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引子——三种结局
一个色欲囚徒的判决————
苗木武（Takeshi·Naegi）知道自己快死了。
且不谈自身的处境——在可能最近十年里连流浪汉都不屑于光顾过的废弃医院的地下室中，四肢被以最大限度绑在床上，嘴里塞了毛巾，可疑的点滴正顺着扎在手腕上的针头渗入体内……这样的处境如果要一般人来突然面对可能是惊讶大于恐惧的。
但苗木武，一个日本财阀家族旁支后代里的独苗，除了遭遇谋财绑架之外本该跟这种情景无缘的少年，却很清楚自己为何会落到如此处境。
他倒是确实遭到了绑架，但把他绑到这里来的不是素不相识的劫匪，而是一个和他同龄且曾经同校，从小学到大学都在一起的年轻女人，古藤胜美（Katsumi·Koto）。
如果不看这里阴森恐怖几乎没有照明的环境，她身上的白大褂、文雅的眼镜外加专业的手术器材都应该让任何病人感到安心，甚至，从小身材发育就极佳的胜美有着高耸的胸脯，在护士装的包裹下显得尤为诱人。
而此刻的苗木武是无心欣赏他的身材的，何况从高中开始，他早就习惯了她身体的每一寸……某种程度上，她已经难以让他提起兴趣。
而这正是他现在被绑在这个偏僻废墟的地下室内的原因。
“胜美……”
他的话才刚开口就被她冷酷地打断：“你什么都不用讲。我知道你会说什么。”
看起来她对他的话也已经习惯。可以说，苗木武最自以为傲的部分就是他的舌头，不论是对女人的耳朵还是其他的孔洞，她们在他的攻势下都没法撑太久。
但就像患病久而未死自然就会产生免疫力，胜美对苗木武的花言巧语早就不再感冒了，只是装作自己还会为此感到兴奋的样子。
两人彼此都对这种相互欺骗的状况心知肚明，只是生活中更美好的部分让二人的矛盾总能得到缓和。
但是，当胜美离谈婚论嫁的极限年龄越来越近，双方在父母施加的重压之下，做出的选择却南辕北辙。
她背着他中断了安全措施，而他又不愿为了她这棵树放弃一片森林。
就是在胜美带着几分愧疚前去报告那个喜讯之际，她发现了他一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掩藏着的森林的一角。
“胜美，原谅我！我从此以后对你一心一意。”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从高中时代起就在骗自己，以及在发现真相的那一刻起她对他过去的好感便全部开始了自我质疑。
胜美相信自己的直觉，而事实离她的猜测倒是没有差太远。放在法庭上她的指控和行为都不可能站得住脚，但在这个地下室里她就是探长、法官和侩子手。
苗木武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因为他注意到了突然消失几周的胜美的腹部微妙的隆起。他想说明既然两人已经有了孩子，那么他一定会负责任地把这个小生命养大，他们可以从头开始。
然而胜美却告诉他：“我并没有打算回头。也许为了我腹中的生命我尽力去掩盖我的所作所为，但我绝不会原谅你这么多年来对我的蒙骗和背叛。”
求生心切的男青年甚至试图把责任推到东窗事发那天自己的女友（之一）身上，说是她先勾引他的，说什么“这都是练习”，并指出自己发现后来都是她在背后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
而听到这些，胜美只是冷笑，把一个包裹一下子搁到苗木武的腹部，伸手一扯将其打开。
他看清这个包裹里披头散发的内容物之后，几乎当场陷入癫狂，但方圆数里都没有人能听见他惊恐至极的尖叫。
就在他吓到尿裤子的哭嚎声中，医科大学毕业的女子也不管他的理智还在不在，能不能一边尖叫一边听她讲，就自顾自地告诉他，她正是因为去找了自己的这位闺蜜理论，才意识到自己周围都是自私自利的人渣败类，所以一怒之下将这个头从其主人的身上取了下来。
“我会养大我们的孩子……”
胜美一手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一手就如同过去无数个早晨一样温和地抚摸着已经涕泪横流的苗木武说——
“……但不要误会，我会告诉这个孩子，其父亲是个满口谎言又不负责任的渣滓，在我怀有身孕的事情瞒不住之后便一走了之从此再无音讯。放心，我会用我的余生赎罪——教育我们的孩子不要成为像你这样的女性公敌或者像我这样被骗的可怜虫。这孩子绝对不会重蹈我们两个的覆辙~~”
他心想着究竟谁才是恶魔，谁才是肆意妄为的渣滓，但又恰恰是因为对生的期望和对死的恐惧而说不出口——现在的他毫无反抗能力，最多只能把那个已经被放光了血如同女鬼一样的头颅颠到床下去，连用牙齿去咬女人的手都做不到。
他不想死，他认为自己要不是没发现这个青梅竹马性格中隐藏极深的可怕一面，自己的前途将是一片大好光明——在父亲的公司工作已经打下了基础，接下来就是稳扎稳打地凭自己的能力和出身往上升，同时靠着自己男性魅力享受左拥右抱的美好生活……
结果现在一切都被自己的不小心、一具无头女尸的口无遮拦和身边这个女疯子的癫狂举动给毁了……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绝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行么？
而她的眼神告诉他，毫无疑问是不行的。
以及，她按住他脚腕的手，还有逐渐靠近脚趾的闪着寒光的手术刀，都在告诉他，他是没有任何机会了。
当古藤胜美的处刑开始时，苗木武认为自己依然落入了地狱。
没有人能拯救他……至少在此生不行。
——————
一个尽职公吏的末路————
这里就是地狱。尤里·布莱尔这么想到。
人类的历史就是战争史，但科技的发展让生活的富足越来越容易，战争之间的和平期越来越长，能维持理智对话的范围也越来越大……当然，代价是，在长久的和平之后，战火和死亡的蹂躏愈演愈烈。
尤里不确定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在外人看来到底算不算战争，但是毫无疑问对于他自己来说，它就是。
一切都是从黑色星期五开始的，而现在是平安夜——这一个月时间里，无数的人从咳嗽、发烧转向吐血和皮肤溃烂，政府的态度则从一开始新闻主持人面带微笑所讲的“不必惊慌”转向开始到处布置街垒、探照灯和装甲车路障。
自从确认大流行已经板上钉钉而不是社交网络上好事者散布的谣言，他们倒是一直都在尝试，每个人都在尽自己所能地尝试阻止这场灾难或者至少阻止灾难危害到自己，但什么方法都没有用——最开始针对感染区的隔离手段因为美联人民热爱自由的天性而不攻自破，随后推出的解药、疫苗则不止一次被证明无效，而最后军队和警察也已经控制不住因为缺乏给养而越发躁动起来的市民甚至自身的指挥结构。
也许，只有学日本和它所控制的其他太平洋国家那样在第一时间执行闭关锁国策略，用海上国防军的舰队封锁海岸和港口，而且自身的积蓄还维持得住这种贸易断绝状态，才能遏制状况恶化，但是病灶就在自己体内的北美联邦即便能效仿此举也毫无意义。
尤里只不过是个养老院中层管理人员，移民出身的他能混到这份上也算幸运，而当去年的某天政府派来的人告诉他他被大数据筛选系统挑中成为了一个“第5自由防御计划”的参与者，他又不确定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当这场灾难爆发的时候，他在接受那份邀请后便日夜不摘哪怕洗澡睡觉都戴着的手表闪烁了起来，要求他进入待命状态，不过从那时开始他就不理解如果接到命令，命令到底会要求自己去做什么。
他知道自己还有很多的同志，绝大部分都是单身汉，大家分布在全国五湖四海，平日里都是守法公民，默默无闻地干着自己的事情，没有多少朋友或在世的亲人，只是等待着他们的多用途手表里传来号召要求他们为了维护这片土地的宪法和和平而站出来。
可是尤里看得很清楚——他们这个分散在全国的团队可以应对外敌入侵，组成游击队以最小的代价让敌人疲于奔命坐立不安，或者在敌人鱼死网破的孤注一掷之后，在废墟中重新建立秩序，但是眼下的情况是，天上既没有密密麻麻的滑翔伞兵也没有洲际导弹送来的火雨毒云，而是无孔不入的微生物在跟人类不宣而战。
“第5自由防御计划”可以应对很多事，但其实偏偏就对付不了瘟疫蔓延——可以说，面对病毒，这些潜伏在普通公民中的卫士，并没有比他们发誓要保护的人的处境更安全。
尤里不是乱猜而是切身感受到了这一点——预先通过筛选给他安排的6个搭档到头来只有3个成功会合，而且其中一人还发着烧，主动要求去执行风险度最高的任务。
经过三天和流氓盗匪、开小差的警察以及开始成建制脱离控制的部队的高强度战斗，尤里孤身一人了，他在养老院的工作和自身的性格本来就让他适应了孤独，可随后他接到的命令让他头一次仅仅想想事情的前景就惶恐了起来。
他被命令着去破坏城里目前唯一还能运作的发电站，切断大半个城区的电力，为军队的重新布署争取时间。
尤里没有立即执行命令而是要求上级对这个因果关系做出解释，而上级越是苦口婆心地说明为什么大半个城市陷入黑暗会对军队调度有利，他就越是心凉。
他完全明白这番举动背后的真正用意——受灾最严重的中心城区已经被决定要放弃了，但一旦还在里面苦苦挣扎的民众意识到自己被抛弃，他们暴怒起来的破坏力是无与伦比的。
尤里敢打赌，此时正有另外一批或者一个他的同志接到了命令要破坏供水系统，而他在想通之后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他执行了命令，前往已经有很多人擅离职守的发电站……这方便了他的任务……他按照上级分配的专业人员的指示将设备破坏到了无法修复的地步，但是等不远处的城区忽然陷入黑暗中，恐慌的尖叫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密之际，他却无视手表里原地待命的指令，冲向了那片黑暗。
他曾经工作然后因为手表发出的光而突然不辞而别的养老院也在断电区里。他对那里比对这座城市的任何其他地方都要熟悉。
平安夜，一整夜，还能执行任务的军警部队全部从城区撤出，在外围建立封锁线。不服从命令或无法撤出者在午夜时分之后全部视作抗命的叛徒或者“在行动中失踪（MIA）”者。
经过一周的时间，几乎在纸包不住火的秘密曝光导致总统下台的同时，军队终于越过高墙开进城市中心，在隔着防毒面具也仿佛能闻到的燃烧和腐臭气味的包围下开始接管原先的弃守区。
同样的事情不止发生在这一座城市，而也正因如此，这一残酷的手段也将难民和刚出现症状但还没丧失行动能力的病人所能造成的负面影响降到了最低。当然，原本被提上日程的软硬兼施试图在太平洋上争取更多利益的计划也被新政府束之高阁——一个就算痊愈也要超长时间恢复的病人是无法跟别人打擂台的。
不过，这个比方并不适用于军队在一座养老院里的发现。
陆军士兵发现了一个明明病入膏肓却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裹起来的男人，如果这是在夏天他不要几个小时就会中暑而死了，但很快等他们发现几名被收容在此却毫无感染迹象，仅仅是受到了惊吓的老人后，便明白了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神经质地对自己采取防护措施。
以及，在养老院几个入口处堆积着的被各种自制陷阱杀死的入侵者的尸体，还有更多在交火中被击毙的暴徒和遍及小半个建筑的弹孔、炸药破片痕迹，都在彰显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士兵们知道那个靠在墙边的男人的手表是红的，这意味着他是被打上“叛变”标记的“第5案特工”，而他在意识到这些靠近自己而且自己已经无力反抗的士兵不是开小差的军人而是终于觉得时机已到才重回舞台的正规军时，他把手枪举了起来。
士兵们立即作出反应，但在看到枪口指向的是他自己的下巴时，所有人都没有开火而是高喊“放下武器！”
尤里·布莱尔则在防护面具后面用蔑视的笑容斜视着他们，轻轻说道：“告诉总统先生，我在地狱里等他……”
“呯！”
——————
一个孤独旅者的终点————
“未来之路”号的舰长凝视着将手交叠搁在胸口躺在床上的那具骷髅许久，才深吸了一口气，从大副手中接过了PDA。
上面的内容已经有人读过了，而光是头几条就足以让人头皮发麻，不过手下保证，情况应该不会恶化了。
[不管你是谁，当你读到这个内容时，立即放下你手中的一切事务，想尽一切办法去唤醒船的高管人员，而如果你就是高层管理人员，我指的是你拥有进入船上所有区域的权力或者可以派人去那些地方，那么以下是你必须知道的……]
[……这艘船的电脑系统毫无疑问出了问题，我相信当你看到我的尸体时你就知道这是事实——你们需要想尽办法找到问题的根源并排除故障，而且我强烈建议要尽可能摆脱对AI管理系统的依赖……如果有可能，关了它！但不要透露这话是我说的。]
[……当我被唤醒时，我不知道为什么系统要叫醒我，而且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就是回不去休眠舱。我试过了一切办法，但系统似乎认为【单单只有我】已经到了目的地了。真是活见鬼……]
[……我只能在接下来的五十年里想办法活的充实，同时自学各种工程、电脑知识，试图找出问题根源以及解决办法，或者唤醒能解决这个问题的人来帮我。如你们所见，老子失败了，但我除了这个该死的AI和还留在地球上的愚蠢的系统设计师之外不埋怨任何人……哦对，你们最好给他们发个信，告诉他们飞船的设计者应该发扬托马斯·安德鲁斯的精神……如果他老人家确实死在了泰坦尼克号上的话……如果船出了问题，设计师应该为此负责……]
[……我猜你们已经注意到了你们周围的变化，但你们不知道为什么，因为如果不是AI告诉你们的话，你们就不知道在这半个世纪当中发生了什么——由于有人吹嘘这艘船的航线是绝对安全的……个二货……所以没有人给这大块头安装反陨石自卫装置，所以我怀疑是一两颗其实可以被20mm机炮打碎的陨石震坏了船的主计算机，才导致我提前苏醒。我不是在危言耸听或者臆想擅断，你们会看到那个外壳上贯穿进主计算机组的大洞，想想看在你们做关于新家园的美梦时是谁把它补好的……]
[……你们要注意那些植物自我循环温室内的各项参数。要是没有我的及时发现和干预，它们在30年前就该全死光了，然后大家都要在新世界上学咱们的老祖宗去用口舌拿命做实验。是哪个天才觉得绝对的无菌环境对这些转基因植物就最有利的？而且难道他们不知道空气净化系统的能力也是有极限的么？……]
[……反应堆的门应该设计纯机械锁定装置而不是全电传化，更不该完全交给AI判断什么时候该关闭什么时候该开启。我简直无法想象到底是哪个牌子的传感器顶着两千度高温居然还能大言不惭地指出‘目前装置并未在运作，请联系你的主管’……]
[……记住，你们欠我的。我不想当圣人，但是我在这50年里为了照顾你们，照顾你们所有人，而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我不会假惺惺地说什么我此生无憾然后让你们在新家园的地表上为我塑像——英雄的勇敢是被其他人用来掩饰自己懦弱的挡箭牌。如果你们一定要纪念我，我要求你们把我刚才这话刻上去，不然我不管是在哈迪斯还是阎王那儿都不会放过你们……]
[……在我弥留之际，我还看不到我们航向的终点，我们的新家园，但我相信如果我之前没有出过大的差错，那么你们终将看到。如果你们对我还有所愧疚，同时能相信我和理解我对这个狗屁的‘集全球最聪明的头脑和最丰厚的资金联合研制的AI系统’的担忧，并愿意对此做一些事情，那么，我只要求——你们把我的尸骨烧成灰，洒在那颗星球的大气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