜范闲骗来的缠绵,从来不曾存在。他态度淡淡,甚至可以说是,死气沉沉;只是抿着那薄唇,瞄了眼范闲打印出来、密密麻麻画满波浪线和问号的讲稿,手上敲字声都没停,简短答了句:「太乱了,看不清。在文档里通过批注问我。」

范闲想也没想,就拽他的袖子,不依不饶:「咱俩面对面,你给我解释一下就成了,还用专门在电脑上过一遍吗?」

李承泽这才抬眼望他,嘴角阴阳怪气地弯了弯:「口说无凭,我也不了解你做笔记的能力。你批注,我回答,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我不嫌打字麻烦,给你文字存档,你居然还懒起来了?」

说得范闲眼睛都睁大了。他想过李承泽尖酸刻薄、冷酷无情、或者避而不见、乃至破口大骂,却没想到对方是这样一本正经、公事公办的模样。那双琥珀色的瞳仁一旦严肃起来,眸色就更浅,亮晶晶,冰冷冷,美极了。

性感极了。

真他爷爷的淡极花更艳,无情也动人。

范闲这才知道:真正的美人儿,不仅在于那雪白的皮肤乌黑的长发红润的嘴唇,不仅在腰细腿长一米八——虽然这些李承泽都有——更是在神韵!在气质!在那股又聪明又清高的劲儿!

李承泽强忍不耐用那种又专业又干练的态度指教范闲时,比起他在床上面色潮红情泪涟涟莺啼燕啭,又是不一样的风情。

同样香艳!同样诱人!

范闲眼睛错也不错地望着对方,沦陷了。

对方这么能干,自己又岂能被看扁?

小狼崽子立刻回屋,拿出电脑,翻出电子档,干劲满满地要和李承泽进行纯精神交流。结果,几分钟后就傻了眼——现在的报告软件怎么和他小时候学的完全不一样?批注功能在哪里?

好在范闲也有外援。陈叔帮他筛了一遍问题,其中过于基础显得愚蠢的疑问——先行给范闲补课了,接着又帮他上手最新电脑软件的用法。

范闲毕竟年纪小,脑袋灵,很快把软件功能应用自如,又有打字的童子功。沉下心来用功几天,还真强行消化了不少讲稿内容,只留下最核心、估摸李承泽回答起来也觉得最带劲的问题,今天巴巴地来问他。

可李承泽终于翻完文档,抬脸看范闲时,却是冷冷一句:「你不会把我的讲稿拿去喂人工智能了吧?」

范闲张了张嘴,愣了半天,才答道:「你说啥?」

李承泽眯起眼睛,细细端详他:「这些问题不是你提的……不是人工智能,那就是……你背后的人?」

说得范闲冷汗都沁出来了——这小蛇一回巢,比之前还难对付,居然一眼就看破。

他支吾着还在想说辞,李承泽那双冷冽的眼睛就一直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范闲只能承认:「我看不懂,又不想辛苦你回答我那些傻问题,就自己找人先讨论了一下。」说着,伸出手指起誓,「但我保证,所有问题都是我自己提的,我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打进去,绝无枪手。」

李承泽随手在首页高亮了一段,冷冷问道:「那天你的打印稿中,这段画满问号,今天就懂了?」

你这记性也忒好——范闲一边腹诽,一边真诚地说:「我找人给我解释,但对方也只能解释一部分。好在他推荐我看了一些书。我对着书,一点点啃下来你那些天书。不信你考我……」

李承泽也不搭理他,直接标注了几个关键词,让范闲现场名词解释。

范闲便也在电脑上一顿敲字,把那些词的大意简单说了一遍。

李承泽拧着眉读完,那双凤目终于瞥了眼对方,薄唇微启:「虽然用语过于浅显,严谨与深度欠奉,但胜在生动鲜活……」

妈耶,这大少爷好像是在表扬自己。

范闲简直激动得热泪盈眶了。他有多久没从这种智力上的挑战中获得满足感了?

李承泽却不再理会他,而是重新读起范闲批注中留下的核心问题,一条条详细回复。他时而打字如飞,时而微微停顿思考,有时也会去原始数据库和档案中搜索,甚至会离开电脑,在书房的这里那里翻出几本书来比对。

信手盘起的长发又垂下几缕。今日闲居在家,李承泽不似去学校时打扮得那么一板一眼。随意套了件半旧羊绒衫,露出长长的雪白颈项。腿上穿了条格子睡裤。一双纤巧的脚光着,趿拉着一双真皮穆勒鞋,脚踝很细。那颗第一夜就勾了范闲魂的红痣,兀自鲜妍欲滴。

范闲盘腿坐在沙发中,笔记本电脑放在膝盖上,人却完全忘了工作,只托腮任一双眼跟着李承泽打转。

如果说绑架时他对李承泽美丽的躯壳充满了低级趣味的欲望,兼被那敏锐多思的头脑、巧舌如簧的小嘴激起征服的冲动,现在他自觉对李承泽的心思多了几分高雅,简直有几分圣洁的倾慕。

这样一个仙姿佚貌的绝代佳人,自己过去是怎么想的,居然在那脏污的仓库就亵渎了对方一次。李承泽原应该在这样宽阔明亮、装修典雅的书房里,纤足踩着美利奴羊毛地毯,鼻尖萦绕昂贵天然香料的芬芳。他应该在这样的地方被范闲拥抱。在他阅读时从背后吻他的耳垂。他应该被放在那张黑胡桃木书桌上,那张纳帕皮沙发上,那块波斯手工编织毯上,被温柔地对待——耐心的调情,充满技巧的前戏,像拨动上等琴弦一样弹奏他,撩拨他,将他彻底打开,教他完全放松,那头缎子样的长发散在真丝枕面上——那样的话,李承泽温润动听的声音又会在情事中吟唱出怎样动听的音乐。

范闲目光沉沉,喉咙滞住。

该死的,自己那圣洁的爱想着想着,又沦入可鄙的欲望中。

可他同样想把眼前这水晶一样流光溢彩、至纯至美的人儿拉进他可鄙的欲望中……他同样想弄脏李承泽,破坏他,在那具脆弱美丽的身体上打上他范闲的印记,哪怕是丑陋的,狰狞的。

范闲垂下眼眸,凝视着李承泽专心打字的侧影。对方忽然转过脸来,对上他的目光。

冷淡的,却又好像洞悉一切的眼睛。

李承泽静静看过来。那一瞬间,范闲几乎有些惊慌,那满脑子混乱的、下流的、龌蹉却又香艳的幻想,好像无所遁形地显露在那双沉静明澈的眼睛中。

范闲舔舔嘴唇,许久,干脆自暴自弃地笑道:「怎么?又在暗自琢磨,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劣的人?」

李承泽收回目光,望向电脑,眉宇间仍是空寂一片的沉静——无我,无他,无爱,无恨。

许久,他才淡淡开口:「有时你的眼神,和父亲很像……」

复又看向范闲,这次是锐利的、冷酷的、毫不留情、如手术刀一般的目光:「那种充满掠夺性、像要把人连骨带肉吞没、连粒渣都不剩、凶狠又专注的眼神。」

见范闲的脸色蓦地阴沉难看起来,李承泽眯起眼睛微笑道:「接触到这样的眼神,令人不适,令人感觉恶心,教我想作呕,教我想远远逃开,一分一秒也不想同你们一屋待着。」

他盯着范闲怒意升腾的面庞,唇边久违的笑意更加深刻:「范闲,你那么像李云潜,这个爹,还真是认对了。」

 

Chapter Text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两人作报告那个周末,正好是李承泽的生日。一大早,承乾和承平就兴奋地跑去敲他们二哥卧房门,非跟他一起去学校旁听,说是要为他加油打气。看那架势,恨不得把李云潜、正房大太、和宜夫人一起拉过去才好。

李承泽唇边挤出个极其僵硬的笑容,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晚上有生日会,客人多。你们在家帮帮忙……」

「不碍事不碍事。今天叶家林家的得力帮佣都会来,哪会缺人手……」

两个弟弟一左一右拉着李承泽的胳膊摇晃,又是求又是磨,把他们这位性情温雅的好二哥缠得没办法。

「二哥。」

正在此时,硬邦邦一声唤又从李承泽卧房门口冷不丁地传来。房内兄弟三人转脸一看——范闲仍穿着睡衣睡裤,抱肩倚门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

李承乾李承平向来和他们二哥亲近,爱粘着他撒娇、找他玩耍。他们二哥就算被缠烦了,也只是温言细语把俩人连哄带骗地送走。可偏偏这两个小不点,每次看到初来乍到、比李承泽还小三个月的范闲,心里就莫名其妙发怵。

哪怕范闲进了李家后,已努力收敛周身匪气,承平和承乾还是会本能地感到危险。

就像此刻,这对初中生和小学生望见范闲,立刻噤声,不约而同往李承泽身后躲了躲。

与李承泽不一样,范闲虽也有范若若范思辙一对义妹义弟,但他做起哥哥向来主见极强、说一不二,把一对弟妹管得服服帖帖、唯他马首是瞻。眼下进了李家见到他这一双亲弟,也断不会像李承泽那么温柔娴静地哄。

——话说回来,也就因为李承泽是这般软性子的哥哥,才会被范闲这个坏弟弟吃干抹净。

可同样的事,范闲可不允许再发生在李家其他兄弟身上。

故而,他看出承乾承平怕他,不仅不去缓和关系,见到两人还更摆起闲哥的架子,丝毫没有后来者低调做人的自觉。

此刻,范闲目光冷冷扫过俩孩子一边一个抱着李承泽胳膊的手,最后落回李承泽脸上。而后唇角一弯,慢悠悠地说:「二哥,又要麻烦你,帮我选衣服。」

说来可笑,从范闲进李家门第一天上学那日起,他的行头好像就成了李承泽的事儿。

一切都源于那个清早——大太难得敲响二公子的房门,身后仆佣捧着两叠新衣服。望着李承泽尚未完全醒转的、困倦又讶异的眼睛,大太笑道:「闲儿刚来,匆匆忙忙地,也没给他预备衣服。我看你们俩年岁相当、身形接近——这不,你今年的秋装刚送来一部分——我琢磨着,先从里面挑几件、给闲儿应急,又怕你不愿意……所以来让你挑挑,哪些借给闲儿比较好?」

李承泽凝住眉梢,而后唇角微勾:「都给他好了。我还有去年的旧衣服,回头再重新置备。」

大太点点头,抿唇一笑,又道:「你品味向来好,这些款式又是你选的,你最知道。劳烦你帮大妈瞧瞧,今天闲儿第一天去学校,穿哪身合适?」

李承泽张了张唇,心中想出一千个理由拒绝这差事。最终,只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指尖挑起一身素色衣服:「就这套吧。」

待他与范闲两人双双换好衣装、前后脚下楼,大夫人眼睛一张,便掩唇笑道:「闲儿这么一扮起来,还真是有模有样。这么一看,和泽儿可真像……」

宜夫人也惊奇地直点头:「两人衣服款式差不多,这么一穿,跟双胞胎似的。」

听得李承泽差点就要转头回楼上换一身。

自此之后,范闲跟得了什么使唤李承泽的御赐金牌一样——但凡有点不一般的场合,就跑来找二公子帮忙,为他挑选衣服。

像今天这种对公众半开放的报告会,据说媒体、高等教育界、一些公益组织、基金会都会派代表参加,李承泽自然也责无旁贷,不得不担任范闲的私人造型师。

说起来,李二公子生来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贵不可言。在范闲之前,谁敢指望这位祖宗去服务别人?也就是范闲这小魔头,最会抓住一切能抓住的空子,来享受李承泽从未给予过旁人的一面。

此刻,范闲这么轻轻一句,李承乾李承平立刻老老实实松开了李承泽。但到底不死心,又问了句:「二哥,让我们去陪你吧?」

他们亲二哥还在斟酌字句拒绝,范闲已经开口:「我报告时不喜欢被你们看,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就这么不容置疑地回绝了。俩孩子不敢惹这玉面罗刹,偷偷对李承泽比了个加油,便乖巧开溜了。

恢复空荡宁静的卧房里,范闲慢慢走近那窈窕的身影,直至来到对方面前,又说了一遍:「二哥,帮我选身衣服吧?」

这次却是噙着比承乾承平还要乖巧可怜的笑。

李承泽再不复对之前两位弟弟的春风化雨。他沉着脸扫了眼范闲,不发一言,从对方身旁经过。可继续往前,却是朝范闲卧室的方向。身后人得逞一笑,忙不迭跟上去。

李承泽自己都还没来得及选衣服,先打开了范闲的衣橱。从西装到衬衫到领带,甚至连袖扣都挑了一对。一件一件铺在床上,又调整了一些配色细节,才转脸对范闲说:「差不多了,就这套吧。要正式一点,显得郑重,但也不要浮夸得像只孔雀。」

范闲踱到床边看了看,顺手就把睡衣T恤一脱,露出前绑匪健壮的身形,抓起衬衫穿起来。李承泽目不斜视,转身就走,也要回房梳装。

却被范闲一把抓住手臂。

二公子回眸,不耐烦地看向对方,扬了扬眉,却不说话。

范闲潦草地扣起一颗衬衫扣子,捡起领带,递到李承泽眼前,摆出无辜的神气,笑嘻嘻地说:「小泽哥哥,我不会打领带。」

「我说过,不要再叫我“小泽哥哥”!」死气沉沉、好像对万事都波澜不惊的小玉菩萨,忽然沉下脸,凤目中一道寒芒闪过。

——呵,还是有气性的。

范闲被对方这么警告,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在心底漾起一阵令他沉醉的甜蜜。

李宅中的二哥哥像一台永远不会出错的机器,兢兢业业履行他为人子、为人兄的义务。

——只有他的小泽哥哥,会嗔痴怒笑,是活色生香——是他范闲一人独占的小泽哥哥。

不让叫又怎样?不让叫,正说明对方也记着——刻骨铭心,永世难忘,是不可触碰的禁忌,两人间不能说的秘密,只能尘封在时光里。

见范闲笑得一脸春风得意,李承泽更恼,挣开对方的手,掉脸就走。接着腰间一紧,竟被范闲拦腰抱住。厚脸皮的弟弟凑近哥哥的耳垂,很可怜地说:「不叫就不叫,你别走啊……」

李承泽又急又气,却实在没脸大声叫对方放手,生怕被人听到。只能拼命掰开范闲手指,压低声音警告:「你再这么耍流氓,顶多今天报告会我不去了……你别以为能用这个拿住我……」

范闲忙软声求饶,扣着那细腰的手却舍不得放:「好二哥,你得去啊!要不我怎么办?我是真不会弄领带袖扣这些玩意儿。」

李承泽指尖毫不留力地掐进范闲的掌心肉里,想把那双手掐烂一般地泄愤:「放开我。」

——的确掐得范闲很痛,都快流血了。但那痛意也叫范闲幸福——李承泽这激烈而尖锐的恨意,远胜过对他公事公办的客气。范闲松开手,看了看对方给自己留的指甲印——像小猫爪子挠的一样,可爱极了。

他看到一处渗出血丝的伤口,目光凝了凝,竟把手放在唇边,舔了舔那血的滋味:「甜的。」

他笑嘻嘻地对李承泽说。

对方一副厌恶嫌弃的模样,低声斥了句:「变态!」

可范闲心情好极了,带着伤的手又抓起那条领带,递到李承泽面前:「哥,求你了……你都帮我那么多了,不如好人做到底……」

到李承泽板着脸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替范闲打领带、戴袖扣时,坏弟弟已经幸福得要晕过去了。

「好了。」以最快的速度熟练地帮对方穿戴好,李承泽把范闲那只手往他身侧一扔,不耐烦地说。

却没想到对方长臂一伸,反拉住他,轻轻一拽,就令李承泽站立不稳,踉跄着向前一倾。

被守株待兔的范闲牢牢抱在怀里。

李承泽气得真要失控吼出声,可范闲把他紧拥在怀,只对他耳边轻轻说了句:「小泽哥哥,生日快乐。」

怀中人对那个称呼仿佛应激一般,又用力挣扎起来,一双手又推又捶。范闲死死按住,依旧沉沉拥着那纤弱到仿佛随时都要乘风而去的翩翩身骨,低声道:「别生气……你今天会收到数不清的祝福,我只想做第一个贺你成年的人。」

他放开李承泽,不顾对方拒绝,捧起那巴掌小脸:「小泽,成年快乐。」

李承泽不再徒劳无功地浪费力气,任范闲托着他的脸,抬眼望去,怨毒地说:「你还在这儿,我怎么快乐?」

范闲定定回望:「抱歉。恐怕以后我会一直留在你的世界,绝不离开。除此以外,你的其他愿望,我都帮你实现,好不好?」

李承泽的尖下巴从范闲掌中滑走,他侧过脸去看范闲卧房宽阔的窗户——秋日清晨的阳光是奶油一般的淡金色。

像被那阳光刺痛,李承泽眯起双眸,轻声道:「我没有愿望。」

他终于回转过脸,注视范闲:「我向来只有目标,没有愿望。」

 

Chapter Text

汽车开进校园,李承泽透过窗户向外望,见是平日周末那般的冷清模样,不过停车场多了些参加报告会的校外车辆——终于放下心来,靠回椅背,不安的神色放松些许。

范闲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当然记得第一天随李承泽入校时的盛况。李家的车一转进学校大门所在的街角,已有数不清的闪光灯冲车窗亮起。即使兄弟俩已经听从前方来报,拉起了侧窗帘,车头还是水泄不通围满了记者,对着后座两个年轻人狂拍。

那日跟随警察解救人质捉拿绑匪的,多半是正经规范的新闻记者,不仅有新闻工作者的职业道德,更因着李云潜在各界举足轻重的地位,会给他几分薄面、不敢造次。

聚在学校前的就不同了——鱼龙混杂,狗仔云集,还有很多经营个人账户的小博主——什么劲爆拍什么,哪有什么媒体人的职业操守和伦理。他们才不管车里是不是未成年人、是不是尚有创伤应激的人质,只顾争先恐后拍下李云潜刚被绑架、死而复生的人质公子和绑他的匪徒私生子一起上学的画面。

又何止是记者和博主,等两人被层层安保、保镖清场开路、送入校园、下得车来,才发现四周仍围着来凑热闹的学生,被老师奋力驱散,散而复聚。

回到班级后,两人总不能再和其他同学隔离。范闲与李承泽甫一进教室,就感觉空气中颤动着一种热烈的八卦情绪。

所有人的眼睛都简直兴奋得发红,眨也不眨地看着年度狗血大剧的两位主人公,窃窃私语着范闲为什么要绑架李承泽、李承泽为什么要去扇范闲一耳光、两人之后又怎么握手言和做亲兄弟。

好在老师不是那种搞事情的人——也或许李云潜居然能好心想到提前打招呼——范闲被安排在离李承泽很远的一端,两人中间隔着半教室的人。

失踪了几天的人质面对里三层外三层激动探究的目光,只板着那张波澜不惊的仙容玉面,端着李氏二公子的架子。谁若大声了些,那双冰冷又美丽的眸子立刻冷冷扫过去,危险地眯起来,定定盯着对方,直到把对方盯到发毛为止。

总体上来说,并没有什么人敢真正来招惹李承泽。经过几次课后休息,范闲才知道为什么——只因那些让李承泽不好惹的人物立刻便找到了他这个绑匪,要秋后算账。

他早该想到,像李家二公子这般又漂亮又精明的人物——人群中发光的存在——自然很容易聚拢一群跟班。在学校里,李承泽身边有同学们赠名「八家将」的人物,简直把这位大少爷像仙女一样供着——又崇拜又仰慕,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掌心怕飞了。

故而这八人一看到范闲,气就不打一处来。第一天午休,老师刚走,见看班的也是他们自己人,八人立刻不露声色地聚拢,想找范闲麻烦,给他们的宝贝少爷报仇。

若是寻常高中生,可能都不会留意到迫近的威胁。可这几年范闲在道上混的时候,可是用命来搏。察觉危险、在防守与攻击的种种策略中做出即时选择,已成为他的本能。

数清楚有八个人在掂量自己的能力,范闲看了看李承泽,想确定是不是来自他的授意。可对方只是恹恹蹲坐在椅子上,一边捡餐盒里的葡萄吃,一边翻着一本书看,眉尖微蹙,风一吹就要倒的楚楚病容。范闲看上一眼都要骂自己不是东西:怎么把那么娇滴滴一位清贵公子折腾成这样。

可是他欠李承泽的,自有他自己赔罪、偿还,还轮不到外人杵到两人之间为落难仙子报仇。想至此,范闲嘴角冷冷一勾,一手拣着和李承泽餐盒中同一个批次的葡萄吃,另一手却从腰间皮鞘里,抽出一把寒光毕现的短匕。

——李承泽挑的这身衬衫西裤皮鞋虽然好看,但匕首再也不能别在短靴上了,范闲摸索腰间的时候,实在别扭。

然而,一旦把那抹寒芒把玩在手,匕首在他指尖花样翻飞,教室这一群温室养出的小花小草,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八家将还没说话,先是同学中一位素爱搬弄是非、名唤郭保坤的草包大惊小怪地叫起来:「这位新来的范同学,教室里怎么能玩刀?」

范闲把那利刃在指尖一转,笑嘻嘻地说:「不过随身带着,削削水果罢了。」

郭保坤探了探头,看了一眼范闲的餐盒,指控道:「你也没带什么要削皮的水果啊?不都是葡萄吗?」

范闲眯起眼睛:「怎么,那我就不能拿出来玩玩?」

郭保坤左右看看,见同学的目光都转向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叫板:「教室里当然不能玩刀,水果刀也不行……你那刀刃直反白光,一看就锋利,这么在手上转,多危险呐……万一一个脱手飞出去……」

范闲抬眉:「那我收起来?」

郭保坤没想到对方这么好说话,愣愣地点头:「自然要收起来。」

范闲笑了笑,从善如流地颔首,下一秒,手腕一抬——

啪!

那柄匕首已被生生插进了书桌桌面中。

周围一片压抑的低呼,郭保坤的脸瞬间苍白。那八位向范闲慢慢逼近的学生,动作也顿了一顿。

郭保坤反应过来,惊呼出声:「你怎么毁坏公物啊?」

范闲望着他,咧嘴笑得很天真:「不是你叫我把刀收起来、怕飞出去伤到人?我琢磨着,这么插刀入桌,是令匕首最稳固的法子了……」

「稳固?」郭保坤像听笑话一般,「你这样把刀一插,来来往往谁都能拔出来,不是更危险?」

范闲眨了眨眼睛,故作吃惊:「谁都能拔出来吗?」

「当然!」郭保坤不假思索地点点头,他看范闲轻轻松松就插进去,自然反推这刀也可以被轻轻松松拔出来。

范闲指指只剩一截匕柄在桌面的匕首,对郭保坤抬抬下巴:「那你拔一拔试试呢?」

「这有何难?」郭保坤立刻站起身来,走到范闲桌前,伸手去拔那匕首。

没想到,刀柄卡在木头里,竟是纹丝不动。郭保坤一惊,更用上力气,把桌子都摇晃了,那截匕首仍在桌面木料中,稳如泰山。

范闲笑眯眯地说:「怎么样?把匕首暂存在这儿,够安全吗?」

郭保坤傻傻点了点头,说不出一句话。

「我能试试吗?」不远处,一直在看热闹的男生忽然开口,正是先前向范闲悄然逼近的八家将之一。

范闲抬眼,见是个清秀高挑的男生,样貌算是不错,心中不悦:李承泽,在我之前,你居然已经在学校里招惹了这么些莺莺燕燕,这小白脸又是哪里来的?

心念一转,脸就沉下来,冷冷地说:「试呗。」

小白脸来到桌前,这次,不敢像郭保坤那般擅动。范闲瞧他是暗暗运了好大一口气,把胳膊上肌肉催得鼓胀,才伸手去拔匕首。

桌子被那巨力震得直颤,可埋在其中的寒刃,依旧牢得好像用强力胶和这桌面粘在一起似的。

清秀男孩面露惊色,发力再试,仍旧无法拔动那匕首分毫。

郭保坤于是又有话说了:「小范同学,你这匕首拔不出,算不算毁坏公物?」

范闲闻言,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夹住那匕柄,轻轻一提——匕首被轻轻松松拔出来,好像先前只是插在一块豆腐里。

一道匕花倏忽一闪,范闲又把那匕首在指尖飞转。这时,周围涌起一阵难以压抑的惊呼。

清秀男孩面色难看,几乎想问范闲讨来那把匕首研究。郭保坤则叫出声:「你这是变魔术吗?」

「够了。」

范闲刚要阴阳怪气说点什么,教室另一端传来一道温润清醇的话声,语气淡淡,有些懒散,「郭保坤,你今日话怎如此之多?是和新来的同学搭伙 、表演相声杂技吗?」

吓得郭保坤连连摇手:「我的李二少爷,天地良心——我和这位小范同学可是初相识,绝不是他的托……」

李承泽嗤笑出声,眼皮微抬,懒洋洋地看着那清秀少年——范闲觉得特碍眼的「小白脸」——仍用那副淡极的腔调柔声道:「谢必安,你平时也不是爱凑热闹的脾气,怎么也跟郭同学一般,玩心大起呢?」

谢必安张了张唇,心中知道这位范闲的手段,实在他们这群高中生之上——就算八人合力,也万难从对方手上赚到便宜。

只是——他目光阴沉地看着兀自愉快玩刀的李氏新晋公子、绑架李承泽的罪魁,心中郁郁——对方有这般手段,李承泽落到他手中这段时日,到底遭受过什么,把那向来爱惜羽毛的文雅少爷逼到当众扇耳光的地步?

而自己,一向自视为李承泽的好兄弟,却不能帮他出这口恶气,多么憋屈!

谢必安闷闷不乐,走到李承泽身边,垂眸看着本就纤瘦、又清减不少的人儿,沉默许久,终是叹了口气:「你能平安回来就好……我们几个,真快要被你吓死了……」

说得范闲冷哼一声,心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小泽哥哥回不回来,关你什么事?像你这样的路人甲,将来我和小泽结婚都不会给你派喜帖,现在却一副鳏夫等到亡妻回归的深情嘴脸,实在叫人讨厌。

范闲手中那把刀越转越快,神思悠悠,都没发现自己周围已空出一大片——大家生怕这位新同学一个不高兴,匕首变飞刀,叫无辜路人血溅当场。

范闲本以为李承泽很享受回到学校后这种众星捧月、前呼后拥、八位保镖为公主护驾的阵势,见他刚刚放松的神情,才知道对方也因为在学校受的关注而困扰。他心里莫名开心,口头偏偏要反着说,嘴欠道:「你的忠实护卫居然一个都没到,是不是他们也听不太懂你的高深理论?」

李承泽剜了他一眼,见车停稳,一边推门,一边冷冷瞄他:「待会儿你要是搞砸了,我迟早把你那把破刀弄来捅死你……」

——啧啧,要谋杀亲夫了,好凶!

——可是好可爱……

范闲看着李承泽冷若冰霜、又嗔怒、又矜傲的神采,心化了一化——虽然对方整天扮出一副看破红尘要出家的模样,骨子里还是条爱咬人的小毒蛇,他多喜欢李承泽特供给他范闲的攻击性。

于是唇角含笑地下车,快步跟上对方,春风满面地说:「那我要是说得好,二哥有奖励吗?」

 

Chapter 24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没有同学和小报记者充满窥探的八卦目光,满座都是与课题相关的专业代表们,李承泽与范闲难得忘记了他们曾经人质与绑匪的身份,真正忘我地投入到项目阶段报告中。

李承泽当然不用说,报告中所有工作他都倾注心血、亲力亲为,介绍起来如数家珍,眼睛根本不用看稿,更在自由提问中有许多即兴的精妙阐释。

他同样也不太担心范闲。这家伙虽然性格乖戾、嬉皮笑脸,说话半真半假、信口开河,学业荒废已久、基础极差——但李承泽不得不承认,范闲是个聪明人,且出乎他意料的勤勉。李承泽写的讲稿对方很快背得一字不漏——这并不难——难的是这家伙还真下了苦功去理解消化每一个字。到简直好像是他自己写的那般程度,能深入、透彻地对别人解释,范闲才算对自己满意。

李承泽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拉了李承乾和李承平,对他们逐个试讲。非把那两个傻孩子讲通了,范闲才觉得,自己是真正吃透了李承泽的讲稿。这种严谨态度,和他井井有条、极具章法的准备步骤,的确让李承泽对这小魔头有点刮目相看。

报告可控的演讲部分,俩人已练习得无懈可击。不可控的自由问答和讨论,俩人约好的策略是——李承泽尽量包办发散性超纲提问。如果有基于演讲内容、听众希望听到进一步解释的简单提问,范闲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也可以参与回答。

一切都很顺利,更有两三家公益基金会的负责人表示出投资的兴趣——李家当然不缺钱,但被公益组织赞助经费,代表着业界肯定,是一种荣誉,也会写在组织网站上扩大宣传。这对李承泽以后申请名校,无疑是极大助力。

却没想到,报告会几乎要结束时,一个教育局的代表,名唤赖名成,忽然咳了两声。

这种私校的报告会,一般来说,是即将升学的学生和自己属意学校的代表、和未来要接触的人脉资源,面对面交流的场合。像李承泽这样出身富贵、本人又出色的学生,各种机构都愿意前来结交招揽,透过他去搭上李氏。

而列席的教育局代表,通常就是个陪客——因为项目在教育局会注册留档,所以局里派个人来负责见证与记录,本不用过多发言。

可这赖名成是出名的做事认真、一板一眼、不通人情世故。这会儿旁听半天,他发现居然没有人提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屋子里有头大象,大家却都视而不见,没有一个人敢指出来——眼见报告会要结束了,他终于按捺不住,问出了声。

屋里突兀出现的大象,正是范闲。

赖名成翻着从局里带来的项目申报记录,紧皱眉头,望向这个新入学不过一个月的学生:「根据教育局备案资料,这个项目的联合制作人,登记为贵校高二学生李承泽,以及范闲同学,是这样吗?」

话一出口,在座一位高校代表便笑道:「赖老,您走神了吧?这项目制作人,一开始不就说了吗?」

赖名成摇摇头,指背叩了叩手中报告:「李承泽同学的项目履历与参与记录,没有任何问题。从立项到执行,诸事亲为,档案清楚。但范闲同学……」

台上两位少年心一沉,知道来者不善。

「范闲上月才完成转学手续,过往成绩材料不全。按现行规定,尚未具备参与该类进阶研究项目的资格,怎能忽然就当上了联合制作人?」赖名成一页一页翻看档案,皱眉追问。

这么一问,这间私校校长,郭铮脸上先挂不住了,笑道:「我们在近两年招生与项目遴选中,更重视学生的综合潜力与实际能力表现,而不仅仅是过往量化成绩。在项目参与上,也在探索更加灵活的人才培养路径……小范同学就是在这样的新方向下、破格录取的……」

赖名成冷笑一声:「灵活,不等于模糊边界。教育局支持探索,但前提是程序清楚、责任明确。不看成绩不看分数,还看什么?那就是看家境了?看他有个好爹,李云潜?」

范闲为不坏了李承泽的大事,一直努力堆笑,极力乖巧。这时,那张俊脸沉了下来。

赖名成又道:「小范同学刚才说的天花乱坠,这些文稿,真是你自己写的吗?你在本项目中,承担了哪些可核查的研究工作?是否有独立完成的调查、记录或分析成果?你要知道,咱们教育局办这个进阶研究项目给优秀高中生参与、并对社会半开放,是为了给人才更多施展机会,而不是用来随便给少爷小姐们镀金的。如果一个学生,在不具备资格的情况下,被列为联合负责人,而其学术贡献无法清晰区分——那在审核层面,就可能涉及学术不当署名的问题。我说这些,并不是针对个人,而是针对项目的合规性。」

李承泽小脸白了白,欲要开口圆场,又被赖名成打断:「李承泽同学,你的研究能力与完成度毋庸置疑。但你这位搭档,有没有资格参加这个项目?对这个课题有什么了解?做过什么调查研究?李同学,就算你自己无懈可击,但如果你将自己的研究成果,作为他人履历的一部分,却无法证明其对应贡献。这在审核中,同样需要被重新评估。」

此言一出,在场一片寂静。郭铮暗叫不好,心里骂道:赖名成这个老顽固,是谁请来的?!

李承泽细眉微蹙,面上有一瞬间的怨愤与不甘,但三息之内便平复下来。他强行舒展眉梢、挤出笑意,准备把范闲过去几天恶补时读的书目搬出来,作为对方独立研究的证明。

却没想到,刚要启唇,手忽然被轻轻一拉。转眸看去,范闲握着他的手,冲他摇摇头,唇角噙着一抹笑,却是相当镇定。

这下李承泽心里真有些着急了,唯恐范闲又拿出他那些匪里匪气的癫狂乖戾,和赖名成来硬的。可对方仍只是温和地冲他笑了笑,再次摇了摇头。

不可否认,今天范闲在李承泽极有品味的包装下,那幅漂亮皮相添了几分清贵书生的斯文端雅。这么淡淡一笑,还真像那么回事。李承泽居然真信了他的鬼,收起话筒,准备看范闲怎么自己收场。

范闲整整领带,慢悠悠举起麦克风,眯眼看了看台下:「赖……赖处长是吧?感谢您的提问,这里我来介绍一下我对此案的独立研究与调查。我不知道程序该怎么走,只能把我对这件事的理解说清楚。至于我有没有资格,让各位来判断。」

赖名成冷笑一声,没有说话,只摆摆手,示意范闲继续说下去。

此时,范闲却又看了一眼李承泽,看得对方都起了疑,莫名其妙地回望过去,心想你可别抢过话筒又掉链子。而后,范闲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开口说道:「由于身世原因,我的教育,的确断了几年……过往成绩,不太齐全。但请赖处长留意,这个项目在形式上也并不像一项考试,而更像一次长期的研究与调查……需要的不是死记硬背知识点,而是积累相关常识,甚至——具备大量与城市不同人群打交道的经验,知道城市哪些地方存在、可被定义为废弃文化空间,并且对这些地方有感情。如此,才能把这个项目做好。」

赖名成听了后,表情一怔。如果范闲之前报告时的滔滔不绝,他都一概当做是对方死记硬背后的表演。此刻的阐释,倒真有点打动他。

李承泽本来一副死马当活马医的颓丧神情,现在眼睛也慢慢亮起来。

范闲笑了笑,接着说:「刚才赖处长置疑我能参加这个项目,是因为李家……其实,从我个人经历和感情来说,反而是家母,让我对城市废弃空间这个课题,有极浓厚的兴趣。」

听至此,李承泽指尖瞬间捏紧西裤布料,瞳孔蓦然收缩,抬起脸来,死死盯着范闲。

可手握话筒的少年像已陷入自己的思路中,只娓娓说道:「家母叶轻眉,英年早逝,现在或许已经无人记得,但当初……她的几本著作、一些构想、参与的项目,在国际建筑界和城市规划领域,也算是颇有影响力和前瞻性。」

这下,在场听众中泛起阵阵暗涌。

叶轻眉去世多年,外界可能完全没听过这个名号。可这些报告会上的业内人士,多少知道这位惊才绝艳的天才少女。他们来之前,只知范闲是那个绑架了自己亲二哥只为当众认亲的小混混、野心家,却不知他的母亲,居然是叶轻眉。

甚至赖名成表情都震惊了:「叶轻眉是你的母亲?」

见范闲点点头,刚才还咄咄逼人的老古董,眼角有些泛红。赖名成揉揉眼睛:「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故人之子……当年有幸听过你母亲的教诲,勉励我等研究创新能力不足、因而妄自菲薄的人去教育界发光发热……她虽然自己是个研究型天才,却重视我们这些一线教育工作者,给了我很大鼓励……真没想到……」

连赖名成这个教育界人士都如此动情,在场一些城市规划与建设领域的老人,难免更惆怅感慨。那惊鸿一瞥却如流星坠落的天才叶轻眉,居然还留了范闲这么大一个儿子,居然还是……李云潜的私生子。

李承泽唇角勾出一道深刻的弧度,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凤目半垂,长睫在眼底投下一片浓黑的阴影。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静静听范闲说起儿时母亲对他的启蒙,他如何跟着母亲穿梭于建筑工地、城市规划局、房地产公司,如何把母亲的沙盘当玩具,母亲死后,又怎么一遍遍反复读着她留下的手稿,哪怕半懂不懂。

悄然间,现场已有很多人,听湿了眼眶。

 

Notes:

小范这次是好心,但可能办了坏事~主要李云潜真的太会挑拨了~下章小恨侣会激烈争论,但我觉得吵架也是另一种形式的互相掏心窝子,所以我觉得,下章是糖来的(心虚望天~

Chapter Text

报告会终于还是在全场对叶轻眉的缅怀中,完美结束了。会后,很多人走到范闲面前打招呼,想看看当年大才女留下的这位绑匪儿子。

范闲开始还使劲微笑、扮好孩子应酬,送走了几位高校代表后,才发现不知何时,李承泽已离开了他的身边。

抬眼一看,那高挑的身姿已经独自一人,远远走到了会场门边。

范闲忙一声声说着「失陪」,从人群中穿过,去追那道满场圆满热闹中、显得格外寂寞的背影。

今天是李承泽的生日,他的成年日,他应该在人群中接受喝彩、赞美与祝贺——他是全世界所有人中,最不应该在今天寂寞的。

可等范闲终于追到门口,哪还能找到对方的影子?想了想,他立刻拔足往停车场奔去,可司机也是一头雾水:「结束了吗?没见到二公子啊。」

糟了。

范闲凝眸。可能因为自己干过绑架李承泽的勾当,下意识地,他竟然先被一阵恐惧攫住心神,唯恐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李承泽又被别人劫了去。

一般来说,过往的罪恶总是给受害者留下长久的心理阴影、挥之不去的恐惧。然而,在这对人质与绑匪身上,却是绑匪在不见人质后,会疑神疑鬼,创伤应激一般地担心对方的安危。

尤其是此刻——黄昏时分,夕阳西下,灿烂的金色镀满整个城市。范闲记得,正是在这样一个灿烂的黄昏,李云潜宣告了李承泽的死讯。他站在校门口,周末京都喧闹的街头上,来来往往全是笑容洋溢的人儿,可是李承泽呢?

范闲要疯了一般不安——自从绑架李承泽那天起,这还是他第一次无法掌握对方的动向。呼吸渐渐急促,心跳也怦怦然把全身血液泵上头顶。刚刚在报告会上衣冠楚楚游刃有余扮乖乖仔的年轻人,俊脸渐渐阴郁下来,呈现一种濒临爆发的神经质。

这时,一辆黄色计程车从范闲面前驶过,心明眼亮、追踪经验丰富的前匪徒,立刻瞟到了那张贴着车窗玻璃、面无表情看街景的美丽脸庞。

李承泽也看见了他。在车辆驶过范闲面前的那一瞬间,今日生日会的主角浅浅勾起唇角,目光冰冷又茫然。

「小泽!」

范闲大叫出声。可人潮汹涌的街头,谁又会听到他?

于是他疯了一样扑到路中间,以一种慷慨赴死的姿态,吓得一辆出租车立刻停下来。

范闲推门上车,指着前方红灯处排队的车辆:「那辆,跟那辆车。」

天色渐晚,两辆出租车驶出了处处快乐的周末京都,迎着肃冷的夜风,开向灯火阑珊的江边近郊。

范闲看着窗外变幻的景色,盯着前方李承泽乘坐的那辆车,心中惊疑不定——实在想象不出在生日当天,这养尊处优的温室小花能在荒凉的郊区找到个什么去处。

出租车忽然停下,司机道:「小师傅,前面进不去了,是墓园。」

范闲怔了怔,看着苍茫暮色中两扇幽暗古朴的石门,刚要出言逼司机继续,却见李承泽那辆车也停了下来。

司机道:「我说吧——月黑风高,做我们这行的,都不愿在这个节点进这种地方。小师傅,互相理解吧。」

李承泽那纤长袅娜的身影已翩翩然往墓园深处走去,在这黯淡天光僻静野地中,像抹凄凄迷迷的鬼魂。

李云潜那声死讯一宣,这位少爷就时不时让人感觉到森森鬼气。这下可好,大晚上直接到坟地演聊斋了。

范闲又讶异又狐疑,随手给了司机一张大钞,便也失魂落魄般跟着李承泽进了墓园。

两人一前一后,拾阶而上。并没有走很远,李承泽就来到一方高处开阔、能将江景尽收眼底的独立花园,园门匾额上书「淑夫人丁香园」。

原来是李承泽妈妈的墓园。

范闲张了张唇,见李承泽已独自走向小园正中的白玉雕像——是一位风姿绰约的美貌慈祥女子。眉眼之间清丽脱俗,有若姑射仙子,和李承泽有七八分相似。

李承泽在那雕像前跪倒,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范闲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走了进去,在李承泽身旁跪下。

「哟,这不是我们家学煊赫、众望所归的小范同学吗?」李承泽并没有转脸,目光依旧看着那白玉像柔美的凤眸,含讥带讽地说。

二公子虽然身子骨娇弱,毕竟不瞎也不傻,自然早察觉到范闲跟在自己后面。

范闲不以为意,心头反而浮起一片怜惜,软声道:「过生日这天来……想妈妈了?」

可李承泽只是冷笑一声:「我是来忏悔的。」

范闲抬眉,着实不解了。

李承泽终于朝范闲转过脸,但令对方心沉下来的是——那双与白玉像如出一辙的眼睛,此刻却全不似雕像那般温柔慈爱,而似一对冷酷的寒星,怨愤地盯着范闲。

对方越一脸无辜懵懂,李承泽的心便越像被一根阴郁多刺的毒藤缠住一般,绵绵生痛。他唇角扬起一道尖锐的笑意,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自己这从天而降的便宜弟弟,薄唇掀动:「我向母亲忏悔——本来要赠予她的礼物,现在坏了,脏了,变成一堆毫无意义的垃圾。」

范闲一瞬间茫然不解,但他毕竟是个聪明人,几乎立刻悟出什么,迟疑地问:「你说的,不会是这次报告会吧?」

李承泽没有说话,望向范闲的目光越发厌憎。

这算是默认了,可是——范闲怔了片刻,方难以理解地追问:「今天的报告会很成功啊?」

他从兜里掏出几张名片:「瞧,这都是高校和基金会给我的,你先走了,我只好帮你代收了。」

李承泽尖利地笑出了声:「那你好好收着吧。这个项目——以后是你的了。」

说得范闲一头雾水,火气也上来了:「我说李承泽,你在这儿发什么大小姐脾气?我这大半个月不眠不休就为了把这报告做好、不拖你后腿,现在终于大功告成,你又在阴阳怪气什么?」

「什么叫大功告成?」李承泽愤然打断,「你是说这个所有人属望你继承你娘遗志的叶轻眉纪念项目吗?」

范闲目光一凝,终于后知后觉地领悟:「你怪我搬出我娘?!」

排山倒海的委屈霎时淹没了这个孤狼一般从不自伤的少年,他眼圈立刻红了:「我不管不顾地帮你,连我娘都搬出来了,你却怪我?」

「呵,很大牺牲吗?」李承泽嗤笑出声,「那一屋子人恨不得排队拥抱你,创建个叶门拥戴你做少帮主!恨不得我这个项目直接贴上叶轻眉的大名、供人日夜缅怀她!」

他蓦地凑近范闲,一双淡色眼眸如蛇瞳般刻毒冰冷,嘶声说道:「我策划这个项目,是为了纪念我母亲!她踌躇满志要创办的废弃空间公益基金会、要拍摄的大型纪录片——因为一场车祸,只能搁浅。我呕心沥血,是为了让我母亲的遗愿实现,不是为了给你范闲和你娘出风头做跳板!」

李承泽自被解救后,一直听天由命、与世无争,简直快要从人间诸般欲望超脱,入圣成佛。此刻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却升腾起刻骨的恨意,他望着范闲因为惊诧委屈而蓄满泪水的双眼,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你母亲不负责任规划,在城市中留下那片丑陋、荒芜、像溃疡一样的废城;我母亲抢救、记录、试图治愈——她们俩,怎么能相提并论?」

「不是的!制造废城的不是我娘!」范闲血涌上头,目呲欲裂地贴着李承泽的鼻尖瞪回去,「这是李云潜的栽赃嫁祸!是李云潜为了给自己脱罪,朝我娘泼的脏水!」

范闲情绪激动地吼出声,忽然住口。他望着李承泽,眼角流下泪来。

为了李承泽,他不顾陈叔叮嘱他韬光养晦、叫他现阶段千万不要提起叶轻眉、以免惹来李云潜忌惮。他不顾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疯子、蛮子、纨绔子、野心家的计划——而是拿出自己全部,只希望今天报告会顺利,能实现李承泽的愿望。

可对方毫不领情、句句紧逼,让他情急之下,居然说出了自己心底对李云潜的恨。

李承泽仍只是嘲弄地看着他:「范闲,你别忘了,今天让你和你娘大出风头的项目,是李云潜出钱出资支持的,是他不顾我的意愿、把你强塞进来的。我为这个课题倾注心血,为了它一个暑假不眠不休。报告会前我紧张焦虑——不,应该说自开启这个项目以来,每次评审、报告我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哪里准备不好,让它不够资格继续下去……可是你范闲,明明毫无资格可以加入,只因为你娘是叶轻眉,是李云潜的朱砂痣、是那一屋子人的白月光,你就可以越过我所有努力与挣扎,获得命运直接送给你的入场券。像你这样的幸运儿何必这般惺惺作态,摆出一副无辜又委屈的嘴脸?」

此言一出,范闲真真呆立原地:叶轻眉,是李云潜的朱砂痣?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李云潜若这般情深,害他母亲早早死掉还要对他这个孤儿赶尽杀绝的人,又是谁?

哪里不对……

李承泽的脑子里,似乎被灌输了一些奇怪的、虚假的东西。

范闲眯起眼睛,看着那尊慈悲俯视两人的白玉像,心中暗道:淑伯母,您在尘世那边,是否见到了我母亲?你们俩,此刻是否在一起,看着留在人间的这一双痴儿——因为一个丧尽天良的恶徒挑拨,而各不让步、争锋相对?

想至此,范闲像是梦醒一般,擦了擦眼角的泪,伸手握住李承泽瘦削的双肩:「小泽,算我错了……我回去就跟李云潜说,这个项目,我退出。好不好?」

 

Chapter 26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李承泽缓缓站起身,跪久了,腿有点麻,脚底虚浮,差点摔倒。范闲忙伸手扶住他,手却被狠狠打开。大少爷揉着腿,没有转身出园,反而往角落一方小石屋走去,而后很快出来,手上捧了几叠纸钱。

范闲忍不住开口提醒:「家里还有一屋子人等你庆生呢。」

李承泽重新回到白玉雕像前,这次他盘腿坐在阶上,打火机点燃了纸钱,看着红幽幽摇曳不定的火光,淡然道:「可生我的人在这儿……」

于是范闲陪着李承泽坐下,捡了根树枝,把四下纷飞散开的纸灰归拢。虽然李承泽现在恼着他,可李宅满满一屋李承泽的沾亲带故、新朋旧识——此刻陪伴这二公子左右的,不还是他范闲吗?

在李承泽生日这天,两人在墓园里给逝去的岳母烧纸,怎么不甜蜜、不特别呢?

想至此,范闲心间柔柔荡荡,刚才还气呼呼的嘴角弯起来。黯淡月光下,他看着野火明明灭灭映亮李承泽清美婉丽的侧脸,一出口语气越发软化,手也很顺溜地覆上了对方的:「小泽,我说真的……你要是不喜欢,那个项目,我不参加就是。」

李承泽再次不耐地甩开他的手,一双媚眼像小刀似地,冷冷瞥过来:「这话你留着跟李云潜说去……你们俩父子关上门商量好了再来通知我……反正这个课题只有我慎之又慎地把它视若珍宝,对于你来说,只是个来去自由、找点日子混混的消遣。」

「小泽……」范闲眼圈红了——留又不是,退又不是。偏偏李承泽对亡母的那一份心意,整个李家,就范闲最能感同身受。

对方越这么冷言冷语相激,他越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望着那又尖又白仿佛要化在火光里的白玉面,嚅嗫着不知如何开解。

像是感到范闲的纠结悲伤,李承泽又转过脸望他。这次表情冷静了很多,是先前那种无喜无忧、无欲无求的死气。他望着范闲,不夹杂任何情绪,几乎有些推心置腹地说:「范闲……我真的累了……被你绑架,死过去,活过来,回到家中,忙报告,忙得焦头烂额,父亲又把你塞进来……我这么忙着,对所有人装成我很好,忙着让所有人满意……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范闲握住他的手。

李承泽再一次挣脱,往火中虔诚地放入一叠纸钱,眼角闪烁光亮:「我到底在争什么呢?我争的,别人轻轻松松可以拥有……说到底,全凭李云潜一句话……」

范闲再一次握紧他的手,这次不让他挣脱,他望着李承泽鼻尖上一星泪,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为什么我们要听李云潜的?如果非要争什么——与其去争李云潜一丝偏爱,不如与李云潜争,争个你死我活,才算痛快。」

李承泽手挣不开,只能任范闲握着,眼睛定定望去,蓄满嘲弄:「你和李云潜争?你进了李家这么些天,享受着他种种疼爱偏宠,现在又有了你娘的光环加身——范闲,你真的舍得手中在握的富贵,去搏命争你的道吗?」

这一番毫不留情的诘问,叫范闲心间一震,怔然呆坐。

为了所谓的韬光养晦徐徐图之,他在李云潜和其他李家人面前是一副心安理得做少爷的姿态。甚至他毫不掩饰自己对李承泽的迷恋,好在李云潜眼中坐实自己是为了兄长美色而投入李家的说辞。

而李云潜也不知存了什么心思——或许是忌惮五竹,或许是,像自己刚刚悟出的那样,在李承泽那里吹过什么妖风——竟一味地成全范闲的痴念,为他创造了许多和李承泽独处、亲近的机会。

范闲这个月的李家少爷,的确可以说,是当得相当春风得意。

人生所有的不痛快,可能只有李承泽不给他好脸这一桩。

若李承泽都顺从他、由着他——那他真的还想打碎手中的锦绣金丝笼吗?

更进一步想,若是李云潜因为惧怕自己背后的五竹,真把二儿子拱手送给自己当和亲公主——纵然李承泽万般不愿、郁郁寡欢,只要他表面还顺从——自己是不是就会心安理得地领受?

就像过去一个月中,他不也享受着李承泽不情不愿又无可奈何的合作吗?难道他不知道李承泽的沉默烦闷是因为什么?可他还是自私地、单方面索取着他……如果这些都是李云潜的挑拨离间,对方就太成功了……

自己对李承泽索取越盛,便令李承泽想逃得更远。

想至此,一道灵光照亮范闲那颗进了李家后浑浑噩噩太久的心。他握紧李承泽的手蓦地松开,却从腰间取下一个物件,再次放入对方掌心。

那双晶亮的浅色瞳仁被火光映得更明亮,定睛看清了手上的东西,又惊吓又莫名,就要塞回给范闲:「你又发什么疯?给我这把破刀做什么?你要是想寻短见,自裁便是,犯不着借我的手……」

范闲扳平李承泽的手掌,把短匕郑重地放入那绵软掌心,再将那小手合起,叫李承泽牢牢握着他那柄贴身匕首。

李承泽的小白脸莫名其妙红起来,嫌弃道:「范闲,你别老这样疯疯癫癫的好不好?」

范闲却望住二哥那对莹润凤眸,眼睛亮晶晶的,认真地说:「其实我原本就想把这个送你……你今天生日、成人礼……我没有别的稀罕玩意能为你贺生,这是我所拥有,最珍贵的东西……」

闻言,李承泽着急地要把手张开,那匕首仿佛烫手一般,灼得他心里发慌:「这么珍贵你就留着,我可担不起……」

范闲却又从腰间神奇地变出第二把匕首,一眼看去,和李承泽的一模一样。李二公子看傻了眼,讶道:「你是批发匕首的吗?」

范闲弯了弯嘴角,摇摇头,将两把匕柄并在一起,轻声道:「看……」

李承泽眯起眼睛,借着野火端详片刻,方发现两把匕首虽然材质与款式几乎一模一样,匕柄却凿着不同的刻纹。自己手中这把,刻纹像是一片叶子。而范闲手上那把,则仿佛一段竹节。

李承泽看着那片叶子,似有所悟,可看看范闲手中匕柄上那段竹节,又迷惘了。

范闲微笑道:「这是一对……」

李承泽脸红了红,把手中的小叶子匕首往范闲怀中推:「这是你娘留给你的吧?想来是让你将来娶媳妇时做定情信物的,你快收回去……平日里,好睹物思娘……」

范闲摇了摇头,举起自己那柄竹节匕首,笑道:「我早之前是用你手上那把……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用现在这柄小竹竹的……」

小竹竹……好叫人恶寒的称呼……不过想到是范闲嘴里说出来的,也就不奇怪了。

可是——李承泽凝眸思忖,没想到周围哪个认识或听说的人,与竹子有关。

于是低下头,仍一味把匕首塞回给范闲:「总之,这是你娘的遗物总不错把?太贵重了,你给我做什么……」

范闲把李承泽的小手与手中那柄匕首一并牢牢握在掌中:「小泽,你刚才问我,在李家这么锦衣玉食、富贵满堂——我还舍得抛下、去求我的道吗?尤其是……」

他凑近李承泽,深深凝视对方,气息都快相接,看着李承泽绯意浮动的脸颊,范闲舔舔嘴唇,继续哑声道:「尤其是,李云潜对我大方到……好像就连你……我若想要,他都可以给我……」

说到此处,李承泽那张昳丽生辉的小脸登时冷了下来,眼中笼上一层怨愤。

范闲将对方神情变化收入眼中,勾起嘴角,忧伤地说:「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当然禁不起李云潜这样的糖衣炮弹……」

他顿了顿,眼睛眨了眨,终于又像鼓起勇气一般,望着李承泽道:「我的确怕自己,忘乎所以,沐猴而冠……所以小泽,我把自己给你……」

李承泽羽睫轻颤,对范闲这暧昧又隐晦的暗喻,保持沉默。

范闲指指强赠给对方那柄短匕:「这的确是我母亲生前随身佩戴的那柄……后来留给了我,就成了我的贴身之物……」

说至此,他深深注视李承泽,静默许久,才低声道:「小泽,这是我的来时路,是我哪怕忘了自己、也不能忘的东西……这是我的命……」

他一双手包着李承泽的小手,和他手中的小叶子匕首:「原来我觉得,你那么娇娇弱弱一副身子,长得又是这般招人眼,家境优越,父亲偏偏是个伤天害理坏事做尽的恶棍……除了我这个混蛋,将来也不知多少人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觊觎你、狩猎你,要把你绑了去……」

李承泽忍不住吐槽,「你自己混蛋,还要带上别人……」

范闲笑了笑,继续说:「所以我就想着,要不要送你一把匕首防身……可今天你一番提点,我忽然觉着,把小叶子匕首送给你,是再好不过了……」

他轻轻摇着李承泽的手,恳求一般,撒娇一般:「小泽,敌人那么强大,我这么软弱。我需要一个人,帮我记着我的来时路;需要一个人,帮我保存我自己……小泽,我把我自己交给你。在你手上,是范闲之所以成为范闲的东西……如果有天……我不再是我,我忘了我是谁——那时,小泽,你拿着这把匕首,把我寻回来,好不好?」

李承泽那双妩媚的凤目瞪得大大的、圆圆的,显然已经被范闲这番颠三倒四的谬论惊得说不出话来。

许久,方拧眉斥道:「你是范闲,或者不是范闲,或者是李闲叶闲,或者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关我什么事。天下哪有自己不看好自己,叫别人帮你看的道理?」

范闲只笑眯眯地拉着他的手,静静看他。

纸钱烧光了,野火熄了,范闲轻道:「大少爷,今晚是您的生日会,您真的不大驾光临了?我倒是不在意,陪你在这墓园待一夜……」

李承泽冷哼一声,用范闲那把小叶子匕首拍拍身上的灰,转过身往山下走去,指尖也学着范闲转着那把匕首玩,走出几步,懒洋洋地说:「我生日会办不成没关系,可别把叶大才女的宝贝心肝弄丢了。李云潜叫我护着你,可你亏心事做那么多,若在这坟地被鬼缠上了,我可担待不起……」

见李承泽嘴上冷嘲热讽,指尖却还轻飘飘捏着那柄匕首把玩,范闲唇角噙上一抹笑,忙把那小竹竹匕首收回自己腰间,跟上李承泽的脚步,亦步亦趋地离开了淑夫人的丁香园。

伯母一定在天有灵,看护着他们呢!

 

Notes:

我写小闲小泽虐戏也还是会心软写成软乎乎的一对又萌又可怜的小东西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