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我亲爱的,咱这是跑路还是度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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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被来路不明的仇家追杀,杀手二人就这样踏上了公路之旅。
黄沙、戈壁、数不尽的仙人掌与疾驰在沥青路上的敞篷车。
他们追着太阳奔跑,任由橘黄洇染全身,影子在皮革座椅上慢慢拉长,为哑光的反色蒙上夜的寂寥。
“今日开塞利市的路况为……”
细碎的报道声戛然而止,本就卡顿的电台被无情扼住了喉咙,紧接着狂啸出一声深沉的告白,又立刻被快进换成了《Habits》。音乐飘飘荡荡,点歌的人似乎并不满足。他将手刹推到二档,皮鞋踩下了油门。不出所料,内驱力与惯性将副驾上正看书的人猛地向前推去。那人手一抖,松散的票据瞬间随风逃逸,附和上来的则是肇事者狂浪不羁的笑。
“喂,别看那破书了,那加油站废了几年,你又不是看不出来。”驾驶员取下领口别着的面具,换上了车槽里的墨镜。他向后靠去,身子微微侧向奈费勒,从方向盘上抽出一只手,剔开了对方领窝处的一片碎玻璃——它和那从锁骨蔓延到胸口的方巾一样闪闪发光。
“过去的东西也有可以利用的价值。”奈费勒放下的腿又抬了起来。不知何时,他已从腿侧皮扣处抽出一把短匕,从容地推了推眼镜,在杂志目标地点的城市上划了一道口子:“再找一个备用的身份总没错。”
“又或者说,某人过去的自信,也能化作绊倒自己的力量。”
音乐逐渐激昂,达到高潮。自家人教训的是,阿尔图倒也不恼。他一甩毛蓬蓬的卷发,耸起的肩又落下了:“这没办法。别的不提,就说这新车你满不满意?天杀的,这对小可爱不仅绑了你,还弄坏了我们的车,黑吃黑啊这是。”气到深处,阿尔图挠了挠脑袋:“白瞎了这套礼服,要不是为了配上你的审美,以及混进去,我八百年也不舍得穿。”
“当然,我的重点是,这人情债你想怎么还我?”
人的思维能跳脱成这样的,也只有阿尔图了。
“帮你跑路用的,是咱的车,还是我弄到的车?”
感受到那炽热的目光,正拟定计划的人不紧不慢地一针见血,还顺带调侃了一句。
“能把衣服弄成这样,也很有印象派的艺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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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吧,这真是不同寻常的一天。
时间倒回十八个小时前。身为全职杀手,彼此自然不乏高难度的委托。这次的地点是一所高档酒店,那里的宴会厅正举办一场婚礼,而要处理的目标,则是一对新婚夫妇——金主是这样备注的:“别顾什么道德良心,这就是对**夫妇。”
好吧,他向来是来钱不拒。手指继续滑动屏幕,并不抱太大期望。这种单子噱头再大,也无非是些处理前情旧怨,没什么新鲜的八卦,远不及另一人前来搭伙有趣。阿尔图想着,将手机熄了屏,并把主驾座的化妆镜向下扳低,欣赏起自己这身雪白的西装。配上米色的山茶胸针与黑底金纹的假面,不愧是年轻人的婚礼,花样就是多。不过,这般精致的打扮可不能缺了……他下意识看向手表的间隙,车窗的压栓立起了。阿尔图偏过头,待那车门打开,玻璃被轻轻敲了敲,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白皙的腿。
奈费勒?还是奈菲勒?总之,那水蛇一样的身段收臀落入了副驾。他今天为了潜伏,上半身是精致的马术缎甲,贴身穿的则是一条礼服裙。半侧扎的假发为他的气质增添了一份知性,而那蓝白相间的假面又深酝着一丝神秘与妩媚。但无论如何,谁不为这精妙的伪装而叹服?
有人想找点话题。
“亲爱的,我们……”就是如此天造地设的一对呀。
话未说完,就被对方自顾自地无视了。奈费勒扬起下颌,补着口红。虽然这么“无情”,阿尔图还是为他拉下了遮阳板镜片。而“猫儿”也刚好抿完了唇。就在阿尔图收回手的同时,他立刻在对方脸颊上留下了一抹性感的黑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还是等一切结束以后再说吧。”
“这话你是不是说过一次?”
回忆暂停。阿尔图戴上了墨镜,他点的曲子刚好结束。他们的车行过一片浅滩,惊起几只水鸟腾飞。
“该有的总逃不掉。”
数小时前,奈费勒也扶了扶面具。
“这么说来,除去你原来答应我的不算,我至少救了你这命,也该有点回报吧?”现实里的阿尔图为奈费勒调到了正常的新闻播报,安卡拉市的事迹正在被断续报道。
“救?这倒没错。”
转眼间便到了宴会现场。按照计划,他们根据人流密度,拟定了先在中心观察,再分头去找机会干掉目标。毕竟久聚在餐区也并非良策。
不久,宴会的主角在圣洁的宣誓中正式成婚,现场气氛也达到了顶峰。乐队一改肃穆,奏起了传统舞曲。新人共笑着执手进入舞池,奈费勒与阿尔图也紧随其后,在边缘的节奏中捕捉着目标的一切动态。
灯盏、香槟与欢快的卡达耶夫舞曲。过分的幸福感难免引发局外人丰富的遐想。阿尔图扶着奈费勒的腰,手掌从脊窝的凹陷处勾勒着线条,再悄悄度量对方小腹的薄肌,戒指背面顺着丝绸下的肚脐划至胯骨一侧。
好了,这下才会被玫瑰的刺扎伤手心。奈费勒搭在阿尔图肩上的手一下落回了“巢”,皮革裹住指背。另一对交握的手同时高举。灯光映暖了他的面容,带来一层不真切的朦胧。蓦然间,那对影子已从臂下穿风而过,如若掀开了新娘的帔纱……只为一生一现的抬眸。
“…!”
“欢迎啊,贵客。”
手头的重量突然一轻,攀上肩膀的人换成了一张艳丽的脸——不用细看,正是他们目标之一的女方。
“操,这可真是个典型的陷阱,我们都中招了。”
“这确实值得承认。她算计得正好,运用了逆反心理。在楼梯拐角,影子能反映出不实的站位,利用栏杆间隙错位,营造她还在那里的错觉,直到吸引猎物落入布好的兽夹。”
“哈,这么看来你都承认这很危险了,我的功劳是不是更大了?”
…
当奈费勒从另一端楼梯追上去时,恰好看见一位白裙女子前脚迈进了走廊旁的会客室。出于严谨,他先在饰帘的阴影处确认阿尔图能注意到他的行动,才警戒地走向房门。
越安静越不寻常。阴谋在空气中弥漫,但黑蛇还是亮出了獠牙。奈费勒靠在门侧,一只手按住腿内侧绑着的消音枪,另一只手握住门把。这种锁并不难开,用手镯的特制金属消除感应磁即可。门锁亮起,猎人轻轻推门而入。当他的手腕完全进入“兽巢”——一只手被手铐铐上了!
一股出奇大的力量将他向地毯拖拽而去。一只大手迎面而来,直取他的咽喉。杀手立刻变换策略,抽出匕首削去了敌人的一截手指。巨大的痛苦与愤怒化作一拳,狠狠砸向他的小腹。这个姿势不好发力,奈费勒只能抬腿挡下一击,任由力量陷进腿背,代价是因惯性侧翻进房间中央。
高大的新郎不给喘息之机,惯用的长刀一下震开了奈费勒拔枪的动作。这等劣势,加上不容分说的偷袭,早已令人理智灼烧。困兽之斗激发,他的呼吸瞬间屏住。
间场暂停。
他们的车被一群山羊拦缓了速度。奈费勒复盘的声音弱了下去,眼神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自然的迁徙。阿尔图也没闲着,骨子里的少年气作祟,眨眼就推开车门,捧着一瓦盆栽“嘬嘬”地试图引羊。可惜,那头羊根本不屑于那口娇贵的郁金香,一仰头衔走了阿尔图的墨镜,之后便是人追羊,羊追人,白费一圈力气。
现实毋庸置疑地宣布羊胜。气喘吁吁的人只得尬笑一声,“委屈”地从车椅下翻出一瓶矿泉水,扬手递给奈费勒,意思是想让人帮个忙。欣赏了全程接力赛的人憋着笑,接过水瓶拧开瓶盖,自己先小抿一口:“要是有牧羊犬的气势,也不至于惨败。”
“哎呀,这只是失误,谁叫那羊更喜欢我的墨镜。”阿尔图把水咕噜咕噜灌下,咂咂嘴,很快将剩余的水从头顶倾下。水流撞碎成珠,为他的头发镀上一层透金色的反光,不一会儿就变得湿漉漉了。灰狼甩了甩头发,附耳靠近奈费勒。高温蒸腾出的水汽在两人之间交融。
于是,他笑着轻声说:“如果这是你的命令,我也可以说‘汪’~”
湿润的唇几乎贴上奈费勒的耳廓。心甘情愿成为狗的狼摇了摇尾巴,语气却一下暗了下去。
“你平时总说我行事特立独行,结果自己应变也是这般冒险。要是我没装上子弹,一切就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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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图是破窗而入的。
与火线共舞,昭示行动已然暴露。舞池中,迥异的目光层层交织。他只得以在达玛拉组织里惯用的巧语,凭借绅士的演技逃离涡流中心,登上三楼电梯,穿过摇摆的走廊,才来到露台。
他风格一贯的计划灵光一现。靠着窗帘结成的绳索一跃而下。聪明的狼先掷刀凿进玻璃,这样就能撞碎阻挡了。
他看见他的爱侣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双手被铐,嘴里还被卸了弹的手枪堵着。怎会如此?奈费勒攻不成便退守的策略从未这般狼狈过。但情形不容他细想,目标已挥刀砍来。阿尔图立刻拔枪欲扣扳机,却顿感手枪重量不对。
几乎就在一瞬间,机敏的杀手迅速掷出枪械。炸膛的爆破在半空绽开烟花。下一刻,一颗子弹擦肩而过,灼焦了他的一侧发尾。
“呀,宝贝,是在找这个吗?”枪声源头响起一阵阴阳怪气的笑。门外的新娘晃了晃手掌,猎人与猎物的处境瞬间颠倒,阿尔图成了枪口下的红狐。“真巧啊……我们的手枪居然是一个型号,我有点喜欢上你了。”
两位传奇杀手的故事就此杀青?当然不会。挨了一身玻璃碎渣的男人也加入战斗,横刀砍向阿尔图,却被人侧滚躲开。阿尔图像蛇一般滑向被绑的奈费勒。
交流只需一个眼神。
女人的下一发子弹接踵而至。奈费勒用力向旁侧倒去,厚重的红木椅背严实地接住了这发子弹。阿尔图也顺势拔出了奈费勒口里的枪——空仓挂机,看来危机仍未解除。
不用想,弹匣肯定被那个女人一并顺走了。如果这次事件有骰子判定,阿尔图觉得自己一定掷出了无数个大失败。不过,至少奈费勒在这里。
这就足以成为享受反击的理由了。
阿尔图用自己的袖剑划开绑住奈费勒的绳子——哦,原来束缚手腕的绳索已被他用戒指上的暗刃偷偷割开了。
“弹匣。”重获自由的鹰隼一踢鞋帮,阿尔图便心领神会地抓住了那只向前飞的高跟鞋,从红黑的鞋底摸出了一盒子弹。至此,他们再一个同时侧倒避开攻击,敌人的优势便所剩无几。
“你开了什么条件让对方不满意了?”在下一轮交手中,阿尔图拔出了倒插在木桌里的三棱刀,顺手取出尚未传输完成的U盘,再开枪精准地打爆了笔记本的硬盘。
他将刀掷回给奈费勒,视线也随之转向另一边:“我有权对客户信息保密。”装上了獠牙的蛇有了力量“一雪前耻”。敌人的刀锋砸进墙壁,他矮身扭过。尽管长裙被钩开了线,但仍在刀光中绕至其身后,摸清习惯后流畅地避开肘击,成功将刀扎穿了敌人的太阳穴。
刀出,脑浆涂地。“不过,情报卖真卖假,就不算交易协定的范畴了。”糊了一脸血的杀手扯开凌乱的假发,将另一把匕首对准新娘飞掷出门,行云流水地加入了阿尔图的战局。
“砰!”
枪焰在敌人指尖先一步绽放,子弹精准撞上刀锋,令被击偏的匕首哀鸣着扎进一旁的油画,将画中圣徒的眼睛被整个贯穿,与此同时,阿尔图反应迅速的抄起那把沉重的红木椅,呼啸着向她砸去。
新娘矫健后仰滑步,椅子堪堪擦过她的裙摆。木质框架在惯性下冲破本就摇摇欲坠的栏杆,声势浩大的坠向一楼金碧辉煌的舞池。
“我们的胜负好像已经分晓了呢……”眼见阿尔图飞扑而至,新娘已然准备弃刀搏斗。
可惜一切都是徒劳。近身搏杀,可是狼的领域。眨眼间,阿尔图的另一只手已扼住她的咽喉,凭借力量将她狠狠掼压在残破的栏杆边缘,任时间令她的脸因窒息涨红。
死亡?这是死亡的宣言。阿尔图怒目而视,但那女人竟在笑。破碎的气音从她被挤压的喉管里挤出。
濒死,于她仿佛是终极的兴奋剂。
她没有徒劳地去扒扯颈间的手,反而将软垂的右手艰难抬起,抚上阿尔图因用力而紧绷的胸膛,用指尖划过蜜色肌肤上滚落的汗珠,最终隔着被汗水与灰尘浸透的礼服裤料,覆上那处因激烈厮杀和肾上腺素飙升而灼热硬挺的所在。
“Daddy?真遗憾啊……才喜欢上你,我就要变成尸体了。”
…
“咔!”
阿尔图用奈费勒的刀撬开了加油站自动售货机里的汽水。瓶盖划出抛物线,与空弹匣冷落在一起。他晃了晃玻璃瓶身,异色的液体与将晚的红霞交相辉映:“但愿这东西没像一夜情那样过期。”紧接着他放下了汽水,似乎不打算马上享用。
“话说奈费勒,我杀了她,你怎么就没一点反应?”阿尔图将语气悠悠地抛向了奈费勒,以目光触碰着这具身体,势必要讨出点说法。
“我这火也是为你才燃的啊,亲爱的。”
“反应?”奈费勒微微偏过头,镜片后的目光掠过阿尔图泛着金光的发梢,扫过对方紧绷的下颌线,最后落回前方被夕阳浸泡成蜜色的公路上。
“我需要有什么反应?对方的行为恰好证明了你的威胁与魅力。”
“我相信你扣下扳机时的判断,仅此而已。”
怎么是这种基于职业素养的冰冷认同!狼竖起来的耳朵一下子塌落了,但很快的,一个新点子在他脑内成形。
“哦?这么相信我啊……”
他拖长了语调,将身体又凑近了些,把奈费勒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与未散的水汽里。“那,既然她那么叫了……我亲爱的奈费勒,你可不可以也叫我一声‘Daddy’?”
就算知道不可能得到回应!但既然想了,总要有点期待吧。
副驾上的人自然地将背脊更深地陷入皮革椅窝。修长的双腿不再规矩地放着,只将右腿缓缓曲起,膝盖顶向中央操控区。随即,那只穿着精致皮鞋的脚虚虚压上了驾驶者的胯骨,施加了一份隐隐的不悦:“专心开车,阿尔图。”
“我们还没脱离可能的追踪范围。而且……”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被鞋底虚虚压住的人能感觉到他小腿肌肉一瞬间的绷紧。“说到追击,我很好奇。从酒店撤退时,我明明检查过车辆,为什么刚开出车库,轮胎就被精准扎破了?只能临时绕路换乘那新娘的礼物。”
话题被突兀又自然地转向了任务复盘。被放置的汽水液体晃荡到瓶口,泛出一种异彩的柠黄,惹人注意。奈费勒顺势把它从阿尔图手中夺过,握在自己手里。当然,置于对方胯间的重量并未移开。
无声,有力,且留有余地。奈费勒向来如此。
阿尔图哼笑一声,倒也享受着这若有似无的接触,重新坐直身体,双手回到方向盘上。“那对疯子夫妇准备得很充分。酒店附近可能提前撒了特制的破胎器,专候着我们这种‘礼貌’离开的客人。”他语气讥讽。“抢他们的车倒是省事了,你拿到的钥匙就在新郎口袋里,沾着血,但很趁手。”
“问题在于,”奈费勒接道,“我们回到临时据点,为什么袭击者不是从外面包围,而是直接从家门里走出来迎接我们?”
“就像早知道我们会回去,甚至提前在里面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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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流回十五小时前。成功完成任务的两人驾驶着逃亡始发的敞篷车,驶入夜幕的冰帷。红色的车身在城郊别墅区的山路林间穿行,宛如一颗待发的惊雷。
富人的社区大多不喜相互来往,所谓的安保也无暇顾及行踪诡谲的户主。相较宁静的灯光、婆娑的树影,越靠近自家区域,氛围就愈发不寻常。
“看来你的酒窖里进老鼠了。”
隔着庭院栏杆,阿尔图指着湿土里不易察觉的脚印,同时从工具箱内迅速补充弹药。他的目光转向奈费勒,对方正打量着周遭环境。在奈费勒举起折叠镜目测出折射角后,他开口道:“已经进入对方射程了,只能……”
“B计划?”阿尔图接过奈费勒递来的手雷,交换了一个眼神。奈费勒已然组装好了狙击步枪。
“我垫后,你先锋。”奈费勒话音落下,阿尔图立即释放手刹,猛打方向盘侧转车身,并趁着弹雨袭来前的间隙与奈费勒交换身位,自己从车门滑铲而出,伏行到铁门前,拉开了墙角一处隐藏的挡板。
“咔哒。”
伪装成鹅卵石的地砖弹开,汽油刺鼻的气味立刻弥漫,露出下方埋藏的金属罐和引信。阿尔图立刻拧开罐口,让粘稠的液体沿着预先挖设的浅沟爬向别墅木结构的基底。
同时,奈费勒的狙击让别墅东南角与正门台阶下爆开两小团火光,短暂照亮了周围的灌木与廊柱。
天衣无缝的配合。计划成功了一半,只需要阿尔图退回安全距离后,再由奈费勒补上最后一枪就能宣布完全胜利。
子弹追咬着他的脚步,于是阿尔图开始后撤,身形在建筑投下的阴影间灵活穿梭,在他身后的地面上激起一连串尘土。
而战场总是充满意外。一颗顽石被激烈的战斗波及,竟狠狠溅上了车门处的枪口。这一震,对于顶级狙击手而言微乎其微,却足以让廊柱后的枪手捕捉到那几乎难以察觉的反光点,瞬间,更密集的火力瞬间倾泻向敞篷车。奈费勒反应极快,立刻缩回车内。子弹噼里啪啦打在车身和他刚才的位置。这一下火力压制和暴露,让正在撤回的阿尔图压力骤减的瞬间,也吸引了更多注意,好在奈费勒重新掌握住了方盘,躬身驾驭着汽车向庭院倒去,好能接应阿尔图。
成败在此之一举。
阿尔图抓住机会,加速冲向车辆。但在他跃出的刹那,一个精准的短点射扫来,好在阿尔图极限侧身,子弹擦着肋侧飞过,将礼服划开一道口子,很快第二发紧随其后,刮过他的耳廓,打掉了不太牢固的面具。
月光混杂着远处零星的火光,足够让一个敏锐的敌人看清他暴露的属于“阿尔图”的脸。
本能快过思考。阿尔图猛地蜷身低头,将暴露的风险降至最低,这时,一个散发着植物根茎气味的东西从天而降,他还没辨认出来,这东西已结结实实地套在了他低下的脑袋上。
这不对吧。
意识到自己好像顶着个滑稽透顶的花盆头盔,阿尔图几乎要闷笑出声——这他妈也太荒诞了。他不再耽搁,用力扑回敞篷车旁,敏捷地翻入驾驶座。
最终,奈费勒的最后一发射出。子弹让巨大的火球从别墅底层喷涌而出,明亮的橘红色火焰翻滚着冲上夜空,造就了一个完美的“意外失火”现场。
怪不得今晚的新闻的播报要更加有趣了。
…
敞篷车在颠簸的车道上狂飙。阿尔图一手死死稳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抓住花盆边缘,用力把它从脑袋上拔了下来。结果自然是更多的泥土和那株可怜的郁金香全盘落在了他的肩头。
“这好像是你早上才领回来的小东西。”
他歪头,吐掉嘴里不小心吃进去的土渣,看向副驾。此时奈费勒已经收起了狙击枪,正用一块随身携带的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眼镜片。
“当然,我记得你想养花才买的。如今它还为你牺牲了,多么可惜。不过……”
“比你的脸被拍下来,然后我们不得不去南美雨林或者西伯利亚挖土豆,要划算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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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们就这样踏上了逃亡?这太奇妙了,我说……”
吹着口哨,阿尔图侧过头,将话语都送进呼啸的风中。
“我亲爱的,咱这是跑路还是度蜜月?”
奈费勒笑了,未置一词,反而有些故意地坚持要把分析做完。
“对,完美的经过还原。我认为这次的失误构不成危机状态,刚好也到了我们换据点的日子,重要的东西早就送出去了。”
奈费勒合上杂志,将划下来的有用商标和字块收入口袋。事发突然,他除了披了件外套、换了双皮鞋外,仍穿着那条礼服裙。残阳很快便只探着半个脑袋伏在戈壁上。沙漠温差变化迅速,他拢上扣子,一抖手腕露出了腕表。
“我们上公路有两小时多了,理论上快要到目的地了。”
“那时间过得还挺快。”阿尔图咂吧了下嘴。“我还是要合理推测,给我们下套的极可能是这单的委托人。”
“二比三的概率。但应该不是达玛拉的人。他们要的还是关于组织内部的资料。这说明……”奈费勒将身子重新蜷回副驾中,摆弄起了翻盖手机。“你是不是用公司电话卡登过网站?”
“哦……抱歉宝贝,我习惯从死人身上回收东西,大概是上一次……?”阿尔图笑着挠挠头,用一贯顺着眉的表情去博奈费勒的怜爱。但对方只是冷淡地将卸了卡的手机塞进自己的口袋,并用迅速的指令堵上了他的嘴:“到汽车旅馆再买张新卡吧。”
“好的长官、前辈、吾爱,就按你说的来。”
直球男最恐怖的点在何处?莫过于情露于表,而所含深意却隐晦不露。他们之间的话题短暂终止,但结束的氛围也并非那么轻松。电台的播音也恰在同时谢幕,推波助澜地构成了冰点。不明所以的狼只恨没有读心能力,不过要按奈费勒喜欢的方式破局,恐怕还得自己放下脸皮。所以他真的厚着脸,又一次偏头看向了奈费勒。但这一次,他是认真的:
“我们下一个家,怎么样?”
家。对于他们这一行来说,是多么珍贵的字眼。古往今来的同行,几乎无人能企享这等平凡之愿。但作为人类一种特殊的情绪——浪漫,却能始终支撑着这对机缘巧合中情投意合的搭档,去追求这不可能的可能,且更深地融入了包括工作以外的日常。所以,阿尔图想,能使航船扬帆的,莫过于这等令两人皆心生柔怀之事了。
“你希望去哪里,那里就可以作为我们的家。”
遥远的天际已然渲染成紫橙色的绸缎。跨越地平线的余光将最后的色彩包裹在他们身上。平素冷峻的杀手摘下了眼镜,用那银黑色的瞳眸注视着他素来笃信的挚爱。
“啊……?”
看似轻浮的灰狼也不免张目结舌。说是惊讶?那也未必全是,而是被惊喜震撼了头脑。“我理解了,奈费勒,我想……”
玩劣的本性一下子显现出来。阿尔图的眼珠滴溜转了一圈,摊手道:“那新地方至少得有个酒馆,跟夏玛那家要大差不差,最好靠着海?但绝不能是有同行的地儿,得清静点好。”
奈费勒一贯地听着,见人似乎停下了话题,便挑了挑眉。
只有这些吗?阿尔图分明准备好了正确答案。
这点要求明显填不满奈费勒心里的瓶皿。找到一处像样的房子,对房地产大亨的后辈来说几乎不成问题——阿尔图也不清楚这家伙到底有多少资产。可自从上了“贼船”,自己额外辛苦挣的资金总会被他抽走一部分,连同组织给的工资一起。
真是太可恶了!但谁叫他是奈费勒呢。这么想,把脏钱洗白再转给需要的人,也不差。所以,阿尔图继续说道:
“嗯哼——还得有个花园,把你家那只鸟老爷也请回来住住。怎么,还需要点什么吗?这要求会不会太多了?我知道……”
倾听者已然将头完全转向窗外流逝的沙漠,这下更加不能辨别对方的表情了!逗人无语或令其难绷的目的总归达到了,狼暗自窃笑。他一手搭着方向盘,将身体斜倾向奈费勒的位置,于他耳畔细声说:“住哪里都行,我的冷脸蛇。有你的地方,哪都是家。”
久久没有回应。
阿尔图有些疑惑地歪过头去,实在不觉得奈费勒会因玩笑而置气。
“奈费勒?奈费勒,奈费勒……”奇怪的变调在阿尔图的确保下,全部传进了爱人的耳朵里。不出多时,那道背影便开始遏止不住地抖擞起来。转过来的,是对方努力僵扯住的嘴角。好吧,各将一军的玩笑。这下轮到阿尔图无奈地扶额,再向后撩了下刘海。
“看来当‘死人’之后的生活,确实能让人开朗不少。我算不算除你父母外,见你心情愉悦次数最多的人了?”
“并且兼任被前组织小前辈‘折磨’最惨重的老资历。”
阿尔图在说话的同时,把倒空了的矿泉水瓶夹于大腿之间,再将一口未动的汽水分出一半倒入其中。他等待着,直到憋着笑的人终于控制住表情,才将其递了出来。
“不,不,你的‘竞争对手’可多着呢。”
“哦……?”阿尔图提起了兴致,显然胃口又被这邪恶黑蛇用尾巴钓上了。眼见那人好奇又失落的眸子飘忽不定地转,奈费勒再次抿起了唇,慢慢开口道:“怎么,忘了?你自己还说过,我曾经的某个伪装身份是小学老师,反差太大了。”
居然是这个竞争的点吗?某人才凝住没几秒的眉头,立马舒展了。
“现在好,我又记住了一个你应该反思的毛病——在对待人的想法上总喜欢消极估测。不过……”
“好吧,亲爱的,我真不像你这种理想的现实主义者,我……”
“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切实是最难忘的。”
“我会试着为你而放下消极的一面。”
在微不足道的争执中,两人的话语也随着彻底沉落地平线的黑夜,行至了一条线上。不同的声音相碰,两人同时一愣。承转的是阿尔图先轰然大笑。矜持的蛇反而红了耳廓,扭过头去拿走了本属于自己的那杯汽水。
“好了,多为自己考虑。承诺这种东西,不是说着试试的。前面已经有亮灯了。我宣布,行动及后续复盘就此终止,收尾的话等安顿下来再整理。”追加的这一长段话,倒令狼笑得更加灿烂了。奈费勒只得扶了扶镜框,再把它取下,别进了风衣外领。
奈费勒让你消停,你敢不停?那是绝对不行的。察觉到人这是真的有些窘态了,阿尔图才举起了手中的汽水瓶。
“好好好,依你。Cheers?”
“Cheers.”
瓶与瓶相碰。阿尔图深深地看了眼奈费勒,其人也正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有些反常,但阿尔图并不打算细想。他冲对方微笑着,将汽水全部灌入口中。
“…!……?”
“这怎么他妈的没泡了,还是苦的!真过期了!”
下一秒,这些液体就被阿尔图尽数“喂”给了公路旁顽强的仙人掌。我们也无从知晓,它对平生第一次尝到人类食物会是什么印象。
可怜的狼已经咳得无物可吐,正耷拉着脑袋试图缓解这独特的口感。回过神后,他立刻去关心奈费勒的状态。不过跳入眼帘的,却是一颗花花绿绿的水果硬糖。而托着它的手的主人,则像没事人一样,递来了怜悯又戏谑的眼神。这下,某人才后知后觉。
“你不提醒我!”
“我提醒过你别买加油站的东西。”
“我寻思我也没有花一分钱。”
“但是你还是给了售货机一脚。”
“呃嗯……免费的不拿白不要。”
阿尔图剥开糖纸,把糖含进口里。也亏奈费勒有随身带糖投喂“小孩”的习惯。甜蜜的味道一下子弥散开来,顿时覆盖了先前的苦涩。
“那我也只好尊重个人选择。”
“可是在我喝的时候你也没喝,是不是早知道了,但也没告诉我!”
被搁在卡糟中的智能手机突然亮了屏幕,与信号已连接的符号一起标志着这趟公路之行即将结束。
“我没有猜到你真会把汽水喝下去,看起来你没有我想的那么…‘聪明’——嗯?”
车身在阿尔图的驾驶下摇摇晃晃地滑停到了一旁的空地,凭物理的手段截停了奈费勒的狡辩,然后,他解开了安全带,径直从中间翻进了副驾,很显然,狭小的空间难以容纳两大只猛兽,蛇能溜走的空隙也皆被狼用前爪堵住了。
“好啊,那我也想知道你比我能‘聪明’到哪里去。”
恍惚间阿尔图竟感受到了身下人的喉咙里发出一种嘶嘶声,好嘛,毕竟也是自己打乱了原定的节奏,不过就奈费勒没有直接扼着人的手腕将他扔回驾驶位——“猜出来你给的糖是什么口味,咱就继续出发,不准甩了我自己去…”
“嗯…我想,橘子味?”
哪有狼急了主人不哄的道理,奈费勒出言打断了阿尔图接连不断的坏想法,重新攒回了话语权,那么这第一个答案的正确率…
“不是,亲爱的,还有两次机会。”
此时奈费勒的错答出于有或无意都不大重要了,就好比人愿意把小狗叼回来的网球再扔出去玩的各自情愿。
“或许是草莓,小孩一般都不喜欢酸的。”
有人先抢了跑。又一次答错了的杀手被压着腿折收到了膝盖,对方蜜色的胸脯近在咫尺,阿尔图将腔贴近了他的顾窝,大幅度的摇了摇头。
“那好吧,我有史以来最为精明的搭档?我或许需要一点提示。”
霎时,奈费勒感受到唇辩上覆来了些许压力,阿尔图以舌抵开了他的贝齿,淡褪的苦与甜腻交织,厚壮的舌头侵占着温暖的腔室,将糖果推挤着交换,却在对方的味蕾本能的去追随甜味之源时再曲舌卷回。
不一会,强烈的哽咽席卷了奈费勒的肺管,过剩的涎水混着糖水已经开始争先恐后的泄溢,将两人的交吻处浸泡地淋漓。
是什锦味。
无处释放的腔压让奈费勒有些许不耐了,他想推开阿尔图,却反被更深地压进座垫里,这势头与持久不免令他的思绪放飞到了体检时测试的肺活量仪器,吝啬的组织医院配滴的吹嘴都是小一号的尺才,以至于测完后每个人的嘴唇边都拥有了像被啃了一圈的红。
好吧…好吧…缺氧的时候大脑总是会出现些迷糊的,不切实际的汽泡。
他的视线看向了另一边遥远的城市灯火——该结束了,奖励与安抚的时间还未到之时,他们都需要克制。
……
“您好!我是您的语言导航助手,很高兴为您服务。”
“?!”
狼一下子被吓飞回了驾驶位上,留下了蛇一个人喘着气,口中的糖早已在舌战中被挤压成了碎沫,将自身的甜蜜各分为二。
“这鬼东西什么时候连上的?”
缓过神的人用手指胡乱戳着屏幕想关掉它,却反点开了智能语音的自动播放功能,这下好了,场景变得更加混乱了,令不远处的人也浅笑出声。
“在你‘英勇’翻越中控台的时候。”奈费勒坐直了身体,用余光瞥了一眼屏幕内标注的终点,是家廉价的汽车旅馆,正在前方不远处几公里。
“信号恢复让预设的导航自动启动了。看来我们运气不错,没在更关键的时候被打断。”
车灯重新划破浓稠的夜色。
“关键?”教训完导航的杀手终于能落座扣好安全带。阿尔图发动引擎,他侧过头,灰狼般的眼睛在仪表盘微光里闪着戏笑,“我觉得刚才就挺关键。”
“好,我认可你的理解。”奈费勒从脚边捞起装子弹的小包,开始检查起剩余的武器和伪装用品。“等到了旅馆……”
“规矩没忘。”看着奈费勒动作的阿尔图突然开口,“不过今晚,我想坏个规矩。”
“比如?”
“轮值取消。”他指了指不远处闪着断断续续的霓虹灯的汽车旅馆,“这种地方完全是最好的埋伏点,还不如提前上路。”
“更重要的是,你在我旁边,我睡不着。”
听完这话,奈费勒只是默默从包里抽出两把匕首,将其中一把调转刀柄,递给阿尔图。“拿着,枪声太响。”
一声口哨,阿尔图接过刀灵活地转了个刀花:“行,用冷的,反正咱们热的‘交流’暂时结束了。”
奈费勒轻轻哼了一声,他放下包,抬头将视线投向旅馆二楼一处拉着廉价印花窗帘的窗户。“还是休息四个小时比较好,不过我觉得,我们不必急着上去。”
“哦?”阿尔图挑眉。
“车比房间安全,随时能走。”奈费勒从风衣内袋摸出那张旧的手机卡,“而且,在这里,我们可以等等看。”
“等什么?”
“等有没有人,对我们这辆过于显眼的敞篷车感兴趣。”
“也等达玛拉那边,会不会因为某个鲁莽成员用内部电话卡登录了一类平台,而发出一波试探信号。”
一刹的沉默忽然被笑声打破。
“在这儿钓鱼?真有你的。”阿尔图摇摇头,笑容中却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所以,你坚持用这辆招摇的车,不只是因为它快?”
“它够显眼,能帮我们分辨,追杀者是靠旧信息勉强尾随,还是已经掌握了我们足够新的行动模式。”奈费勒将手机卡慢慢推入卡槽。
“如果是前者,旅馆就是终点。如果是后者。”他按下开机键,屏幕蓝光亮起,映亮他下半张冷俊的侧脸,“那么从这里到下一个‘家’的路上,我们得把网收干净。”
阿尔图看了奈费勒很久。随后,他伸出手,用指背很轻地蹭了一下奈费勒的脸颊,蹭掉那里或许并不存在的一点灰尘。
“下次我捡东西前一定先告诉你。”他眨了眨眼,酝酿了一下,“我保证。”
“你的保证的有效期通常不超过七十二小时。”
“这次不一样。”阿尔图收回手,轻轻地握住了方向盘,将身体更近的贴上了奈费勒,硬是把手机屏幕遮住了,好让人把目光全部交付在他的脸庞上。
“因为‘家’的地址,你还没告诉我呢。”
夜风穿过停车坪,带着沙砾的粗糙质感。远处公路偶尔有车灯划过,像流星,迅速出现又迅速湮灭。车厢内,两人的呼吸渐渐同步,轻缓而绵长。
……
计时器的指针停留在了3时56分的位置。
刚好,奈费勒将开机完成的手机屏幕按熄,随后,他学着阿尔图的样子,将座椅向后调了少许,让自己完全陷入那片昏暗。
“睡一会儿,天亮前,我盯着。”
阿尔图没有反对,他翻了个身,将手臂横过去,掌心向上,摊开在两人之间的中控台上。
几秒后,奈费勒的手落了下来,轻轻搭进他的掌心,任由人的手指收紧。
车灯早已熄灭,引擎也早已沉默。两只暂时收拢羽翼的夜鸟,栖息在了铁皮巢穴里,共同等待着黎明,或者下一颗子弹——无论哪个先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