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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egory:
Fandom:
Relationship:
Characters: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0-07-30
Words:
3,093
Chapters:
1/1
Comments:
2
Kudos:
6
Hits:
230

困于狭间

Summary:

生日快乐!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work for notes.)

Work Text:

那年秋天,我决心要改掉这个世界真没劲/的口头禅,不过这决心也只是/开个玩笑,我捡起凋零的银杏叶和跌落的蝉/积攒在火柴盒里,我和姐姐反锁了房门。

“你确定吗?”打印资料很薄,裴塔美草草翻完后抬起头来,由表情明显可见没有吸收多少纸上的内容。

“快要秋分了,挺合适的不是吗?”

裴塔美于是朝窗外看去。街对头的银杏树疏疏成排,叶子还是深绿色的,整齐堆成一串串纺锤形树冠,没有丝毫凋零迹象。倒不如说首尔的秋分时节和夏末差不多。

“凋零的银杏叶和跌落的蝉,这并不是同个季节的产物……所以作者是在以自己为媒介把它们连接起来。”

宋佳景坐在办公桌的另一侧,活动了几下发僵的手腕,用手托住侧脸,端详起裴塔美对着玻璃窗思索、尝试解释的神情。越是认真越是走偏。

“不一定诗里的每句话都有意义,可能只是作者眼前一晃而过的记忆和想象。”

“如果打算放在网页的广告栏里,那么每个字都要有意义吧。”

“这份提案已经决定不通过了。宣传首届合资建立的文学赏,重点是展现奖项权威性,不该押注在大众不熟悉的获奖者的作品上。”

“那为什么还要打印出来放在桌上?”

“没什么理由,我觉得写得挺好。”

“噢,挺难得……前辈好久没做这种无用的事了。”裴塔美又读了一遍,念出声。“我也觉得挺好。现在就是这样,我和前辈反锁上房门,在工作时间谈论没有意义的事。”

裴塔美注视着她,对她微笑。裴塔美在非职业状态下笑起来有副甜蜜的神态,让人很难不为止软化。宋佳景轻轻提起嘴角,模仿出一个微笑。

蝉死光了、银杏叶却未落的时节,房间里被太阳晒得暖乎乎。不是这样的,她想,要做的是反锁上房门,里面只有我一个人。

 

 

附近学校的空运动场边有一小块区域没有信号,自被裴塔美发现以来,这从不是秘密。

她把这件事分享给宋佳景时毫不犹疑,就和分享给其他人时一样。偶尔有人找裴塔美找不到,自然会被提醒:去学校看看。久而久之不单她一个,像是殖民者挤挤挨挨踏上新大陆,一米见方的阶梯座变得人来人往。

那天夜里天气已经转凉,尽管没什么风,空气本身就带了细密的刀刃。她们久违地凑在一张桌子上加班到很晚,休息的间隙里去大楼阳台上换空气。裴塔美半身伏在护栏上,手臂伸展开,用一只手掌去挡月亮。月光溢出洁白的一圈,在她手指缝里晕开、穿透过来。无处遁形。这世间何处都无处遁形,宋佳景想。

原来这么多人都会有不想被找到的时刻,裴塔美略显感慨地对她说。前辈呢?前辈不去学校坐坐吗?心情会平静下来。

她觉得有些好笑。为什么要去没有信号的地方?手机打开免打扰模式或者关机,效果是一样的。

不一样,裴塔美认真回答,手机关机是你在单方面拒绝被找到,而在没有信号的地方,是你消失了。

她垂下头,把一根烟塞进夹烟器,点了火,吸进一口又含住。太幼稚了,她想,消失在没有信号的地方根本不是消失。坐在阶梯上,自以为脱离人世,事实上只是把自己置于凝视的落点。消失是人为维护的假象。

你把那个地方告诉了太多人,现在你没法独享你的消失了。她轻轻呼吸,缓慢地说。你表现得不在,但人人都知道你在哪里,这和你在没有区别了。

那不冲突,裴塔美说,即使和其他人共享了,消失仍然是消失。不同的、独立的人们各自消失在同一个地方。她停顿一下,补充道:消失得太久,人会找不到来路。短暂地消失一会儿后有人寻找是件好事。

宋佳景突然觉得疲惫。如果不想找到来路呢?彻底的消失——投身火海一样的消失,寸骨不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棺材里,任何人都找不到。没有这样的地方,只要活着一天,就没有这样的地方……她摇摇头,没说出口,又吸了一口烟。作为一条狗活着,理论上来说,她已经消失了。

裴塔美凝视着她手指上精美的环,连同徐徐燃烧的烟丝一起凑近她唇边又挪开。她的口红涂得很整洁,边缘清晰、抿得干干净净,几乎没在香烟滤嘴上留下痕迹。她感觉到裴塔美的目光抚过她的手指、点黑的指甲前端,顺着夹烟器攀爬上来,停滞在她的嘴唇上,又糅合到她吐出的一缕烟里。烟雾飘散开,在她眼前染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区域,但那目光依旧露骨,并未随烟雾消散分毫。她镇定如常,没有朝裴塔美投出关键的一瞥。

如果我和前辈起了矛盾,我真的很生气、很难过,跑掉了,前辈可以去学校找我。我会等在那里。许久后,她听到裴塔美这样宣告。目光烧灼她的皮肤。

暂时分开冷静一下的做法不会解决矛盾,我不会去的。

那样,我就坐在台阶上一直等着。裴塔美的语气雀跃而柔软。如果有一天前辈消失了,我一定会去找你;我不见的时候,也是期待着前辈来找我的。

她呼出一口烟雾,一时哽住。卷烟纸和烟丝静默地燃烧着,积蓄起短短一截烟灰。

最终她开了口。

我没有找到你的想法,希望你也不要找我。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像冬季里沾水结了冰的麻绳。

 

彼时裴塔美所说的矛盾二字尚算半句玩笑话,而其后短短几年间摩擦愈发频繁地出现,裴塔美没有一次从她身边跑开。邮件、电话、直接去办公室,宋佳景从未遇到找不到裴塔美的情况。

被裴塔美当面甩下辞职书的那天晚上,她在俱乐部喝酒。酒是冰凉的,一整瓶倒掉了大部分,只剩下一杯。她以某种机械的节奏一点一点抿完,什么感觉也没有,目光不知飘向何方。

然后她披上外套,来到学校,在阶梯的尽头停下脚步。

裴塔美坐在台阶上喝啤酒。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着面对惩戒委员会时的西装,脚边规整地立着酒瓶,看起来竟然有一丝错位的好笑。

宋佳景站在夜晚的阴影里,沉默地看着裴塔美喝掉了六瓶啤酒。学校静如坟场。裴塔美举着瓶子喝得很快,显然还洒了不少,每喝完一瓶都仔细把空瓶在阶梯上摆好。最终她站起来,打了个踉跄又迅速稳住,拿起一个酒瓶,略显摇晃地走下阶梯,穿过半个运动场去扔到回收物垃圾桶里,又转身走回来,爬上台阶拿下一个瓶子。裴塔美十分冷静,一趟扔一个,反复来回。宋佳景远远望着,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隔世之境,西西弗推石头,裴塔美扔酒瓶。

扔掉最后一个瓶子以后,裴塔美停住脚步,回头望向阶梯,像望着另一个世界。然后她离开了。为什么相隔那么远,依然能看到她红着眼眶?

宋佳景从黑暗中慢慢走出来,走到那片消失区域,坐下。石阶表面冰凉,上一个人的体温早已散去,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啤酒味。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放到一边。没有信号。已经过了公交车运营的时间。

裴塔美到底不是那种会真的一直等在阶梯上的人。

 

 

“这里是有苦恼或是害怕的时候来的地方,好像没有哪项符合您。”

啊,声音是开裂的。不用转身就知道会看到什么表情。宋佳景想起来,上次看到裴塔美的笑脸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甜蜜的、可爱的,让人随之微笑的笑脸,不知什么时候替换成了发红的眼眶和颤抖的嘴唇。

活着。完成任务、扼死自我、活着。作为一条狗活着,理论上来说,她已经消失了,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为什么裴塔美总是非要去找她没有消失的证据?为什么要抱有期待?

……为什么不愿意放手,让她消失?

裴塔美说过:同在此处的人,只不过是各自消失在同一个地方罢了。为什么要干涉,打破消失的法则?消失的人被找到时,一平米的阶梯变成牢笼,把两个人锁在里面,卡住咽喉。

裴塔美说:“我会让你看到的。”

宋佳景的视线落在了更近的地方。

没必要去看注定发生的事,没必要为注定出现的结果背书。她偏着头,看到裴塔美的刘海被风吹乱了。有那么一刻,她想要伸出手,帮裴塔美梳理好。

看到这些就够了。

 

 

2019年秋天,气温居高不下,首尔的蝉鸣声渐渐退去,银杏树叶堆叠在树上,尚未开始变黄。

“秋天是一年里的日落时分。”背后传来声音。

宋佳景仰起头。

裴塔美站在她背后,正俯下身,低头看她。

“前辈总是自顾自地给别人划下界限,我怎样对你,希望你也怎样对我,我不期待你,希望你也不要期待我……”裴塔美的卷发柔软地垂下来,拂过她的脸颊,裴塔美的嘴唇在她双眼的上方开合着,说出的词句贴近而清晰,“但不是那么回事,事情不是那样运作的。前辈可以决定自己不付出什么,但不能阻止我决定我要付出什么。”

熟悉的脸倒过来看时,反而显得陌生。她看到裴塔美的唇角构筑着一个模糊的微笑。

“你笑起来的样子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未经思考,脱口而出。

“是啊,”裴塔美神色莫测,“……人是会变的。”

两人的呼吸让狭小的空间变得温暖。“很多事都是会变的,”裴塔美说,“有一次我就坐在这个位置,手机显示没有信号,但紧接着下一秒,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连这么小的一块消失的空间都被击破,这也太令人悲伤了。”宋佳景说。她们的面容靠得太近,她其实并不太确定自己在说些什么。

在蝉与银杏叶中只有前者坠落的时节,获过奖的诗人因一首语词繁复的诗在年轻人中间火了起来,刚刚预定推出三卷本诗集。阳光很好,街上人来人往,没有人发现学校里靠近的两个超龄学生。近旁公交站等车的年轻女孩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随口念出Barro搜索引擎广告页面的文字:

……我捡起凋零的银杏叶和跌落的蝉/积攒在火柴盒里,我和姐姐反锁了房门。

 

Notes:

宋佳景:我要消失!(独自搬进无人知晓的秘密住所)
……当晚厨房起火惊动消防队,暴露了行踪。热搜头条:宋佳景,关联新闻:Unicorn前代表宋佳景离职离婚后消失,竟因炸厨房高调回归民众视野。
裴塔美:唉,无语了……这个不会给你撤下去的哦(。
(作为替代,暂时把前辈接回自己家凑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