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1
冰冷的空气充斥着空荡的客厅,落地窗被遮住在厚重的窗帘布之后,没有一丝光亮能够侥幸钻进这个房子里。木质的地板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乱七八糟的文档袋和卷宗堆满了角落,原本雪白的毛绒被压得沾上了灰尘,乱糟糟的几叠纸甚至把茶几上的一个空杯子挤到了地上。
慕青羊一言难尽地站在公寓门口,手停在门把手上。一块木牌子挂在大门边,金色的墨勾勒出木牌上的两个字,彼岸。他盯了两秒这块牌子,然后快速地输入密码进门,紧接着而来的是一声不知骂谁的脏话。
他又呆滞着站了两秒,大门在风里晃悠两下由着惯性哐的一声合上,他朝前迈了一步,不偏不倚地踩在一个没拆封的档案袋上。卧室门唰的一下打开,苏昌河从门里走了出来。
来人一脸倦容,穿着一件oversize的大T恤和到膝盖的运动裤,赤着脚踩在地毯上,整个人泛着不正常的苍白,裸露在外的皮肤没有什么血色。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下青紫的血管格外明显,眼睛下面黑眼圈的痕迹并不重,倒像是许久未曾见过太阳的样子。
“苏烬灰那个老不死的把37街区也丢给我了,最傻逼的是,大家长同意了。“苏昌河声音暗哑,径直走向厨房给自己倒水喝,“脚抬起来,别踩那个袋子。”
慕青羊无奈地替他收拾地上的卷宗和档案袋,理成一摞放在墙边,替他把沙发空了出来,勉强找个地方能坐。苏昌河出于人道主义情怀也给他倒了杯水,然后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把自己缩成一团抱着膝盖,一口一口地抿着水喝,眼底总算恢复了一丝清明,随之而来的是烦躁的神色。
慕青羊拿出随身带的小型显示器放在桌上,3D投影投出一块显示屏。“37街区的资料,雨墨让我带过来的,听说你的显示器又丢了。”
“有备用的,懒得找。”苏昌河随手放了杯子,勉强坐直身子在显示屏上划拉两下,调出任务详情和人物信息眯起眼细细看着,细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翘着桌面,安静的空气里只剩下页面跳转的机械声。
“你门口挂着那牌子怎么回事?“
“多贴切啊,我不就是那伟大的灵魂使者,送那些可怜孩子达到彼岸。”
苏昌河懒得再讲话,慕青羊递过来一把瓜子向他抬抬手,被苏昌河嫌弃地一把拍开,扔过去一包没拆封的纸巾,“你想害死猫直说。”
苏昌河的本体是一只纯黑色的赤瞳灵猫。
他不算是人类,死后不下黄泉不入轮回,负责寻找那些死后不愿离开人间的灵魂,然后把这些灵魂带去转世投胎。听起来容易得很,可不入轮回的灵魂就是因为惦记了太多无法放下的事情,把他们带走又是一件难事。
往常是没有这么大工作量的,可是最近慕雨墨陷入了情感问题,为了追爱请了个年假,他的工作全落到了清闲得不行的苏昌河头上。
苏昌河往日里一天大半的时间都在睡梦里度过,有时候是本体随便找个沙发毯子窝着睡了,但更多时候为了方便,还是人类的形态生活。
他本不是自愿成为摆渡人,只是心里挂念着一个人让他无法放下执念,组织上头干脆让他留了下来,只是过去了两三百年,他自己都快不记得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留在这个世界上。
他在游荡在世间太久,永远以同一副容貌活着,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具体年龄了。可却永远是停留在人类二十几岁的模样,漂亮且矜贵。
“这个人,有点眼熟。”
原本耷拉着眼皮没劲地翻资料的人突然睁开眼睛,倾身切屏,然后放大了目标对象的个人资料。苏昌河眯了眯眼睛,微微透红的瞳孔掩盖住情绪。手间动作不停,快速地从一摞档案袋里找出那个被慕青羊踩过一脚没拆封的袋子,拿出一份复印件丢给慕青羊,自己则回书房收拾东西。
“现在就出发,东西放你那。你去找37街区的负责人对接一下,我直接去目标位置。”
“哦对了,路上帮我带两个豆沙包,谢谢。”
慕青羊还是那个略带无语的表情,“......苏昌河你真的懒死了。”
37街区是他们内部的叫法和划分,按照现代社会的划分应该就在邻市,苏昌河给自己开了个时空门,一边跨入散发着能晃死人的强光的门里,一边祈祷不要掉到什么奇怪的地方。
上一次有个目标灵体逃出了国,他追到国外时空门的落地点开在了一个饭店的卫生间门口;再上次他没睡醒被喆叔强制丢进时空门里,掉在了家居广场卖床品的门口,店主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家商铺里走出来一个人。
他一边在时空隧道里闭着眼等待传送,一边脑子里在想慕青羊那个不太靠谱的家伙能不能记得给他买两个豆沙包回来。
思绪起伏之间失重感包裹住他,苏昌河有点头晕,他很讨厌这种感觉,因为习惯不了。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已经落到地面上,转头环顾一圈应该是在某个巷子最深处,没有人不会让他显得特别奇怪。
37街区出了名的混乱,一向不好管理。上面通常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活人干的事儿他管不了,偶尔实在过分得看不下去,他也会操作点灵异事件去吓吓那些小孩。
他不喜欢37街区。
从迈入这个地方的第一秒起他就觉得喘不过气,心脏像被压抑的气息包裹着,没由来的觉得难受。苏昌河抬头看了一眼乌云笼罩的城市,晃晃脑袋松了松衣领想让自己呼吸顺畅一些。他快步走向路边停着的车,去苏烬灰给他安排的住处。
暗河还是一如既往的抠,临时住处贯彻了实用主义到近乎吝啬的风格。老式居民楼的顶层,楼道的声控灯还坏了两盏,剩下的一盏在苏昌河脚步声响起时才顽强地闪烁几下,摇摇欲坠。空气里是潮湿木头的气味,隐约混着点旧日香火味,有点熟悉。
苏昌河抱臂,有点嫌弃地打量了一圈。咂摸半天他得出唯一一个正向结论,窗户朝南。可惜此刻窗外也只是灰蒙蒙的天际线和更远处模糊的城市轮廓。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窗边,扯开了同样颜色沉旧的窗帘,让那乏善可陈的天光透进来一些。
心脏那种被攥住般的压抑感并没有随着进入室内而减轻。37街区像一张浸透了负面情绪的网,无形地笼罩着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对他这种感知敏锐的非人存在。
慕青羊那家伙刚刚传了消息,至少要半个小时才能办完交接手续。苏昌河撇撇嘴,他懒得提前看提前放在茶几上的本地加密终端,于是变回本体跳上沙发,找了个陷下去的位置把自己蜷起来假寐。
饥饿感后知后觉地泛上来。他想起自己让慕青羊带的豆沙包——希望那小子别又自作主张换成奶黄馅。甜腻腻的,猫吃了想吐。
豆沙包的幻象在意识里转了两圈,终究没敌过骨子里的昼伏夜出和连日奔波的倦怠。苏昌河把脑袋更深地埋进前爪,尾巴尖敷衍地摆了摆,算是给自己一个先眯一会儿的交代。沙发垫子陈旧,弹簧有些塌陷,恰好形成一个适合猫科动物蜷缩的窝,旧布料的气味包裹上来,意外地不算难闻。
就在他意识将沉未沉的一刻,慕青羊的通讯器铃声精准响起。
苏昌河忍住想砍一刀同事的冲动,有点恼怒地变回了人形接通,“你最好是有重要的事情,不然我就告诉慕雪薇你上周把她项链弄断了。”
“啧,别这么大火气嘛。”慕青羊的声音带着跑动后的轻微喘息,背景音有些嘈杂,“对接完了,资料传你终端了。37街区这帮孙子规矩真多,差点打起来。不过后来来了个看起来有点牛逼的,走速通给我先办了。”
“对了啊,给我发个地址,给您把豆沙包送过去。”
苏昌河报了个地址,顿了顿又问:“让你查的那个眼熟的目标,详细背景有吗?”
“正在解密传输,数据量大有点慢。不过初步看档案很干净,干净得有点过分。”
“叫苏暮雨,在37街区经营一家古董修复店,开了有几年了。邻里评价呃,有点两极分化。有人说他手艺好人安静,也有人说他那店邪门,经常深更半夜还亮着灯,却不见客人进出。”
慕青羊顿了一下,突然控制不住地爆了句粗口,“卧槽不对,这哥们就是刚刚和我对接的善人啊!不是,怎么现在有编制的还能个体经营的?”
苏昌河眯起了眼睛,眼底那些因倦怠和压抑泛起的烦躁被压了下去。名字在舌尖无声滚过一遍,没有带来更多的记忆火花,反而让心头那点茫然的无措感更重了些。
正说着,突然他听到一种几乎被老旧楼板本身细微震颤掩盖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轻得不像人类该有的体重,倒像一片叶子顺着楼梯飘上来,每一步的间隔都精确得过分。
苏昌河的耳朵尖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所有感官无声无息地调至最敏锐的频率。
脚步停在门口。
慕青羊还在通讯器那头说着,声音和背景杂音都小了不少,似乎走到了安静处,“这边的老油条说这位苏老板,可能看得见我们处理的东西——而且他似乎对我们这套流程并不太买账。有几个我们标记过但后来消失的灵魂,最后出现的地点,都在他那个铺面附近。”
“哦对,我马上到哈,等着你的豆沙包。”
苏昌河微微动了动僵坐半晌的身体,眼神紧紧盯着门的方向,不忘对着通讯器冷笑一声,“人已经来了,这豆沙包我估计是吃不上了。”
苏昌河话音一落,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节奏平稳,透着一股子我知道你在里面而且刚挂通讯器的理直气壮。
苏昌河赤脚踩过微凉的地板,没立刻开门,先凑到猫眼前往外瞄了一眼。
门外那人穿着件薄针织开衫,身姿笔挺,手里的塑料袋有点格格不入,不过袋子里飘出了点若有似无的甜香。脸没大看真切,但肯定长得不赖,苏昌河如此假设。
“谁啊?”苏昌河故意问,声音拖得有点长。
门外的声音平静无波,传进来的两个字甚至有点过于字正腔圆:“外卖。”
苏昌河把门拉开一条缝,自己堵在门口,没让人进来的意思。他上下打量着这位外卖员,那双眼睛沉沉,看过来的时候像在看一件需要评估修复程度的物品,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估且算他是人。
“慕青羊让你送的?”苏昌河挑眉,身体依然没让开。
“顺路。”苏暮雨答,把袋子递给他,“你的同伴......也许会在路上遇到一些小麻烦。”
他轻描淡写带了过去,苏昌河有些不悦地皱眉。尽管他和慕青羊三天两头互呛,但总归来说他们二人算得上组织里最能交底的。
苏暮雨反应过来,轻咳了一声,“不会伤到他。”
苏昌河轻哼,啧了一声接过塑料袋,豆沙的甜香更明显了——确实是豆沙馅,没被偷梁换柱。
行吧,至少包子是真的。
他侧身让开条路,动作幅度不大,算是同意了苏暮雨透露出的,似乎是想要进来坐坐的请求。侧身而过的瞬间,他又闻到了那股熟悉淡淡的香火味。他下意识吸了吸鼻子,可那股气味转瞬即逝。
苏暮雨微微侧头,没错过苏昌河细微的怔愣,尽收眼底。
他微微弯了弯唇角,自来熟地在沙发上坐下,“组织经费紧张?”
“紧张个屁,纯粹是老东西抠门。”苏昌河踢上门,把自己重新摔进凹陷的窝里,顺手叼了个豆沙包,含糊说道,“怎么,苏老板这种有编制又搞个体户的双料人才,没见过基层员工的艰苦环境?”
苏暮雨没接着话茬。
苏昌河离他很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苦药味。他没个正形地瘫在沙发一角,两条腿翘着晃荡晃荡,露出来的一截小腿白得晃眼。
“你受伤了?”
苏昌河一愣,“嗯?不是,老毛病——最近有点复发。”
苏暮雨点点头,有些若有所思,但很快敛去了眼底的思绪。他想了想从哪里开始讲起,最后挑了个最诡异的开场白。
“这里附近,以前应该有个寺庙。”
苏昌河正从塑料袋里掏出第二个豆沙包,闻言动作顿了顿,泛着赤色的瞳孔斜睨过去,“你考古的?”
“闻出来的。”苏暮雨转回视线看向他,“香火味虽然很淡了,但还有那种旧木头被烟火熏燎过后特有的苦味。地基的方位也不太对,寻常民居不会是这个朝向。”
苏昌河咬了口包子。豆沙馅还是温热的,甜度适中,口感细腻,确实不错。他嚼着,含混地问:“所以呢?苏老板是来给我普及古建筑知识的?”
“只是确认一下。”苏暮雨的语气依旧平淡,“毕竟,你以前对这种地方总是避之不及。说烟火气太重,呛得鼻子难受。”
苏昌河咽下嘴里的食物,舔了舔嘴角。“以前?你这套近乎的方式是不是太老套了点?我记性不好,尤其不记得认识一个对香火味这么有研究的朋友。”
“不是朋友。”苏暮雨很快接话,目光落在他脸上,那深黑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掠过,“至少,不完全是。”
这话说得有点意思。苏昌河又咬了口包子,没接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苏暮雨没再说话,但是整个人总是透着一股子忧郁,尤其是面对他的时候,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的眼神落在苏昌河的脖颈间,那里有一圈淡淡的红痕,不像是新出现的。他落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抿了抿唇控制自己不主动触碰。
苏昌河好像看出来了什么,一只眼微微眯起,勾起一抹轻佻的笑。他突然往苏暮雨的面前凑了凑,露在衣领外的雪白肩颈就这么暴露在苏暮雨的视线中,贴得极近。他看着苏暮雨,说话间吐出的气全数落在苏暮雨耳侧。
“苏老板......见色起意啊?”
苏暮雨没应声,眼睛却未从那道红痕上移开半分。苏昌河见这木头半句话说不出来,直接握着他的手腕贴上自己颈侧,苏暮雨的指尖触到那处却像摸到什么发烫东西似的立刻缩回,眼尾升起些愠色。
苏暮雨语气喃喃,藏了些恼意,“你如今对所有人都这么随意?”
苏昌河不明所以。
他被苏暮雨这反应逗乐了,不但没退开,反而又往前凑了半分,几乎能看清苏暮雨根根分明的睫毛。
“反应这么大?”他歪了歪头,赤瞳里闪着点促狭的光,“我就开个玩笑,苏老板。”
他抬手,自己摸了摸颈侧那圈淡红痕,不痛不痒。“睡相不好,压的。”他随口胡诌,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不然你以为是什么?难不成我还能有什么特殊癖好,让人给——”
“够了。”苏暮雨打断他,声音比刚才沉了点,那点不易察觉的恼意被压成了一种更深的无奈。他别开视线,不再看那截过于晃眼的脖颈和那道刺目的红痕,转而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
“你以前……”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话说了也是白说,最终还是换了个话题,“如果方便,我们现在就可以过去看看,你的任务。”
“这么急?”苏昌河慢悠悠地靠回沙发,顺手把剩下的最后一口豆沙包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嚼,“大白天的去看鬼,多没气氛。干我们这行,也得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主要是天时,天黑了好办事。”
苏暮雨转过头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你在胡扯什么”。
苏昌河咽下包子,舔了舔指尖的豆沙,理直气壮:“我说真的。魂灵白天力量弱痕迹淡,看不真切。晚上阴气重,它精神头足了破绽也就多了。”
“这是基本工作守则,你们搞古董修复的不也得在合适光线下看品相嘛。”
这比喻扯得有点远,但莫名有那么点歪理。苏暮雨沉默了两秒,似乎被这套说辞堵住了。
“那你打算做什么?”他问,语气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点微澜从未出现过。
“补觉。”苏昌河回答得干脆利落,甚至还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挤出点生理性泪花,“刚被慕青羊那通电话吵醒,困着呢。晚上还得加班,现在不睡更待何时?”
他说着,真的在沙发上调整了一下姿势,把自己蜷得更舒服些,眼睛也半眯起来,一副我要睡了您请自便的架势。
苏暮雨看着他这副懒散到理直气壮的模样,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三百年过去这人某些方面倒真是一点没变。找借口偷懒的时候,逻辑总能自洽得让人无言以对。
“你就不怕那东西跑了?或者又惹出什么乱子?”他试图讲点道理。
苏昌河眼睛睁开一条缝,赤瞳里闪过一抹猫科动物特有的、近乎狡黠的光,“我收到的消息是它已经在37街区出现了至少三个月——要跑早跑了。它要有那本事作乱,还能轮到我这个临时顶班的来?”
“你好像知道得挺多,苏老板。”苏昌河把话题往外扯,语气里带上点故意的试探,“业务范围挺广啊。”
苏暮雨似乎几不可察地弯了下唇角,那弧度淡得几乎看不见,“那个魂灵徘徊的位置,正对着我后门。每晚都在,有点影响生意。”
这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又透着点幽默。
苏昌河扯了扯嘴角,“所以你是来投诉的?让我赶紧把门口堵着的脏东西清走,好让你安心做买卖?”
“可以这么理解。”苏暮雨从善如流,“不过,我更倾向于提供一点场外协助。毕竟早点解决对大家都好。”
外来临时工摆摆手,重新合上眼。
“苏暮雨,我今天心情好告诉你个道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鬼惹出事有本地编制兜着。我一个外来务工猫,按时打卡按需出动就行了。”
“麻烦把门带上,帮我关个灯,谢谢。”
苏暮雨在那儿看着他真的就这么没心没肺地准备睡过去,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熟悉的头疼。他揉了揉眉心,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门口。
手搭在门把上时,他停顿了一下,没回头,声音平平地传来,“晚上七点,过时不候。”
“知道了知道了。”沙发上的声音已经带了点睡意的含糊。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走廊里最后一点光线。房间里重新陷入昏暗,只有窗外37街区永不消散的灰白天光,勉强勾勒出沙发上蜷缩的人形轮廓。
苏昌河在黑暗中睁开眼,赤色的瞳孔幽幽发亮,哪还有半点睡意。
他抬手,再次触碰颈侧那圈淡红色的痕迹。触感依旧平滑,没有任何异样。
苏暮雨刚才的反应有点意思。
不是厌恶或好奇,更像是一种被刺痛又强行克制的熟稔。好像他认得这道痕迹,甚至知道它不该出现在这里。
还有那股香火味。苏暮雨说是这房子附近的寺庙传过来的,可他自己刚才靠近时,明明又从苏暮雨身上闻到了一丝同样的气息。
不是沾染,更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苏暮雨……”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在沙发粗糙的布料上划了划。
看来今晚这趟加班,不会太无聊。
他重新闭上眼,这次是真的放任倦意席卷而来。
窗外,灰云缓缓流动,37街区在白天也显得寂静而压抑,仿佛在默默等待夜幕降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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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苏昌河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半梦半醒间,总有些破碎的画面闪过——不是具体的场景,更像是一些感觉的拼贴。阴冷潮湿的空气,浓得化不开的香火味,还有手腕被紧紧攥住的触感,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他在梦里不耐烦地挣了挣,嘟囔了句别吵,那触感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极轻的叹息,沉甸甸的,压在耳膜上。
醒来时窗外天色已暗,只有远处零星的霓虹灯光晕染着低垂的云层,透出一种廉价又疲倦的暖色调。他躺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瞳孔在昏暗中缓缓聚焦,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饿了。
第二个念头是苏暮雨。
他慢吞吞地爬起来,活动了一下因为蜷缩太久而有些僵硬的脖颈,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肚子适时地叫了一声,像是在抗议晚餐的缺席。豆沙包那点糖分早就消耗殆尽,此刻胃里空得能听见回音。
“啧,亏了。”他自言自语,“光管送包子,不管管晚饭,这待客之道不行啊。”
他抓起茶几上那个本地加密终端,慕青羊传来的资料已经全部解密。关于苏暮雨的档案依旧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倒是那个目标魂灵的记录详实了许多——死亡时间、地点、生前粗略信息,以及长达三个月的、毫无进展的观测记录。
最后一栏的备注是苏烬灰亲笔写的,字迹潦草,透着一股子甩锅的轻松:「情况特殊,建议协同处理。费用已预支,从昌河本月津贴扣除。」
苏昌河盯着那行字,嘴角抽了抽。“老不死的……”他磨了磨后槽牙,把终端扔回茶几,发出不大不小一声闷响。
预支他的津贴?他怎么不知道?
七点差十分,他换了一身全黑的衣服,慢悠悠晃出了门。楼道里那盏声控灯顽强地闪烁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留下一段黑暗的楼梯。苏昌河在黑暗里精准地踩下每一级台阶,猫一样悄无声息。
苏暮雨的店不难找,就在两条街外一个僻静的巷口。门面不大,木质招牌在夜色里泛着温润的光,上面的字是手写的,笔锋清峻。店门关着,但橱窗里透出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几件陈列的瓷器碎片和半卷古画,看上去确实像那么回事。
苏昌河没走正门,绕到旁边一条狭窄的巷子。巷子深处比外面更暗,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砖石和隐隐霉味,还有一种更虚无缥缈的冷意,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
这就是魂灵长期徘徊留下的“场”,普通人只会觉得这里特别阴冷不舒服,但对他而言,清晰得像黑夜里的灯塔。
他走到巷子中段,停下脚步。这里应该就是苏暮雨说的位置。墙壁上确实有一片颜色略深的区域,像是常年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摩挲过。他伸出手,指尖悬在离墙面几厘米的地方,没有触碰,只是静静感受。
愤怒,不甘,深切的迷茫。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前几种情绪淹没的期待。
期待谁来?在等谁?他吗?
“来了?”
苏暮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
苏昌河收回手,转过身。苏暮雨不知何时出现在巷口,还是那身衣服,手里却多了个纸袋,隐约飘出食物加热后的香气。
“刚好,七点整。”苏昌河抬手看了眼并不存在的手表,面不改色,“苏老板很准时嘛。手里拿的什么?给我的加班慰问品?”
“顺便带的。”苏暮雨走过来,把东西递给他,“巷口买的炒河粉,听说你晚上没吃。”
苏昌河接过袋子,热乎乎的触感透过纸袋传到掌心,香气更浓了。他挑眉,“还挺体贴。不过先说好,别想抵加班费。”
“不算。”苏暮雨淡淡道,目光却落在刚才苏昌河伸手试探的那片墙壁上,“感觉到什么了?”
“一个很糊涂,但又很固执的家伙。”苏昌河打开袋子,毫不客气地用附赠的塑料叉子卷起一撮河粉塞进嘴里,含糊地说,“情绪很乱,等的人好像没来,自己又走不了,卡在这儿了。”
“河粉味道不错,下次加点辣。”
苏暮雨看着他一边吃宵夜一边点评魂灵状态,沉默了几秒。“它每天晚上七点半左右出现,形态比较稳定,但无法交流。持续大约一个时辰,然后消散。周而复始。”
“定点打卡上下班?”苏昌河又塞了一口,“还挺有规律。它以前不是这儿附近996的社畜,死了都忘不了考勤?”
“……不知道。”苏暮雨似乎被他这离谱的猜测噎了一下,“但它的执念似乎和这个地方有关。三个多月前那场施工后,它才出现的。”
苏昌河草草几口吃完炒河粉,嘴里还有些含糊地答,“行吧,那就等等看这位鬼兄。”
他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墙根,靠着坐下来,一副准备长谈的架势,“苏老板,闲着也是闲着,聊聊?”
苏暮雨没坐,只是站在他旁边不远处,身姿依旧笔挺。“聊什么?”
“聊聊你怎么开店还带编制——”苏昌河抬起头,赤色的瞳孔在昏暗巷子里微微发亮,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探究,“又是看得到灵体,又是知道我们内部流程,还清楚暗河这几个老家伙的做派……你这古董店,怕不是个伪装的情报站吧?”
苏暮雨低头看他,巷子深处微弱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只是活得久一点,见得多一点。”他的声音很平,“不过我和你们大家长,确实打过一些交道。”
苏昌河来了兴趣,“什么交道?他欠你修古董的钱没给还是你也被他扣过津贴?”
“比那复杂一点。”苏暮雨避重就轻,目光转向巷子更深处,“时间差不多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巷子里的温度陡然又下降了几度。空气中那原本虚无缥缈的冷意开始凝聚,变得粘稠而具体。墙壁上那片深色区域,缓缓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人形轮廓。
轮廓很淡,像水汽在玻璃上呵出的痕迹,勉强能看出是个男子的身形。面朝墙壁,手臂抬起,手指微微蜷缩,是一个向前伸出的、等待被拉住的姿势。
它一动不动,只是维持着这个姿态,无声地凝固在昏暗中。
苏昌河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赤瞳紧紧盯着那个轮廓。他向前走了两步,在距离魂灵大约三五米的地方停下——这是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既能清晰感知,又不会立刻刺激到对方。
“喂,”他开口,声音不高,在寂静的巷子里却格外清晰,“等谁呢?”
魂灵没有任何反应,连轮廓的波动都没有。
苏昌河也不急,绕着它慢慢走了半圈,从不同角度观察。“等了很久了吧?三个月,九十多天,天天在这儿摆同一个姿势,不累吗?”他语气随意,像在跟邻居唠嗑,“你要等的人,说不定早就从别的路走了,或者……压根就没打算来。”
魂灵的轮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像被风吹皱的水面。空气中弥漫的不甘与愤怒的情绪,似乎浓郁了一分。
“有反应?”苏暮雨在他身后低声问。
“嗯,听得懂人话,至少听得懂刺激。”苏昌河停下脚步,摸了摸下巴,“不过意识确实很混沌,被裹在乱七八糟的情绪里,像一团缠死的毛线球。”
他想了想,忽然换了个话题。
“这墙有什么好看的?以前这儿有门还是有路?”他边说,边伸出手,不是去碰魂灵,而是虚空点了点它面前那面墙,“还是墙后面,有什么你在等的东西?”
这一次反应更明显了。那半透明的轮廓剧烈地波动起来,伸出的手臂似乎想往前够,却像是被无形的屏障挡住,无法真正触及墙面。一股强烈至极的焦急和渴望的情绪扑面而来,几乎形成实质的冷风。
与此同时,苏昌河颈侧那道淡红色的痕迹,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针刺般的灼热感。
他猛地皱眉,下意识抬手捂住脖子。
“怎么了?”苏暮雨立刻注意到他的异常,上前半步。
“没事。”苏昌河放下手,指腹蹭过那处皮肤,灼热感正在迅速消退,仿佛只是错觉。但他心里清楚,这痕迹……果然和这里的东西有关联。
他再次看向那个躁动不安的魂灵,赤瞳微微眯起。刚才那一瞬间,除了魂灵本身的情绪,他似乎还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辨别的气息——非常古老,非常隐蔽,带着一丝熟悉的香火味。
“这堵墙,”苏昌河缓缓开口,声音沉了几分,“后面到底有什么?”
苏暮雨沉默了片刻。巷子里只剩下魂灵无声的波动和远处隐约的城市噪音。
“不知道。”苏暮雨最终说,但语气里带着某种笃定的沉重,“但我能感觉到,墙后面有东西在呼应它。或者说,在束缚它。”
他看向苏昌河,深黑的眼眸在昏暗中显得幽深难测。
“要想彻底送走它,恐怕得先弄清楚,墙后面是什么。”
苏昌河与他对视,忽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在昏暗光线下有点说不清的意味。
“行啊,”他说,活动了一下手腕,“看来这加班,还得加出点工伤风险。苏老板,你们这儿允许暴力拆迁吗?非物理意义上的那种。”
“暴力拆迁?”
苏暮雨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依旧平淡,但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无奈的东西,“理论上,只要不影响现世稳定和不波及无辜,处理方式可以由现场摆渡人自行裁量。”
“但如果是你的话——”苏暮雨喉间溢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我可以给你开后门。”
“那就好办了。”苏昌河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赤瞳在昏暗中亮得有些妖异,“我最烦这种黏黏糊糊不清不楚的执念。等又等不来走又走不掉,自己跟自己较劲,累不累啊。”
他边说边朝那面墙走去,脚步很轻,随着他靠近,空气中那股粘稠的冷意仿佛受到了刺激,开始不安地涌动起来。墙面上那个半透明的灵体轮廓波动得更厉害了,伸出的手臂甚至开始微微颤抖。
苏暮雨没有阻止,只是稍微挪了挪,站到了一个既能看清全局,又能在必要时介入的角度。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苏昌河身上,偶尔扫过那躁动的魂灵,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苏昌河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先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尽管这巷子里的空气并不怎么新鲜。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瞳孔彻底变成了赤色,隐隐有流光转动。
他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泛起一点血色缠绕的灵力。他将指尖悬在那灵体上虚虚一点。
“散。”
一个字,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刚睡醒般的懒散,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凝滞的水面。
以他指尖那点暗红色的微光为中心,一圈无形的涟漪荡开。那是一种更本质的波动,轻缓地拂过魂灵的轮廓与巷子里每一寸浸透了阴郁情绪的空气。
那灵体猛地一颤,轮廓瞬间模糊拉长,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又松开。那些盘踞在它周围浓烈的愤怒与不甘,如同遇到阳光的薄雾,开始剧烈地翻腾、蒸发,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但同时墙壁深处那股之前被苏昌河隐约感知到的古老而隐蔽的标记,仿佛被惊醒了。苏暮雨下意识地往他身边迈了一步。
一股截然不同的阴冷力量反冲出来,不再是魂灵那种散乱的情绪,而是更凝聚的有目的性的东西。它像一条潜伏已久的毒蛇窜出,凶狠地缠绕向那即将溃散的魂灵,试图将它重新钉回原地,甚至拖入更深处。
“果然有东西拽着。”苏昌河啧了一声,脸上不见惊讶,只有果然如此的了然和一丝不耐烦。
他指尖那抹赤色骤然变得凝实了些,不再扩散涟漪,而是化作一根极细的傀儡丝,精准地切向那股阴冷力量与魂灵之间的连接处。
傀儡丝无声掠过,阴冷的力量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收缩。魂灵的轮廓趁机又清晰了一瞬,它那张模糊的脸转了过来,朝着苏昌河的方向。没有五官,却传递出一种混杂着痛苦的哀求,以及类似解脱的期盼。
就在这一刹那,苏昌河颈侧那道淡红色的痕迹猛然传来灼烧般的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下面挣脱出来。
他闷哼一声,动作不可避免地滞了一瞬。就是这一瞬的迟滞,那股力量卷土重来,变得更加狂暴,甚至分出一缕如同冰冷的毒针,悄无声息地刺向苏昌河捂着脖颈的手腕。
“小心!”
苏暮雨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一道银白微光后发先至,如同流水般裹住苏昌河的手腕,轻轻一带。近乎虚无的银白色光芒像是凝结的月光,这道月光不由分说地将苏昌河包裹,迫使他退后直至把他带到苏暮雨身侧。
苏昌河抬眼看向苏暮雨,对方已经收回了手,仿佛刚刚只是掸开了几缕灰尘。他扯扯嘴角道了声谢,语气没多少诚意,心里有些懊恼自己的大意。
“我原本以为只是个地缚灵,看来里面另有说法啊。”苏昌河撑着下巴打量着并未完全消散的灵体,赤瞳微微眯起,“看来这位鬼兄不知道自己倒霉催的被拉来当门栓了。”
苏暮雨有些无奈,“怎么老喜欢和鬼称兄道弟?”
苏昌河翻了他一个白眼,细白手腕一翻递到他眼前:“苏暮雨,有没有可能本质上来说我也是鬼?”
那人握住他冰冷伶仃的手腕,按着不存在的脉搏注入了一丝微弱的灵力。
“摸出来什么了?”
苏暮雨摇头,抿了抿唇,“给你渡了我的灵力,应该会暖和些。”
这下换作苏昌河有点发愣,他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脖颈,避开了苏暮雨的视线。像是逃避话题似的,他指指面前的地缚灵,“你们37街区以前,有没有出过什么特别邪性的东西?年代挺久的那种。”
苏暮雨沉默了片刻。
“传闻很多,”他缓缓道,“有说这里是古战场的,有说以前是乱葬岗的,还有说地下埋着前朝某个被抄家灭门的贵族府邸……不过年代久远,大多不可考。比较近的、有记录的一次大规模异常,就是三个多月前那次施工。”
“也就是这位嗯......鬼兄,出现的日子。”
他顿了顿,补充道:“施工队挖到七八米深的时候,据说碰到了一整块非自然形成的石板,上面有看不懂的纹路。当时就出了点小事故,有工人莫名晕厥,仪器失灵。工程立刻被叫停,现场封锁,后来填回去了。消息被压得很死。”
苏昌河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听着像某种封印。施工把它破坏了哪怕只是一角,也足够让下面锁着的东西漏点气出来。”他指了指墙上那可怜的鬼兄,“这倒霉鬼可能就是那时候被当成祭品或者养分给吸过来的。”
“能解决吗?”苏暮雨问得直接。
“能是能,就是有点麻烦。”苏昌河叹了口气,一副加班遇到棘手项目的头疼样。
“首先得把这鬼兄送走,不然它永远解脱不了。但这锁链另一头——硬扯可能会惊动更危险的东西出来。最好能搞清楚下面到底是什么,不然今天送走一个,明天可能又来一个。”
他看向苏暮雨,赤瞳里闪着点算计的光。
“苏老板,你看啊,这事儿现在明显超出了我临时顶班送个魂的职责范围,属于区域性的灵异隐患了。按照流程,我得上报,等上面派专家组来评估处理,那流程走下来,黄花菜都凉了。但是呢——”
他拖长了音调:“如果有合理报酬的话,我或许可以有紧急情况下的临时处置方案。当然了,这需要本地人员签字背书,并且分担一部分……嗯,不可预见的处理成本。”
说白了,就是拉苏暮雨下水一起干活,顺便分摊责任再要点钱。
苏暮雨听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巷子里的光线昏暗,他的眼睛却黑得发亮。
过了几秒,就在苏昌河以为这块木头又要开始散发忧郁沉默之气时,苏暮雨开口了。
“可以。”他说,声音平稳,没有丝毫犹豫,“需要我做什么?”
苏昌河反倒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你不怕惹麻烦?下面那东西听起来可不简单。”
“麻烦已经在这里了。”苏暮雨的目光扫过墙上那黯淡的魂灵,又落回苏昌河脸上,“而且,你脖子上的痕迹,似乎对下面的东西有反应。放任不管的话对你可能更麻烦。”
苏昌河下意识又摸了下脖子。灼痛感已经消退,但那道红痕似乎比平时更明显了些,微微发烫。
“行吧。”他放下手,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锐利,“那就合作愉快,苏老板。”
他重新看向那面墙,赤瞳中黑红色的雾气再次流转起来,这一次,更加凝实,也更加危险。
“先把这可怜的鬼兄送走。至于下面那位,”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语气里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兴奋,“咱们慢慢跟它聊。”
苏昌河说要“慢慢聊”,但手上动作可一点也不慢。
他并拢的双指再次抬起,这次指尖萦绕的灵力不再飘忽,而是凝成实质般的一小簇,锐利如针尖。他没有再去直接剥离魂灵,而是利落点向魂灵轮廓与墙面之间那最薄弱的那个锁扣。
灵力触及的瞬间,古老的标记像是被彻底激怒,阴冷的力量不再掩饰,化作一股灰黑色的雾气,从墙壁的砖缝地面的裂隙中汹涌而出,带着浓烈的腐朽与香火混杂的刺鼻气味,瞬间充斥了整个狭窄的巷子。
雾气翻滚,温度骤降,连远处霓虹的微光都被隔绝扭曲。雾气中隐约传来低沉且非人的呜咽,以及锁链拖曳的哗啦声响。
“靠,动静这么大?”苏昌河被扑面而来的寒气激得打了个哆嗦,嘴上抱怨,眼睛却更亮了,一双赤瞳几乎要燃起来似的,“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底下有宝贝啊!”
他手腕一翻,灵力陡然炸开化作一片细密的光网,迅速回缩笼罩住自己和身旁的苏暮雨,形成一个坚韧的防护层。灰黑色雾气撞在光网上,发出腐蚀般的滋滋声,却一时无法穿透。
“苏暮雨,我一个人搞不定啊!”苏昌河在光网内偏头喊苏暮雨,语气居然还挺轻松,“你的灵力是不是有净化效果来着,给它消消毒呗。”
苏暮雨叹了口气,眼底流露的却是了然与纵容。
他指尖流淌出更纯粹刺眼的银白月光,抬手的瞬间在半空中光华大放,无声无息地印入翻涌的灰黑雾气之中。所到之处狂躁的雾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涤荡,翻涌速度也明显减缓,连带着那股刺鼻的腐朽味都淡了不少。
魂灵在刚才的爆发中轮廓几乎被冲散,此刻明显更加虚弱,传递出的情绪里痛苦加剧,而那丝微弱的解脱期盼,却奇异地更清晰了些。
苏昌河默念几句,灵力全部凝聚于他右手掌心,化作一团炽烈的光球,准确地推向那魂灵模糊的心口位置。
“执念该散就散,等不到的人……就别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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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苏昌河声音不高,甚至还有点没睡醒的沙哑,却有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在意识深处乍响。
魂灵剧烈地颤抖起来,这一次不是痛苦的挣扎,而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紧接着开始无声地飘散,化作点点细微的莹光,在尚未完全平息的灰黑雾气中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消散,了无痕迹。
空气中那股混杂的痛苦不甘与迷茫,也随之烟消云散。
只剩下墙壁深处那失去了一部分“锚点”而显得有些茫然的阴冷雾气,以及越发清晰刺耳的锁链拖曳声。
苏昌河吐了口气,脸色比刚才白了一点。他揉揉额角,有点头痛地收回灵力,看向微微震颤的墙壁,语气幽幽,“每次来你们这里都没好事,所以——我要加钱。”
苏暮雨维持着抬手的姿势,持续不断的银白灵力从掌心分了两股出来,一股冲着阴寒而去,另一股更为柔和的则围着苏昌河绕了两圈,顺着颈侧往他身体里钻。
他语气平稳,直接忽略了苏昌河加薪请求:“单靠压制不是办法,没了地缚灵他迟早能破开封印钻出来。”
话落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苏昌河颈侧的红痕,抿了抿唇。
“那就别压了。”苏昌河咧嘴一笑,那笑容在昏暗与雾气映衬下,竟有几分邪气,“让它出来透透气,看看到底是谁家的祖宗这么大排场。”
他说着,向前走了两步,更靠近那翻涌的雾气。颈侧的红痕在此刻灼烫得惊人,几乎快要烧起来了,但他恍若未觉,只是死死盯着雾气最浓处,锁链声响传来的方向。
“喂,”他提高了声音,带着点故意的挑衅,“藏着掖着多没意思,出来亮个相呗?三百年以下的我们苏老板没兴趣,三百年以上的……说不定还能聊聊收藏价。”
顺便还给苏暮雨一块儿拉了点仇恨值,苏暮雨无奈。
他话音落下,巷子里陡然陷入一片死寂。
翻涌的雾气停滞了一瞬。
然后传来一声沉闷的、仿佛巨石挪移的——
“轰隆!”
紧接着砖缝之间的水泥灰浆簌簌落下,取而代之的是如血管般蜿蜒爬出的、更加凝实的灰黑色纹路,与那古老标记的气息同源,却更加狰狞,散发着血色的暗光。
锁链拖曳声变得急促响亮,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极深的地下被唤醒、拖拽上来。
地面开始轻微震动。
苏暮雨脸色微变,他看向苏昌河,沉声道,“它要出来了。你确定要在这里聊?”
苏昌河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赤瞳中光芒流转,兴奋与警惕交织。他感觉到颈间的红痕除了滚烫之外,似乎还传递来一种奇异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共鸣。
“来都来了。”
他扯出一个算不上轻松的笑容,手指却已经悄然扣住了袖中滑出的一枚非金非木的黑色令牌——那是执行高危任务时申请临时权限和应急支援用的,用了就得写一大堆报告,但此刻显然顾不上了。
不过苏昌河向来是不写的。
“苏老板,场面可能有点大,咱们尽量别拆了你家后墙啊。”
话音刚落,那些暗红光芒与灰黑纹路汇聚之处,猛地向内塌陷下去一个不规则的黑色孔洞。
一股远比之前浓郁冰冷十倍百倍的腐朽气息,混合着令人作呕的陈旧香火味,如同实质的洪流从洞中喷涌而出,雾气化作一只枯槁的手骨。
锁链声震耳欲聋。
与其说是手,不如说更像是某种被风化侵蚀后的骨骸,裹挟着千年阴土的气息,每一寸都透着冰冷死寂的恶意。它五指箕张,漆黑的指甲划过空气,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目标明确,直直冲着苏昌河而来。
苏昌河瞳孔骤缩,几乎能感觉到那指甲上附着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气。他反应极快,身体猛地向后一仰,以一个近乎折断腰肢的弧度险险避开,同时袖中那枚黑色令牌脱手飞出,化作一道乌光狠狠砸向那只怪手。
一声金铁交击般的巨响迸溅出刺目的火星。那手骨动作明显一滞,似乎对这令牌的力量有些忌惮,手腕处也出现了几道裂痕。
但也就仅此而已。它只是顿了一下,随即以更狂暴的姿态扫过来,带起的腥风将残余的灰黑雾气都搅动得如同沸腾。
“苏昌河!退后!”
苏暮雨的低喝在耳边响起。同时,一道远比之前凝练的屏障瞬间横亘在苏昌河身前,屏障上流转着复杂古朴的符文,硬生生挡住了这道攻击。
银白屏障剧烈晃动,符文明灭不定,苏暮雨闷哼,脸色又白了一分,显然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苏昌河拣着机会直接从侧边滚了出去,虽然不太美观还有点狼狈,但至少有效。他喘了口气重新站稳,死死盯着手骨后那个不断透出更多不祥红光的黑洞。
“令牌都只能蹭掉点漆……”他抹了把额头不存在的冷汗,语气居然还能带着点吐槽,“这下边埋的到底是哪路神仙,这么暴躁?”
“不是神仙。”苏暮雨维持着屏障,声音有些发紧,目光却落在苏昌河颈间——那里的红痕不仅灼烫,边缘已隐隐浮现出极其细微的、与墙壁上那些灰黑纹路有几分相似的暗金色线条,一闪而逝。
“我猜是封印的一部分,产生了畸变。”
苏昌河一边警惕着下一次攻击,一边飞速思考,“你是说,这下面封印的另有其人,这东西还是看门的——和鬼兄是同事啊?”
“封印破损,力量外泄,侵蚀了原本的保护机制,也可能融合了某些不该融合的东西。”苏暮雨语速加快,“必须重新稳定封印,或者至少将它逼回去。否则,整个37街区都会受到影响。”
他说话间,屏障再次承受了一次重击,裂纹蔓延。苏暮雨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他眼神反而更加锐利,空着的左手快速掐了个决,口中念诵起低沉晦涩的咒文。
巷子里弥漫的香火味陡然浓郁,但与那腐朽气息不同,苏暮雨引动的香火气,更接近一种肃穆的古老祭祀之意。
随着他的念诵,地面微微震动,不是来自墙壁深处,而是来自他们脚下,以及更广阔的37街区地下。隐约间,似乎有更多同源的气息被唤醒,丝丝缕缕地汇聚过来,试图压制那狂躁的封印。
“你在调动地脉残留的封印之力?”苏昌河立刻明白了,心下暗惊。苏暮雨对这里的了解,绝不仅仅是开店久了那么简单。他能引动这些沉寂的封印力量,哪怕只是残余,也绝非普通的观察员或者什么古董店老板能做到的。
“坚持不了多久,它本能地想要冲破束缚。”苏暮雨咬牙道,“昌河,你的令牌,对准那个洞口,将所有的力量都激发出来!”
苏昌河没问为什么他现在叫得这么顺口,也没空计较。他一把召回那枚光芒略显黯淡的黑色令牌,将体内所剩不多的灵力疯狂灌入其中。令牌嗡鸣,乌光大盛,表面浮现出游动的暗红色的符文。
“去!”他低喝一声,将令牌如投掷匕首般,精准地射向墙壁上那红光最盛的洞口。
手骨似乎察觉到了真正的威胁,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竟舍弃了继续攻击苏暮雨的屏障,猛地回缩,冲向疾射的令牌。
苏暮雨眼中厉色一闪,一直维持着屏障的右手猛然撤回,双手合印,向前一推。那汇聚而来的、稀薄却纯净的古老封印之力,随着他的动作,化作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淡金色锁链虚影,后发先至,抢先一步缠上了令牌。
接触的瞬间竟奇异地融合在一起,令牌的力量似乎被加持了,速度与轨迹也变得飘忽不定,在被手骨触碰到的前一刹那,险之又险地擦着那漆黑的指甲边缘,嗖地钻进了那黑洞之中。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紧接着那伸出的枯槁手骨剧烈痉挛,漆黑的指甲疯狂刮擦着墙面,留下道道深深的沟壑,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拖拽着,一点点、极其不甘地向洞内缩回。
暗红光芒和灰黑纹路开始明灭不定,洞口也在不稳定地扭曲、收缩。
苏昌河被刮擦墙面的摩擦声刺得耳中嗡鸣,颈间红痕更是烫得他眼前发黑。
“起作用了?”
苏暮雨的情况比他还糟糕,刚才那一下似乎透支巨大,他单膝跪地,以手撑地才没倒下。脸色苍白如纸,唇边的血迹触目惊心。
他强撑着抬起头,对着苏昌河露出一个勉强但温和的笑,哑声道,“暂时压回去了。令牌的力量结合残留封印,应该能重新封住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久?”苏昌河追问,心头并无多少轻松。
“不知道,运气好几年,运气不好几个月。”苏暮雨喘息着,“这次刺激,让它彻底苏醒了部分意识。”
就在两人说话的工夫,洞口的暗红光芒迅速黯淡,灰黑纹路也如潮水般退去,隐入砖石深处。几秒钟后墙壁恢复了原状,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幕从未发生。只有巷子里残留的狼藉以及两人身上的狼狈,证明着一切并非幻觉。
寂静重新笼罩,比之前更加沉重。
苏昌河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松,顿时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尤其是脖子,又烫又疼。他踉跄着走到墙边,背靠着冰凉粗糙的砖石滑坐下来,大口喘气。
苏暮雨也缓缓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到他旁边,在他面前半蹲下。
过了好一会儿,苏昌河才沙哑着开口,打破沉默,“我说苏老板……你这售后服务也太刺激了。”
苏暮雨没睁眼,只是低声道,“现在你知道了。”
“我知道个屁。”苏昌河没好气地嘟囔,“我就知道我被苏烬灰那老东西坑了,这根本不是普通的任务,是来给你这儿镇场子的吧?还有,你刚才叫昌河叫的真顺口啊,我们以前到底什么关系?别和我扯那套哄小孩的。”
苏暮雨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眼神很疲惫,但深处那点复杂难明的东西,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他看着苏昌河颈侧那道仍有暗金色细纹残留的红痕,又看了看苏昌河那双写满疑问和烦躁的赤瞳。
“你想知道?”他问,声音很轻。
苏昌河与他对视,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
“废话,不然我这一趟不是白折腾了。”
苏暮雨的目光从他颈间移开,望向巷子尽头那片沉沉的夜色,仿佛在回忆,又仿佛在斟酌词句。
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
“三百年前,也是在这里……虽然建筑早已不同。”他的声音飘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替我挡下了一道必死的杀咒。代价是你的部分魂印被咒力侵蚀打散,沉入了这片地脉。你的那部分魂印也作为封印的一部分,将追杀我们的东西压在地脉深处。”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苏昌河骤然收缩的瞳孔。
“你颈上的痕迹,不是伤痕。那是残存的咒力与封印之力,在你魂印不全的情况下形成的标记。”
“而下面那个想冲出来的东西,很可能也与你那部分遗失的、被封印同化的魂印有关。”
苏昌河感觉巷子里的寒气似乎顺着脊椎骨一路爬进了脑子里。苏暮雨的声音不高,甚至因为力竭而有些飘忽,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凿进他一片混沌的记忆中。
每个词他都明白,组合在一起却像天书,偏偏又带着一种锥心刺骨的、近乎本能的熟悉感。脖子上的红痕又开始隐隐发烫,不是灼痛,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酸胀,仿佛有什么被遗忘太久的东西正在努力破壳而出。
他张了张嘴,想说你他妈在逗我,或者说这歌故事编得比苏烬灰的克扣津贴理由还离谱,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最终只挤出一声短促的、近乎气音的:“……哈。”
苏暮雨看着他脸上那种混杂着荒谬、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惊悸的表情,没再继续说下去。他眉头紧锁,似乎在压抑某种翻涌的情绪,或者是在对抗身体的严重透支。
不知过了多久,苏昌河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所以我和它才是同事?”
他试图用惯有的调侃来冲淡那股沉甸甸的窒息感,但效果不佳,语气里的僵硬暴露无遗。
苏暮雨眼睫颤动了一下,只是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他那个蹩脚的比喻。他声音很轻,“封印一松它会被惊动,你这里就会有反应。”
“合着我还是个活体警报器。”苏昌河扯了扯嘴角,抬手又想去摸那道红痕,指尖却在触及时停住,转而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所以我那部分的魂印,现在到底算个什么状态?已经和封印融为一体了么?”
他问题一个接一个,语速很快,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追根究底。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忍不住想撕开所有遮掩,哪怕底下是血肉模糊。
苏暮雨眼底的红血丝很明显,但目光却沉静如初,甚至比刚才更透彻了些。
“不知道。”他坦白道,“封印年代太久远,记录早已缺失。我只知道你的部分魂印沉入后,与封印核心变成了某种共生关系。那次施工破坏导致平衡打破,它开始活跃。”
共生。
苏昌河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也就是说,如果封印破了,我可能会拿回我缺失的那部分魂印——也可能会死,是吗?”
苏暮雨没有否认,但沉默地低下头。他向来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能再次遇见苏昌河他已经付出了太多,他无法接受再次失去的代价。
“同源……”苏昌河咀嚼着这个词,忽然觉得有点反胃。跟自己一部分可能已经畸变、还被封在地下的魂印同源?
这感觉比生吞了过期猫粮还恶心。
“苏烬灰——或者我直说,大家长有没有告诉你准确的解决办法?比如念个咒,滴点血,还是干脆我再下去跟它碰个头?”
他的语气里藏了些破罐破摔的嘲讽,但紧绷的身体和死死盯着苏暮雨的眼睛,暴露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苏暮雨与他对视,没有回避。
“我不知道。”他缓缓摇头,声音压得很低,目光再次落到他颈间,“但一定会很危险。封印和你的魂印状态都不明,你可能会被反向侵蚀,甚至,被同化。”
巷子里又是一阵沉默。夜风穿过,带起地上散落的碎石和灰尘,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在催促。
苏昌河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皮肤苍白,血管清晰。这只手刚才还握着令牌,试图封印地下的东西。而那东西,可能有一部分来自他自己。
一种荒诞至极的无力感席卷而来,混杂着被蒙蔽的愤怒,以及对未知本能的警惕。但奇怪的是,在这片混乱的情绪底部,像是沉睡在血脉深处的某种东西,被同类的气息隐隐唤醒。
他猛地握紧了拳头,抬起头,赤瞳在昏暗光线下灼灼逼人。
“苏暮雨,”他叫他的名字,“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怎么做?乖乖配合当个称职的祭品,去把你们搞不定的烂摊子收拾了;还是说你也有什么私人的打算?”
他刻意加重了“私人”两个字,目光锐利如刀,试图剖开对方那层永远平静无波的表象。
“按你说的,三百年前我救你一命,你这算恩将仇报啊。”
苏暮雨迎着他的目光,那双深黑的眼眸里,却仿佛有极其复杂的东西在缓慢翻涌。疲惫,歉疚,还有某种沉淀了数百年的、沉重到化不开的执念。
“我没有打算让你当祭品。”他开口,声音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昌河,我已经看着你死过一次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下定某种决心。
“我没办法接受你再一次离开我,哪怕是二分之一的概率。”
苏昌河到这里才真正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困惑。他原先设想的无非是关系要好的搭档或兄弟,但也仅仅停留在这层。他刚想开口问,苏暮雨打断了他还未发出的声音。
“刚才的动静,恐怕已经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
苏昌河也听到了动静,眉头皱起。“你们37街区的观察员?还是别的什么?”
“都有。”苏暮雨扶着墙壁,有些艰难地站起身,“先离开,去我那里。”
他朝苏昌河伸出手。那只手修长干净,指节分明,刚刚还引动了古老的地脉封印之力,此刻却微微有些颤抖,不知是力竭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苏昌河看着那只手,又看看苏暮雨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心底那团乱麻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扯了一下。
他啧了一声,最终还是抓住那只手,借力站了起来。手掌相触的瞬间,一股微凉的触感传来,并不让人讨厌。
“行吧,”他拍了拍身上的灰,语气又恢复了那点惯有的吊儿郎当的调子,尽管眼底的凝重并未散去,“不过说好了,今晚的加班费和精神损失费都得算清楚。我这趟来算借调,不享受37区的工伤福利。”
苏暮雨似乎几不可察地弯了下唇角,很淡,却真实。
“好,”他说,“都算我的。”
苏昌河感觉自己忘了什么,但他跟在苏暮雨身后所以的注意力都落在他们相握的手上,完全将某件事情抛在脑后。
比如疯狂震动的通讯器和终于脱身但找不到苏昌河在哪的慕青羊。
苏昌河被苏暮雨拽着往巷子另一头走,七拐八绕,扑面的陈旧气息越发浓重。
最终他们停在一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门前,门楣低矮,隐在两栋歪斜老楼的夹角阴影里。苏暮雨快速在门环上叩击出某种节奏,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缝。他侧身拉着苏昌河闪了进去,门在身后合拢,将外界一切声响隔绝。
门内是一个狭小的天井,抬头可见一线被电线切割的天空。空气里有淡淡的尘土和旧纸味道,还有一种更清爽的类似草药的凉意。天井一角有口老井,井沿湿润。
苏暮雨这才松开手,似乎松了口气,背靠着门板微微喘息,脸色在檐下灯笼投出的昏黄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唇上那抹血迹已干涸成暗色。
苏昌河也喘了口气,揉着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紧握的触感和温度。他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苏暮雨脸上,赤瞳在昏暗光线里闪烁,“搞得跟特务接头似的。苏老板,你到底有多少个身份?”
苏暮雨没直接回答,只是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朱红色的药丸,自己服下一粒,另一粒递给苏昌河。“吃了,对缓解魂印躁动有些作用。”
苏昌河接过来,放在鼻尖嗅了嗅,一股沁凉的草药香。
“不会是什么古怪东西吧?”他挑眉。
“怕就别吃。”苏暮雨语气平淡,转身推开天井另一侧的一扇雕花木门,里面透出暖黄的光和更多的书卷气息。
苏昌河撇撇嘴,还是把药丸丢进了嘴里。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之意顺着喉咙滑下,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颈间那灼烫的躁动感果然被安抚了些许,连带着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几分。他跟着苏暮雨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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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9768 on Chapter 2 Sat 13 Dec 2025 09:14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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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stina_m on Chapter 2 Sun 14 Dec 2025 08:51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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