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青兕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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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马蹄骤响,就见萧楚河纵马冲到营门前,一个急停飞身跳下马背,扬手一抛,把一颗血淋淋的东西正正丢在校场当中。众人看时,只见此物毛发虬结,当中两个圆睁的血洞,满脸震恐,竟正是叛徒钱忠的头颅!萧楚河径直大步走到叶啸鹰跟前,对他拱手抱拳:"叶叔叔,叛徒已经伏诛,正好拿他祭陈将军在天之灵。"
人群被震得静了一两秒,然后猛然爆发出一阵嘈杂议论,夹杂着振奋的欢呼。叶啸鹰连忙把他扶了起来,手搭在他肩膀上,脸上也流露出快意的表情。他清清嗓子,正要说话,却突然浑身一激灵,感觉背后似乎起了一串鸡皮疙瘩。人群的声音早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叶啸鹰急忙回头,就看到琅琊王全身着甲,双手拄着剑站在帅帐门口,面沉如水,正盯着自己——自己身后的人看。
见人都看过来,萧若风语气平缓地开口:"既然人回来了,啸鹰,把东西收拾起来,明日公祭照旧。"待叶啸鹰领命,他才转向一旁的小皇子,沉声道:"萧楚河,你跟我进来。"
萧楚河摸摸鼻子,利索地把背在身后的长棍和剑卸下来交给帐门口的亲兵,跟在琅琊王背后进了帅帐。他站在当地,眼见萧若风还没走到书案后就转过身来,脸色黑如锅底,才仿佛刚意识到一样露出个祸患临头的表情来,小声叫了一声:"王叔,"
萧若风心头的火"腾"地一下就冒了出来。他沉着脸,声音跟带冰碴儿似的问:"你知道错了吗。"
萧楚河深吸了一口气,张开口似乎想说话,不知为什么却又闭上了。他沉默了一小会儿,突然抬起手解开身上轻甲的肩扣,"哗"地一声把铠甲卸了下来,单膝往地上一跪,闷声道:"我错了,请王叔责罚吧。"
萧若风怒极反笑,两个眼睛都瞪圆了看着他:"你错哪儿了?"
"我错在不遵军——"萧楚河抬起头想回答,开口却变成了:"王叔,您没有命令说不准诛杀叛徒。昨天是休沐时间,我今天也不当值。我一个人也没带,也不算擅自调兵。"
他辨驳得干干净净,说完更觉理直气壮,只跪得直直的,一脸坦然地看着琅琊王。
萧若风气得眼前发黑,一抬手把墙上挂的马鞭拽了下来。"你是皇子!是皇兄最看重的儿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不懂吗?!"他盛怒之下,提起鞭子照着萧楚河挺直的后背就抽了过去,"还一个人也没带,你还有理了是吗?!"
萧楚河被抽得身形一晃,他脱了铠甲,也没运内力护身,这一下结结实实挨在背上,脸上顿时刷白了一度。但他倔脾气上来,愣是一声不吭,立刻重又挺直了身体。
萧若风气得昏头,反手又是一鞭,"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一个叛徒,没的脏了你的手!"
萧楚河疼得胸中真气一顶,一口把下唇咬破了。他听这话说得难听,想要开口辨驳,却又感到一分委屈。一时头顶上风声又起,他本能地偏头躲了一下,却听到帐门那边一响,一个人影两三步冲了过来,萧凌尘在他身旁利落跪下,视死如归般地喊道:"父帅,住手——"
萧若风正在气头上,这一句显然只有火上浇油,他甩手翻过来一鞭子,连着萧凌尘也一起抽了过来:"你闭嘴!"
萧凌尘双手抱住后脑,把头一低,用肩膀扛了这一鞭。他从小挨的打比萧楚河多十倍不止,对父亲惧意甚重,刚才这一下冲出来已经用完了大半勇气,此时咬着牙又喊了一声:"父帅!"声音已颇为颤抖。
琅琊王因为这两天的担忧与后怕积累的怒气刚刚才发了出来,但萧楚河不肯认错,他本就有些骑虎难下,偏此时萧凌尘出来顶雷,他抽自己的儿子更没心理负担,扬起手腕就又是一鞭落下——
然而这一下却没落到实处。他腕上一紧,就见萧楚河抬起左手,牢牢抓住了鞭梢。
"王叔,凌尘并没有错,抽一下够了吧……"
萧楚河武学天赋惊人,才只十五岁距离逍遥天境已仅有一步之遥,他内力淳厚无比,这一下抓紧了,萧若风竟没能挣动。僵持之下,萧凌尘趁机把刚才吞在喉咙里的话喊了出来:
"父帅,楚河的马背上有血,他身上多半受了伤!"
话音未落,萧楚河当即松开了抓住鞭梢的手,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萧若风却是闻言大惊,马鞭直接丢到了地上,一把把萧楚河拽了起来:"你伤哪儿了?!"
萧凌尘:你哥冒死来帮你求情,你就给我挡一鞭啊……
萧楚河:废话,你揭我老底,我不揍你就算便宜了!
Chapter 2: 佯不覷人空婉约,笑和娇语太猖狂
Summary:
楚河被坑穿女装的故事(不是)
时间接上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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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稷下学宫换了新的祭酒,萧楚河和萧凌尘被琅琊王打包送回了天启——是为了听化名的儒剑仙讲课,跟前几天的六皇子单骑闯敌营杀叛徒事件没有关系。
可到了天启才发现,学宫最近停课了。因为西楚使团来访,要搞一系列文化交流活动,学宫老师大多在礼部兼职,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拉了壮丁。
萧凌尘无所事事,在天启呼朋引伴满大街乱转。萧楚河却因为身上带点儿伤,被王叔一封私信告了御状,暂时叫御医摁在了雪落山庄里。他倒也不急着出门,每天就在院子里摆棋谱。
摆了一天半,从天而降一个萧凌尘。
萧楚河一个闪身退步让开这人的飞扑,顺便把棋盘也挪开三尺,榧木棋盘在空中旋转一圈安稳落地,上面摆的珍珑谱也纹丝不动,安然无恙。
"楚河,你这身法又精进了啊!"萧凌尘一屁股坐在萧楚河刚刚的位置上,丝毫不顾对方嫌弃的目光,从桌上茶壶里倒出半杯茶水,端起来就喝。喝毕,长叹一声,对萧楚河道:
"你哥我大难临头了!"
萧楚河抱起双臂,"还有这种好事?"
萧凌尘脸色一垮,坐直了身子:"我说真的!你这两天没出门,不知道天启城消息灵通的人都在传,说西楚使团是来联姻的!"
"所以?"萧楚河眉头一挑,表情依然冷漠。
"据说这联姻的对象就是我啊!"萧凌尘直接站了起来,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我完了!我才几岁,就要娶王妃了吗?"
萧楚河听到这句话差点儿没被口水呛住,他掩饰地咳嗽了一声,抬起头继续保持着冷漠和嫌弃的表情,语气平板严肃:"准确来说,是世子妃。王叔的王位还没传给你呢。"
萧凌尘听出了萧楚河声音里面压抑的笑意,气得磨了磨牙,随即想起此行的目的,连忙换了一副最诚恳的表情,语气央求道:"楚河,这次你真的得帮我。就算真要纳妃,我也不想盲婚哑嫁,娶个什么西楚的公主啊……"说完垂头丧气,揣着手臂又在桌前坐了下来。
萧楚河被他占了座位,只得绕到对面重新坐下。他看了萧凌尘几秒,摸摸鼻子,目光游移向别处,顿了一下才开口:"你想我怎么帮你?"
萧凌尘立刻抬起头:"简单!帮我探听一下消息。"
萧楚河眨眨眼:"你要找百晓堂?"
萧凌尘头摇得像卜楞鼓:"用不着那么大阵仗。"他身子前探,续道:"西楚使团不是住在驿馆里等着陛下召见吗?大家都不认识,国宴之前,他们也不会见外人。但宗室的女眷出面就没问题了,你能不能假扮成你妹八公主,去帮我探探虚实?看他们西楚这位公主是不是真要嫁过来?"
萧楚河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手去摸萧凌尘的额头。
萧凌尘本能一躲:"干什么?"
萧楚河手掌落空,袖子一甩把手收了回来,冷笑道:"看看你烧得多高才把脑子弄坏了,能想出这种白痴计划来。"
萧凌尘毫不气馁,竟然不再躲了,反而稍微凑上前来,认真地说:"哪里白痴了,这个计划很合理的。"
萧瑟额头青筋直跳:"那你直接找我妹不就行了?"
"我跟你妹都没说过几次话!"萧凌尘理直气壮地说:"再说,有道是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事关两国邦交,还有人家公主还有我的清誉,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萧楚河张口,突然发现上面这段话可议的点实在太多,他一时竟无从下嘴。所谓犹豫就会败北,他就慢了这么半拍,萧凌尘已经把双手按在他肩膀上,无比真诚地道:"楚河,你答应了吧?我就当你答应了。你帮我这一次,大恩大德,我一定结草衔环以报!"
说完,半秒钟也没停,立刻转身开溜,身体一阵风一样穿过院门,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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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是什么?"
过了一天,第三天一早,门外来报将军府的叶大小姐来访。萧楚河让请进,就见叶若依使两个仆妇抬了一个快比她本人还高的箱子进来,放在当地,又把人打发走。
摆明了,是给他的。
叶若依笑吟吟地开口:"凌尘哥哥前天来找我——"
"停。"萧楚河连忙喊停,用手揉着太阳穴,没好气地道:"他为什么自己跑了,偏让你来?"
"他说怕你打死他。"叶若依毫不犹豫,脆生生地答道。
那我确实不能打死你。萧楚河无言以对。他看了一眼那个箱子,感觉头都疼了起来。他已经猜出那里面是什么东西了。
叶若依已经利落地打开了箱子盖,小心地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抱了出来。"楚河哥哥,我来的时候顺便路过驿馆看了一眼,西楚人此时没有访客。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日就最好,你快点儿打扮起来。"
月白绸面的圆领衬里,碧青色中衣,团花织锦的阔袖对襟长衣。蜀绣石榴色六幅曳地长裙,织金银绣线的宽腰带,侧边坠下两道流苏。鞋是缎面的云头履,还有一条同色的罗纱披帛,上面印着凤凰衔枝的暗纹。叶若依把衣服在他书案上摊了一桌,把手一拍,道:"怎么样?我的品味一流吧?"
这是品味的问题吗?!
不过这套衣服样样精致,确实是非毓秀坊一流匠人的手工做不出来的。叶若依才只十三岁,因身体孱弱,身量也略有不足,这显然不是她自己的衣服。萧楚河眼睛微眯了起来:"这衣服哪儿来的?"
叶若依张口就答:"哦,这些原是我爹让订了给青龙使的千金做生辰贺礼的,我先借来用用。昨日凌尘哥哥来找我,这尺寸还是我跟奶娘连夜改出来的,保证合身。"
青龙使的千金……
哦,李寒衣。
那这衣服倒确实一时半会儿用不着,做了也白做。
萧楚河想象着雪月剑仙穿成这样的画面,不由得浑身一寒。他发呆之际,叶若依已经拿着一件衣服照着他身上比量起来,吓得他急退半步,眼睛都瞪圆了:"你不是要自己上手吧?!"
"怎么会,"叶若依淡定回答,"再说我会穿衣服,也不大会梳头啊,我带了奶娘来帮你弄。待会儿也让我奶娘陪你一起去。"
萧楚河感觉头更疼了:"除了你奶娘,再没别人知道了吧……"
"当然!"叶若依点头,"本来我想跟你一起去的,但咱们天启城的贵女,哪有一个人不带就出门的。"她说到这里,突然掩口微笑:"不像大名鼎鼎的永安王,一个人单枪匹马就闯到敌营去。"
萧楚河不能跟小女孩一般见识,只能无语望天。若非这件事上萧凌尘替他挡了鞭子,他算是欠了他人情,说什么也不会答应这种荒唐的行动!如今叶若依已经把她奶娘喊了进来,这中年妇人不愧是将军府做事的,手下并不粗糙,却利落已极,三下五除二帮他换好了衣服,还给他梳了个朝云近香髻,斜插一支金步摇,脖子上套了七色宝石缨络项圈,加上金丝臂钏、银球香囊,丁丁当当挂了一身。
叶若依等他打扮好了才又从外间进来,一个照面就惊得呆了,半晌才拊掌大叫道:"云薄罗裙绶带长,满身新浥瑞龙香;春风因过东君舍,偷得百花染新样。好一个国色天香的姊姊!凌尘哥哥没能看见,真是太可惜了。"
萧楚河面色顿时黑如锅底:"敢让萧凌尘看见,明天你就去给他收尸吧。"
叶若依忙不迭摇头,一边掩口而笑,一边低声跟奶娘嘱咐了几句,还体贴地道:"楚河哥哥,我奶娘也会赶马车的,你若想连雪落山庄的人都不带,就从后门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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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叶若依弱质少女,却有酇侯之才,确是有原因的。她安排得十分周全,萧楚河到了驿馆,守门的驿吏虽不认得他,也不敢怠慢,直接去请了西楚使团随行的女官。
然而冒充八公主其实是不行的。八公主今年才十二岁,又得皇帝喜爱,来日宫宴上说不定会跟使团碰见,那不就全露馅儿了。西楚女官询问身份时,萧楚河镇定道:"我是琅琊王的女儿。自幼爱好棋艺,听说西楚公主殿下亦擅此道,忍不住冒昧前来讨教。"
言下之意,我是来踢场子的。言毕还让奶娘把他出门时顺手带上的一副碧玉棋子拿了出来。
那副棋子全由羊脂玉雕成,颗颗剔透含光,绝非凡品,把西楚女官看得都一愣。只沉吟了片刻,就把他们请了进去。
西楚公主并没有叫他等多久。茶才喝了一轮,就听见环佩丁当,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从内室转了出来。这姑娘穿着西楚的传统服饰,容颜清丽,眉宇间自带一股英气。她先行了平礼,才悠悠然道:"不知郡主莅临,有失远迎。不知郡主有何见教?"不卑不亢,精气内敛,显得气度不凡。
但萧楚河是来扮演目中无人的莽撞少女的,他只好硬梆梆地吐出两个字:"下棋。"
"哦?"西楚公主微微挑眉,"郡主从何得知——"
萧楚河只觉得那六幅襦裙的腰带把自己的智力都勒没了一半,要是跟这位公主打起机锋来他非露了马脚不可,因此故意摆出一个任性妄为的表情,道:"你要是赢了,这副棋子就送你了。"
西楚公主眼睛眨了一下,看了他几秒,从善如流地坐在了他对面,道:"恭敬不如从命。"
既然是踢场子,当然请对面执黑先行。西楚公主起手一个平平无奇地对角布局,开出的棋路跟她人的样子一般,十分稳当。
但萧楚河又不是真的来下棋的。他立刻展开猛攻,在右路大吞实地,逼得公主不得不应战,下场跟他肉搏。折腾了二十多手,落子已不得不慢了下来。
萧楚河还记得此行的目的,他趁着对方沉吟长考,突然开口问道:"公主殿下在北离还住得习惯吗?"
就见对面目光一凛,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坦然以对,趁机落子。
西楚公主笑着回答:"梁园虽好,不是故乡。"跟上去却是一记妙手,直接从白棋手里咬下一块肉来。
萧楚河寸步不让,追着这块棋形步步紧逼:"殿下不远万里而来,真是辛苦了。"
西楚公主这次隔了半天,又长考了一记之后才笑答:"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耳。"
萧楚河一阵头疼,这下真打起机锋了。
要不还是先把棋下完吧。
中路搏杀,拼实力,也拼决断。西楚公主韧性十足,试了几次见白强黒弱,竟然果断地放弃了右路,乃至弃子整型,好让自己的棋子能勾连成片。直到一百余手,她颓势尽显,才忽而轻松一笑,把手中深碧色的黑子丢回棋盒里。
作为棋手,倒也不差了。
"郡主好棋艺,我自愧不如。"她笑吟吟地看着他,刚才虽然搏杀得激烈,如今投子认输,却全无颓丧的样子。"应该是家学渊源吧。"
萧楚河跟她绕了这半天,终于等来一句实在话,内里长长出了口气。他露出傲然神色:"家父棋力胜我十倍。不过家兄却是不行的。"说到此话锋一转,故意眨眨眼睛,笑着补充:"他是个臭棋篓子,还整日不务正业,大概是继承不了琅琊王的衣钵的。"
"原来如此。"西楚公主沉吟几秒,点头道:"多谢郡主见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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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雪落山庄。
"所以你赢了棋,还把那副棋子给她了?!"萧凌尘震惊地问。
"给她了。"萧楚河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从容地喝了一口,抬头看着萧凌尘冷冷的道:"这算在你头上,记得赔我一副。"
"什么!"萧凌尘直接跳了起来,"你那副棋子少说也值五千两银子吧,而且还有价无市!这又不是我老婆,凭什么我赔啊!"
"本来就成不了你老婆。"萧楚河轻嗤一声,目光微沉:"西楚人只不过是刻意散播谣言,想试探王叔的想法罢了。蝇营小道,上不得台面。"
萧凌尘其实没有完全听懂这句话,但不妨碍他抓住了语气中的重点,他一把拽住萧楚河的袖子,不满地道:"那你还让我赔?"
"废话,"萧楚河嫌弃地挣脱,偏过头瞥了他一眼,嘴角却勾起来:"毕竟是给你'退婚'的赔礼吗。"
Chapter 3: 燕然未勒
Summary:
来自泠月清溯老师的梗:【有一次率领的部队全军覆没,他自己的马也被射断了腿,是薛叔叔一路护着他从敌军追击下杀出来的,回来后我父帅直接罚他跪了半个月的祠堂。】
“1“发生在上一章之后大概一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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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殿下,咱们应该尽快渡河,到对面的清江城据守,等待王爷派军来援。“
听完薛断云的话,萧楚河一言不发。他默了片刻,沉声道:“清江城下离河太近了,具装骑兵无法野战,守城没有优势,光凭城内守军,挡不住南决人的。”
薛断云急道:“至少可以撑到王爷赶来。”
“然后让王叔跟气焰正盛的十万南决大军就在这里决战吗?”萧楚河咬紧牙根,话音转为狠厉:“薛叔叔,咱们得把敌人的气势打下去!”
薛断云心头一突:“你想怎么办?”
萧楚河道:“让徐敏和郑正铭各带两百骑,埋伏到两边的芦苇荡里,等我号令,时机一到,跟我三面夹击。”
薛断云猛地抬头看向他:“殿下——”
萧楚河不闪不避地迎向他的目光,双眼澄澈,里面分明在说:不可行吗。
薛断云咬咬牙。这确实是可行的。具装骑兵冲阵,再厚的阵势都能给捅个窟窿。若敌人首尾不能相顾,未必不能透阵而出。
他一提马缰,反身向萧楚河拱手:“末将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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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袭之所以称之为"奇",就是因为有多奇,就有多险。萧楚河自带两百骑兵背河而立,一直等到南决前队几乎冲到眼前,才令人擂鼓,同时提缰冲阵!两侧伏兵一同杀出,分散成数道长蛇,瞬间将敌军阵型搅碎。
南决前队已与北离骑兵厮杀在一起,后队不知详情,还在源源不断地压上来,兵器相交,众相踩踏,吼声哭声震天,现场惨不忍睹。但不断冲击前队的南决兵也让其军阵增厚了数倍,一时间许多北离骑兵竟被敌人的血肉之躯和倒下的尸体困住,速度生生拖慢,相互无法接应。
萧楚河一马当先,仗着胯下宝马神骏在敌阵中穿进穿出,长棍挥舞处南决兵盔甲俱碎,血水浸透他的护手,从手臂甲片的缝隙里淋漓而下。他撕开一道缝隙,把一队北离骑兵领了出来,长棍一指继续向西,朝着南决人的中军直奔而去!
薛断云暗叫一声“不好”,策马紧紧追在萧楚河背后。南决人的中军多有长弓兵,虽被铁骑冲乱大半,余者还是很快恢复列阵,密集的羽箭如飞蝗般爆射,跟着萧楚河的骑士一个个中箭倒地,人仰马翻。萧楚河一提马缰,从马鞍背后摘下短弓,回身便射,一箭挟着接近逍遥天境的内力穿过层层敌阵,正中一边擂鼓的传令兵前额。但南决攻势只是稍稍一缓,紧接着也有骑兵脱阵而出,分成两队朝他包抄了过来。这些人骑射功夫了得,边追边发箭矢,还能摇晃身形躲避来袭的羽箭,萧楚河骑在马上回身与他们对射,射倒两骑后反手一摸,箭囊竟已空了。就这一缓之间,他只感到一个颠簸,却是马腿关节处正中了一箭,踉跄之下几乎跪地,骏马发出一声哀鸣,马身几乎侧翻。萧楚河惊变之下原地仓皇跃起,在半空中以棍头下戳,入地数寸,才勉强稳住身形,却没能躲开又一只羽箭正中他胸甲与臂甲之间的缝隙,箭头入肉发出一声闷响,精铁箭头的余力把甲片都挤得变了形。
薛断云从后面赶上来,马鞭卷住他棍头,大喊一声“殿下!”飞身下马,一把拽住萧楚河的胳膊把他扔上马背。他自己反身引弓急射,稳如磐石,例不虚发,一连射倒了十几骑。眼看其余人追近,他扔下弓箭,提起身前斩马刀,弓身跨步,内力运足在双臂,将当先一骑连人带马直接斩飞!
薛断云挥舞马刀左冲右突,一人挡住十多个南决骑兵,后面人为他气势所慑,竟一时逡巡不前。忽听一声轻叱,却是萧楚河骑着他的马跑了回来,少年永安王甩掉了自己的铠甲,一身红衣几乎被血染透,他伸手一张,把薛断云也拽上马来,两人共骑,拨马便走。
跑出数里,听到喊杀声已渐渐远去,薛断云勒停了马,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他牵住缰绳,见萧楚河坐在马背上遥遥回望战场方向,脸上满是不甘、愤懑和哀痛。他轻叹一声,却没说什么,只分辨了一下方向,牵着马往北离的大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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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南决大军出动的第一时间,琅玡王就已把接应的人马派了出去。他怕极了萧楚河不肯过河据城待援,硬要领着六百具装骑兵突围——虽然这其实算不得下策,清江城扛不住大军压境,萧若风已经做好了丢掉河两岸所有据点的准备,只要侄儿人能回来就好。
可是他到底没想到,六百骑面对十万大军,他还敢分兵,还敢跟人打伏击!
萧若风看着直直跪在当地的少年,只觉胸口发紧,眼前发黑,忍了又忍,到底没有把手中的军报砸到他头上。
他也曾是鲜衣怒马、仗剑江湖的少年郎,他也曾一剑破风,流血漂杵。身处绝境时候那股不要命的赌性,楚河跟他是一样的。
“你还记得我曾教过你,要爱惜士卒性命吗?”良久,萧若风叹了口气,疲惫地说。
萧楚河跪着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握紧了,他满脸汗水和血污,睫毛颤动着,却没有抬起头来。
“你还记得,我教过你要爱惜自己的性命吗?!”萧若风语气转厉,一字一句地说完,只见萧楚河的身形稍微晃了晃,却还是挺直了腰背,只是仿佛犯倔一样,仍旧低着头不肯看他。
萧若风捏住军报,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别在这儿跪了,去换个衣服,洗把脸,到祠堂里对着萧氏列祖列宗的牌位跪着去。”他把军报放下,抓起装令箭的签筒,绕过少年大步走出了帅帐。派去接应的人还没有回来,必定已经和南决主力遭遇。他如今别无选择,只能倾巢而出,就在清江和对方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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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三刻,太阳已近落山。王劈川和肖斩江带兵回营。因为南决前队遭到萧楚河部伏击,损失惨重,消息传到后军,南决主帅急令停止前进,原地整军以稳住阵脚。这本是老成之举,却被率领北离全部具装骑兵去救援永安王的王劈川堵个正着。
南决主力阵型未散,所以没有一触即溃。但被先后赶到的王劈川和肖斩江前后夹击,还是损失惨重,丢弃无数军械甲具仓皇后撤,一直退回边境之外四十余里。
萧若风不断派人跟进增援,一直到接到探报,南决人彻底退走,他才松了一口气,只觉这一天过得格外漫长。他喝了一口已凉透的茶水,被呛得连连咳嗽。这才想起被他赶去跪祠堂的萧楚河。
王劈川回军途中,收拢了一百多个突围而出的北离铁骑。他们经过苦战,形容狼狈,几乎人人带着轻重不一的伤。带队的徐敏和郑正铭都活了下来,见了萧若风就跪地请罪,只道六殿下身先士卒,自己却跟丢了他,若非王将军强令,本已无面目活着回营。
“楚河没事。”琅玡王温言道,“你们这一仗打得……很漂亮。”
话音将落,他心里却突然打了个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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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开祠堂门,萧若风就闻到了血腥气。并不是萧楚河没有换下那身血盈满袖的衣服。琅玡王伸手去拉跪在祖宗牌位前的少年时,对方直接就顺着他的胳膊软了下来。他看着楚河单薄白衣下面肩窝里浸透的血迹,只觉胸口疼得仿佛要炸开。
萧楚河天赋绝伦,武艺高强,却不是刀枪不入。十万军中透阵而出,薛断云都不免身上带伤,他又怎么可能没事?!
萧若风一代天境高手,此刻手却抖得几乎抱不住人。他甩下身上披风裹住全身发烫的少年,喊军医的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军医从萧楚河肩膀上剜出那个快两寸长的箭头时,帅帐里已掌了好几盏灯。萧若风在床脚堆满了炭盆,用棉被裹着他的孩子,牢牢抱住他上半身,看着军医用棉布沾了消毒的金创药擦拭涌出来的血,又在他左手三阴经的十几个穴道上扎满了银针。萧楚河疼得微微挣扎,在军医把银针插上他云门穴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呛咳,因为动弹不得,像是魇住了,泪水从紧闭的眼睑下面淌出来,把睫毛都打湿了。萧若风心疼得无以复加,只得一只手竭力扶稳了他,另一只手轻轻揉他胸口,一边在他耳边柔声哄着说:“楚河,没事的。没事了。有王叔在呢。”
是夜,营中欢声雷动,萧若风听着帐外隐隐传来军士的声音欢呼着“永安王”的名字,看着少年埋在棉被里烧得两颊泛红的脸,用手轻轻抚摸他滚烫的额头,觉得欣慰,却更觉得辛酸。
兄长,我们错了罢。因为楚河太过优秀,我们就把他逼得太紧了。
他才只有十六岁啊。慢一些又怕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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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王走后,司空长风去萧清阁帮萧瑟看了看伤口。他故意撞上去的剑伤并不严重,只是在几乎同一个位置,有一块暗红色的陈年旧疤,几乎有茶杯口大小,在他瓷白的皮肤上显得分外狰狞。
司空长风当世名医,自然一眼看出来那是箭伤。他飞出一针,小心地探入那蜿蜒的疤痕。
"你年少从军,身上暗伤不少。我第一天把脉的时候就察觉了,这伤当初差点儿废了你一条胳膊吧。"
萧瑟看着司空长风下针,感觉到皮肉下面泛起一丝久违的酸意。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这处旧伤,毕竟那之后受的所有,都比这个疼得多。
"那是我最后一次上战场了,之后我就回了天启。"他想了一会儿,解释道。
"难怪了。我跟唐怜月还曾疑惑过,你王叔明显是想把琅琊军交到你手里的,为何突然把你送回天启。"司空长风收了银针,喃喃道。
萧瑟脸上突然血色褪尽。
一道迟来许久的明悟如电光般击中了他。
他一直想不明白父皇和王叔为什么会走到那一步。王叔并没有谋逆之心,父皇本应该比谁都清楚。
可是,父皇真的清楚吗?清江战后,他威望空前高涨,王叔亲口说过,琅琊三千铁甲、十万大军当愿为他效死。但王叔让他离开了琅琊军。他把朝野公认会继承他衣钵的、皇帝的儿子,送回了天启城。
这个举动看在皇帝眼里是什么样。
或者说,它是什么时候变了样。
司空长风发觉他状态有异,忙抓住他的手腕。只觉触手一片冰凉滑腻,内里有一股真气仿佛彻底失控,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司空长风果断出掌在他督脉上一拍,萧瑟像一只折了翅的雁,上身弯折,整个人往榻上翻倒下去。司空长风抓住手帕在他嘴边接着,一边揉着他背后穴道,急切地喊道:“别咽,吐出来!”
萧瑟几乎软在他臂弯里,胸口无力地一挺,暗红色的血顺着他下巴滑落下来。
司空长风见他双目几乎失焦,脸上是前所未见的悲恸神色,不由得大惊,手腕翻转,七枚银针急速飞起,刺入他眉心和天突、膻中等各个大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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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混乱的迷梦之间,他感觉到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一直贴着他的掌心。睁开眼就看到雷无桀趴在床沿,紧紧握着他一只手,乱糟糟的高马尾抵在他肩膀旁边。
他手指微微一动,雷无桀竟然就醒了,忙凑上前来问:"萧瑟,你可算醒了!三师尊说你病了,你感觉哪里难受?"
他感觉哪里都难受,张口几乎发不出声音。雷无桀小心地把他扶起来一点儿,在他背后塞了两个枕头,他只这样一动,就觉得胸口闷痛,眼前都是黑点,冷汗密密出了一层。雷无桀把旁边放的药碗端过来,用手烘暖了,盛起一勺喂到他嘴边。
萧瑟此时胸中如哽,实在吃不下药,然而看到雷无桀肖似李心月的脸,拒绝的话竟说不出来。呆了半晌,他还是张开口,把那勺药吞了下去。
可药苦得很。他吞了两勺,仿佛被岩浆滑过喉咙,唇齿间全是掺着血腥气的苦意,他手指不自觉地揪住了床单。
雷无桀突然放下药碗,直接把他的手指拢在了掌心里。他另一只手揉着他腕上的内关穴,一边埋怨地道:"你这么难受怎么不说呢。什么也不说,我真服了你了。"但还没等他回答,又突然抢着说:"看来还是得我大人有大量,给你以身作则一下!这样吧,我告诉你一件我小时候的糗事——你能猜到我刚学会火灼之术的时候,拿来干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萧瑟心绪纷乱,眼前发黑,忍不住闭了闭眼睛,有气无力地说:"烤红薯。"
雷无桀一下握紧了他的手腕,把他疼得一个激灵,差点儿重又晕过去。红衣少年夸张地瞪大了眼睛:"这你都能猜出来!狐狸成精了吧你是!"
萧瑟半阖着眼靠在枕上,看着他眉飞色舞的表情,嘴巴不停地一张一合,不知为何,突然"噗"地笑出来。
"夯货,你还能干嘛……"
**
半个多月后,萧瑟抱着一摞账本去城主府交账。
司空长风看着他明显轻减了不少的身形,抓着他的腕脉诊了半天,终于微微叹了口气:"你内伤恢复得还不错。谢宣那门流转之术也算是入门了吧。"
萧瑟只点点头:"是。"
司空长风看着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那天,我看你的伤口时,你究竟想起了什么?”
但萧瑟回避了他的目光。良久,他轻声说:
“一件…不可追的往事罢了。”
什么往事能让你经脉逆冲,内伤发作,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爬起来。但司空长风已经想到多半跟琅琊王有关,便更不忍再逼问他。
往事不可追。
万里归无计。
终究还没到他回去的时候。
Chapter 4: 病如西子
Summary:
上一章的“1“之后的事。本章开车(终于算用上M级了!)。萧凌尘第一人称。
Chapter Text
清江战后我被父帅抓壮丁帮他写了一天文书,到第二天晚上才有空去看萧楚河。他被父帅送回自己营帐养伤,明令任何人不许打扰,不过我当然不在这个"任何人"之列。
外面守门的亲兵说他在休息,但我进帐的时候萧楚河是醒着的,他嗓子哑得很,讲话的声音少见的低弱:
"萧凌尘你是来伺候我的吗。"
嗯,说出来的话还是一样气人。
"我是来看你怎么变成病猫的。"我反唇相讥,一边走到床边,拿了个凳子坐下来。
"两日不看着你就学会找死了……"他语调懒洋洋的,尾音却带出来两声咳嗽,我赶紧俯身,帮他掖了掖被角,
"行了祖宗,我是来伺候你的。"
萧楚河半睁开眼,倒把被子掀了一下,撑起身子往床里面挪了挪,带一丝挑衅地看着我道:
"那你来侍寝吧。"
……
说实话他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萧楚河生得白,而且大概天赋异禀,风吹日晒地练武打仗也没见晒出点儿小麦色来,此时他双颊染上一层红晕,那对含情的双眼微微潮湿,眼尾又挑起一抹红,当真是面若桃花,好一副胜西子三分的病美人姿态……
但我还记得他十四岁就能领兵,是因为三箭射坏了演武场最大的靶子,一棍能扎穿三个结实草人,第一次出战就带人奔袭八十里追击然后提着个敌将人头回来。
我挪到床边上坐着,用手背贴上他滚烫的脸颊,"别闹,你还发着烧呢吧。"
萧楚河抓住我的手,猝不及防把我拽了个趔趄:"你是不是真觉得小爷我现在提不动棍了。"他摁住我的腰把我压在床上,手指正隔着衣服捻在我腹股沟上,上面一口咬住我侧颈。
他身子有些软的沉沉压在我身上,身上烫得厉害,粗重的呼吸都喷在我颈窝里,手指却粗暴地扯开了我的腰带。我只觉得下腹里的火"腾"地一下就冒出来,搂着他的腰翻身把他放在身下,咽了一口吐沫,忍着气问:
"萧楚河,你来真的?"
萧楚河直接躺平,放松了身体:"你不是来伺候我的吗。"
操。
我小心地掀开他的里衣,避开缠着厚厚绷带的伤处开始亲他。萧楚河发出低哑的哼声,我含着他的乳尖,含含糊糊地说:"有种你别出声。"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嘲笑:"你怕什么。"
当然是怕被我爹知道了打断我的腿。
他被我舔得浑身颤抖,曲起脚趾去蹬我的脚踝,断断续续地喘息着说:"你……有本事……让我,出声……我就,喊你哥……"
我操。
我脑子里三根弦烧断了两根,最后剩下那点儿藕断丝连的还是怕动作太大伤了他,忍到他扩张得差不多,我拽开衣服直接把下面的小兄弟送了进去。
人发烧的时候哪儿都是烫的。我猛抽了一口气,几乎自己喊出来。抓住他腰的手指不由得收紧,他皱着眉,眼睛闭着,眼角飞出一滴泪来,不知是刺激还是痛的。
我稍微适应了一下,托起他的腰,开始有节奏地抽送,他的双腿在我后腰绞紧又松开,仿佛无意识地踢蹬,踢翻了床上的棉被,里衣也被他蹭掉了。他上齿紧紧咬着下唇,好像不服输似的就是不肯喊出来。
我的汗水落在他胸口,渗进左肩的绷带边缘。他脖颈都是汗,脸色又变得苍白,下唇几乎咬出了血,眼泪从眼尾一滴滴渗进枕头上的发丝里。
我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俯下身含住他干裂的唇瓣。
"松开吧。你没输。放心吧。"我轻轻吻着他的下巴。"你没输。"
"楚河。"
"嗯?"
"睡吧。"
**
怕他病上加病,那天我当然没有射在里面。不过楚河在结束的时候就几乎失去了意识,我哄了他一句让他睡,慢慢帮他擦干净身体,又把绷带拆开来检查了一下。
那个伤口吓人得很,像是生生剜出去一块肉留下的血窟窿,被军医用浸了金疮药的布捻子堵了起来。我把干净绷带重新缠好,又给他套上里衣。把他后背托起来的时候楚河迷迷糊糊地搂我的脖子,指尖抓挠在他咬出来的牙印上,弄得我又麻又痒。不过他是真的没力气了,我把他摆成几乎窝在我怀里的侧卧姿势,他都没抗议,脸半埋在枕头里,很快就睡沉了。
但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开始踢被子。我叹口气,把棉被拍松一点儿,重新拉过来盖在他身上。这个时候硬压住他是不行的,萧楚河的武力值可不是开玩笑,要是让他意识模糊的时候感觉受到了威胁,窝心一脚就能把我干归西了。
在楚河开始频繁地单独领兵之前,他一直是跟我宿在一处的。父帅大概是看我们俩关系好,就让我这个当哥哥的照顾一下他。不过父帅不知道,其实楚河每次出征回来都会做噩梦。
琅琊王征战多年,是八十万大军统帅。慈不掌兵,我从小很是孺慕父帅,却也怕他身上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血腥杀伐气。我家老爷子和皇帝伯父的心思我再清楚不过,萧楚河是被父帅当继承人培养的,他天赋绝伦,兵书战法一点就透,棍术骑射勇冠三军,可他才多大啊。我从军塾结了业一直被父帅当亲卫和文书用,首虏、伤亡,在我眼里只是一串串数字,但萧楚河见的都是血。都是你死我活的人命。
他这次的伤肯定失血很多,大概很伤体力,刚才又那么折腾了一轮,睡得就比平时沉些,所以开始挣扎的时候闹得也不厉害。我一边不断给他盖被子,一边擦他额头上冒的汗。他嘴里模模糊糊地念叨了一句什么,突然一撑身子半坐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捞住他的后背,发现他喘得厉害,一抽一抽地像是在哭,却没有流眼泪,反而跟呛住一样倒不过气来。我连人带被虚虚搂着他,赶紧用手揉他胸口,听他把气喘匀了,朝帐外喊人拿了一杯温水来喂他。
他也只有这种喝水的时候显得乖,让咽就咽。喝完了水,又把汗湿的里衣给他换了一遍,感觉温度是退下去了一点儿。
我还真就是来伺候他的。
行吧。反正我也习惯了。
Chapter 5: 井底引银瓶
Summary:
琅琊王案的if线,萧凌尘没有被提前送走,萧楚河去劫法场失败,被关押并用刑,所以他急了越狱出去带萧凌尘跑了……(一个私奔的故事)(不是)
有车。
Chapter Text
"我只知道我们再这么露宿野外下去,你身上的伤就要肿疡化脓了,萧楚河,你这条胳膊是不打算要了吗?"
那是我少见地认真跟他呛声,但他反常地没有反唇相讥。他沉默着找了一阵,最后拽着我进了路边巷子里一家破破烂烂的大车店。
这时我们已经往西跑了几百里。天水是个西域商路上的城镇,胡汉杂居,行商浪客来来往往,客栈老板收了钱,丢出一把钥匙,眼皮都不抬一下。
我烧了热水,用浸湿的布巾敷着一点点揭开他被血黏住的里衣,才看清楚那道从上臂越过肩膀,一直划到肋下的伤口。皮肉外翻,上面带着剑气震荡造成的细碎破口。可就在旁边他背上、腰上,虽然没有更多伤口,却有长条状的东西击打留下的青紫痕迹。
我完全呆住了。那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了萧楚河为什么要破釜沉舟带着我跑。皇帝竟然对他动了刑。
**
父帅入狱之后,我被隔绝一切消息软禁在琅琊王府里。直到几日之后的一个半夜,萧楚河突然翻墙跳进我的院子。他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弄晕了两个王府的下人,跟我换上他们的衣服,叫我收拾了一点随身的银两细软跟他走。
他身法如同鬼魅,一棍点倒一个看守的禁军,在城门口躲到清晨出城的泔水车下面,混出城后没有走大路往南跑,反而折返往北,之后又向西。
我看了官衙贴遍各州府的通缉告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告示上,我父帅的罪名是谋反,萧楚河的罪名是谋大逆。指斥乘舆、毁宗庙、山陵、宫阙者曰谋大逆。
"你去劫法场了?"
萧楚河点点头又摇摇头。"凌尘,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你爹杀了我爹吗。还是你胆大包天杀到法场上,也没把人救下来?我叹息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觉得手指握紧拳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就曲起胳膊搂了他一下。结果听见他竭力压抑着倒抽了一口气。
**
我把混着金创药的烈酒倒在他仍然渗血的伤处,萧楚河的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手指抓住我大腿上的衣料,额头抵在我的肩膀上。我迅速地拿干净的白布包扎好伤口,他一声不吭,灼热的呼吸一直喷在我的颈窝里,揪住我大腿的手指越发用力,另一只手掀开我的外衫,冰凉的指腹贴上我腰间的软肉。
我轻叹一声,起身把他放倒在床上。他发丝凌乱,面色苍白,半阖着眼睛,眼睑上带着淡淡的红晕。我几乎无意识地咽了一口水,萧楚河睁开眼睛,嗓音沙哑地说:"萧凌尘你能不能快点。"
行吧,我肯定是上辈子欠了他的。我抽开衣带,把外衫扔到地上,俯身去亲他的眼皮。他迅速伸手搂住我的脖子,激烈的喘息声中,他曲起两腿直接蹬掉了身上仅剩的衣物,几乎是急不可耐地在撩拨我。汗水覆在他颀长的脖颈上,划过锁骨上的红痕,淌进包扎伤口的布料下面,我耳边嗡嗡作响,一口轻轻咬住了他的喉结。
萧楚河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单骑闯敌营,回来被我父帅用马鞭抽都面不改色,但在床上却娇得很。这里不能碰,那里不准舔。你练枪练得手掌心有老茧了,知不知道轻点儿来。我忍无可忍:萧楚河你他妈不是个公主吧?
他闭目冷笑:我他妈没有会说脏话的驸马。
他柔韧的腰肢弯折,用膝盖顶上我的肋骨。这个姿势我被他逼得直起腰来,不得不更用力地把他揉进身体里。太深了,我忍不住抽气,避开他的胳膊揪住他身下的床单。
闪着白光的瀑布从我眼前的天幕上坠落,我努力眨着眼,控制着粗重的呼吸,试图稍微慢下来。楚河的头往后仰,牙齿咬着口腔里的软肉,他没受伤那只胳膊盖在眼睛上,有泪水顺着脸颊淌进鬓边凌乱的黑发里面。
他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
我们从西北斜穿过沙漠,又兜了个大圈转向东南。江南的雨季到了,席子上一层潮湿的水汽跟汗水混在一起。萧楚河骑在我身上,犬齿咬住我的肩窝。他肋下的伤收了口,背上的棍痕变成淡淡的黄色,可身上的血腥气始终也不散。
窗外淫雨霏霏。屋内电闪雷鸣。
我闻到了海风的味道。
**
看着薛叔叔他们三个和其他人上了船,萧楚河却突然转过身,后退了几步,从甲板上跳了下去。他一掌劈断了跳板,提起缆绳,抡圆了掷向船头。绳头撞到船栏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银白色的长棍在他手里一寸寸伸展。
海浪拍击石岸,发出巨大的轰鸣,几乎遮盖了凌乱的马蹄和尖锐的鸣镝声,羽箭撞上一道气墙纷纷坠落,剑气与金铁交击的声音湮没在瓢泼大雨里。
**
萧楚河,你个始乱终弃的混蛋。
你最好没有事。
你最好让我再见到你。
Chapter 6: 换巢鸾凤
Summary:
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时间线在第二章之后。
有车,按需入。
Chapter Text
"所以这套衣服为什么还在你这儿?"萧楚河脑门上青筋乱跳地问。
叶若依面不改色:"都用过了怎好再送人?我爹也不缺这点儿银子。楚河哥哥穿着这么好看,我也舍不得啊。再说了,现在不就又用上了吗?"
萧楚河顿时面色漆黑如锅底,深深怀疑自己到底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又上了贼船。尤其是看到再一旁故作平静实则跃跃欲试兴奋异常的萧凌尘时,他眼睛里已经凝出了两团杀气。
这事儿的起头就是萧凌尘弄出来的。两天前他非拉萧楚河出去钓鱼,说是在天启郊外洛水的一条不起眼的支流上找到一个秘境,正在一个水湾里,清幽无比,景致绝佳。而且鱼比较迟钝,眼瞎,不爱跑。
萧楚河从小文韬武略琴棋书画样样都拔尖儿,惟有这一个短板,以他的身手倒不是抓不着鱼,只是大概越低等的生物对危险的感知越敏锐,若他摆个姜太公的姿势往水边一坐,鱼基本都从三丈之外绕着游,决不近前。逼得他倒只能学严子陵,钓个意境了。
这回萧凌尘没坑他,此地的鱼真的不爱跑。但萧楚河这人脑子很清醒,他蹲在收获满满的水桶边上,看这些明显不大对劲儿的鱼,看了半天,拎起一条闻了闻,手指伸到鱼鳃底下去抹了一把,放在嘴里舔了一下。
萧凌尘吓了一跳:"楚河,你至于吗?要不咱们点上火烤一条吃?"
萧楚河一脚踩上他脚背:"滚!"他直起身来,又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你去给我捉只乌龟来。"
萧凌尘往旁边一跳闪躲,但对上他威胁的眼神,只得忿忿不平地把目光转回河里。乌龟比鱼更好抓,萧凌尘从小学射箭,眼力好得很,伸手一捞,就把一只乌头褐背的小草龟擒在手里,递了过去。"喏。"
萧楚河接过乌龟,细看了一眼,立刻微微皱眉,手指在龟背的纹路之中抠了一下,两个指尖捻开,竟又放在嘴里尝了一会儿。
萧凌尘看到他转为严肃的神情,已经察觉到不对,不由小心地叫了他一声:"楚河?"
萧楚河把目光投向这条小河流过来的方向。此地偏僻,本就是在山脚下,河水大概是山溪汇流而来。极目看去,对面半山腰隐隐现出一段屋瓦,看着像个寺庙的形状。
"凌尘,"他踢了踢装鱼的水桶,道:"把这些都放了吧。人家庙里放生的鱼,咱们钓起来吃了,就损功德了。"他说得轻描淡写,语气却颇为阴冷。
两天之后,萧凌尘再来找他,萧楚河把从百晓堂不花钱买的消息拿给他看:山上的寺庙叫小相国寺,并非名山大刹,但在天启附近的官员和富户家眷之中有些名气,据说最灵验的乃是问姻缘,以及求子。
戒杀行善多子因,难怪会搞放生。但萧凌尘想起那天萧楚河不善的表情,不免追问:"所以这庙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得很。"萧楚河稍微沉声说:"从那上面放生出来的鱼和乌龟身上沾染了乌头和石乳的味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吧?"
萧凌尘眉头一凛,"那是……让人成瘾的毒药?"他表情也严肃了起来:"这有证据吗?"
萧楚河两手一摊:"我的舌头算证据吗。"但他随即露出狡黠的表情,道:"但百晓堂把消息给我,就说明师父的意思是:可以查。怎么样,萧凌尘,干不干?"
那当然是要干。
不过百晓堂的资料上说了,因为求子求姻缘出名,庙里为了方便施主,一个院子是女眷专用的,而且要经过熟客介绍,等闲人进不去。他们两个年轻男子直接上门查访自然是不好使的。
于是顶着萧楚河杀人的目光,叶若依带着上回去蒙骗西楚公主的那一身衣裳堂堂登场。
"所以这回还是扮我妹妹?"
"你给我闭嘴!"
小相国寺地点偏僻,寺内却别有洞天,过了大殿,只见花木扶疏,房舍分布也十分雅致。因为是新客,知客只把他们带到外院,奉上茶水,告了罪说要去请示住持。
待人一走,萧楚河站起在院子里转了半圈,忽而冷笑道:"好个小相国寺,看来确实来对了。"
萧凌尘拿着茶水没敢喝,忙放下茶杯奇道:"你发现什么了?"
萧楚河遥遥指向禅房后面一排树,道:"世尊在菩提树下悟道,所以自古释教寺庙前后都种菩提。只是天启严寒,菩提很难种活,因此我朝丛林多代之以丁香。但这个庙种的可不是丁香,而是石楠。"
萧凌尘显然没听明白,他顺着萧楚河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边追问:"石楠有什么问题?"
萧楚河瞪他一眼,讥刺道:"让你不念书。昔日偏霑雨露荣,德皇西幸赐嘉名。马嵬此去无多地,合向杨妃冢上生。石楠又名相思树,花有异香,动人精气,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和尚庙里种石楠,没有毛病才有鬼。"
萧凌尘摸摸鼻子,欲言又止了一时,还是忍不住道:"楚河,虽然我经常逃课,可我也知道,那四句诗肯定不是稷下学宫里教的……"
萧楚河登时语塞,脸上"腾"地一红。偏他此时穿着女装,额间还被贴了一枚花钿,娇唇一点,粉面生晕,把萧凌尘看呆了一秒,忍了一路的表情几乎破功。
萧楚河脚后跟狠狠踩上他的鞋面,在他耳边轻声威胁道:"哥,咱们是来烧香替母亲祈福的,你若心不诚,不如就先滚吧。"
及时回转的知客僧解救了萧凌尘。知客道:"因见施主心诚,虽是新客,住持仍愿破例接待,不过内院惯例只接待女客,所以这位施主还请在外堂稍歇。"
萧凌尘待要回话,就见萧楚河冲他使了个眼色。
把周边地形摸摸清楚,我找到证据好报官。
那你自己小心。
沿着回廊绕了一会儿,知客把萧楚河带到寺庙深处一个偏僻的小院。却见院门口的门槛足有一尺高,还比别处宽了寸许。萧楚河此时穿着六幅裙,自然不能大步跨过,他犹豫了半秒,到底没有露出轻功,迈步时为了保持平衡,不免伸手在门框上一撑——却只觉指尖一痛,低头看时,发现右手食指和中指被门上的木刺划破了个口子。
他心头微愕,但并没有出声。知客走到前面,恍若不知。萧楚河艺高胆大,只当是巧合,也未放在心上,只把手指含在嘴里吮了吮,止住流血。
知客把他带进内堂,摆上茶水点心,不久就有一个相貌敦厚的中年和尚进来,与他介绍佛事,又劝他喝茶。萧楚河知道这里的食水多半有问题,自然不肯碰,与对方敷衍了一会儿,正琢磨着要怎样才能查知更多内情,突见这和尚竟然伸手过来,似乎要抓他的手腕。
他立刻躲开,这和尚却露出一瞬诧异的神情,萧楚河心道不对,还未起身,脑中突觉一阵眩晕!
萧楚河心中一惊,他虽武功高强,到底江湖经验不足,竟没觉察出是何时着的道儿。他当机立断,翻手抓住和尚的脉门,一道真气送入,登时让他半身酸麻,如遭万蚁噬咬之痛。他手指按在对方死穴上,厉声喝问:"你把药下在何处?"
这和尚痛得说不出话,但眼光乱转,不意往屋中正堂的香炉飘去,萧楚河立时反应过来,打出一道真气把燃香熄灭,又拿起桌上茶杯从窗户掷出,刚好击中在门外正转身要跑的知客后颈,打得对方仆倒在地。他掌心使力把手上这个和尚掐晕,踩在他背上穿窗而出。
刚出门口,他闪身躲过一道袖箭,左手提起裙子往腰间一掖,施展踏云步追上出手暗算的人,啪啪两声卸脱那人双肩关节,又在后颈上补了一手刀,把他丢在院门口堵住大门。然后他从左手边开始一间间轰开这一排禅房的房门,看到活人就一招击晕。
随着房门洞开,一股带着奶腥气的石楠花香味弥漫开来,萧楚河才突然惊觉方才正是这股味道掺杂在香炉点的檀香里,目的却不是熏人,而是掩盖真正的毒药。只因他进来之前已看到石楠,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反而不觉有异。进门时刺破他手指的木刺多半也有古怪,两相结合之下,他已觉出身体异常,只是对方没料到他战斗力如此强悍,甫一露行迹,就落得个团灭的下场。
可萧楚河此刻也不好受。他灭掉所有香炉,把门板都卸了,确认过整个院子再无一个清醒的和尚,又回到最初那间内室,把原先那个和尚也丢出去。之后才从怀里掏出小刀,把自己十个指尖都扎破流血,随后坐下运转内力,将毒顺着血流强逼出去。
萧凌尘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萧楚河十指流血,在身前地下汇聚了小小的一滩。他听到动静待要起身,却突然脸色一变,咬紧牙关,抬眼看住了萧凌尘。
萧凌尘此时已吓得魂飞魄散,他冲过来揽住他,掏出手帕压住他染血的十指,声音颤抖地问:"楚河,你是不是中毒了?"
萧楚河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此时颇为尴尬,反手拽过手帕去擦手上的血,一边哑着嗓子说:"没事。毒逼出去了。"
萧凌尘抬头细看他神情:"你脸色不像没事。你哪儿难受吗?"
萧楚河更尴尬了,他咬着牙又忍了一会儿,伸手隔着手帕揪住了萧凌尘的衣襟,幽幽地解释道:"这群和尚做的毒药,多半是诱人成瘾,好供他们淫乐的……"
"所以……?"萧凌尘突然恍然大悟,看到他脸上的细汗,伸手把他抱了起来,却被萧楚河一膝盖顶在小腹上。
"在这儿?"萧凌尘还想说什么,萧楚河已经返身把他按在椅子里,一用力扯开了缠在自己腰上的石榴裙。
"在这儿快点儿解决,难道让我憋着吗。"萧楚河咬牙切齿,一脸豁出去的表情。他额头上已经布满细汗,面色潮红,眼尾都带了红晕。萧凌尘把他抱在腿上,伸手握住他滚烫的下体,刚稍稍抚弄了几下,就听到萧楚河一声惊喘,腰间一挺,竟然就泄了出来。
他们俩自从初试云雨,少年行乐,萧凌尘也用手帮他弄过很多次,却从没见他这般敏感。而且泄阳之后,萧楚河那处丝毫没有软下来的意思,只听他喘息更加粗重,竟用后穴去蹭萧凌尘的手腕,一边更加咬牙切齿地说:"这样……不行。你、你快点儿。"
萧凌尘一时找不到别的润滑,只得用手指沾了滑腻的液体,伸到他亵衣下面,找到穴孔,刚把手指伸进去,就被萧楚河一个用力急吞到底。他被他忍着耻狠瞪,连忙把三根手指连着都送进去。内壁炙热紧窒,萧楚河疼得咬出一声哭腔,却还是坚决地往下吞,手指紧紧揪住他肩头的衣服,双腿在他怀里乱踢。
上下抽插几次后,萧楚河的下体更硬得发烫,他全身颤抖,急喘中带了哭音,断断续续地说:"你、你把我手绑、起来……血,血怕还有毒……我不能碰……"
萧凌尘四下看了一眼,见这房间里靠窗下面有一张矮榻,忙抱着人挪过去,把他放倒在榻上。他抽出右手,扯开那件团花长衣,把碧青色的中衣翻卷过来缠住萧楚河举过头顶的胳膊,拽过刚落在地下那条石榴红的薄纱披帛缠住他的手腕,把一头塞进他嘴里给他咬着。萧楚河此时发髻散乱,两颊飞红,泪水糊了满脸,只一双眼睛比平常更凶,抬起膝盖来把萧凌尘夹得差点儿扑倒在自己身上。
待萧凌尘拽开腰带把自己的凶器捅进他的身体,他几乎立刻就射在了萧凌尘肚子上。可他拼命喘息了几下,却又用双腿攀住萧凌尘的后臀,用力挺起腰迎合他的冲刺。萧凌尘俯身亲他胸口,他皮肤上泛起红晕,嘴里呜呜呻吟,眼角又飙出泪来。
萧凌尘听他呼吸凌乱,连忙扯开塞在他口中的披帛,可他一声惊叫卡在喉咙里,坚决不肯出声,反而把自己激得干呕。萧凌尘本已被这激烈的情事刺激得眼前发白,这时又被他吓得回过神来,忙稍微放慢了节奏。但萧楚河此时又低下头瞪他,他已经眼神迷离,这一瞪毫无威力,说出来的话音也是气若游丝:"萧凌尘你没吃……饭吗……力气……太、太小……"
萧凌尘深感无奈,他此时也已汗湿重衣,只勉强维持着理智,伸手把萧楚河捞了起来,托着他的后背找准要点,继续抽插。萧楚河断断续续地低喘着,头埋在他颈窝里,随着高峰再次到来,他又喷出几股透明液体,才腰间一松,整个人瘫软在萧凌尘怀里。
萧凌尘忙扯掉缠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披帛,把人放平在软榻上。药物的影响终于褪去,萧楚河脸色苍白,身上斑斑点点全是青紫红痕,人还没有直接晕过去已是难得,大概全仗着他修习的内功是玄门正宗,内力淳厚无比,护住他一点真元。萧凌尘一阵后怕,卷起中衣帮他简单擦拭清理了一下,整个人用披风裹住,把他抱了起来。
萧楚河意识尚在,靠在萧凌尘怀里缓了一会儿,攒足了力气才问:"你报官了吗。"
萧凌尘点点头,叹了口气:"我听见你在里面打起来,就给山下放了信号。"
萧楚河突然一个激灵,抬起头瞪大眼睛:"我去,你不早说!"
萧凌尘把他抱紧了点儿,安慰道:"别怕,哥带你从后山下去。"
说话间,他已走出屋子,用后背顶了一下,抬脚踢开院门。
"萧凌尘,你刚才笑了是不是。"
"我没有。"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不是,我没有翅膀。"
"哈?"
"楚河,我没有翅膀。哥就靠你带飞了。不过我会保护你的。"
"你——滚。"
Chapter 7: 莫将琼萼等闲分
Summary:
时间线在楚河十六岁,大胜南决后回天启。一个试探-吵架-和好的故事。
萧凌尘第一人称。
Chapter Text
我这次回天启是跟着父帅回的,据说南决人来讲和了,使团跟着班师的琅琊军几乎是前后脚到。但我没想到皇帝能把封赏、宫宴和和谈安排得这么紧,紧到我愣是没找出空来跟萧楚河算账。
因为父帅觉得军中不好养伤,萧楚河比我们早了半个多月回天启。等过来传旨的太监到前线的时候,跟着的人顺便给我捎了他的信。一别十几天,这混蛋信里没写别的,就给我列了十来个京城淑女的家族姓氏,后面还各附了两句点评。
「刑部侍郎次女。据说是才女,但不是写诗的那种,是会经营、擅管家,名声不错。
安平侯家的长孙女。这位家世最显赫,不过在外面惟一的评价是孝顺。
鸿胪寺卿的幼妹。因为父孝误了花期,但有美貌之名,在天启官家子弟中受人追捧。
黎长青的侄女。这个也是出名的美女,但是禁军武将家的女子,慎之。
……」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此外就没了。
在太安殿的献俘大典本来没我什么事,但萧楚河也要参加,于是我就换了衣服,先在外边的勋贵堆里混着等。典礼结束,所有人跟着要参加宫宴,我终于找到机会,在御花园外用来更衣的偏殿里逮到了他。
我找借口打发走了守在门外伺候的宮人,进了殿一把把他推到墙上:
"萧楚河,你他妈的到底什么意思。"
他竟然愣了一下,大概是看到我面红耳赤的表情,那聪明的脑子才屈尊往回转了转,听明白了我的意思,然后一脸平静地回答:"字面意思,你不认识字了?"
我气得瞪他:"你还有一点儿同情心吗?就看我笑话是吧。"
他稍微一动挣开我的手——当然我也没用力,冷笑道:"我不是给你通风报信了吗。天启有人在议论给你议亲是事实,我好心帮你调查一下人选而已。这还只是有名有姓传到我耳朵里的,萧凌尘,你还挺抢手的呢。"
我刚稍微压下去的火又起来了:"你又不是没帮我摆平过这种事,这会儿在这儿说什么风凉话!欺负我很好玩是吧?"
萧楚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站直身子,伸手整了整衣领,冷冷地道:"我当初帮你,是不想看西楚人搞些阴谋诡计,试探王叔。萧凌尘,你今年及冠了,有人给你议亲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身为琅琊王世子,你难道不想娶亲吗?"
我怒气直往上顶:"萧楚河,你揣着明白装什么糊涂呢!我想不想娶亲你还不知道吗?!你都跟我——"
说到这里我突然语塞。我意识到从去年我们的第一次以来,一直都是萧楚河主动的。是他先来撩拨我,是他拉着我做那档子事,他会说平时绝不会出口的脏话,骂我没出息,有时还喊我哥。我被他弄得找不着北,后来逐渐食髓知味,不觉越陷越深。我抬起头,看着他漆黑如深潭的双眼,突然感觉像一盆冰从胸腔直接落入胃里。
"所以是你想甩开我。"我的眼睛大概霎时就红了,话未经大脑已经脱口而出:"是你玩腻我了,所以才在这张罗让我娶亲,对吧。"
我看到萧楚河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猛地推开我,头也不回地从殿门走了出去。
两刻钟之后,我们在宫宴上又碰面了。
"凌尘,"他冲我点头,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分开的刹那突然嘱咐道:"看着王叔别让他喝酒。"
我本能地点点头。方才的话一出口我已经有些后悔,但现在看他平静的样子,我突然有些不确定了。然而萧楚河已经转过头去,只留给我一个仪态端正的背影。
我回到父帅身边,替他对过来寒暄的人还礼,给他挡掉各路勋贵皇亲和朝臣的敬酒。萧楚河周旋在宴席之间,做着差不多的事。他今天穿了绣着四爪金龙的亲王常礼服,因未及冠,头上只插了一支青玉簪,人显得丰神俊秀,意气风发。
去年还看起来雌雄莫辨的少年人,今年已经跟我差不多高了。萧楚河从战场上回来时身上带着血腥气,但如今精光内敛,琅琅如玉,肃肃如风,站在那里都仿佛是神仙中人。我突然感到有些心灰。我对他实在很难生起气来。
"凌尘,你……是不是跟楚河闹什么别扭了?"耳边突然响起父帅略带迟疑的声音。
我浑身一震,回头对上自己爹的视线,底气略有不足地说:"父帅,您瞎猜什么呢。"
我爹放下茶杯:"你老老实实吃了一整个宫宴,刚才刑部侍郎来敬酒你替我挡架,举止之孝顺言辞之得体,我都怀疑我儿子被夺舍了。"
我顿时面色一黑:"父帅,您真是我亲爹吗,难道我就不能靠谱一回了。"
我爹继续狐疑地看着我。过了一秒他又开口道:"我看得没错,因为楚河也不太对劲儿。你们两个从回来还没见面呢吧,从哪里挤出来的时间吵了一架?"
我顿感浑身无力。我知道您是算无遗策的琅琊王,要不要在这种时候来个明察秋毫啊……
等等,刑部侍郎?我突然捕捉到了父帅之前话里的一个关键词。鬼知道我根本没注意到方才来的人是谁好吗!我莫名地心虚,有些慌张地不禁又抬头去看萧楚河,却冷不防跟他对上了视线。他还是面无表情,但分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
宫宴过后,我连着三天没见到萧楚河。
南决派来和谈的主使是他们的太子敖玉,这人不知是只来挂名的不需要干活,还是本人有些疯癫,在副使跟我朝一众官员扯皮期间,带了一十三个高手摆下擂台要跟北离人切磋。我第一时间派人去给萧楚河报了信。但鉴于我跟他基本可以算是在冷战,我出于难以言传的原因有些情怯,就没去看他揍人。
小厮回来报告说,六殿下一棍把敖玉揍下擂台,然后他们俩就去千金台开赌了。
我倒吸了一口气,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要说萧楚河的赌技,自然是被钉上纨绔子弟名声的我教的。可是现在父帅在天启,我都不敢去千金台。
六博,樗蒲,塞戏,弹棋,牌九,马吊,押大小。但凡赌坊里有的都被点了个遍,他们连赌了两天两夜没分出胜负,周围看的人都换了好几拨。我心里越发有些焦躁,为着江湖事江湖了,天启官府和千金台一贯有些默契,我父帅又去了郊外的军营住着,皇帝也还没有发话干涉。但事涉两国的皇子,我总觉得这场赌局恐怕不能善了。
果然第三天中午,小厮从千金台飞跑回来传话说,屠二爷令人带话,说百晓堂的人暂时封住了赌坊,六殿下和南决太子叫二爷拿出了山河八阵图。
我"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山河八阵图,据传是前朝一绝世天才所创,历经几代改良出来的赌局,以天覆、地载、风扬、云垂、龙飞、蛇蟠、虎翼、鸟翔八阵为基,以奇门遁甲为皮,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结合了历代赌戏的精要,复杂无比。但更邪门的是,此局号称嗜血,能困人生魂,故不开则已,一开必是生死局!
萧楚河竟然敢跟前来和谈的南决太子赌命,他可真是胆大包天了!我让小厮想办法尽量先绊住去给我父帅报信的亲兵,咬咬牙,一头钻进了琅琊王的书房。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等我赶到千金台的时候,方圆半里都是风云变色。这一带是天启最繁华的街市,最近的商家酒肆多为几大豪商所垄断,罕有没后台的,但此时大多关门闭户,门口不见一个人影。西风猎猎,卷起一张食肆酒楼招揽客人的揭帖,撞在赌坊的大门上,竟然"啪"地一声裂得粉碎!
百晓堂的人没有拦我,我冲进大厅,见到当地一张长过三丈的巨型木桌,上覆一张长卷,四方摆着八个阵盘。长卷上绘制着各种地形,繁复精妙,看一眼都让人眩晕。铜质镀金的筹码或乱堆、或整齐排列在各种地形上,看上去就像舆图上的士兵——
我心中突然明悟。这山河八阵图前代的赌法如何我不知,但敖玉和萧楚河两个人,比的竟然是它最原始的用处:排兵布阵!
我在父帅的军塾八年,兵书是全都读过的,仅看阵图,我能看得出来楚河的军队在每一阵上都已占据上风,但不知为何各阵兵势却不能相连,整个阵图上隐约凝滞着一股不详的死气。我正思索时,突听到上方传来"哚"的一声,紧接着一个声音道:"永安王殿下技高一筹,老夫也认输了。"
我这才注意到在大堂三面的高台上各悬着一副巨大的棋盘,三个年龄各异的南决人坐在旁边,各执白棋手谈,对手竟全都是站在下面同时操纵着阵图的萧楚河!
南决人以多欺少,实在欺人太甚,我正想出言指责,却听见长桌另一头的南决太子敖玉开口道:"你们三个都不是对手,难怪永安王殿下执意要将棋局赌局同时进行。但殿下棋艺固然当世无双,这赌局却是要输了啊。"
萧楚河站得稳稳的,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哦,我输了吗?"
他明明一直没有回头看我,却突然往我的方向伸出右手,掌心朝上展开。
我当即拔出背在身后的昊阙剑,往他手中一掷。
萧楚河执剑在手,双指一并,三道剑气激射而起,上方三个棋盘上的黑子为剑气所引,排棋为列,一颗颗飞落下来。同时阵图上八阵突然逆转,棋子自东南角上生门击入,往正西方向景门次第而出,阵盘倒转,敖玉的筹码一时大乱!
昊阙乃天下第一正气之剑,其剑气震摄之下,整个阵图上的死气一扫而空,八个阵盘应声而裂。萧楚河伸手在长桌上一拍,阵图腾空而起,露出下方另一幅,赫然是绘出北离南决边境的舆图。
三个棋局上两百余枚黑子全部落在舆图当中,将扼住江口的一座城池团团围住。萧楚河踏前一步,一只脚踩在那幅舆图上,朗声道:"敖玉,你敢把舆图藏在阵图之下,你赌的是什么?愿赌服输,这座城现在是北离的了!"
南决太子一步步往门口走过来,面如死灰,双眼紧紧盯住萧楚河,但终究没说出什么反悔的话来。他走到近前,只咬着牙吐出一句:"萧楚河,你,很好。我记住你了。"
萧楚河抬抬眉毛,轻蔑地一瞥。
"废话。"他说。
南决的人一走,萧楚河当即把昊阙扔回给我。他从长桌上跳下来,脚步微微一个踉跄,我的身体已经本能地冲过去,一伸手就接住了他。
他肩窝里湿了一片,触手竟然有些烫。我登时反应过来,气得差点儿一把掐上去。萧楚河在战场上受了差点儿送命的伤,这才不过半个多月,他就敢这么作死,又打擂台,又跟人赌个三天三夜!
"你这么胡闹,嫌命太长了吗?!"我怒骂道。话音刚落,萧楚河立刻挣出了我的怀抱,立起眉毛恶狠狠地瞪我一眼:"萧凌尘你胆儿肥了,现在敢管我了是吧。"
我看他脸都白了,连忙把人捞回来,熟练地一托他后背和膝窝,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祖宗,你可消停会儿吧。"我冲躲在一边的屠二爷和百晓堂的人点点头,抱着人从后门往外走。
萧楚河窝在我怀里,随着我的脚步没再挣扎,说出话来可难听得很:"萧凌尘,你舍得出洞了,不躲着我了?"
我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恶人先告状,一时不知道能说什么,却也舍不得再回怼他,只好沉默不语。
但萧楚河并不领情,过了一会儿又凉凉地道:"你还想不想娶刑部侍郎的女儿?"
这话简直是点炮,"我娶你妹!"我气得爆了粗口。
"胡说八道!"他用脚后跟狠狠踢上我的大腿,踢得我一个踉跄差点儿摔一跤。"我妹是你堂妹,乱伦悖德,你找死!"
"那我堂弟呢。"我艰难站稳,把他抱紧点儿,接口道,"我想娶我堂弟,是不是乱伦悖德,是不是找死?"
这回他沉默了,半晌,没有作声,却把头往我胸口蹭了蹭。
我的心头顿时软成一片。
此时我已经走到了雪落山庄,熟门熟路地从后院翻墙进去,直接走进他的书房,把他放在软榻上。
"楚河,"我把他靴子脱掉,拉过一旁的薄毯盖在他腿上。我低着头,稍微沉默了一会儿,带着一丝放弃的悲哀轻声说:
"别再试探我了。你明知道我离不开你……"
"我不知道。"萧楚河坐起身子,直直地盯着我说。他如玉的脸上一片倔强的神色,眼角有些发红,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怒火,还是别的什么。"你又没说过,我怎么能知道。"
我看着他,不自觉地又叹出一口气。
"行吧。"我伸手轻轻搂住他的肩膀。"是我不对。"
"我父帅一向最疼你,如果将来他要抽死我,你帮我求求情吧。"
"凌尘,"
"诶?"
"你先把昊阙给王叔还回去吧,记得把那张舆图也带上,跟王叔强调一下连江城是靠昊阙赢回来的,要不然恐怕我也得被抽死……"
Chapter 8: 乘风踏云
Summary:
直接接上一章。
还是萧凌尘第一人称。
Chapter Text
俗话说,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所以那天我看着萧楚河睡熟了,就拿着昊阙剑和那幅南决人的舆图回了琅琊王府。
父帅自然已经收到消息回来了,我没想到的是皇帝也在。当然,父帅拿两只眼睛一瞪我,我立马干脆利落地跪下把经过讲了一遍。重点渲染了一下南决人的以多欺少和阴谋暗算,然后又强调了一下萧楚河胜券在握彻底翻盘的结果。不管怎么说,哥算是尽力了。
然后我就看到了我那位皇帝伯父的大型顺毛现场。
"是南决太子先挑起来的,楚河应战,不算过分。"
"这不是没出事吗,真有什么也不过是年轻人切磋玩闹而已,不影响,不影响。"
"要要要,肯定要,楚河赢回来的,为什么不要?孤这就派人去核实……"
"这件事凌尘也有错…啊不是!凌尘也有功!你看他们兄弟俩,配合得多默契,是若风你教得好……"
"算了算了,结果是好的嘛。孤说没事,翻不了天,啊。"
我就这么跪在地上听皇帝哄我爹,一声也不敢出,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跪得膝盖有点儿疼,不过不要紧,毕竟这场面我是真没见过。我算是知道萧楚河那无法无天的性格是谁惯出来的了。
那天最后的结果,是皇帝说跟南决人的谈判即将结束,就给我父帅放了假,让他到汤泉行宫去避暑,刚好休养一段时间。
"楚河也去。"皇帝笑呵呵地说,"等送走南决来使,就让月离监国,孤也去。咱们也享受一番天伦之乐。"
天伦之乐什么的我不知道,去行宫避暑的事我爹是默认了。可他也没说这事就揭过了,不再找我算账,或者不找萧楚河算账。相反,他把他最喜欢那根马鞭也带去了,搞得我天天提心吊胆,生怕触了他霉头。
我甚至不敢提醒他萧楚河身上还有伤。我怕这个走向变成这样:
-父帅,楚河伤还没好……
-伤没好就敢跟人家开生死局,他把自己当什么?南决太子脑子有病,他脑子也有病吗?还有你,通风报信,煽风点火,起哄架秧子,怎么样样都有你呢?楚河该打,你更该打!
……毕竟这种戏码已经重复过太多次了。
我怀疑萧楚河也是这么想的。因为他又拖了好几天才上行宫来,一上来就跑到我父帅面前来装乖。父帅问他这几天干什么去了,他说:
"我又跟南决太子敖玉见了一回。他输了人不想输阵,既有这种气度,两国正在和谈,我也不想跟他闹僵。"说完又带点儿讨好地一本正经道:"敖玉带来了南决年轻一辈的高手,我们见识一下也没有坏处,是吧,王叔?"
我看我爹的表情,觉得他没信这套鬼话,但他放萧楚河过关了。他说:"既然来了行宫,就好好放松下。这温泉活血祛寒,对你伤势有好处。小小年纪,不爱惜身体,日后后悔都来不及。"
**
汤泉行宫的布局是又一个能显出皇帝伯父有多宠爱萧楚河的地方——他的住处在山顶。我父帅跟皇帝用的是同一个池子,萧楚河的泉池虽小却是他自己的,跟他那雪落山庄一样,池子特意用岩石砌成天然岩洞的模样,旁边种了两株桃树,岩缝里特意培了土养着名贵的香草,特别风雅,特别装。
萧楚河很少叫人服侍,行宫的宫人都被打发下来了。我上去的时候,果然只见他一个人,大半身子都泡在水里,马尾散开被打湿成一绺,随意堆在他肩头,刚好遮住了那才刚愈合的狰狞伤疤。眉如远黛,眼如点漆,只唇色有些浅淡,但温泉的水汽缓和了他锋锐的气质,跟白瓷一样的脸颊上被蒸出了一丝红晕,更是把他的攻击性都藏住了。
我蹲在池边看了一会儿,见他一直不动,不知道是不是泡得有些迷糊了在发呆,就开口道:"你要是泡晕过去,被淹死在泉池里,会被载入史册的。"
果然下一秒他就出手攻击,拽住我的脚踝一拖,又放开,有些嫌弃地看了我一眼说:"脱了衣服,再下来。"
我被他拽了个跟头,索性直接坐下,却没听他的,而是黑着脸问:"你又去见敖玉做什么?"
萧楚河蹬了一下池边游出去两尺,又翻了个身靠在池边,懒洋洋地说:"打架啊。"
我气结,更加不满地说:"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是有多爱打架啊!"
萧楚河理直气壮:"又不是我起的头!"
我还口:"他约你你就去啊?"
萧楚河回答:"他想挨揍,我很少遇到这种要求,这怎么能不去!"
我一时语塞,有些哭笑不得,但心里还是不舒服,抱着双臂在池边瞪了他一会儿,脱掉衣服鞋子,直接跳下了泉池。
我一把把他摁在池壁上,一只手握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撩起他的头发,低头在他伤疤上方的锁骨处轻轻咬了一口。
"你伤好了是吧。"
他后臀被我捏住,肩头被牙齿扫过的地方微微一激灵,嘴里不甘示弱:"萧凌尘,你属狗的吧。"
我索性侧头咬住他的脖颈,手托住他臀瓣,指尖扫过他的臀缝:"我看你是欠收拾。"
萧楚河大怒,脚趾狠狠踩了一下我的脚背,身体却后仰,双臂打开撑在池壁上,仰起头任我在他脖子上又亲又咬,微微喘息着说:"来啊,我看你怎么收拾我。"
我一只手继续揉捏他的臀,另一只手捞住他身前玉柱,配合着温泉水流的漩涡,力道不轻不重地抚弄着。我故意用手上的薄茧刮擦他敏感的前端,在水的润滑下这个动作不但不会让他难受,反而撩拨得他很快抬头。同时我另一只手也慢慢地往他臀缝里蹭,时不时刮下他渗出的前液,沾在指尖上,和着水流从后面送进去。
我一边两只手忙活着照顾他,一边亲着他的耳垂、侧颈和锁骨,他身上哪里最敏感我清楚得很,没一会儿胸前靠近伤疤的地方被我吮吸出一枚红印,他一声惊喘差点儿逃出喉咙,在我手里几乎泄了,却被我一把按住前端。
等他这一阵冲动约莫过去,我才松开手,专心照顾他后面。他睁开眼,惊疑不定地看着我,冷不防被我塞进去第二根手指,顿时闷哼一下,直接嘤咛出声。
萧楚河脸都气红了,恶狠狠地瞪着我,抬起手像要打人时,我手指在他后穴里转了半圈,指尖往深处一按。他猝不及防又哼出了声,眼眶直接红了,伸手扒住我肩膀,我低下头吻住他的唇,让他把后面的呻吟都吞了回去。
我一边用手指不断开拓他后面,把他的双腿托起来,上半身压在池壁上,一边用力又仔细地亲他,仿佛要把他的空气和涎水都夺走,不给他留一点儿喘息的空间。他发出"呜呜"的声音,双腿在水里乱蹬,眼泪都飚了出来。
等我稍稍放开他,萧楚河大口喘息着,双颊带晕,眼尾飞红,瞪人的眼神已经软了很多。我放开手,突然又把五根手指攒在一起再次从穴口捅了进去,只在快吞到指节的地方停了下来。萧楚河又一次扛不住呻吟出声,他几乎是借助水的浮力骑在我胳膊上,直接往我胸前软倒,一边喘息着求饶说:"哥,哥,饶了我……"
难得听到萧楚河求饶,我差点儿直接把持不住,伸手按在池壁上稳了一下,搂住他后背一蹬池底,两个人一起往泉池中心漂去。我让两个人的下身互相摩擦着,紧紧贴在一起,腾出双手来抚摸他的脊骨。
我抚过他身上每一处伤痕,手指打着圈儿轻轻摩挲着。在池中心翻身把他压到下面,在水面淹没他之前再次吻住他的唇。
萧楚河内劲绵长,论闭气我肯定比不过他。不过他被我撩拨得意乱情迷,双腿缠住我的腰,急切地伸手抓住我的东西想往自己后穴里送。我踩到池底,把他托了起来,送进去的时候我放开他的唇,他脸上的水珠顺着凌乱的发丝滑落,被阳光反射出彩色的光晕。
压抑良久的结果是他仰起头,死死咬住牙才没叫出声,精液一股一股射到我大腿根部,又被水流无声无息地带走。我托着他继续冲刺,他掐着我的肩膀,身子弯折犹如一只垂死的雁。天光云影倒映在泉池的水面上,我眼底看着流云翻卷,怀中抱着他温暖湿滑的身体,听着他蓬勃的心跳,只觉心头如乘风踏云,突然领略了这门我从来不会的轻功的真谛。
我迫得他泄了几次,直到最后跟我一起到达顶点,他前端喷出最后几缕透明的液体,整个人直接软在我肩膀上。
"萧凌尘,你长本事了……"他声音里带着困意,堪称气若游丝。
我抱着他,一边用池水给他清理,一边回嘴:"足够收拾你。来再叫一声哥听听。"
萧楚河直接挠上我的后背:"滚!"
然后他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我给他擦干身体,换好衣服,把他抱到他寝宫的床上盖好被子,又守了他一会儿。确定这人睡得安稳,没发烧也没别的什么不对,我才收拾了起身,在山间逛了一阵。六月间即使是山里,桃花也早都落尽,但土坡上长了许多石竹和苜蓿,开出星星点点的淡紫色小花,更有一株野棉,长到三尺多高,花朵盛大美丽,竟比天启的牡丹开得更艳。
我突然又想起刚到行宫那天父帅对我说的话。
他问我你和楚河和好了吧。我说当然。他露出一个"我不会问你们为什么吵架"的表情,沉吟了一下才说:"你和楚河从小就交好,这么多年都没有不睦,这是我最欣慰的事。父王希望你能一直和他彼此爱重,互相扶持。"
我听得有点儿心虚,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嗯"了一声。不料父帅后面还有话,他接着说:
"楚河天资卓绝,世间罕见。但皇兄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他六岁入稷下学堂,入门就是祭酒的弟子,固然只是因为祭酒爱才,但总不免遭人忌恨。十三岁跟我从军,这三年多里在天启的日子寥寥可数,现在回来,他的兄弟们也都长大了。"
我越听越不对劲,但听到后面,不忿压倒了心惊,不由出声反驳道:"那些家伙怎么比得上楚河?他们知道楚河吃了多少苦吗!"
父帅却突然笑了,他冲我点点头,道:"凌尘,父王心里,没有什么比得上北离的社稷安稳,百姓安乐。但有父王在,你还不用想这些。你虽然文辞智计、武功谋略都不如楚河,但我知道,你能护住他。我说过楚河是北离的镇国剑,但自古过刚易折,这把剑,也需要一把剑鞘的。"
我踢开小路上的一枚石子,伸手摸了摸那朵鲜艳的野棉花。
就说父帅……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什么话啊!
Chapter 9: 石上磨玉簪
Summary:
“井底引银瓶”那章的后续,设定是王叔假死的if线。
Chapter Text
看着萧凌尘上了船,萧楚河却突然转过身,后退了几步,从甲板上跳了下去。他一掌劈断了跳板,提起缆绳,抡圆了掷向船头。绳头撞到船栏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银白色的长棍在他手里一寸寸伸展。
海浪拍击石岸,发出巨大的轰鸣,几乎遮盖了凌乱的马蹄和尖锐的鸣镝声,羽箭撞上一道气墙纷纷坠落,剑气与金铁交击的声音湮没在瓢泼大雨里。
羽箭如飞蝗一样冲着刚刚离岸的船头飞袭而去,萧楚河把长棍舞得密不透风,竟将它们尽数挡下。
风声大作,一道异常迅疾的破空声中,三支更短的铁箭接踵而来,敌方终于有人追到近处,直接用上了手弩!萧楚河挑飞射向他自己的两支,长棍伸出追上第三支箭尾,却没料到在雨幕的遮挡中竟然还有第四支箭,直接射断了他束发的发带,一头青丝登时散落下来。
他身形急坠,在地上一个翻滚重又跃起,直接拿身体去挡第二轮。箭簇入肉的闷响中,萧楚河一棍击飞了那人手中的机弩,棍头捅穿他胸前护心镜,将人掀下马去。
他自己借着马身的遮挡,隔空接了对面第二个人敌人一掌,两道掌风击在马身上,那马当即仆倒,立时毙命。萧楚河就地一滚卸力,把插在他自己身上的箭杆一一掰断,咬牙吐出一口血水。
敌人上来抢攻,与萧楚河交换几招,掌风当头罩下,就要来夺他武器,却突然遭到后方突袭,急忙变招躲闪。只听蹄声急促,剑气破空,似乎是敌人后方起了乱子,又一拨人马赶到,双发竟厮打起来。
萧楚河撑起身子,凝神戒备,听到一道刀风袭来,他辨明方位后发先至,举棍狠狠劈下。但对方与他内力一触,就急急收刀格挡,狼狈挡了几招,在雨幕中拽下自己的头盔,大喊一声:"殿下,住手!"
萧楚河这才认出对方是明德帝身边的侍卫统领,他连番苦战,已是强弩之末,此时不免心生绝望,长棍重重拄地,咬牙道:"父皇是要我的命吗。"身形仍挡在通往码头的路口上,只盼望萧凌尘的船已经跑得足够远。
一道滚雷响过,远处兵戈声歇,战斗终于结束,两道身影一左一右同时穿过雨幕急奔而来,左边的人一身寒意逼人,正是掌香监瑾仙;右边的人面覆恶鬼面具,径直冲过来一把抓住他棍头。
萧楚河被逼得撒手撤棍,整个人叫揽在怀里,但他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往后退了半步,揪住鬼面人的衣襟求道:"师父,帮帮我。"
自然是认出了鬼面人就是百晓堂堂主姬若风。
瑾仙连忙收剑入鞘,顿足道:"殿下,我不是来抓你的!"
萧楚河一愣,勉力站直身子,面露惊疑,视线从眼前一拨禁军侍卫高手身上扫过,最后牢牢盯住瑾仙的眼睛。
他此刻全身冰凉,控制不住地颤抖,血还在从肋下和腰间的伤口不断往外流。姬若风心疼得不行,直接一掌劈在他后颈上把他劈晕,把人抱了起来。一边愤愤地对瑾仙吼道:"还不快派人去追那一个!把圣旨和琅琊王的亲笔信直接给他看!"
**
身下的空间在晃动,不是在船上就是马车。眼前一片血光未散,萧楚河昏迷前的记忆回笼,几乎直接跳起来,被人一掌按在丹田摁住。姬若风牢牢钳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吼道:"别动!伤口都挣开了。"他强迫自己醒过来,却见萧凌尘趴在榻边,紧紧握住他一只手,见他睁眼连忙开口:"楚河,我父帅没死!"
萧凌尘眼睛红红的,萧楚河反应了一秒才听明白他的话,一口气没上来,张开嘴却冲出一阵急咳。姬若风从身后搂着他,从背心送进来一道温和的内力帮他平复呼吸,一边没好气地说:"你们跑在外面都不看官府告示的吗?琅琊王已经平反,因为架着他出来作乱生事的人都被抓得差不多了。被我和瑾仙刚处理掉的就是最后一批,是他们先发现了你们的行迹,我们才能及时赶到。"又强调:"琅琊王真的没死,当初他在法场上自刎是个障眼法,我就说那是一招毫无必要的臭棋。"
萧楚河脸上神色变幻,似乎在消化这些信息,然后抓住了他话里的另一个重点:"师父……知道?"
姬若风一噎,搂住他的胳膊又紧了紧,却道:"你连师父也信不着了是不是?"
话一出口已觉后悔,想楚河不过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亲眼看着王叔在法场上自刎,又被父亲扔进大牢,他还敢信谁?尘埃落定后姬若风帮着去审那些不方便见光的人,竟审出有人在私下对萧楚河动了刑。他这才知道萧楚河孤注一掷带萧凌尘逃亡的原因,气得差点儿当场犯上作乱,把明德帝和琅琊王拉一起揍一顿。
萧楚河却没再说话,他默然片刻,不知在想什么,只拽了拽萧凌尘的袖子。萧凌尘熟练地爬上榻陪他一块儿躺着,顺势把他搂在怀里。姬若风反被挤到车壁一边,他也不恼,拍拍萧楚河的手背道:"你先休息,等回天启再说。"
只是他们风餐露宿、东躲西藏地逃了快三个月,精神骤然松懈下来,身体自然吃不消。萧楚河身上新伤叠着旧伤,一连几天烧到人事不知。萧凌尘状态也不好,却不肯让别人陪着萧楚河,只温和却坚决地对姬若风道:"从小在我父帅军帐里,就是我照顾楚河的。他发烧时睡觉会做噩梦,旁人安抚不住他。"
姬若风都不管用,瑾仙自然更插不上手。他索性把护卫散在四周警戒,自己快马加鞭先回天启城去报信。
**
进城那天,萧楚河烧退了,人也精神了些。姬若风本意是打算先把他们俩都送到雪落山庄,但萧楚河却跟他说:"师父能不能帮我找两套像样的衣服来,我和凌尘直接进宫去面圣。"
姬若风道:"胡闹!你现在……"
萧楚河面露求肯的颜色:"我要见王叔。"
姬若风顿时不忍心,只好答应。百晓堂从不直接进入皇宫,所以派了人联络通传,把他们送到宫门的禁军手里。
两个老父亲本来都差点儿要去雪落山庄堵人了。琅琊王现在还不方便公开露面,两个人屏退了左右,就在皇帝寝殿里等。萧楚河和萧凌尘两个人从外间进来,跪下行了大礼,然后两个人也不起身,都抬起头盯着琅琊王上下地看。
萧若风哪受得了这个,连忙伸手去拉人。他把萧凌尘拉起来,拉萧楚河却没拉动。萧楚河侧过身让开他的手,又转向明德帝,闷闷地说:"儿臣后面还有话要说,怕父皇和王叔听了会生气,所以还是先跪着吧。"
萧凌尘转过头去看他,他却没有回以眼神,径自抬起头,说出口的话石破天惊:
"父皇,王叔,儿臣和凌尘堂兄有私情。"
萧凌尘反应奇快,当即贴着琅琊王的腿跪下,把他挡个严严实实:"父帅,此事全是凌尘所为,是凌尘不知廉耻,楚河还小,他——"
"年少荒唐,确实是不知廉耻。"萧楚河截口道,他提起一口气,声如断金碎玉:"但楚河历经生死,却不能再自己骗自己。儿臣大逆不道,当初带凌尘离家私逃,是因为我不能让他出事。但儿臣私心不止于此。我不愿意让堂兄娶王妃,我自己也不愿娶王妃,是萧楚河不孝不悌,悖逆人伦,勾引堂兄,有负王叔教导,有负父皇疼爱,请父皇和王叔……责罚。"
萧若风脸上表情已经震惊得裂开了,他一口气没提上来,脸胀得通红,眼睛直往后翻。谁知萧楚河说完这段话,却突然佝偻下去,右手掩住嘴呕出一大口鲜血来,身子直直往后倒。萧凌尘不敢起来,膝行着扑过去扶他,但刚才已经从书案后绕出来的明德帝比他更快,一把捞住萧楚河软倒的身子,声音急得发颤:"楚河,这是怎么了!"
萧楚河本就轻减得厉害,原先的衣服都有几分宽大,显得弱不胜衣。他面色苍白,嘴唇干裂,下巴上还残留着刚呕出来的血迹,整个人摇摇欲坠,却勉力拽了拽明德帝的袖子边,又凄然的看向琅琊王。
萧若风看到这个情景,脑子里的理智"轰"地一下都烧没了。他弯下腰,单膝跪地,从明德帝看到萧楚河,颤抖地说:"兄长……楚河……都是我,都是王叔不好……"又看向自己儿子。萧凌尘早已膝行过来,他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却还是挡在萧楚河前面,浑身颤抖着,低着头说:"父帅,您打死我吧。"
萧楚河伸手揪住萧凌尘的袖子,适时又呕出一口血,身子一软,就往地上倒去。明德帝急得跳起来:"别说了,先叫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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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萧楚河在偏殿里睁开眼,虽闻到他父皇常用的沉水香,身边却只有萧凌尘一个。后者见他醒了,差点儿跳起来,按住胸口拼命喘气,小声说:"祖宗,你可算醒了。这都一天一夜了,他们上朝去了。"
萧楚河翻了个身,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你挨打了吗?"
萧凌尘气得翻眼皮:"你很盼我挨打吗?"他脸色变了变,道:"萧楚河,你真行啊,事先都不跟我商量一下的,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萧楚河嘴角一撇,冷然道:"怎么,是我一厢情愿了,你不乐意?那就当我说胡话了,我——"
"你敢!"萧凌尘恶狠狠地截断他。他撇撇嘴,抱起双臂:"看在你这么勇地给我名分的份儿上,我就不计较你之前对我始乱终弃了。"
萧楚河冷笑道:"给你脸你还抖起来了,有没有名分要以观后效。不过要是王叔过了这个劲回过味儿来要揍你,你可以先往雪落山庄跑。"说到最后有些气短,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萧凌尘连忙拍他后背顺气,又给他仔细掖好被角:"行了祖宗,你病成这样,我爹都六神无主了,暂时想不起来揍我。我估计你爹也不会揍我的,圣上是个体面人,只会找我爹算账。"
萧楚河在被子里闷出一声笑,过了片刻他轻声说:"王叔……瘦了。"眼睛里却闪着泪花。
萧凌尘的眼圈也红了,他抽了抽鼻子,笑道:"没事,我看他提鞭子还挺利索的,等你好了,我让他可劲儿抽。"
Chapter 10: 千军万马避白袍
Summary:
时间线是楚河十四岁,第一次出征。
Chapter Text
王年十三,为琅琊军掌书记。明年,与轻勇骑八百出龙城,一战逐北蛮三百余里,斩首虏数千,夺王帐而还。
——永安忠武王列传
琅琊王看着交上来的先锋营选拔名单,用手指按住一跳一跳疼的太阳穴。他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当地的得意门生,压着一点儿火问:
"啸鹰,为什么这名单第一个是萧楚河的名字?"
叶啸鹰坦然回答:"因为他拿了选拔的第一名。"
萧若风一噎,声音严厉了几分:"胡闹!他才多大?"
叶啸鹰面露无奈:"王爷,这不是年纪的事,您不会真不知道六殿下的本事吧,咱们这儿的孩儿们确实打不过他。那选拔的告示是您亲自贴的,八百人的名额,取弓马与武技战力最强者。我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舞弊吧。您既然让他来参加,这结果有什么可惊讶的。"
这是我让他去参加的吗!
萧若风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原本他安排选拔的这两天,楚河应该还在天启参加稷下学宫的文会,谁知道他会提前跑回来!他一时也没法追究天启那边是怎么回事,只能无能狂怒地瞪着叶啸鹰,眼神锐利,把人瞪得不由一阵发毛。
叶啸鹰咽了口吐沫,壮着胆子谏言道:"反正都这样了,您就把六殿下给我吧。有他在,我这一营人的士气都不用激的。"
萧若风气得用手拧住那份名单:"楚河来我帐下才半年多!兵书都没背全呢!"
叶啸鹰挠挠头:"我兵书也没背全……"
萧若风差点儿把书卷摔出去:"……"张口却一时辞穷。其实萧楚河兵书背得挺全的,半年来为他掌书记,学什么都是举一反三,进步神速。既然决定了带他上战场,迟早要见血,先跟着叶啸鹰历练一下,倒也不是不行。
"罢了,先这样安排。以后你来带楚河。"萧若风默默在心中把他半年前盘算的那份"萧楚河培养计划"扔进废纸堆。
计划赶不上变化,那就重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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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十四年春,琅琊王命宣威将军叶啸鹰试组建先锋突击营,为轻骑兵,做侦查、诱敌、突击、奇袭之用。从琅琊军中最精锐的士卒中选出,第一期八百人,号“叶字营”。
适逢北蛮犯边,琅琊王移帐前线,命新组建的叶字营绕后突袭,断北蛮粮道。
三日后,断粮消息传来,北蛮后军骚动,有部落引兵而去,琅琊王命薛断云尾随其后,伺机歼敌。北蛮大营震动,一日后撤五十里。
但叶字营却还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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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若风看着心不在焉快把砚台磨成墨缸的儿子,终于忍不住丢出一支笔杆敲上他的腕骨:
"现在知道担心了,你撺掇楚河去参加先锋营比武的时候怎么想不到?!"
这一下敲得生疼,萧凌尘差点儿把墨条掰断了。他下意识想抵赖,"我没……"对上自家爹不善的目光,又把后头的话默默吞了回去。
撺掇是真没有撺掇,最多就是通风报信而已。当时楚河兴奋地抱着他的脖子喊了一句"哥,你真够意思!"萧凌尘从五岁之后从没得到过这个待遇,差点儿找不着北,觉得就算时候被他爹抽死也值了。
结果琅琊王没有找他算账,反而就让楚河如了愿,进了叶字营。
可直到他们第一次出击,整整三天杳无音信,萧凌尘才稍微觉出这件事的分量。
"父帅,您不派人……去找找吗?"萧凌尘小心翼翼地问。
萧若风倒没有再发脾气。他把笔搁下,军报合起来,抬起头,严肃地看着儿子说:"凌尘,你知道'奇袭'是什么吗?"
这句话不用回答,因为他很快续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叫奇袭。速度要快,如疾风,如闪电,所以很多时候就是孤军深入,没有补给,没有后援。前方形势不明,如果人丢了我就派兵去找,再有更多人陷进去呢?添柴火一样,一营跟着一营往里扔吗?"
萧凌尘一时心急,眼圈都红了,"可父帅,那是楚河!"
萧若风从书案后站起来,走到大帐中间,从兵器架上擎起一柄造型古朴的长剑,随手挽了个剑花。一道极细的劲风划过,大帐一角的油灯应声熄灭,等却丝毫无损。
"凌尘,你认得这个吧?"
萧凌尘不明所以,却还是点点头:"这是父帅的昊阙剑,您使的是裂国剑法。"
萧若风道:"先祖所创,萧氏一族战得天下的裂国剑法,每个皇族子弟从小都要学,但连能入门的人都极少。国师曾说我是萧氏百年来天赋最佳者,到现在也不过练到破风境。但楚河他这套剑法也已经入了破风境了。"
萧若风转过头,目光炯然:"虽然他现在才只十四岁,但他注定是我们萧氏、我们北离的镇国剑,锥处囊中不得不出,我既然要磨砺他,又怎会拦着他!"
萧凌尘心中霎时如明镜一般。但他咬住下唇,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父帅,我能去营门那边……等着他们吗……"
萧若风看了他一刻,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去吧,替父帅去迎一迎。见了叶啸鹰,叫他立刻来见我。"话音到最后,终是透出了些焦躁的心情。
**
一天之前,前线西北的平原处。
叶字营遭逢了一场夜雨,虽然成功截下了敌军的补给,却让几百个北蛮兵趁乱逃走了。清晨,萧楚河蹲在马前,仔细查看了一会儿被泥浸透的草地上的马蹄印,抬起头来对叶啸鹰说:
"叶叔叔,草原上无险可守,北蛮人逃走,是会直接回自己王帐的吧。"
叶啸鹰眉头挑了挑,沉默了片刻,道:"殿下,咱们只有八百个人。"
"但咱们的马比他们快。奔袭来去,北蛮人追不上的。"
"这些粮食怎么办?"
"把粮车围成一圈,留下一百人暂时看守,万一遇到大股敌人,一把火烧了便是。"
叶啸鹰沉默了。
萧楚河站起身来,嘴角噙着一抹笑:"叶叔叔,别说你不想做。咱们可是突击营,马是清一色的夜北马后代,军士三倍发饷,吃得都比别人好。训练了这么久,难得出来一趟,难道截几车粮食就回去了吗?"
叶啸鹰轻轻作势踹他一脚:"老子都是宣威将军了,又不是当年天启城里杀猪的小毛头,谁还吃你这一套!也别说什么吃得好不好,小殿下你跟士卒一起吃饭吗?"
萧楚河跳到一边闪过,只盯着他的双眼:"你就说干不干吧?"
"干,当然干!"叶啸鹰一个呼哨叫人集合,自己也翻身上马,"跟紧了我,到了北蛮王帐,老叶给你略阵,让你抢人头!"
**
萧凌尘在营门口一直等到天都擦黑。在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中,他终于遥望到远处烟尘滚滚,叶字营蓝色的军旗出现在前方几个骑士中间。只是这队伍看上去比之前出发的时候大得多,走得也缓慢得多。终于走到近前,却见叶啸鹰带着几十个人,每人马上都挂着几个血淋淋的人头,一身尘土和血污,马后面还牵着一长串绑住双手的俘虏。
队伍中间押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粮车,挤挤挨挨的羊群,叶字营的骑士穿插来去,看上去军容完整,并没带多少伤,只神色疲惫不堪,拼命吆喝着收拢羊群,略显得有几分狼狈。
萧凌尘心头松了口气。他上前拦住叶啸鹰,后者忙勒停了马,呼出一口长气,道:"凌尘你在正好!快帮我喊人,把这堆'战利品'拉进去。"
萧凌尘点点头,见到此景,又忍不住失笑。想起自己爹的话,马上回道:"叶叔叔,我父帅让你一回来就去见他。"
叶啸鹰脸色一变,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看:"现在?"
萧凌尘点头:"就像在。"说完他也顾不得同情叶啸鹰,急问:"楚河呢?"
叶啸鹰一偏头:"他在断后。"又要问:"王爷有没有——"
但萧凌尘已经快步冲了过去。
萧楚河看起来比叶啸鹰体面多了。他把长棍缩短挂在马鞍上,手里只提着一柄陌刀,刀尖拖在地上,随着马的脚步划出一道蜿蜒的痕迹。他已卸了头盔,身上轻甲只着了少量的血迹,但左手里却拎着一个人头,头戴名贵的狼皮头冠,上面装饰了黄金宝石的饰片。
谁都看得出,这人头必是北蛮的贵人。
轻骑逐北,阵斩敌将。北离六皇子,就此一战成名。
见了萧凌尘,萧楚河突然勒停了马,把那已砍卷了刃的陌刀随手插到地上,冲着他伸出右手。
萧凌尘上前抓住他的手,只觉触手沁凉,掌心里都是汗。他忙抬起头仔细看他:"楚河?"
萧楚河把左手里那颗贵重的人头也挂在马鞍上,另一只手也伸给他。萧凌尘突然福至心灵,接住那只手,双臂就势一使劲儿,把他直接从马上抱了下来。
刚经历不知多么惊心动魄的一场大战的小殿下滑进他臂弯里,把头靠在他胸口上。
萧凌尘哭笑不得:"我带你去见父帅?"
"叶叔叔去,我又不是主将。"萧楚河喃喃地说,"身上脏死了,我要沐浴。萧凌尘,你帮我弄一下,那个……"声音有些黏糊,说到最后几不可闻。
萧凌尘低头一看。他竟就这么睡着了。
Chapter 11: 楚腰蛴领团香玉
Summary:
这个是河尘,反过来的,请注意!
Chapter Text
萧凌尘走进院子,就看到萧楚河跟姬雪坐在亭子里下棋。他心中大奇,想着姬雪分明不爱干这个的。走近一看,好么,盘面上纵横成线,两人下的是五子棋。
萧楚河显然也是高手之意不在棋,一边瞎往棋盘上扔子,一边问姬雪:"这回师父叫你出来历练,你都打探着什么了?"
姬雪倒貌似认真地在把棋子往一起连,一边伸手从旁边的锦盒里拈出松子仁儿放进嘴里,嚼一嚼,咽下去,才回答:"那可多了。彩云追月楼新来了一个花魁,能在一只一尺长的盘子上跳舞,你听说过吗?"
萧楚河眨眨眼睛,似乎稍微来了兴趣:"什么东西,铜盘子吗?"
姬雪摇摇头:"瓷盘子。据说旋转如飞,身轻如燕,舞毕盘面不伤半点儿。"
萧楚河拈住棋子不动了:"这是什么轻功?"
萧凌尘正在旁边拿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闻言接口道:"她那盘子应该是特制的。我看过,舞技确实绝妙,轻功比不上你。"
他随口说完,突然感觉背后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凉气,忙忙地把茶咽了,一抬头,正对上萧楚河似笑非笑的目光。
"你,看,过,啊。"
萧凌尘意识到不对已经晚了,他头上冒了一排冷汗,"你""我"地支吾了半天,无可狡辩,索性把心一横,脱口道:"你想亲眼看看她那什么轻功吗?我带你去。"
萧楚河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抬手整理了下袖口,说:"行啊,你给我包场,请她专门跳给我看。"
萧凌尘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你卖了我吧,看银子够不够。"
卖了琅琊王世子还不至于。萧楚河勉强接受了折中方案,让萧凌尘订了当晚最好的雅座。姬雪自然也跟着来,临了还拉上一个戴着帷帽和全身幂离的叶若依。萧凌尘也不敢提醒这彩云追月楼本是花楼,只好又多给了妈妈打赏,把两个姑娘也带了进去。
作为天启最大的花楼,彩云追月楼确实也常有名伶舞伎前来献艺搏名,所以有个小小的戏台。雅座分隔开房间,在二楼围着戏台一圈,戏台正对面则是大厅,此刻已挤满了人在混饮作乐。此时戏台上摆着一张雕饰华丽的硬木桌子,桌上用鎏金铜支架高高架起一只洁白如玉的瓷盘,戏台正上方则悬挂着一颗直径足有两寸的夜明珠。
既说是盘中舞,萧楚河本以为会是赵飞燕、张净琬那种身轻柔美、随风飘舞的风格,谁想到等花魁出场,跳得竟然是剑舞。
这花魁娘子手持一对雌雄短剑,剑身比寻常的剑窄了一半,剑首微弯,护手上镶嵌了宝石,缀着一串梅花形状的链子,正缠在佳人细长的皓腕上,看上去仿佛让剑和女子的双手连成了一体。
她身穿一身薄如蝉翼的纱衣,全身洁白,只在发髻上插了一支大红绢花,腰间缠了一段绣着梅花纹样的红色飘带。这一身打扮出尘脱俗,萧楚河看了都不由赞一声"我见犹怜",抬起眼皮斜睨了萧凌尘一眼。
萧凌尘哪里敢接话,他如坐针毡,端着茶杯一边在心里吐槽"什么破茶不如楚河那儿的香",一边四下乱看,冷不防目光投到台上,竟然正跟刚刚行过礼抬起头来的花魁娘子对上了。
萧凌尘愣了愣,倒也没有躲。毕竟当着人,他把手里折扇展开,半遮住脸,对人稍稍点了点头。戏台后面乐声响起,花魁娘子轻盈一跃,上了瓷盘。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女子在方寸之间旋转,手中短剑如两条游龙,围着她翩然舞动,最妙的是剑尖始终遥遥指着上方的明珠,二龙戏珠,满室生光,但双剑精光内敛,仿佛没有半点儿剑气泄出。
萧凌尘先前只以为是混在大厅的人群中和坐在楼上雅座看的角度不同——视野前排,自然感觉更加精妙,看着看着却觉得这次的舞的确与以往都不同。他看得几乎入了神,只见花魁越转越急,飘带舞成一片残影,让她身形如在雾中,飘忽不定。乐曲奏激昂处,两把琵琶交替如裂帛之声,花魁两掌突然一合,一团光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兜头就冲着萧凌尘扑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萧凌尘根本来不及反应,却见一只手突然往他身前一挡,听"铮——"的一声,那兵刃停在他眼前一尺处——两柄短剑不知怎么被接在了一起,剑首往两边弯折,变成一个钩状的飞镖,而萧楚河右手牢牢拿住飞镖中部,那镖身兀自晃动,他手指用力,原先的短剑护手应声弯折,这异形镖生生被捏成了一块废铁!
萧楚河显然动了真火,他飞身而起,一边扔出手里的茶杯玉佩直接把两个乐师击晕,人跳到台上去擒拿那花魁娘子。这花魁本是刺客,自然武功不弱,却也不是萧楚河的对手,过了几招就被他拿中要穴,反剪双手摁倒在地。他毫不怜香惜玉,一脚踩住人后背死穴,拿刚才那柄被捏半废了的短剑指着彩云追月楼的老板娘,一边亮出自己的令牌,道:"你,叫你的人都不许动。"他往台下扫了一眼,抬头看向萧凌尘。
萧凌尘还在楼上雅间里护在两个姑娘身前,接收到他的目光,呆了半秒,就反应过来,往台下看了看,选中了一个他认得的纨绔子弟,冲着他喊:"徐五郎,你出来一下。"
那被点名的孩子不过十七八岁,大概也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玩儿的,遇到这种变故,自然吓得不轻。但他还不怂,更不傻,被点到名字,立刻上前一步,冲着萧楚河行礼:"永安王殿下。"
萧楚河满意地点点头,把自己的令牌扔给他:"你去报官。找天启府衙,还有大理寺沈大人。有刺客意图行刺琅琊王,请三司接手。请他也通知禁军统领黎将军一声。"
五天之后,姬若风派了百晓堂的人来告诉萧楚河案子的结果。虽然萧凌尘长得酷似亲爹,但能未经调查贸然出手的刺客,水准确实也没多高。琅琊王这些年经历的刺杀没有一百也有五十,等闲人到不了他面前。他听说后倒有心安慰一下儿子,但萧凌尘更怕亲爹追究自己带萧楚河去逛花楼的事,索性在雪落山庄躲了几天。
"瞧你那点儿出息!"萧楚河揣着手,看着霸占自己书房看话本子的萧凌尘,冷笑着说:"王叔已经回营了,你可以滚了。"
萧凌尘一骨碌爬起来。
一天之后,他胳膊底下夹着一只锦盒,又熟门熟路地走了回来。
萧楚河眼见他打开盒盖,看到那只白瓷盘,脸立刻黑了。
"萧凌尘,你拿我比那刺客,你胆子都肥的啊!"
萧凌尘抱着盒盖往后躲,身体都贴到书房的板壁上,头微微歪了歪,轻轻叹气。
"那你就说,你想不想试试吧。"
萧楚河就光瞪着他,沉默不语。
萧凌尘又叹了口气,走回来把盒盖盖上,整个盒子拿了起来,作势要往外走。
"我早就说了,她轻功其实不如你。哥都知道,这纯属奇技淫巧,你本来也没必要——"
"放下。"
萧凌尘脚步一顿。
萧楚河一把把盒子抢过来,放在自己条案上。
"现在你可以滚了。"
——"楚河,你练会了可得给哥看啊……"
——"你,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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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太庙事件之后又过了些天,萧凌尘本以为萧楚河都把那日说的话忘了,结果对方突然派人传话,让他在傍晚之前到山上的温泉行宫来。
萧凌尘想想倒也合理,平时练习还好,这个舞真跳的时候要是给别人看到了,不知道萧楚河要杀多少人灭口。
但他真见到人时,还是被这件事的隆重和荒谬程度震惊了。
萧楚河还是穿的之前在彩云追月楼那套红色的纱衣——这人也不怕他有心理阴影——但裙子收短了一些,绸缎披帛却加长了一倍有余。头发梳成飞天髻,金链穿起的珠翠层层缠绕在颈间、腰上和脚踝。见他来了,萧楚河抬起右手一扬,露出指间夹着的一对银铃,只听"铮——"的一声清脆的声响,他人轻轻跃起,真如凌波微步,踏着池水就飘了过来。
萧凌尘直接看呆了,待他在池心停住一瞬,才注意到那只白瓷盘正浮在水中央。萧楚河大概在下面加了一层薄薄的木底,好让它能在水面上浮起来。但即使是纯木头制成的盘子能提供的承托力都有限,何况是它。萧楚河只在上面借力一下就又跃起,身形急转如电,双手披帛如天女散花般向四面抖开,全身犹如笼罩在一片红色的薄雾中,真堪称神乎其技!
真不愧是天下闻名的永安王,要做就做绝,非让那小小的刺客花魁拍马也追不上不可。不待旋转的招式用老,银铃的节奏突然一变,萧楚河在空中矮身下翻,手从背后在盘子边缘抓了一下,就着这个下腰的姿势倒立起来,换了个方向继续旋转。他身上的缨络随着身形翻飞飘散开来,大大小小的玉珠宝石从链子上脱落,被他伸手一张吸在掌心。
一套银铃的节奏打完,萧楚河一个跟头翻向空中,手心真气一吐,全部珠翠叮叮当当地落在白瓷盘上,声如琵琶急弦,真正是"大珠小珠落玉盘"了!
落珠声甫一止息,萧楚河手指轻弹,瓷盘被平平推向池边,他身形随之落下,沾到水面前,手中绸带陡然伸出,一下卷住萧凌尘的腰把他拉到身边。
萧凌尘正看得入迷,这一下变故陡生,毫无防备就被拉过去,直扑到萧楚河怀里。他腰上缠着绸带,被萧楚河堪堪拉住,一寸一寸地压进水里。
他一抬眼皮就撞上萧楚河幽深的双眸,情不自禁咽了一下口水,结结巴巴地问:"楚河,你要干、干什——"
一句话没说完,他口鼻入水,嘴唇直接被萧楚河低头咬住,最后一个音就发不出来。
油滑的药膏随着温泉水入体的时候,萧凌尘就知道了什么叫处心积虑,有备而来。萧楚河这次撩拨他很耐心,先用手指把他后面一寸寸都开发得七七八八,长年练武握棍的手指尖覆着薄茧,抓挠的力度却跟小猫一样轻,刮到他内里嫩皮的敏感处,把他刺激得直接挺立起来。萧楚河还是故意不去抚慰他,也不准他自己碰,只待他快忍到极限时,把自己送进了后面。
温泉的水缓和了身体内外的灼热,经过充分扩展之后的侵入并不疼痛,但快感却比之前更甚。萧凌尘被顶第一下就射了出来,萧楚河不管不顾地,从后面抱着他,双手在他胸前皮肤上作乱,龙根在他身后攻城掠地。萧凌尘被顶得腰都几乎反弓起来,他的衣服早就被扯下来扔在水里,萧楚河身上的纱衣摩擦着他的后背,绸带把他们两个缠在一起,他跟蛛网上垂死的蝶一样挣扎不得,在水中沉沉浮浮,一次次被带上极乐。
不知过了多久,萧凌尘只感到一股热流,全身犹如被闪电劈中,再次在情不自禁的战栗中喷出几股液体,却是胸口蓦地一痛,好像脑中的弦被崩断了一般,一下子断了意识。
萧楚河只觉搂着的身子突然一软,低头看时,只见萧凌尘面色青白,目光涣散,悠悠在水中浮起,才知自己闹得太过,竟然把人折腾晕了。他忙把手掌按在对方膻中穴上,最淳厚的玄门内力丝丝缕缕从萧凌尘的气海进入,沿着他十二正经走了一个周天,顺便将萧凌尘平时练功不严谨留下的细小缺漏都梳理了一遍。
他一边输内力,一边抱着萧凌尘一跃出水,在泉池边被砌成山石样的躺椅上躺下,拿毯子把他们两个人一起裹住,一边继续给他理脉,一边低头在他锁骨上又啃又咬地做记号。
萧凌尘迷糊间,只觉得身体仿佛被一床轻薄温暖的丝绒被裹住,又如同飘进了云朵里,里里外外都舒畅无比。他无意识地动动手指,突然感觉掌心里都充满力量,情不自禁地一握,登时浑身一个激灵,直接醒了过来。
萧楚河还枕在他胸口上,见状就放开输内力的手,伸出两根手指去捏他的下巴。
细细看了下他脸色,萧楚河才开口嘲笑道:"萧凌尘,你也太弱了,我才知道原来还有能耕坏的地啊。"
萧凌尘脸上一黑。他现在觉得身上精力简直前所未有地充沛,但刚才稍稍一动,腰间就酸软得好像已经断了,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受委实太过销魂,憋了半天,他才勉强吐出一句:"谁家的地禁得住这么耕,你特么是牛魔王吧!"
Chapter 12: 草长鹰飞二月天
Chapter Text
萧楚河十三岁的时候,武功入了自在地境;在稷下学宫得到经、史、术算、天文、乐理俱为上等的考评,就一个皇子的标准来说,他已经可以毕业了。于是我父帅把他带到了琅琊军中。从军第一天,我父帅就让他和士卒一起训练,并且不准动用内力。琅琊王严肃地说:
"士卒精锐者不过寻常武夫,你若出全力,跟恃强凌弱有什么区别。我教你与士卒同甘共苦,不是让你去炸鱼的。"
这话显然说服了萧楚河,他绷着一张小脸好好点头,表情一看就知道认了真。
我在书案后面替我爹磨墨,不敢抬头乱看,肚里暗暗替他叫苦。琅琊军的"寻常武夫"就算境界超不过九品,却都是刀头舔血磨砺出来,彪悍岂是一般士卒能比的?
萧楚河才十三岁,身量尚未长开,单拼蛮力他实在太吃亏。果然第一天训练回来他就蔫了。一声不吭地去沐浴回来,他还跟往常一样铺开纸来练字,站在书案前默兵书。默着默着手腕微微一颤,这一张就写废了,恼得他直咬笔杆,站那儿自己跟自己生气。
实在是……可爱得很。
但我还是不敢吭声,毕竟要是让他觉得我在看他笑话,他揍起我来可是毫不手软的。
从面如土色到游刃有余,再到遥遥领先,萧楚河只用了三个月。这三个月里他个头儿蹿高了一点儿,人却清减了,我观察了一阵,感觉他不是在抽条,而像是……没好好吃饭。
结果还没等我去查,就直接抓到他出了问题。
萧楚河晚间睡前必定要做功课,兵书默完,他就开始画阵图,一边画一边自己批注推演。那天他伏在书案前画完一段,待要起身时,突然一晃,人顺着椅子就往下滑。我身体反应得很及时,在他摔下椅子之前扑过去把人接住了。
他脸白得跟纸一样,出了一头虚汗,靠在我怀里不住地抖。我吓坏了,在他手腕上几个穴道上揉了半天,也不见好转,突然反应过来这说不定是饿的,就去把他平时爱吃的糖渍玫瑰的罐子翻出来,挖了一勺,用温水兑开了慢慢喂给他。
果然一碗糖水下肚,萧楚河很快就缓过来了。他刚精神了一点儿,还靠在我身上不动,就伸手把碗推开,略带嫌弃地说:"这个不能这么吃,糖放太多,都絮烦了,糟蹋东西。"
我气笑了,差点儿就把他直接扔在床板上,到底没忍心。过了一会儿看他不受用地自己按着胃,认命地把掌心搓暖和了,扒拉开他的手,替他在那儿按着揉。
等他脸色终于好转,我也基本猜明白了,趁他昏昏欲睡,冷不丁凉凉地问他:"萧楚河,你是不是嫌军营里伙食不好,遇到吃不惯的时候就索性不吃饭?你挺有本事啊,装得跟没事儿人似的几头瞒着,饿出毛病来很光荣是吧?"
萧楚河没吭声。以他那一身反骨,这表现就是妥妥的心虚的意思。我气得还想再说,他把眼一闭,头埋进我怀里装睡,再推都不肯起来了。
十三岁的小少年禁折腾。萧楚河睡了一觉醒来,第二天神采奕奕,照样在校场上大杀四方。我给他揉了半宿胃,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在帅帐里给我爹磨墨磨得怨气冲天。等我爹欲言又止,第三次抬头看我的时候,我连忙放下墨条,抓住机会跟他说:"父帅,您把林伯从王府调过来吧。"
林伯是琅琊王府的大厨。萧楚河小时候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琅琊王府过的,王府两个厨子,林伯和他守寡的妹妹从小把他照顾到大,最知道他爱吃什么不吃什么。
我爹愣了一愣,然后就笑了,摸着下巴说:"楚河从小就挑嘴,跟着吃了这么长时间大锅饭,也是难为他了。就依你说的吧。"
我松了一口气。随即没忍住,嘴贱了一句:"您没觉得是我馋啊。"
我爹抬起头来看我。半晌,他点点头:"你真有自知之明。"
"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失败,萧楚河其实蔫了一段时间。表面看不出来,但他自己一个人再默写阵图的时候,偶尔会怏怏不乐地发呆。
我想了很久怎么逗他开心,最后断断续续花了快一个月的时间,做了一只老鹰形状的风筝。骨架弄出展翅滑翔的模样,老鹰的羽毛是用墨笔画在宣纸上,再一片片剪下来贴上去的。头做成活动的,这样放在天上时鹰头会微微下垂,仿佛俯身下瞰,能有栩栩如生的效果。
春分那天,我拉他到军营外面去放这个风筝。果然这只鹰一拿出来,萧楚河眼睛就亮了,待风筝乘着东风飞起来,他盯得目不转睛,手里拽着线,用巧劲儿拨动轮轴,让老鹰变换姿势飞出不同方向来。
只是初春的风也妖得很,冷不丁风向一转,风筝往一边疾飞,一头缠在了一树林边缘一棵高树上。我拽了一阵拽不动,想着反正哄人的目的也达到了,索性拿出小剪子来,一脸潇洒地说:"要不剪断吧,就当放晦气了。"
萧楚河歪头看了我一会儿,突然伸手夺了剪子,飞身几个起落直接蹿上了树。他沿着几个树枝间纵跃,一直爬到最高的树冠顶端,拽住风筝线直接把风筝往回拉。
他身形随着风在树冠顶上飘忽摇摆,看的人心惊肉跳。在风里搏斗了一会儿,他总算把那只风筝抢了回来,两只手把着住,吹了长长一个口哨,纵声大笑着,一跃下树。
就像肩膀上蹲了一只老鹰,在飞。
Chapter 13: 杨花只用一春忙
Summary:
萧凌尘遇到了花粉过敏。
Chapter Text
我从小在父帅的军帐里长大,习武算不上刻苦,操练可是一点儿没少过的。军营虽然艰苦,我身体一直倍儿棒。谁知道天启城,我最爱的春风十里、人间繁华的天启城,有天竟跟我八字不合起来。
说起来那还是萧楚河坑的我。
上巳节的仪式朝廷最重视,所以我们每年都回天启参加。今年父帅没什么事,打发我们回来得早,我原本都打算好了趁春光正好吃吃喝喝玩个痛快,结果居然先被萧楚河拉去看什么劳什子的诗会!
他还不是自己参加。一出王府,萧楚河就搂住我的腰,用他那天下第一的轻功带着我一通飞。他身法又精进了,我差点儿晕个七荤八素,等反应过来,已经被他带到了洛水河边最密集的一排大柳树顶上。他跟我并排坐在两根大树杈上头,还从怀里掏了一壶酒,一包艾青团子,一包豌豆黄……我正要出声质疑他选这么个促狭地方是要做什么,就见他用手指了指下面。
我低头一看,好么,上巳之后就是春闱,此时正是天启城聚集最多年轻学子的时候,踏春赏景,即兴作诗是免不了的。这不是树底下已经聚集了两拨人了吗。
萧楚河就带着我一边吃吃喝喝,一边偷看底下一群文人作诗。他跟个公主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吃得特别优雅,一边吃还一边点评,这首不错,这句背面敷粉。那首落了俗套了,什么陈词滥调!这人立意出奇,写得新鲜有趣,但一味求险,剑走偏锋,是想成名啊,啧啧啧。
他评得热闹,我就听不出这些区别来。而且净是咏的些什么杨花柳絮,酸唧唧的。说起来,今年的柳树结絮可真早,我心里想着,就觉得鼻子有些痒痒,忍不住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天地良心!萧楚河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半天话,底下人都毫无反应,偏偏我打一个喷嚏,就有人仿佛察觉了,四下张望起来。萧楚河瞪我一眼,把我往树荫深处拉了一下。眼看着底下几个文人还在狐疑地到处寻摸,他低头想了一想,突然伸手摘下一片长长的树叶来,递到我手里,说:"你来吹个《酒狂》的调子。"
我愣了一愣,待要不答应,接收到他威胁的眼神,内里叹了口气。他见我接过叶片,重新眉开眼笑,还伸手在我嘴角抹了一下,勾掉刚才吃的点心残渣,然后竟然就把那根指尖放进了自己嘴里。
我真服了萧楚河了!不管他这类的事做多少次,我还是心头一跳,那一霎间偏过头去都不敢看他。我把叶片放在唇间,回忆着曲谱,吹起了那段"花笺草扫"的曲调。
萧楚河双手画圆,不知怎么捏了个真气团出来,操纵者周围的空气流动,把这吹叶子的纤细声音放大了几许。乐音悠扬,在垂柳枝条间回荡,下面几个还在吵吵的人顿时安静下来。
"新丰美酒斗十钱,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杨柳边——"
有人曼声而吟,其他人一起拍掌,和着乐声而歌。萧楚河朗声大笑,再次搂住我的腰,踏云步运起,他带着我乘风而行,转瞬间已在数十丈外。
结果当天晚上我就罕见地生病了。
我双目红肿,鼻水流个不住,喷嚏一个接一个,直弄得头昏脑胀。太医说是"风症",春季时气所感,开了一堆苦药。我喝得叫苦不迭,心里想着要不要趁着病把那又长又无聊的上巳仪式逃过去算了,但这样也就错过了后面河上划船赛舟的节目,不免有些不乐。
书房外面墙根那里轻轻一响,是萧楚河熟门熟路地翻墙进来了。
轻功卓绝了不起,进出从不走门。
我又是一个喷嚏打出来,呛得涕泗横流,连忙用手帕遮住脸,闷在后头朝他喊:"你可别过来了,腌臢得很。"
他人已进了屋,嗤笑一声:"萧凌尘,瞧你那点儿出息。"
我擦干净脸,把手帕扔到一边,却见他换了一身素净的衣服,腰间装饰全都去了,也没挂香囊。我此刻鼻子堵得很,闻不出来,但我怀疑他还沐浴过了。
他站到我跟前,弯下腰,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嘲讽地说:"萧凌尘,你也太虚了,简直是弱不禁风啊。"
我气得伸手一推他:"滚!还不是那酸唧唧的杨花柳絮闹的。"
他大摇其头,"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有的人不懂风雅,倒是长了一副多愁多病身……"说着轻松地躲开我的巴掌,身子一闪到我背后,微凉的手指搭上我脸颊两边的鼻通、迎香两穴。
他的手法大概内蕴了些许内力,一点儿不疼但有些微微的酸,还有一丝热,我头晕目胀的感觉顿时轻了不少。难得萧楚河竟然在伺候我,我受宠若惊,识趣地把刚才差点儿脱口回嘴的话默默地吞了回去。
但萧楚河是谁,他一边按揉,一边冷笑着说:"萧凌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肚里编排我什么呢。"
我病了几天,果真错过了上巳节,萧楚河竟然也没去参加节后的文会,仪式一结束就跑到琅琊王府来蹭饭,哦不,折腾我家的厨子。
山药要蒸软烂。黄芪水只能煮两盏茶。红枣去皮去核。粳米必须挑饱满的。我家厨娘从小也照顾过萧楚河,对他千依百顺,毫无怨言,六殿下不满意就返工。文火慢炖一个时辰,最后他也就吃了两口,全都灌进了我的肚子。
我见他这几天好说话,不免得寸进尺,利令智昏,头脑一热,趴在床上就跟他说:"楚河,之前那位隐居乡野的大儒林先生来稷下学宫讲学,让我们写的心得文章,我实在不会啊,你帮我写一个呗。"
萧楚河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轻轻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行啊。"
我心头猛地一突。
几天后我父帅回到天启述职,我才知道当时的预感是什么。
琅琊王把一本私印的文集丢到我面前,风吹开书页,只见那上头的第一篇文章下面赫然署着我的名字。
"你可真给我长脸啊,林先生隐世大儒,一贯矜持,竟然当着天启几位文坛领袖的面,对着我夸你夸了一炷香时间!"我爹气得脸都青了,两只手都在抖。但他没有拿马鞭,我怀疑他是怕自己盛怒之下把我抽死。
我被禁足了半个月,天天跪着抄书,把萧楚河那篇绝世佳作抄了五十遍,抄得我每个字都会背了。等我灰头土脸地出来,才知道萧楚河为收拾这件首尾又去拜了个师,已经把人哄好了。
我看着王府外灿烂的阳光,感觉恍如隔世。
不过至少,杨花柳絮的季节总算过去了。
Chapter 14: 龙有逆鳞
Chapter Text
一般情况下,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天启城的官宦子弟、纨绔膏粱很少有敢得罪萧楚河的,不要说当面触霉头,拐几道弯都惹不到他眼前来。不过事事都有例外。之前刑部侍郎的儿子算一个真挨过揍的。还有过一个人,没挨揍,却受到了"死亡威胁",估计也留下了多年的心理阴影吧。
不过我一点儿也不同情他。因为这个事,起因基本上算是我。
明德十五年,西楚边藩造反,勾结内奸刺杀守将,夺了北离三座边城。我父帅领兵平叛,夺回失地,又帮西楚灭掉逆藩之后班师回朝。之后西楚称臣纳贡,明德帝对琅琊军论功行赏。之前被叛将杀掉为国捐躯的三城守将也厚加抚恤,恩及家人。其中振威将军陈正言无子,族中为他过继侄儿陈逢知为嗣,许其恩荫入仕,为虎贲郎校尉。
然后这位年方十八岁的新任校尉陈逢知,就被他顶头上司看上了,许了一门上佳的亲事,正是禁军统领黎长青的堂妹。
本来到此为止完全没我什么事,谁能想到不知是哪个别有用心的好事者传了几句风言风语,说这位黎家小姐曾是我议亲的世子妃人选之一,然后这个年轻气盛的陈小公子他就别扭上了。本来等闲也是碰不到的,谁知恰好赶上十一月皇帝办冬狩,虎贲郎的年轻军官跟皇室勋贵子弟一起参加打猎,他就特意找我的麻烦来了。
——所有这些内情都是我事后才知道的。当时的我完全是两眼一抹黑。打猎这事我很擅长,但并不打算在这种场合出什么风头,加上萧楚河今年在军中有事不能参加,所以我干脆就是溜边儿往僻静的地方跑,打算随便对付两样猎物交差完事的。
这陈小公子不知什么时候跟上了我,没一会儿就开始刻意挑衅,我射哪儿他射哪儿,动静弄得特大,吓得林间的动物狼奔豕突四处逃窜,主打一个损人不利己。这样两三回,我再迟钝也看出了不对,贴着他马蹄射了一箭以示警告,让他别跟着我。但拨马要走时,突然发现不知不觉间早被他追得跑偏了地方,眼前是不熟悉的黑色密林,空气中飘来淡淡的腥气。
正踟蹰间,山林突然为之一静,远处隐隐传来一声狼嚎。我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跟皇帝打猎,我们身上带的东西华而不实的居多,加上刚才箭矢已经消耗大半,对付狼群恐怕讨不了好。当机立断,我一拉马缰转身就跑,一边顺手照着还愣在那里的陈逢知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喊道:"还不快走,等着喂狼吗?!"
结果这位陈小公子,还真是个银样蜡枪头,只有挑衅我的时候有本事。他反应过来,慌不择路,竟然直冲着山坡下面跑了下去——等我赶上去想阻止时,只听见"扑通"一声,这人连人带马掉进了十一月结了冰凌的河水里!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这还是个英烈之后。仗着自己水性好,我下了马,把缰绳放长了拴在手腕上,趁人被冰疙瘩卷走之前,下河把他捞了上来。
也不知道是合该倒霉,还是我真像萧楚河嘲讽的那样弱不禁风,在冰河里救了陈家小子一命,他怎么样我不知道,我是回家就病倒了,结结实实发了三天烧。
烧得迷迷糊糊间,我只感觉浑身火烫,骨头缝里却跟渗着一层湿气似的磨得疼,里衣被汗浸透了贴在身上沉得很。恍惚中有股带着凉意的真气从背后的穴道钻进来顺着我的经脉游走,有人摆弄着我翻身,掀开里衣擦汗,隔一会儿干爽的衣服从头上套下来。额头被一下一下抚摸,淡淡的草木香气弥漫在我口鼻之间,好像包裹住了我似的,舒服得很。
但等我醒来,屋里却没人。我感觉身上还有些虚软,但烧应该是退了,自己撑着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来喝。院子里都很安静,除了鸟鸣什么动静也没有。我心里不由有些奇怪,又有些委屈,好歹我这还病着呢,怎么楚河没有来,父帅也就把我扔在这儿不管吗。
想到这儿我披上衣服,出门看见门外侯着的小厮,问明了父帅的所在,让他们不用通传,就自己慢慢往书房那边走。
快走到院门口,我才意识到为什么——这边竟然也没人,下人都被赶开了,父帅的声音隐隐约约从屋里传来。
"萧楚河,你好本事啊,你这叫恃强凌弱,仗势欺人!"
"你听听自己说的叫什么话,'看看我的手,就是这双手把杀你伯父的仇人的头砍下来的',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你是地痞流氓,还是冷血杀手?你还记得你的身份吗?!"
"陈正言为国捐躯,皇兄封赏的他的嗣子!你六皇子转头却去威胁人家!身份也不顾了,国法也不顾了,我就是这么教你的?你知错了吗?!"
父帅的声音里包含极大的怒气,一声高过一声,走到门口已听得清清楚楚。但屋里理应存在的另一个主角却始终不发一眼,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心里一急,"刷"地一下拉开了门。就在开门的瞬间正看到父帅手里的鞭子甩出脆响,照着萧楚河挺直的背脊毫无保留地抽了下去!
我身法不行,此时冲上去已来不及了,何况我也不敢。就这么一眨眼功夫,父帅下一鞭子已经又高高抬起。我看清萧楚河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早已被抽出道道裂痕,破口里面的血直往外渗,当下实在顾不得了,直接扑在他身上一下抱住他。
父帅大概收势不及,脸色一变,但鞭子已经落了下来,萧楚河抬起胳膊一推我,身上护体真气暴涨,这一下就没落实。我刚松了半口气,他一掌把我推出三尺远,又重新跪好,撤了护体真气,抬起头仍然一脸倔地看着父帅。
我心里大急,扑过去抓他的手却被他甩开。眼见父帅似乎又有提鞭子的趋势,我实在没办法,只得转而去抓住父帅的袍角,一咬牙一闭眼,直接扑到他腿上——
装晕。
这一下演技拙劣,我心中实无把握。但大约大病初愈是真,还是得了我爹几分怜惜,他把我半拎半抱了起来,沉默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最后也没理还跪在地上的萧楚河,直接给我扛回了卧房。
我爹给我放在床上,我生怕他回去继续揍萧楚河,连忙伸手拉住他袖子。但他却没走,而是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了下来。
我忐忑不安,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他,就见他露出一个不达眼底的笑意,又叹了口气,说:"别装了,老实躺着吧。我不走。"
我把眼睛睁开,看着我爹,想了一会儿,小心地开口说:"父帅,陈逢知是我朝官员,又是功臣嗣子,所以就算他故意挑衅得罪了我,他遇到危险我也不能不救他。何况我知道他今年才十八岁,还算是个孩子。"
我爹"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轻叹了一声,说:"凌尘,你做得对。"
我紧跟着又说:"陈将军牺牲失守的那座城,是楚河带人夺回来的。他去了最难攻的北门,身先士卒,先登夺旗,直接在防线上撕开口子,咱们琅琊军才能进去。然后他又单枪匹马闯到敌营,直接把杀害陈将军的叛徒的首级带了回来,祭献在西楚边境上殉国的将士灵前。这些有些是我在军报上看的,有些是我亲眼所见。"
父帅凝起一双眼睛看着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从床上撑着坐起来,尽量跟父帅对视着,轻声说:"父帅,我说陈家子年方十八,可楚河他,今年才十五岁。"
我看到父帅神色变了变。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终是慢慢地垂下了目光,把头微微转了过去。
过了好半晌,在我忍不住又鼓起勇气想再说什么之前,父帅又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其实他知道错了,但只是认罚,却一声不吭,就是不认悔的意思。楚河这个性子,我打是打不服的,打得太重了你皇伯父要受不了。他是皇子,其实就傲些、霸道些其实也没什么的……"
他跟努力说服自己似的,絮絮地说着,我听得却有点儿紧张,连忙又替楚河辩解道:"不是这样的,父帅,楚河最敬重您——"
"我知道。"我爹突然笑了,这回的笑却是带了真意,他拍拍我的手,又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知道他这次举止失当,只是为你。楚河他其实……跟皇兄挺像的。"
他露出一丝陷入回忆的温和神情,我虽不知底细,但感觉这一关应该是过了,连忙打蛇随棍上:"那您别打他了吧……"
我爹站起身,不知为什么又叹了口气,说:"不打了,我让他回自己那儿反省。你身上好了,就去看他吧。"
Chapter 15: 凡有井水处
Notes:
文中诗词抄自刘基、张惠言和袁宏道。纯属娱乐勿怪。
Chapter Text
萧凌尘第一次听说七皇子的诗在天启的酒楼戏馆到处传唱时,正在雕镂小筑跟朋友小聚。他一口酒差点儿喷出来,满脸不屑地说:"就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他能写个什么诗,就那好悬没把李老夫子气死的那个什么'淡眉玉肌'吗。"
在座有人摇头道:"具体的也还没听过。只知道已经有秘书省郎官文某和鸿胪寺主簿傅某专门著文称赞,说是'天家富贵气象又不失风流妩媚',七殿下十三四岁的年纪就能如此,才不可限量云云。"
萧凌尘忙放下酒盏,掩口道:"你快拿个盆来让我吐!这什么捧臭脚的,真会恶心人。"
话虽如此,他还是留了心,吃完饭又特意跑了几个地方,最后把流传的所谓"七皇子的作品"收集了几首,一并拿来看了。萧羽的诗比他当年搞《百花录》时看着是强了点儿,词句不再那么卑俗。但公然以温飞卿自居,却只学了些西昆体的末流,无病呻吟得很,看得萧凌尘一阵腻味。
这些诗的水平当然不足以被自觉传唱,能让人称赞一句都是占了年纪和地位的便宜。萧凌尘稍一琢磨便明白这是萧羽或者他背后的人搞的鬼,无外乎在下层官员和文士群体里替他扬名。
无耻。萧凌尘心想。楚河写得比这强多了,只他从来不在人前显摆而已……
而已……等等。
楚河不肯显摆,那不是真让萧羽这厮如愿了吗!
萧凌尘想到这里,愈发忿忿不平了起来。他人不知不觉已走到雪落山庄,进门却不见萧楚河的人影,一问才知道他又去城外军营的校场练武了。这会儿已是半下午,再出去找也太折腾,萧凌尘索性就在山庄待着,散着步又溜达进了萧楚河的书房。
雪落山庄的书房分内外两间,里面满满的几架子都是书,外面则摆了两张长书案——其中一张是特意留给萧凌尘用的——上面简单摆着文房四宝、设着香炉画屏。书架上则都是萧楚河自己的功课,经、史、子、兵书、地理、医卜杂学,一排排分得细致清楚。他偶尔写来怡情的诗和画则都简单装成卷轴和经折装,摞在另一边。
萧凌尘顺手就从这一摞里面抽了一卷出来看。
琅琊王文武双全,萧凌尘虽然不怎么爱念正经书,但家学熏陶,眼界不俗,品味很高。萧楚河的诗文也不是都给他看过,这一卷就有他不知道的。他看了几首,越看越觉得可惜,心想慢说是萧羽,就是那些官员文会宴席上流传出来叫乐师歌姬传唱的"得意之作",比起楚河写的也多有不如。真是忍无可忍……
那就不忍了!
他想到这儿,也不等萧楚河了,在那一堆卷轴里又翻了翻,挑出两卷自己最喜欢、内容也没什么关碍的,塞在袖子里就走。
出门也不坐马车,用上轻功,直接去了彩云追月阁。
「软翠冠儿簇海棠,砑罗衫子绣丁香。闲来水上踏青阳。
风暖有人能作伴,日长无事可思量。水流花落任匆忙。」
"怎么样,好不好?"萧凌尘抱着双臂问。彩云追月阁的头牌花魁陈盈盈已经站起身,冲旁边的徒弟点一点头,那女孩立刻会意去抱了琴过来。
"怎么不好?文辞精美又韵味悠长,正合了我们前日新作的曲子,一唱起来必惊艳四座!世子殿下,这样的还有吗?"
"怎么没有?你再往后翻。"
陈氏依言再翻一页,却见说:
「我有江南铁笛,要倚一枝香雪,吹彻玉城霞。清影渺难即,飞絮满天涯。」
她还未看完就忍不住拍手赞叹:"这个更妙!亏他怎么想得,光是琴可不行了,非得用上铜琵琶铁绰板,叫我们小女子也唱出英雄气来了。"
萧凌尘只是负手笑而不语。只看陈氏再往后翻,边看边连连惊叹不止,等翻到卷末,她却突然呆住了,半晌才重又起身,整理衣裳,正容下拜,抬起头时已是泪盈于睫。
萧凌尘不解,伸手把诗卷拿回来看时,却见卷末是一首仿古乐府的歌辞,题为"棹歌行":
「妾家白蘋洲,随风作乡土。
弄篙如弄针,不曾拈一缕。
四月鱼苗风,随君到巴东。
十月洗河水,送君发扬子。
扬子波势恶,无风浪亦作。
江深得鱼难,鸬鹚充糕臛。
生子若凫雏,穿江复入湖。
长时剪荷叶,与儿作衣襦。」
"哦,"萧凌尘自言自语,"这是之前楚河跟我父帅征西楚时,曾在川中驻军,跟当地的船民混了好一阵,回来模仿渔家妇人的口吻写的。"他稍微想了想就明白了,便问:"你是出身渔家吗?"
陈氏美目含泪,轻轻点了点头:"妾身的母亲是出身渔家的,正如这诗里写的……"说到这儿突然反应过来萧凌尘刚才话里的意思,不由瞪大了眼睛:"殿下,这诗,莫非、莫非是——"
萧凌尘点点头:"对,是你们当朝六皇子、永安王殿下写的。"说完笑一笑,淡淡地续道:"你觉得好,就拿去唱吧。既然写出了民间的真情,更应该让天启这些官家贵人们多听一听。"
半个月后,琅琊王看着手中写着"凡有井水处,皆歌永安词"的情报,困惑地陷入沉思。
雪落山庄,萧楚河把膝盖顶在萧凌尘腰窝里,冷冷地问:"原来你跟彩云追月楼的花魁娘子,交情挺好的吗。"
萧凌尘此刻脑子清醒过来,急中生智道:"那、那她们也不容易……唱你写的,不比唱些格调卑下的秾词艳曲强多了!"
萧楚河冷笑着点点头:"你说得对。所以我没找她们麻烦。"
萧凌尘咽了口吐沫:"那、那……"
萧楚河右手拇指勾住他下巴,食指按上他的嘴唇:"谁说我不会写秾词艳曲了……"
Chapter 16: 不教而诛
Summary:
上一章“凡有井水处“的后续。有轻微训诫情节请注意。
Chapter Text
萧凌尘背对着他站在书架前,突然出声道:
"楚河,'簟纹生玉腕,香汗浸红纱'是什么意思?"
回过头,就看到萧楚河攥紧了笔,粉面已染上一层红晕。
萧凌尘慢悠悠地绕过书案走到他身前,稍稍俯身凑近他,道:"我把你的诗拿去给花楼姑娘唱,你罚也罚过了。那你呢,你写个淫词艳曲,该不该罚?"
萧楚河脸胀得更红了,他咬咬唇,反问道:"你要怎么罚?"
萧凌尘直起身来,往怀里掏了掏,把香珠、锦囊、手帕乃至折扇一一掏出来放在桌上,直到眼看萧楚河就要炸毛了,才最后抽出一根黑檀木镶螺钿的……
戒尺。
萧楚河的瞳孔瞬间一缩,被萧凌尘敏锐地捕捉到了。
"怎么,你怕了?"
"我怕什么!"他立刻脱口反驳,倔强地抿了抿唇,索性放下笔,直接站了起来,把右掌摊开伸到萧凌尘面前。
"你打啊。"
"那我可真——"萧凌尘捉住他的指尖,话没有说完就迅雷不及掩耳地抬起戒尺不轻不重地往下一抽。
萧楚河猝不及防,"咝"地抽了一口气,强忍着把手抽回去的本能,反而又往前送了送,瞪起眼道:"再来!"
话音未落,萧凌尘马上从善如流,第二尺又抽了下来,刚好打在刚才同一个地方上,比上一下疼得多。
但萧楚河这下有了准备,却是没有出声,手掌硬撑着不动,抬起头来盯着萧凌尘的下巴,直到萧凌尘连抽了十多下,才没忍住从喉咙里哼了一声。
萧凌尘立刻停了停,看到他神情仍然倔强,但眼眶里湿漉漉的已经蓄了泪,掌心那里也已经给抽出一道红痕来了。
他抓着他的指尖,托着他手掌抬起来送到自己嘴边,低下头就在那红痕上亲了一下。萧楚河方才一声不吭,这一下反而受不住,眼泪扑簌簌就掉下来砸在萧凌尘手背上,手下使劲儿要挣脱萧凌尘的手,鼻子里呜咽了一声,气呼呼地道:"你这就打完了?"
萧凌尘摇摇头:"不够。"
萧楚河摊开手掌,直接凑到他鼻子底下:"那要多少才够?!"
萧凌尘轻柔地捏着他的指腹:"你写了多少句?"
萧楚河一时语塞:"……"
萧凌尘低低地笑了一声,自问自答:"仿《香奁集》作三十四韵。开始试的那下不算,两句算你一下吧。一共三十五记,你还有二十三记没领。"
萧楚河气结:"你还真记着数呢啊!"他皱皱眉,不满道:"早知道用左手了。右手这样,明天我连棍都拿不动了。"
萧凌尘闻言放开他的右手,伸手去抓另一只:"那就打左手。"
萧楚河忙躲开,把手背到身后:"不成!两只手都给你打肿了,我还怎么写字,怎么吃饭!"
萧凌尘使个灵活的小擒拿手法从他背后把他的左手抓出来,笑道:"简单,哥喂你吃就是了。"说着右手戒尺落下,已重重地抽到他左掌心里。
"萧凌尘!你找死!"话虽说得那么狠,他却既没躲开,也没反抗,任由萧凌尘把那二十三下打完,两边的掌心都明显地肿了起来。
萧凌尘伸手到他腋窝底下,一用力把他抱了起来,让他两条胳膊都架在自己脖子上。萧楚河恨恨地咬牙,张开手指去捏他后颈上的软肉,反倒把自己疼得眼尾飞红。
萧凌尘低头亲上他的脸颊,把他的泪水吻去,轻笑着说:“一啮一快意,一掐一伤心。别较劲了,哥来帮你…”
萧楚河脸上红透一片,一口咬上他的嘴唇。
Chapter 17: 全靠演技
Chapter Text
萧楚河有个别人都不知道的毛病,合理怀疑可能只是针对我的——就是他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跟我演起来,并且我必须接住戏。
就这一出头一次出现的时候,他才十岁,轻功刚有小成,轻灵灵一跃就跳上了琅琊王府里我父帅用太湖石精心堆出来的假山,棍子绕着手腕挽个棍花,指着我高声吼道:
"大胆妖孽,我一眼就看出来你不是人,这就要你原形毕露!"
我眼看他棍子舞得虎虎生风,急中生智忙双手合十道:"小师父你误会了,我其实是观音座下的善财童子,这几日跟着菩萨下凡来做善事的。"
萧楚河一呆,表情变幻了一下,然后略显遗憾地把棍子收了,瞪我一眼:"那你好好替人耕田吧。"
我突然反应过来按民间传说,善财童子好像是牛魔王的儿子……
没事我父帅今天不在王府。
过了些日子我父帅开始教他剑法,他练完剑又从那假山背后钻出来,迎面看到我,突然把手中长剑提起来,屈指在剑刃上弹了一记,曼声吟道:"归来乎——食无鱼。"
我脱口道:"徐伯今天做鱼了。"
萧楚河怒瞪我,一言不发,把剑弹得铮铮响。
我一阵无奈,便问:"你要吃哪种鱼?鲥鱼?鲈鱼?桂花鱼?"
他听到"桂花鱼"眼睛亮了一下,但马上忍住了,继续瞪着我。我只得努力回忆了一下之前念过的书,清了清嗓子,假装对着左右吩咐道:"食之,比门下之客。"
萧楚河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我突然起了坏心,故意续道:"我父帅的门客都爱吃鲈鱼,那桂花鱼就不做了吧。"
萧楚河一噎,欲言又止,随即反应过来我是在作弄他,气得挺剑就冲我招呼过来。
那之后他暂时病愈了一段时间——可能是玩儿腻了,直到我自己作死,给他看了一个我沙里淘金千挑万选出来的话本子。
后来我才知道这话本子里也有"著名才女谢飞宣"的手笔,虽不是他写的,却是他润色过的,大概也因此才能让萧楚河看得入迷,功课都是草草敷衍完了事。看完念叨了好几天,再打量王府里的假山曲水,眼神都不对了,指着边上花木掩映的水榭说:"萧凌尘,我看那上面可以安个营寨欸。"
我一秒就懂了,立刻把头摇得像卜楞鼓:"不行,我可演不了山贼。"
萧楚河不屑地道:"出息!那我来扮山贼。"
说着他直接把衣袍下摆往腰间一系,抬起长棍指向我眉心,凶神恶煞地道:"你打爷爷的地界过,还不识相点儿,快快交出买路钱?!"他小小一个人长得跟女孩儿似的,脸上白里透粉,婴儿肥还未褪,但确实动作又快、架势又稳,目露凶光语带杀气,又吓人又好笑又……可爱。
我努力忍住笑,用手中折扇轻轻往他棍头底下一架,不卑不亢道:"这位……大王,这条官道上走的都多是贫苦百姓、挑担行商,讨生活已经够难了,实在没有余钱孝敬您。有道是'盗亦有道',还是放过他们吧。"
萧楚河一挑眉,把棍头往下压了压,答道:"你这书生讲话倒是有点儿意思。既如此,我也不为难旁人,倒是你就跟我上山当个军师罢!"
我顺着他下压的劲儿把扇子在手指上转了半圈儿展开,露出泼墨行书的"王孙公子"四个字,一边摇扇子一边轻轻摇着头说:"不成不成。我堂堂一个诗礼大族的公子,怎能落草为寇?何况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本就不是草莽逞英雄的时候,我劝你还是早早弃暗投明,回头是岸才是。"
萧楚河显然没忍住,在我再次转动折扇时棍头一抖就敲在我手背上,我精心订做的折扇顿时被打飞了一丈多远。我惨叫一声要去抢救,被他一棍拦在腰间,萧楚河百忙之中还不忘评论了一句"学的什么华而不实的招式",然后一边捅我要穴,一边吼道:
"说什么漂亮话,爷爷抢的本就不是普通百姓行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马车里押送的正是奸臣献给昏君的生辰纲,我今取之,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
我扇子没了,只得用拳脚跟他过招,但萧楚河年纪虽小,武功却已经快入自在地境了,我哪里挡得住?不出三招,我一被逼得连连后退,他长棍下劈,我使一招"铁板桥"直往后窜。谁知他大概本没想真揍我,招式不曾用老,我躲得太快反而被他棍风带到身形不稳,只听"哗啦啦"一声,水榭边上原先摆着的两盆绣球花直接被我踢翻在地,从台阶上骨碌碌地滚了下去,摔了个七零八落。
我踢疼了脚趾,跳着脚狼狈万状地爬起来,刚想埋怨,却发现萧楚河站着没动,脸上由红转白,眼睛冲着我乱看。我若有所悟地回头,只见水榭内雅室的门已经打开,父帅面无表情,脸正对着我俩的方向,手里还拿着一支沾着墨迹的笔。门内桌上放着文房四宝,有纸张摊开,被镇尺压了一半。
我脑海中的记忆迅速回笼,想起了这两盆花的位置为什么放得这么碍事——这是好像是青州富商进贡的名品,皇帝伯父特意赐给我父帅的,父帅爱不释手,专门嘱咐了要摆在水榭这边,等他先赏完了再移栽。
父帅已经站起身,表情十分微妙。他看了我们一会儿,突然把桌上那张纸拎了起来,屈指弹了一下道:"我这诗写一半,你们俩就把我的花儿毁了。这我还怎么写下去?"
我定睛看时,果然那张纸上只有两句诗,写道是"散作千花簇作团,玲珑如琢巧如攒。"
萧楚河似乎福至心灵,连忙放下棍子,上前一步道:"王叔,这是楚河的不是,让楚河帮您把诗续完来赔罪吧。"
说着他直接走上去,拿起桌上的笔,不假思索一挥而就,在前两句后面续道:
"风来似欲拟明月,轻歌曼吟醉后看。"
我看前面还犹可,看到最后一句,心里"咯噔"一声。
果然,只听父帅突然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然后淡淡地道:"一会儿替天行道,一会儿轻歌曼吟,萧楚河,你在学堂学的东西不少啊。"还没等我动一动,他紧接着一个眼刀又冲我甩了过来:"萧凌尘,这都是你拐带的吧。"
我的心一下子如同过了一场十冬腊月的雪,拔凉拔凉的……
后来那顿打我记了很多年。因为萧楚河说明天还要写字练功,求不要用戒尺打手心,结果父帅深以为然,所以第一次动用了那条他心爱的马鞭。
这鞭子偏生也是皇帝伯父送给他的,用的万里挑一的上等牛皮,乌木镶柄,银丝缠线,不但坚韧无比,还能在人身上抽出带花纹的印子来。萧楚河一声不吭,我只好替他把双人份的饶都求了——当然,没什么用就是了。父帅手上功夫十分精妙,抽了十几鞭愣是一点儿没破皮流血,可我已疼得恨不得满地打滚,萧楚河也憋出一头冷汗。
这马鞭从此成了我的噩梦材料。我甚至对它上头每一条褶皱都熟悉得能摹画出来。
哦对了,还有那把折扇。当时跟绣球花一起遭了殃,不知是不是落到水塘里去了,我也没敢去捞。但过了十来天,我在雪落山庄的书房里偶尔翻出来一把新折扇,样式跟我原来那把几乎一模一样,用料还要考究一些。上头那四个字龙飞凤舞,看起来甚至更加嚣张,不用说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后来我每次把扇子丢了或者用坏了,去雪落山庄的书房里准能翻到一把新的。
再后来萧楚河看我又用手指转扇子,就突然捉住我的手腕,闪电一样把扇子抢过去,合起来抵住我的下巴,往上一勾:
"油壁车,夕相待。长夜漫漫,有劳姑娘了~"
我一愣,气得想反抗,刚让过扇子,就被他反手顶在了门板上。
救命啊,谁又要跟你演恶少和花魁啊!
Chapter 18: 半日闲
Chapter Text
我无意间听人提及,萧羽那厮自诩聪明,曾说过他六哥单纯不谙世事。虽然萧羽就是个白痴,但其实他说的也不完全算错。萧楚河天资卓绝,但小的时候,有时心眼儿还挺实的……
那是他十三岁的时候,刚跟我父帅从军第一年,冬天回到天启过年节。那一年有许多别国使者来北离,各种宴会活动一场接一场。好容易快到年根儿底下了,皇帝又突然宣布了新节目,要带着皇室贵族子弟和各国使臣一起去游猎。
萧楚河不爱打猎。他的箭术当然是好的,马上开硬弓,能把箭靶穿个窟窿。但他学的武功是高深的杀人术,不是拿来玩儿的——他也没有多少能玩的机会。他又不招动物的喜欢,所过之处兔子都逃得比遇见别人快些,好猎物撞不到他手里来。一来二去,自然觉得没意思。
我知道他不想去,就给他出主意说,年下事儿也太多,你干脆装个病得了。毕竟皇帝主要是为了跟外国使者彰显恩德,就算想顺便炫耀儿子,也不缺他一个。
萧楚河当时眼睛眨眨不知在想什么,确是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然后第二天还真的派人送了表文给皇帝,说他偶感风寒身体不适,请辞了这个活动。
不得了了!这还是头一次,这等大事他听我的耍了花枪。我连忙借口要去看他,跟我父帅说了一声,趁机也跑了。
我到雪落山庄的时候,他正窝在书房的软榻上摆棋谱,手边放着一本古朴的旧书。我就知道,若不是因为这本稀有的古谱勾着,他肯定不会听我的逃掉给那他爹撑面子的活动的。
见我来了,萧楚河愣了愣,脱口而出:"你不去打猎吗?"
我拿过他桌上的好茶自己往杯子里到,一边说:"能逃学你哥我什么时候会去上课听训!借你的光了,也让我休息一会儿吧!"
他看了我一眼,表情欲言又止,大概是想说"你哪天不在休息"但忍住了,又低下头专心摆他的棋谱。
萧楚河打谱的样子很……可爱。他基本上不翻书,水葱一样的手指动得飞快,一眨眼就摆出来一大片,再把棋子一个个提掉,换个方式再重摆。其间思考的时候会用指节抵在下巴上轻轻地来来来回回转,脸红扑扑的,眉头一会儿皱紧一会儿解开。我喝着茶,吃着点心,不出声在旁边看。说实话我能看一天。
可今天他打得略慢了点儿。拆了再摆时迟疑了两次,还用手指捏了捏眉心。我看了一会儿,冷不丁身体前探,凑上去把手背贴到了他额头上:
"你是真生病了?!"
萧楚河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不过方才两颊那一丝红霞可能是发烧烧的,这会儿连耳朵都带了颜色,大概是恼羞成怒。他气呼呼地躲开我的手,目光微垂,把手指间一枚棋子重重拍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哚"的一声,自己却不出声,更不回答。
我有点儿急了,想了想,忙叫人把徐伯找过来问。徐伯立刻告状说:"世子,殿下昨晚只穿了单衣,在院子里练了一晚上的剑!今天早饭也没吃,就叫我请大夫了。"
我又气又好笑,简直哭笑不得,当着徐伯的面不好说他,等人走了,我伸手去抢他手里的棋子,一边骂人:"哪有人找借口真把自己折腾病了的!病了还摆什么谱,不好好休息!"
萧楚河身法灵活地避开我,不服气地道:"那我不就白逃这个游猎了!"
他倔劲儿上来,我还真打不过他,抢了几下都未果,只得改变策略,反手拽过一个软垫,突然把他往榻上一按,挡着棋盘说:"那你歪着,我陪你下!"
萧楚河眉毛微微一挑,看我的眼神透着一分不信。确实,他此时下棋已鲜少输给我父帅了,我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棋力大概不够看。但我回过头,把黑白两种子分别一粒粒拣起来放回棋盒里,一边说:"把书给我看。你闭上眼下盲棋,我来摆,怎么样?"
他被我用毯子裹好按在榻上,此时把双脚塞在我怀里,踩了我大腿两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大概是这样待着确实受用,就点点头答应了。
对着书依着古谱下,我还应付得来。这样下棋也没什么规矩,每次他一变棋路,我就长考,故意思索很久之后才落子。雪落山庄书房的外间是暖阁,今日点的大概也是徐伯特意换过的沉水香,棋下着下着,萧楚河告诉我落子位置的声音就越来越轻浅,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没了动静,呼吸自然地变长,原本搁在下巴底下的手也顺势垂落到胸口。
我又静静等了半天,才轻手轻脚地把他那只手也塞进毯子里,又伸手覆上他的额头。他稍微动了动,喉咙里似乎咕哝了一声,然后跟个小狸奴似的在我掌心里蹭了蹭。
我怕弄醒他,就这么坐在软榻上没动窝。棋谱在手边翻开着,我看一会儿书,看一会儿他。冬日浅薄的阳光穿过窗棱,在地面上勾出条条框框的线。萧楚河的琴竖着,摆在一旁的架子上。琴架不知怎么歪了一点点,正靠住他专门留给我用的那张桌子。
Chapter 19: 秉赋柔脆
Summary:
一个凌尘牺牲一下让楚河逃了一顿打的故事。
Chapter Text
琅琊王瞪着跪在面前的人,阴沉着脸问:“带兵去拦截西楚使团搜查叛徒,这主意是谁给你出的,萧楚河,还是萧凌尘?”
叶啸鹰一脸无辜:“王爷,兵是我自己调的,跟别人没关系。”
萧若风气得差点儿把桌子掀了:“放屁!兵是你调的,放在我书房的兵符也是你偷的?模仿我字迹的手令也是你写的?你有这本事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连年节的贺表都是让你女儿代写的!”
叶啸鹰小声嘟囔:“那我闺女写得好嘛…”被萧若风怒吼:“不准扯开话题!”忙重新跪好。
萧若风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你不说,我就两个一起罚了。”
叶啸鹰颇感为难,内心纠结了一下,仍然低着头不发一语。
萧若风见状,冷笑道:“看来是两个都有份。好,好得很啊…”
与此同时,萧凌尘和萧楚河两人并排跪在太庙正殿的地板上。
萧凌尘用手轻轻拽了拽弟弟,问:“楚河,你说叶叔叔不会有事吧?”
萧楚河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我猜他现在应该已经把我们卖了。”
萧凌尘摇头道:“叶叔叔不是那样的人。”
萧楚河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但王叔会诈他。”
萧凌尘顿时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把眼一闭,生无可恋地说:“要不咱们多在这儿跪一会儿吧,等我爹消气了再说…”
然后他的肚子适时地叫了一声。
萧楚河转过头来看着他。
挨打,还是挨饿,这是个问题。
萧楚河盯着萧凌尘看了一会儿,突然说:"想既不挨饿,也不挨打,好像也有办法。要不你装个病吧。"
萧凌尘立刻把头摇得跟卜楞鼓一样:"不行!"
萧楚河皱起眉毛:"这有什么不行的?这招不当初还是你教我的吗?"
萧凌尘脱口而出:"我教你又不是跟我爹装!我哪能糊弄的了他……"
萧楚河眨眨眼睛,道:"那简单,我帮你一下。"说完冷不丁伸手在萧凌尘肚脐边上天枢穴一点,一股细细的气流就钻了进去。
萧凌尘愣了愣,突觉小腹一阵胀痛,说不清是岔气还是吃坏了的感觉,疼得他一下弯了腰,冷汗顿时冒了出来。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罪魁祸首:"你……"
萧楚河贴着他耳朵轻声道:"只是一道真气,稍微忍一会儿,糊弄过王叔就给你解开。"说完一把拉起他背在自己背上,起身推开门就往外跑,经过看守太庙的内侍身边匆匆扔下一句"告诉父皇我把凌尘送回去再回来请罪!"
一出大门,立刻提气飞掠,故意路过一干大内侍卫和皇宫禁军,身形快得像风一样一口气跑到琅琊王府。
萧凌尘只觉眼前发黑,也不知是疼得还是气得,反正等回过神来,萧楚河已经拖着他闯进了他的卧房,把他往床上一放,一边冲着忙忙跟进来的小厮喊:"去请王爷!请御医!"
完蛋。木已成舟,萧凌尘想反悔也来不及了,萧楚河那道真气还在他肚里乱窜,他疼得抱着膝盖蜷成一团,只觉一股凉意好像冰水似的,从小腹一寸一寸往上淹了上来。
萧凌尘一头冷汗,满脸哀怨地瞪着萧楚河。那股凉意走到胃脘,把他空空的胃顶得火辣辣地疼,他小口小口地倒着气,咬牙切齿地说:"你……从哪儿、学的……这、歹毒……手段……"
萧楚河见他反应这么大,先是一呆,接着满脸不信,小声叫道:"能有多疼,你至于吗!"但仔细看了看他脸色,又面露纠结,往门外的方向瞥了一眼,回过头来看着他,咬咬嘴唇,终是把右掌放在了他小腹上,掌力一吸,把那道真气收了回去。
就在此时,院外有脚步声传来,只听小厮喊道"殿下,王爷和御医来了!"
萧楚河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用口型无声地说:"这下真得看你演技了。"
萧凌尘却呆了一下。作怪的真气离体,他胃部的凉意和痛感却没有跟着消失,他见萧楚河的神情不像是在耍他,不由感觉有些不妙。反手抓住萧楚河的手腕正要跟他说,卧房的门已被推开,琅琊王和常在府里的一个姓王的御医走了进来。
"王叔。"萧楚河欠身叫人,却仍贴在萧凌尘背后没有起身。
琅琊王倒没疑心他们有什么猫腻,见萧凌尘脸色果真难看得很,便示意御医先看诊。
一时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只听见萧凌尘低低的喘息声,御医一边诊脉,一边上下查看大量,低着头凝神思考。
"如何?"琅琊王问。
"回王爷,世子大约是脾胃不和之症。脾胃同居中焦,为气血生化之源,气机升降之枢。或因饮食不调、劳倦过度,或因情志失和,致使脾失其健,胃失其运,胃经受损,气血不足……"
御医唠唠叨叨一大篇,琅琊王皱了皱眉,大概听明白了,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总结道:"做贼心虚,担惊受怕,紧张过度,然后饿着了。"
"……"御医不敢接话,半晌岔开道:"卑职去写药方。"
琅琊王点点头:"去吧。"
待御医走后,他看着萧凌尘,叹了口气,道:"既然知道错了,先把身体养好。这顿罚先记下,等你痊愈了再领。"
萧凌尘刚要低头应是,萧楚河已站了起来,"通"地一声干脆利落地跪在当地,抬起头道:"王叔,偷拿兵符,伪造手令,都是楚河做的,与凌尘无干,请王叔不要责罚他,罚我一人就是。"
萧若风刚压下去的火又被勾起来了些,沉下脸冷声道:"责罚你,那你觉得自己错了吗?"
萧楚河咬咬牙,朗声回道:"手段粗糙,有失光明正大,但若让叛徒借西楚使团逃出北离,不但有辱国体,而且后患无穷。事急从权,不得不为,手段差些,但楚河不认为自己错了。"
萧若风怒极反笑:"既然是不得不为之事,为什么要伪造我的手令?你不能告诉我直接调兵吗?"
萧楚河急道:"若您调兵,万一错了,就没有转圜余地了……"
"所以你故意伪造手令,是要留下破绽,万一失败就把责任都揽在自己头上吗?你是看不起你王叔,还是不相信你父皇?"萧若风语气严厉,说到最后却带出了一丝无奈,"手段激烈,任性妄为,我要教你多少次,你才能学会顾惜己身?"
萧凌尘听着势头不对,生怕萧楚河继续顶嘴,连忙半真半假地一阵拼命咳嗽,一边起身爬下床打算陪跪。萧楚河头也没回,反手甩出一道真气把他摁回床上。
但这一下倒是成功把萧若风的情绪打断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说:"罢了,你老实在王府待两天,等此事一了,你们两个一起去刑部当文吏抄一个月卷宗,把法条给我背熟了再回来!"
"楚河……"萧若风走后,萧楚河却没起身,就着那个跪的姿势往后靠着坐下,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萧凌尘趴在枕头上,伸手拽拽他的袖子,哀怨地叫了他一声,"罚抄卷宗什么的……"
"我替你抄。"萧楚河简短地说。
萧凌尘一噎:"别啊,那多不好意思,就我要是实在抄不完,你帮我一把就行。"
萧楚河垂眸不响,过了一会儿转过身,帮他掖了掖被子,咬着牙恨恨地道:"萧凌尘,你也太弱了,刺激一下胃经而已,你还真病啊?!"
萧凌尘这会儿已经好受多了,闻言"噗"地一声笑出来,轻声道:"心疼我,你就上来给我揉揉呗。"
萧楚河"呸"了一声,但还是听话地脱了鞋子爬上床,把掌心用内力烫热了盖在他胃腹处,嘟囔着道:"揉哪里?"
萧凌尘偏过头,稍微支起身子搂住他肩膀,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这里。"他抓着他的手,贴到自己嘴唇上。
(叶啸鹰:……我呢?我被遗忘了吗?没人为我代言吗?)
Chapter 20: 一枝花
Chapter Text
“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看的是灞桥柳。我也会围棋、会蹴鞠、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
萧凌尘轻摇折扇,拿一根筷子在酒杯上敲着伴奏,唱出这首曲子来,引得雕楼小筑的雅座间一片轰然叫好。十六岁的琅琊王世子生得一副好相貌,真真的王孙公子品貌风流,叫那边上伴奏的女乐把琵琶都拨乱了弦。更别说这曲子词儿里那当仁不让的劲儿,那“纨绔领袖、浪子班头”的意思,可把他风光坏了。
但旁人还要让时,他唱完曲子,忙忙地喝干杯里的酒,起身道:“我可得走了!今儿个我弟弟下学早,肯定来找我。咱们改日再会啊。”说着也不等人留,一溜烟儿就下楼跑了。至于有人说他是个“弟弟奴”,或者有反应不过来的还在纳闷是哪个弟弟,他一概不予理会。
你们知道什么,这曲子的词还是楚河给我填的呢!萧凌尘心里想。只是萧楚河挨了一回揍之后学乖了,严令他绝不许透露这类游戏诗文是自己的手笔。至于萧凌尘……他第二天挨打过的地方不疼了,自然就忘在脑后。
大概还是琅琊王打得太轻了。
靠近王府,萧凌尘小心地贴着墙根走。趁着门房不注意,以最快速度冲进大门旁边常年开着的小门,转身几步跨进东院——
然后就看到他爹坐在凉亭里等他。
……萧凌尘突然有点儿后悔没跟着萧楚河一起学他的轻功,以至于进自己家翻墙不利索。
萧若风没有拿他心爱的马鞭。他站起身走出凉亭,手上只抄了一根尺把长的戒尺。尺子是上好的牛角做的,看上去温润如玉。
萧凌尘咽了口吐沫,脑子飞快转动,从上一次——也就是昨天傍晚——见他爹的时候的情景开始反思起。
反思了两秒,想起什么,不由面如土色。
这边萧若风已经问了出来:“我叫你读一下后汉书,就读的内容写篇议论,你做了吗?”
萧凌尘老实摇头:“还没。”
琅琊王对儿子要求不高,且一向很有耐心,继续问:“你读了哪一段?”
萧凌尘脱口而出:“十八路诸侯讨董卓?”
萧若风:“……”
萧楚河跨进院门的时候,就看到他王叔手里举着戒尺,轻功都忘了用,只气势汹汹大步追着萧凌尘揍。
萧凌尘一边躲一边认错求饶,看到他进来,冲他急急地比划:“你先去我房里等一会儿。”
萧若风手下一顿,转头吩咐下人:“去给你六殿下倒茶拿点心。”
萧凌尘百忙中冒险收住脚步,从怀里掏摸出一个纸包来抛给小厮:“用这个!”转头对萧楚河说:“这个是城南铺子限量的荷花酥,我早上才去排队买的。”
萧楚河身形一闪,后发先至,抢在小厮前头把那包点心接在了手里。
“王叔,”他就近坐到亭子里,冲琅琊王微微欠身:“我在这儿就行,您继续。”说完,掰开一口点心塞进嘴里,又喝了一口茶,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俩看。
萧若风:“……”
他无奈地收起戒尺,看着萧凌尘,叹了口气。
“你先陪楚河吧。”
“所以,是什么功课,用我替你写吗?”一盏茶时间后,萧楚河坐在萧凌尘卧房外间的软榻上,两只脚垂在榻边一下一下轻踢着空气,一边吃点心一边问。
萧凌尘眼前一亮,忙点点头,但紧接着又摇摇头,垮下脸道:“这次还是别了,我爹刚被我惹毛了,肯定盯得紧,糊弄不过去。”
萧楚河好奇道:“你说了什么把王叔惹毛了?”
萧凌尘沉默了一下,用手捂着脸,把刚才跟琅琊王的对话重复了一遍。过了半晌,也没听见萧楚河把茶喷了,或者有什么别的反应,忍不住放下手,抬起头去看他。
只见萧楚河托着腮,一脸若有所思。见他看过来,才正经地说:“我看那首曲子可以给你改一改了,必须得加上一句‘会说书’才行。要不下次你再勇一点儿,直接给王叔来一段‘三英战吕布’…”
萧凌尘气得把手里的蜜饯往他嘴上怼:“就知道你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下次帮你写?”
—“就知道楚河你最好了!下次!完事哥带你去千金台!”
Chapter 21: 赌作骰子玲珑色
Chapter Text
萧楚河的赌技确实是我教的。同在稷下学宫念书那几年,为着他帮我做功课,我不知签下过多少城下之盟,其中就包括带他去千金台。
作为天启第一大赌坊的老板,屠二爷为人精乖得很。他一眼认出萧楚河的身份,直接就从一道暗廊绕过人声鼎沸的大厅,把我们带到了楼上一个专门的雅间里。上了甚至不输给御膳的上等茶水点心,才问我们要玩儿什么。
我其实也不知道萧楚河想玩儿什么。好在我正经书马虎,杂学学得却多,无论什么玩法都懂一点。因此施施然坐定之后,特意把扇子在腕上转一圈,又合拢起来在左掌心里敲了两下。架势端够了,才笑吟吟地说:“屠二爷,要不你把这千金台里有的玩法都写在纸笺上,我们拈个阄,抽到哪个就玩哪个。”
屠二爷双手一拍,只道:“妙极!妙极!这就来。”说着冲身边一个小厮低声吩咐几句打发出去,没一会儿后者去而复返,手里就捧了一只精致的漆盒,里面盛着十多个折得小小的花笺。
我便示意萧楚河去抽。萧楚河随手拈了一个,打开看了一眼,手指张开,直接怼到我眼前。我定睛看时,上头写着两个字:“六博”。
饶是心有底气,我还是想扶额,无语道:“你可真会抽,把个赌钱的祖宗抓出来。”
萧楚河眨眨眼睛,一脸无辜地问:“怎么讲?”
难得他竟然有不知道的!我顿时来了劲儿,忙解释道:“都说博弈博弈,弈是围棋,博就是六博,这玩法春秋时候就有了啊!那个什么,《管子》怎么说来着,进其谀优,繁其钟鼓,流,呃,流…”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这段话的意思,后半句接不下去,萧楚河已面无表情地续道:“流于博塞,戏其工瞽。此亦可谓昔者无道之君矣。”
可不是吗!这是管子骂人沉迷赌博,是"无道之君"的。好死不死我干嘛引这个啊!
沉默了一秒钟,我苦笑道:“楚河,别这样。我感觉我皮都痒了…”脑子里已经自动回荡着我爹的声音了。
他却又恢复那种无辜的表情,貌似认真地问:"这个怎么玩儿?"
可拉倒吧!我脑子已经转过来,萧楚河这厮绝对是有备而来!他要是没事先做过功课,我就跟他姓……我就管他叫哥!
雅间里当然什么都有,屠二爷的小厮已经把六博棋摆了出来。我看萧楚河随意拈起一枚象牙棋子,在指尖上转着玩儿,心头一转念,便道:"其实六博棋也好,升官图也好,乃至樗蒲、双陆,玩法也是大同小异。跟围棋最大的不同,就是里头有运气的成分。"
萧楚河略略一想便明白了:"因为行棋之前要掷骰子。"
我接着道:"所以你可知道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子是什么吗?"
话一出口,屠二爷脸色就变了变,立刻道:"世子,您可不兴砸我场子啊!"
我摇摇头,用扇子柄抵着下巴,笑着说:"正是要捧你的场子。你那副银错金的十八面博茕,借我用一下?"
屠二爷顿时面露无奈,道:“您消息可真灵通。这东西我才入手了没有两天呢!”一边吩咐小厮去取东西。
果然,那东西一拿出来,我就看到萧楚河眼前一亮。这东西直径约莫半寸,比一般的骰子都大。通体银色,文字错金,十八个面上分别是汉隶的“一”到“十六”,加上一个“骄”,一个“酒来”。各面孔隙间错出卷云纹,镶嵌绿松石和红玛瑙。样子又古朴又华丽,正正射中萧楚河的审美。
我把这骰子拿在手里,轻轻掂量着试了试手感,估摸着应该差不离,便道:“楚河,你说个数。”
萧楚河反应奇快——也可能他是了解我——闻言顿时一挑眉:“说什么数你都能扔出来?”
我点点头,但谨慎道:“八九不离十吧。”
“十一。”他说。
我抬手一抛,骰子在空中滴溜溜转了几下,“哆”地一声落在桌面上,朝上的正是“十一”。
我暗中擦了擦不存在的汗,心说好险,这骰子看起来各面都一样,但其实“六”、“九”、“十一”、“十二”四个数正被夹在镶嵌宝石的孔隙之间,由于不同宝石重量的微妙差距破坏了平衡,最不容易掷出来。幸亏我练类似的东西练了好久,早就熟极而流,但拿这个没怎么上过手的一试便成,还是有几分侥幸的。
但这一下可把萧楚河镇住了。他拿起那骰子,一边细看一边在掌心里把玩感受重量,不知不觉已经露出认真的神色,眉毛微微皱起来。
我看得出来他心情不错,正专注地欣赏萧楚河专心研究时的侧脸,突然又有人进来,在屠二爷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后者起身告了个罪,就出去了。
萧楚河继续玩着骰子,突然道:“刚才那人说,有人在楼下闹事。”
我毫不奇怪他听见了——小厮又没有传音入秘,接口道:“屠二爷怕什么闹事。”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你不是想去看热闹吧?”
萧楚河反问:“你不想?”
我想。我短暂思考了一秒万一在外面曝光身份然后被我爹知道我带萧楚河来赌场的后果,然后就被萧楚河脸上跃跃欲试的表情把迟疑挤到了脑后,拉起他的手开门走了出去。
屠二爷确实不怕人闹事。我们走进大堂,就听见他不卑不亢地说:“五少爷,咱们这儿是赌坊,不是拍卖行,哪有人把自己吃饭的家伙往外卖的。再说您想要的东西本来也不在我这里。”
我听到这个称呼,定睛一看,发觉闹事的这个人我却认识。他家姓王,是天启本地的豪绅,跟萧羽的外公家还有些关系,因此仗着皇帝的宠爱,作风颇为跋扈。不过这个五少爷倒没什么有名的劣迹,只是为人孤拐,很少与人交际。我虽知道他是谁,他却多半是不认得我的。
只是我刚小声跟萧楚河解释了此人的来历,他倒先看到了我们,准确地说,是看到了萧楚河手里那个骰子。
“怎么不在?那不就是吗!”这王五少顿时像抓到了把柄,伸手指着我们,气势汹汹地说。“就算这是汉代的古物,可八百两银子还不够吗?加上城南两个铺子,你这都不肯让是不是看不起我?!”
我肚里一乐。本以为这王五少是仗势欺人,没想到他诚意还挺足的,甚至简直就是个冤大头。这个博茕虽然精致,却哪是什么古董?我不禁看了一眼萧楚河,果见他也神情玩味地看向王五身后的屠二爷,后者则是无奈地苦笑,还抬起手来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萧楚河眼珠转了转,突然淡淡一笑,从容道:“这位…王公子,尊驾想要的这个东西,不是屠二爷不肯割爱,只是…它不吉利啊。”
王五一脸不信:“你个小娃娃懂得什么!这是古董,哪里不吉利了。”
萧楚河身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你别看我年纪小,本人是国师的关门弟子,今日就是特地来帮屠二爷看这个麻烦的。就我看来,此物色驳不纯,阴气缭绕,作为赌具,是万万用不得的。就算只是带在身边,都会霉运缠身,逢赌必输。”
他说得一本正经,王五听得一愣一愣,但表情更加不肯接受。萧楚河干脆伸出手把骰子递给他,大方道:“不信你可以试试,拿它随便赌一场。此物邪性,就最简单的比点数,一定你喊大它就小,喊小它就大,绝不会让你如愿的。”
王五自然不信邪,把骰子接过来在手里细细查看一回,又掂量几下,显然在察看是否做过手脚。检查毕,他说一声“我要大!”同时抬手一抛。
只见骰子在空中翻了几个个儿,“啪”地一声落在最近的一张赌桌上,正面朝上是个“一”。
王五脸色变了变,又重扔一次,还是喊“大”。
骰子落下来,这次不是“一”了,变成个“二”。
王五脸色更加难看,又连扔了好几次。这骰子的点数次次不一样,却偏偏都跟他对着干。最后他一咬牙,边扔边恶狠狠道:“你有本事,但凡出个数字,我就服你!”
只听“哆”地一声骰子落地,正面朝上,却是唯二两面不是数字的之一:“骄”。别的数字都是汉隶,这个字偏偏是篆体,笔画曲里拐弯,扭曲缠绕,仿佛发出无声的嘲笑。
围观的人群爆发阵阵惊叹。王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更多的却是震惊,还有几分畏惧,显然他对萧楚河那番鬼话已信了大半。他嗫嚅了几下,恨恨地看了桌上的骰子一眼,转身就走。他的随从大半跟上,当中有个比较乖觉的,连忙留下来圆场,对屠二爷施礼道歉:“二爷,我家公子原不擅长博弈之事,只是嗜好古物,听说是汉代古董,才来请您割爱。既然此物有异,那还是交给这位小天师处置得好。若有什么用得上我们的,您也尽管开口。”
屠二爷面上丝毫不显,客客气气地笑道:“好说,好说。今日就不送五少爷了。”
我大概猜出萧楚河多半是用精妙的暗器手法控制真气,影响了骰子下落的路线。只是他手法太过隐蔽,我看了半日也没看出端倪。正琢磨间,萧楚河一拉我就要走,屠二爷却赶忙拦在我俩面前,手里捧着那枚博茕,笑眯眯道:“六殿下,此物妖异,在下可不敢留着了。”顺水推舟的意思很明白。
萧楚河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了他一眼,忽道:“这好办,我给你破解了就是。”
说罢他顺手从我怀里摸出我随身的一柄短匕首,轻轻跃起到二楼正中的楼板旁边,踩住栏杆微沉吟了一下,以匕为笔,就在楼板上刷刷地刻写起来。
骄恣意,常勿苛。
得佳士,圣主佐。
五谷成,万民蕃。
府库实,天下安。
珠玉行,金钱多。
贵富寿,饮酒歌。
寿无病,饮其加。
起行酒,乐乃始。
乐无忧,自乃止。
酒来纵乐须有时。
起句为“骄”,终句为“酒来”,当中十六句,各自对应骰子上一个数字,讲的是盛世明主,天下大安,对酒当歌,长寿无病,都是吉利话。萧楚河写完,把那骰子在指尖上转一下,又轻轻抛回屠二爷手里,傲气一笑道:
“古人博茕,也用作酒骰,既然当赌具不吉利,不妨就拿来行酒令,岂不是正合适?”
屠二爷难得呆了一呆,随即露出大喜的表情,长揖到地,连连称谢,语气无比真诚。
萧楚河哼了一声,一拉我的手,道:“走吧。”
——天启第一赌坊还是有点儿气魄的,尽管后来萧楚河扔骰子想扔几点就是几点,屠二爷也没有把他列为拒绝来往户。
——我之后去问了屠二爷那个银错金博茕是不是真古董,他使劲儿摇头说绝对不是,甚至把给他做骰子的工匠的图纸都拿出来给我看了。工匠自然也介绍给了我。自己订,想要什么花纹宝石都随意。
——后来萧楚河偶尔情急之下用自己的骰子当暗器打人,事后都让我给他捡回来。
Chapter 22: 戏语妙词
Chapter Text
身为明德帝最受宠的皇子,萧楚河很早就出宫建府,而且不但有王府,还有一个别院"雪落山庄"。
萧凌尘就没有那么好命了,身为琅琊王世子,他自然是住琅琊王府里。虽然以王府之大,他当然有自己的院子还带花园,但琅琊王府有一个怎么也无法忽视的短处:有爹。
还是个聪明绝顶算无遗策明察秋毫……的爹。
因此萧凌尘从来都是把自觉不能让他爹看到的东西藏到雪落山庄萧楚河的书房里。
从被他亲自改良过能三枚石子连射的打鸟弹弓,到背面画着天启勋贵简笔画像的风筝,再到仿照百晓堂金榜的格式、用烫金缎面做的天启小吃名酒排行榜。
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杂书笔记话本子。
"我说,王叔也没那么严苛吧,就算不是正经书,你至于回回都藏我这里么……"萧楚河一手提一只小巧的水壶将热水冲入茶盏,另一只手拿木勺舀了一小勺卷曲如螺的茶叶,轻轻倒入杯中。覆盖着细密白毫的碧绿叶片在水中徐徐展开,旋转着下沉,一股带着花果甘甜的清香随之飘散开来。
"我习惯了嘛!"萧凌尘见他水壶一拿开,极为熟练地伸手一捞,端起茶盏就连茶汤带茶叶地喝了一大口,满足地品了一品,道:"天香楼十两银子一钱的茶叶都没你的好,皇伯父是不是每年的贡品都不打开,直接就搬你这儿来。"
"知道你还牛饮!"萧楚河嫌弃地瞪他一眼,提起壶又冲了第二盏,"烫不死你!"
萧凌尘得寸进尺,一仰脖把手里那杯喝完,又把第二杯也拿了起来,在萧楚河揍他之前娴熟地躲开,抓了一本书塞了过去:"但这次其实是专门带给你的,你看看,保证好,真的!"
萧楚河看着他杀鸡抹脖的诚恳神色,倒真被勾起了好奇心,放下提壶,把书接了过来。翻开看时,见是一套话本子,带着整折的曲子词。
「……河清海晏,雨顺风调;兵器改为农器用,征旗不动酒旗摇;军罢战,马添膘;杀气散,阵云消;为将帅,作臣僚;脱金甲,著罗袍;则他这帐前旗卷虎潜竿,腰间剑插龙归鞘。人强马壮,将老兵骄。」
词句铿锵洗炼,萧楚河一下就看住了,再往下翻时,又看到——
「他尊前有一句言,筵前带二分酒,他酒性躁不中撩斗,你则绽口儿休提著索取荆州。他圆睁开丹凤眸,轻舒出捉将手;他将那卧蚕眉紧皱,五蕴山烈火难收。他若是玉山低趄,你安排著走;他若是宝剑离匣,你则准备著头。枉送了你那八十一座军州!」
不由得笑出声来,击节赞道:"妙啊妙,真是把关二爷写活了!"
萧凌尘已经自觉地拿过壶和茶叶罐来自己泡着自己喝,萧楚河也顾不得管他糟蹋好茶,自顾自地翻下去,只见四折"单刀会"之后,又有一段"西蜀梦"。再接下去还有"赵氏孤"、"汉宫秋"、"青衫泪"……颇觉词句警人,果然戏本子里也有好文章。
他看完这一本,还有些意犹未尽,便从萧凌尘放着的那一堆里又拣了一本,打开看时,却是: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萧楚河不由抬头看了萧凌尘一眼,又往后翻了一页,就看见:
「恼人的一对多情眼,强睡些何曾交睫。更堪听窗儿外面,子规啼月。此恨教人怎说?待弃了依前又难割舍。一片狂心,九曲柔肠,闷如昨夜。」
萧楚河实在受不了了,卷起书来直接敲在萧凌尘头上:"弄得什么淫辞浪曲来!难怪你不敢往王府里带呢。"
萧凌尘被吓了一跳,手一颤差点儿把茶盏打了,险而又险地托住,把糊在头上的书拿下来看了一眼,面露诧异道:"楚河,这本是买话本的书贩硬塞给我的,我也没看呢,这里怎么了吗?"
萧楚河看他无辜神色不似作伪,顿时尬住了。想把书抢回来烧掉,又因那词实在写得好,竟有些舍不得。他强自镇定了一下,随手又拿着先前那一本写历史故事的胡乱翻,翻着翻着,面色忽然古怪起来。
"萧凌尘,"他喝了一口水,清清嗓子,才说,"我怎么觉得,这书给人感觉莫名的亲切……像是个熟人写的。"
萧凌尘没想到他竟然还能这么转话题的,不由"啊?"了一声,问道:"熟人?谁啊?"
萧楚河翻开书的封面,指着上面题签的署名"陈大璧"三个字,道:"琅琊王,陈郡谢,……"
萧凌尘"噗"地一声把茶水喷了出来:"琅琊王?我爹?"
萧楚河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我说的是郡望!陈郡谢氏,然后《尔雅》有云,璧大六寸者曰宣。"
萧凌尘反应过来:"……谢宣?谢先生?"
萧楚河点点头,又把刚才那本写相思曲的捡起来,翻看封面一看署名:
谢飞宣。
这是藏都不藏了。萧凌尘咽了口吐沫,想了一想,说:"楚河,你说我们抓住了谢先生这个把柄,他会不会就不计较我以前逃课的事了?"
萧楚河脸上神色变幻,似乎在该说"你哪只眼睛看出来这叫把柄"还是"找死不要带上我"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定格在一个怜悯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说:
"谢先生本来也没计较过你逃课的事。你不如下次直接带着这些去求见他,请他签个名题个字,说不定他高兴了,还会赠送个未删节版给你,你就赚大了。"
萧凌尘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所以是你想要未删节的——"
只听"啪"的一声,萧楚河冷冷地把舀茶的勺子敲在他脑门儿上。
Chapter 23: 春服既成
Chapter Text
巳日帝城春,倾都祓禊晨。
上巳这个节庆为北离所重,几乎每年都是皇帝亲自主持的。萧凌尘和萧楚河被琅琊王打发回天启参加,一大早就在河边排队,站在皇亲宗室那一堆的前列,听明德帝亲自指定的礼部官员念稿子。
「暮春之禊,元巳之辰,方轨齐轸,祓于阳濒。朱帷连网,曜野映云。男女姣服,骆驿缤纷……」
今年这位礼官大约是个复古派,稿子写得诘屈聱牙,难懂至极,萧凌尘听完第一句就已经懵了,忍不住微微侧头,频频看向对面斜前方的萧楚河。
萧楚河感受到他的视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用口型无声地解释道:"在说举行上巳礼。"
萧凌尘撇撇嘴,做了个轻度的鬼脸,萧楚河被逗得一抿嘴,忙收住表情。只听上面官员继续念道:
「……以速远朋,嘉宾是将。揖让而升,宴于兰堂。珍羞琅玕,充溢圆方。琢雕狎猎,金银琳琅……」
萧凌尘大概是听到"珍馐"两个字,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又看向萧楚河,眼神明晃晃问道"要吃饭了吗?"
萧楚河翻了个白眼,继续用口型回答:"早着呢。吹嘘一下排场。"
萧凌尘露出失望的表情。他神游天外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上面官员停顿了一下,继而语调转为激昂,语速加快,一会儿就秃噜出一大串——
「游于六艺之囿,驰乎仁义之涂。去后宫之丽饰,损乘舆之服御,抑工商之淫业,兴农桑之盛务。令海内弃末而反本,背伪而归真,女修织紝,男务耕耘。四海之内,学校如林,献酬交错,俎豆莘莘,下舞上歌,蹈德咏仁……」
这几句萧凌尘本能地感觉似乎跟上巳节没什么关系,不禁又露出好学的表情,朝萧楚河投去目光。
萧楚河望了一下天,其实不想理他,但被他盯得急了,只得敷衍地再次无声道:"在教训我爹。"
萧凌尘看懂了他的口型,却被这个回答弄愣了,露出明显不信的表情,无声回道:"你确定吗。"
萧楚河顿时火冒三丈,闭上嘴不再理他。冷了他几秒,他稍微瞥过目光,果然萧凌尘已露出讨饶的表情,就见他悄悄在袖子里掏了掏,而后张开右手掌心,露出里面一个铜钱大小的点心来,却是个做成桃花形状的樱桃毕罗,包在薄薄的一层糯米纸里。
萧楚河冷笑一声,斜睨了他一眼。却听见上面礼官终于念完了稿子,大监喊众人行拜礼。一同弯腰的时刻,萧凌尘手指飞快地往萧楚河这边一送,把那只樱桃毕罗直接塞进他嘴里。
"咳咳咳!……"站在他们俩身后的兰月侯萧月离发出夸张的咳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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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过后,皇帝赐宴,并宣布宴后举办诗会,是为雅集。萧凌尘一拉萧楚河的袖子:"楚河,咱们走吧。"
萧楚河用看朽木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无奈道:"萧凌尘,你是不作诗,我可得参加这个的。"
萧凌尘看着他,故意托着腮,皱眉道:"但你再不赶回去,我父帅那边的全军大比武可就要结束了。"
萧楚河差点儿跳起来:"我去!你不早说!"
他抓住萧凌尘的手,运起踏云步就要飞奔,但还没等身形起飞,突然被人拽住了。
兰月侯挡在两人面前,一手一个拦住道:"凌尘,楚河,宴会马上开始了,你们俩干什么去?"
兰月侯已是地境颠峰,萧楚河硬闯不过。他内里心急如焚,表面不动声色,眼珠转了转,故意露出促狭表情来,笑道:"皇叔,您敢不敢跟楚河打个赌,楚河有个圣贤书上的问题问您,您要是答出来了,我们就乖乖跟你过去。否则您就当没看见我们,好不好?"
萧月离本不想答应,但他也是年轻气盛,多少有些受不得激,看着萧楚河的表情,忍不住道:"什么问题,你倒说说看。"
萧楚河便道:"很简单。人都道孔门弟子三千,达者七十二。那这七十二贤当初都是差不多年纪吗,或是少年几人?成年几人?"
萧月离当场愣住,脑子飞快地转了半天,迟疑道:"这是什么问题,圣贤书上哪有答案?"
萧楚河大摇其头,指着萧凌尘说:"皇叔,圣贤书上有的。连凌尘都知道。"
萧凌尘接收到萧楚河的目光,呆了一瞬,随即福至心灵,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就见萧楚河冲他点了一点头。
萧月离已经狐疑地看了过来。
萧凌尘拉着萧楚河的手,余光见他已摆好了逃跑的姿势,就也后退一步,飞快地说:"圣贤书里说过的。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那不就是成年冠者五六——三十人,少年童子六七——四十二人,加起来正好七十二人……"
话音将落未落之际,萧楚河已拽着他飞掠过满脸五颜六色的兰月侯身边,一眨眼已飘出数十丈之远。
Chapter 24: 庄生晓梦
Summary:
假如萧楚河为救王叔身死,后来萧凌尘穿回去试图救他……
Chapter Text
身随足,臂随身,腕随臂。进其锐,退其速,动如雷霆。拧腰,旋身,突刺,上挑!
我一遍遍练这一招回马枪,停下的才发觉,天不知什么时候黑了下来,校场上淅淅沥沥地落了雨。雨打在身上不觉得凉,但终究是影响视线,我把枪收起,慢慢地往场地边上走。
快走到入口处时,看到父帅手里举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场边上看我。他不知看了多久,脚边已积了一滩水。
"天凉,您在这雨地里站着干什么。"看我走近,父帅把伞举到我头顶上,我连忙接过,忍不住说了他一句。
若是以前,即使我敢这么说,父帅也必然马上回嘴教训我。但此刻他却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地跟我并肩走回屋内,拿了一块布巾递给我让我擦头上脸上的水。
他的目光烫得我难受,下意识地转过头稍微避开,眼角余光却看到他嘴唇抖动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来。
我不知道他想跟我说什么。是楚河的死,两狼山一战,还是我和楚河的关系。或者是……跟我道歉。
从楚河去了之后,父帅跟我之间就仿佛没有话了,他不是用这种愧疚又疼痛的眼神看我,就是在跟我道歉。
我们父子之间如今最悲哀的一件事是,我从来没怪过我爹,他却不肯相信。
我每每会想,我应该主动提起的,我应该跟他谈谈楚河,告诉他我没有怪他。但我却做不到。这太痛了,不要说开口说什么,如果不是一直不停地做事、拼命地练枪来麻痹自己,我怕我一停下来,就会崩溃。
雨声越来越急,顺着屋檐沥沥而下,流成一道薄幕。北境的天气比天启更冷,夏天也来得更晚,天启六月里会有的天气,这里到了七月才出现。
我怔怔地想,和楚河分别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一个雨天。
明德十七年六月,琅琊王萧若风出征北阙,先锋遭遇罕见的黑风暴被困两狼山,消息传回天启,朝堂上就如何发兵救援的问题爆发了激烈的冲突。部分朝臣因天候有异、敌情未明,主张先行探明后再派兵。当天廷议未决,皇帝并未做出决策。
我听到消息去找萧楚河,问了他最信任的亲卫才知道他面圣之后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去闯了天剑阁。
明明是大白天,天却阴得如同染了墨一般,我赶到的时候,只见天际雷云翻滚,一道闪电突然“轰”地劈下,正落在剑阁高耸的青灰色屋檐上,照亮了石阶顶端的人。萧楚河手里倒提着一只古朴厚重、遍布锈迹的长剑,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了下来。他脸色苍白,双目却异常明亮。闪电熄灭的瞬间,大雨倾盆而下,打湿了他未束起的发尾。他抬起手吹了一个呼哨,踏雪从长街尽头扬起蹄子跑了过来。萧楚河翻身上马,转过头看了我一眼,说:
"放心吧,我一定把王叔平安带回来。"
谁知道这便是他清醒着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明德十七年七月,永安王萧楚河单枪匹马潜入两狼山的包围圈,以天斩剑引落雷诱发山崩,在敌阵中破开缺口,琅琊军趁机突围。但撤退途中,楚河为我父帅挡了一支冷箭,那箭力道强劲非常,直接洞穿了他的右胸,他是被抬着回到天启的。
楚河伤得不轻,却不知跟我父帅和皇帝在闹什么别扭,不肯留在宫里养伤,坚持要回雪落山庄。我听说后当然放心不下,就跟我爹说了一声,直接跑了过去照顾他。
皇帝派了两个看外伤最好的御医留在雪落山庄听用,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吃过药昏睡过去,伤口也被重新处理过。
当天夜里,楚河一直在发低烧,我不敢睡实,只握着他的手,坐在他床前的脚踏上稍稍眯了一会儿。迷迷糊糊间,突然感觉手掌被攥紧了一下,我一个激灵醒过来,便觉手掌中楚河的皮肤早已不再烫手,反而一片湿冷。
我连忙点起灯,只见他胸口急剧起伏,双目紧闭,面上却浮现痛苦之色,喉咙里咯咯作响。我刚把他扶起来,他偏过头就要吐,我已来不及拿布巾,慌忙中用手去接,只觉一道热流顺着我掌心淌下来,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我吓得一叠声地喊人,门外小厮早去把留在府内的御医叫了来。楚河在我怀里剧烈抽搐,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为首的御医把过脉,脸色骤变,失声叫道:“世子,殿下这是毒发的症状,莫非那枝伤他的箭上有毒?”
我气得大吼:“废话!现在怎么办?”
御医忙打开针囊,连刺楚河身上数个大穴,把一枚急救的丸药塞进他舌头底下,一边口述药方叫自己徒弟和王府小厮速去煎来。
急火熬药用不了两刻钟,但楚河已渐渐没了声息,连抽搐都慢慢减弱。御医用长针刺他人中穴,一般人早已疼得跳起来,但他只微弱地呻吟了一声,好在紧咬的牙关是打开了。御医忙让我捏住他下巴,一口气把那碗解毒的汤药灌下去。
那药大概药性极烈,楚河在我怀中辗转挣扎,呛得连连咳嗽,但眼皮颤抖几下,竟似乎是醒了过来。我大喜过望,一边不停地揉他胸口,一边哄他说:“没事的,楚河,咽下去,别吐出来,一定没事的。”
他睫毛轻颤着,带着水光的眼睛微微抬起来看着我,几次张口欲言,都没能说出话来,我正要安慰他先不用说,就见他突然喉头一哽,那一口药和着血一下子呕了出来。
这一下一发不可收拾,他不断地呕吐,身子在我臂弯里往下滑,血污淌到棉被和我衣襟、袖口上,流得到处都是。我爹冲进门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扑到床前抓住楚河的手,失声大喊:“这是怎么了!楚河!楚河!”
楚河的眼睛睁开一半,这个时候终于能发出声来,他艰难地喘息着,气若游丝地说:“王…叔…我要…见…父皇…”
我爹疯狂点头,一叠声地说:“已经去请了,太医院院正和国师也在赶来了,好孩子,你撑着点儿,坚持住…”
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我怀里一点点凉下去,只觉全身僵硬麻木,仿佛我的力气也随之被抽走了,拼尽全力才能抱住他。楚河仿佛攒着力量在等似的,在明德帝进门的那一刻,他突然猛地挣扎了一下,抬起手腕攥住了皇帝伸过来的手,几乎涣散的目光紧紧盯住他父亲,一字一顿地说:“父皇…儿臣…大逆…不道。请…善待…王叔…”
说完这句话,他后脑在我肩窝里轻轻蹭了一下,似乎想再抬起头来看我一眼,却终于没能做到,身子骤然软了下去。
我耳边听到皇帝和我父亲的哭喊声,胸膛里爆发出一阵剧痛,一下子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从梦境挣脱的时候,我嘴里都是血腥气。即使已经过了一年,我还是频繁地梦到这个情景,梦里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在昨日。楚河皮肤上冰凉湿滑的触感,血液逐渐干涸的气味,让我有一种近乎恶心的窒息感,但我总是瞪大了眼睛拼命看着他的脸,想要看清他每一个表情,他最后试图看我的那一眼,他未尽的话里藏着的眷恋……泪水不受控制地从我眼睛里涌出来,我蜷起身体艰难地咳嗽,胸口疼得仿佛要炸开。
有人用手帕捂着我的嘴,一支温热的手在轻抚我的背,有淳厚的真气从我背心要穴丝丝缕缕地透进来。我睁开眼,看到父亲悲恸的表情,他抓着沾血的手帕,喃喃地说:"凌尘,你恨爹吧,恨爹吧,好不好……"
我想去握父亲的手,却发现胳膊沉重得抬不起来。喉头又涌起一股腥甜,我的眼前蓦地一黑。
————————
天边隐隐有闷雷响起,我眼前恍惚了一下,突然发现自己正站在天启城的大街上。又是梦吗?我心有所感,猛地转头,远处正是天剑阁。
踏雪沿着长街踢踢踏踏地跑过来,我一把拽住它的缰绳,翻身上马,骑着它直跑到石阶底下的萧楚河面前。
"我跟你一起去。"我鼓足勇气,狠狠地说:"那是我爹——"
萧楚河只稍微皱了下眉,然后就松开了。"下来,去把你自己的马拉出来。"他没好气地说,"你让踏雪驮我们两个吗。"
我的牙齿不由紧紧咬住了下唇。原来可以的。原来这么容易。如果我早说要跟他一起去……
突然而至的大雨遮掩了我脸上的泪水,但萧楚河大概还是看出我神情有异,他的表情一下子温柔下来,轻拍了一下我的手背,说:"放心吧,我一定——"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我知道。"我急忙点头。"你不用说。"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只一拽缰绳。"快点儿,咱们今天要出城。"
去北境的路上我们风餐露宿,只在夜里让马停下来休息。萧楚河甚至没有点火,只用内力烘干我们两个被雨淋湿的衣服,和我一起靠着一棵树和衣而卧。我知道他拿着天斩必然能救得了我父帅,心里并不着急,但时隔一年之后重又触碰到他温热的身体,我内心酸涩得又几欲落泪,久久不能成眠。
过了一阵,我感觉楚河应该睡熟了,终于伸出手把他搂进怀中。感受着他绵长的呼气喷在我颈窝里,听着他结实有力的心跳声,我想老天爷啊,如果这是梦,请你让我做久一点,最好永远都不要醒来。
“我带你潜进去容易,等会儿正面突围的时候可能就护不住你了,你一定要自己小心。”
走到两狼山附近,我们把乌云和踏雪暂时放走,萧楚河用轻功带我上了一处崄峻的山崖,崖下的裂口处有一片树林,穿过去应该就是我父帅他们被围困的那个山头。萧楚河用罕见的严肃语气对我说。他甚至检查了一遍我全身的轻甲,包括拿枪的护手,亲自把皮绳抽出来重新系了一遍。我由着他做这些,心里有些紧张,更多的却是酸楚。
我知道。这次我会护着你的。我一定要护住你的。
但从树林中穿出时,萧楚河突然发出一声怒喝,身形仿佛一道剑光般腾空而起——我万没想到看他手中天斩剑第一次出手,竟是对准了我父帅!
只听"铮——"的一声,昊阙被天斩震落在地,萧楚河身后有龙影一闪而过,他踉跄落地,一只手倒拄着长剑,另一只手抓住我父帅的手腕,急促喘息着,双目通红:
"王叔!"他仿佛咬碎了一口银牙般地怒吼出来。
我看清了两剑相交前我父帅的姿势,身体如被雷劈了般不能动弹。一道电光般的明悟从我的心头划过。我终于明白了,父帅为什么一直那么愧疚,他为什么一直要跟我道歉。
大胜南决后,琅琊王威望空前,功高震主。为了皇权巩固、社稷安稳,琅琊王最好的结局恐怕不是卸甲归田,而是战死沙场。
这就是为什么朝中廷议不决,皇帝迟迟不肯发兵相援。
这就是为什么萧楚河面圣之后要不来兵符,就选择了去取天斩剑,单枪匹马来救。
我父帅早就对此心知肚明,甚至也许,他与皇帝早有默契,若我们晚到片刻,他就已经举剑自刎,并遗命余部投降,用自己的人头换这支孤军上下的性命,换北离社稷稳固。
但萧楚河拿了天斩。这是北离开国之剑,天子之剑,已百余年未曾现世,我竟从未想过,他是如何获得这把剑的认可——此剑中所系者战天下之心,它代表了……
天子之志。不臣……之心。
即使萧楚河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
当我父帅看到这把剑的那一刻,他应该就知道自己死不成了,萧楚河逼他做出了选择,他自己替代他,成了那个靶子。
算无遗策的琅琊王,没能算过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徒弟。父帅应该是欣慰骄傲的罢。如果萧楚河……没有死的话。
他用一把剑改了他的结局,又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
上一世,萧楚河死后,父帅自请削爵,往北境戍边,发誓终生不再回天启。
我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几乎没有察觉,父帅心中的苦楚,应该丝毫不逊于我……
"琅琊铁军,战死不降!这是您亲手立下来的规矩,您以为您死之后,这些跟随您的将士会选择什么结局?!而且您就没有想过,如果您死了,凌尘怎么办?!"萧楚河单膝跪在地上,却是一只手抓住我父帅的衣服,大声质问。他一向最敬重我父亲,从不曾带兵刃进过我父帅的营帐,就算挨打都跪得笔直,此时大概真的气急了,才做出这种以下犯上的动作来。
我回过神来,连忙跑到他身边跟着跪下,一只手从背后轻轻揽住他的腰,抬起头对我父帅道:"父帅,还有希望的。您带着我们突围吧。"
因为上一世甚至不敢打听,所以我不知道那支冷箭到底是何时来的。从突围的第一天起,我几乎就不敢合眼,一直紧紧跟在萧楚河马后面。他因为我父帅恢复了常态,心情颇佳,即使因为连续使用惊龙决内力消耗过度显得有些苍白,精神却很高涨,先是用嘲笑的语气夸我说我懂得保命诀窍,跟他跟得严,过了一会儿大概是看出我的紧张,又安慰我说不用怕,说他能剑气化龙,敌人不能近身。
我看着他灿烂的笑脸,心头恍惚了一下,仿佛有什么稍纵即逝的东西就要溜走。我蓦地一慌,急忙引马上前——
那道破空之声就这么突兀地从背后飞来。
身随马,臂随身,腕随臂。进其锐,退其速,动如雷霆。拧腰,旋身,突刺,上挑——
我练习过无数次的动作就这样使了出来,拨马回转,枪出如龙,一把把那支冷箭挑飞开去!
我刚松了一口气,却不防有第二支箭紧随而至,寒光转眼已逼进面门。我想也不想,合身往萧楚河的方向一扑,感觉到冷刃入肉的尖锐疼痛,我扑跌下马,却没有摔落地面,而是被他结结实实地抱在了怀里。
"艹,萧凌尘,你疯了?!"他抱着我一跃而起回到自己马上,气得一边吼一边紧紧按住我大腿上的伤口,还安慰我说:"没伤到要害,忍一会儿,等有了麻药再给你处理。"
"不、不……"我疼得满头大汗,抓着他的衣服说:"现、现在就拔了……"
萧楚河皱了皱眉,往四周看了一眼,对我安抚地说:“现在拔了箭你会失血过多的,而且很疼。”
他还真了解我。但我知道这支箭的威力,努力忍着疼,拚着一口气地说:
“箭上、有毒,我、我不想死……”
"什么?!"萧楚河大惊失色,连忙伸手把我的脉。他皱眉把了半天,大概是没把出什么所以然来,但看着我的脸色,目光越发凝重了起来。只见他咬咬牙,把左边袖子挽起来只留下里衣,把小臂直接塞进我嘴里,强硬地说:"咬着,"然后右手从怀里抽出一只短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剜进我的伤口。
我被这一下疼得差点儿直接撅过去,没忍住一口咬上了他的小臂。萧楚河面不改色,三下五除二就剜出了那个箭头,又连点附近几处穴道勉强缓和了流血,然后手掌贴上我膻中气海,一股纯正的玄门真气霸道地输了进来。
我被真气顶得闷哼了一声,忙松开了咬着他小臂的嘴。萧楚河眉头紧皱,低喝一声:"你老实点儿,保存体力。"然后就一手给我输着真气,一手提着缰绳,骑马带着我往队伍中间走。
父帅早已听到动静赶了过来。失血和疼痛让我意识模糊,恍惚间只听到父帅说了一句什么,被萧楚河强硬地拒绝了,然后整个队伍似乎聚集起来,加速往天启赶去。
等我再次醒来时,发现躺在琅琊王府我自己的卧房床上。父帅坐在床尾的一把椅子上,闭着眼睛似乎在打盹儿。我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惊得"腾"地坐起来,又被伤口尖锐的疼痛直接钉回床上。
这股疼差点儿把我眼泪逼出来,却让我稍稍安心,见父帅被我吵醒,忙问:"爹,楚河呢?"
我爹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表情来,半晌,大概是看我脸色都变了,才有些无奈地苦笑着说:"在太庙跪着。"
我一时表情空白:"啊?"
我爹却像突然生气了,狠狠瞪我一眼,道:"啊什么啊,难道不是你做的好事?楚河再怎么把责任揽在他自己身上,可他才多大啊,我让你照顾弟弟,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他张开嘴就说个不停,末了低头,大概是看到我身上的伤,遗憾于不能揍我,愤愤地撇过头去。过了半晌,方推开门喊小厮把药端来。
我愣愣地听着他骂我,却不禁露出一个傻笑,直到我爹把药碗怼到我嘴上,那药苦得我一个激灵,眼泪又差点儿出来。强忍着咽下去,我缓了口气,抓住我爹的衣服,得寸进尺地说:"我能去看他吗?"
我爹听了一噎。过了一会儿,无奈地道:"晚上再去,别太明目张胆。"
皇子罚跪,无人看守,萧楚河却仍然跪得笔直。我怕撕裂伤口,老实没敢翻墙,但不知是皇帝放水还是我爹事先帮了忙,从侧门进去也畅通无阻,绕过偏殿就直接走到他跟前。
萧楚河脸色不是太好,在高窗里透下来的月光下显得苍白,甚至眼睛半闭着也不知还醒着没有。从取剑、驰援、破阵、突围,然后又一路给我输着真气回来,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结果他竟然还嫌不够,趁我昏迷不醒直接来了个大坦白,自己把自己整到太庙来绝食罚跪。
我伸手搂住他,把偷带进来的点心递到他嘴边。萧楚河却不张嘴,身体八风不动,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睁开眼,锐利地看着我:
"萧凌尘,你有事瞒着我。"
我一噎。倒不是我不肯说,只是我知道的这内情太过荒诞,回忆起来又太多痛苦,我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好。
他见我不答,定定地看了我半天,眼神却突然柔软下来。
"罢了。"他说,"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我眼眶一热。"楚河,我……"
他瞪大了眼睛:"欸,我说,你哭什么啊,还有你这什么表情,好像我死了似的。"
"胡说!"我狠狠瞪他一眼,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又把刚才的点心递过去。
这次他张口吃了。
我一块一块地喂完,在他咬我的指尖时,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你要是死了,我肯定也活不了。"
我喃喃地说。
"胡说。"他回嘴。但抬起手臂,也回抱住了我。
——你死了我当和尚去。
——胡说八道,我倒要数数你能当几回和尚。
Chapter 25: 事如春梦了无痕
Summary:
与南决战争期间,凌尘被俘虏了(敌人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楚河去救他。逃跑路上发现凌尘被下了春药…
萧凌尘第一人称。
Notes:
请注意这个是河尘!
Chapter Text
(lof泠月清溯老师《两日游》的if线)
我这一营关的多是老弱妇孺,在这儿动手恐怕会伤及无辜,因此这队正的手摸过来时,我装出一副想躲又不敢的样子,嗫嚅着说:“大、大人,能不能换个地方…”
话一出口差点儿把我自己恶心吐了,但这流氓果然吃这一套,看我的眼神又酥了两分,淫笑着道:“换地方?你知道爷要干什么?看你也不像会伺候人的…”
我忍着恶心道:“我,我见过…”
他更加受用,手上动作都轻了些,拉起我的手腕,没怎么用力地拉着我穿过营区,走到旁边一间小屋子处,拉开门把我推了进去。
关我们的地方是城里原有的军营,这里应该是军官值房,屋里正对门还有一张光秃秃的木榻。这队正把我往榻上一推,转身去关门时,已迫不及待地拉开裤子。机不可失,我把匕首从袖中滑出,就趁着他背对我的这一刻,一个暴起照着他后颈风府穴就扎了下去。
这其实是我生平第一次杀人。所幸我虽然武功医道都学得马马虎虎,认穴还是准的,这一刀下去直接搅碎了他后脑的要害,这队正哼都没哼一声就断了气,连血都没喷出来多少。
我一脚踹在他背上把匕首拔出来,用他外袍擦了擦血污,正要起身,突然听见门上一声响——我想也不想抬手就把匕首丢了出去!
只听“当啷”一声金属相击,却没有匕首落地的声音。下一秒我就听见了最熟悉的那个声音:
“兵刃不要轻易脱手!被人夺了你就没倚仗了。”
我一抬头,就看见萧楚河站在门口,右手提着无极棍,左手用三根手指擎住匕首,倒转过来,把剑柄递回到我面前。
“楚河!”我惊喜地叫道,一边接过匕首。
他顺势把我拉起来,皱着眉问:“没受伤吧?”
我摇摇头。他一把抓住我空着那只手,无极棍横在身前,拽着我往房后面绕。“趁这会儿乱,咱们快走。”
我刚想问哪里乱了,就隐隐听到远处传来“走水”、“救火”的呼喝声,登时醒悟:“你干的?”
楚河点点头:“我不知道你被关在哪儿,只能给他们找点儿事做。”
很好,就算我不杀那流氓队正,他估计也没有好果子吃。说话间,我们俩已经跑出军营,走到河边。萧楚河一声呼哨,只听一阵马蹄疾响,踏雪从芦苇荡里一跃而出,冲着我们俩跑了过来。
踏雪神骏,驮了两个人也丝毫不影响速度,沿着河边往北离大营的方向飞奔。可我坐在马上却渐渐感觉出不对,头晕得厉害,身上似乎在发热,胳膊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却开始抱不住楚河的腰。马儿突然一个腾起跳过一道水沟,我却一个趔趄,身体控制不住地就从马背上往下滑…
没等我滑下去已经被拦腰抱了起来。萧楚河一个急刹勒停了马,抱着我翻滚进河边的芦苇荡里,人垫在我身子底下,未及起身就伸手去抓我的腕脉,一边惊慌地叫:“凌尘?!你怎么了?”
我被他护在怀里没有摔着,咳嗽了一声刚想说“没事”,却晕得更厉害,一头撞在他颈窝里,只好闭目缓一会儿,一边主动把手腕伸给他让他把。
楚河已经稍稍恢复了冷静,把了一会儿脉,又把我扶起来掀开我的眼皮看了看,凝重道:“你是不是被下药了?”
我一愣。但仔细感受一下身体的反应,似乎真是这么回事。我闭着眼努力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何时中的招。难不成那个死了的流氓队正身上有古怪?回想起来,他那长相确实不像是中原汉人…
没等我想出所以然,楚河已经往我嘴里塞了一枚蓬莱丹,又开始解我的衣服。我连忙睁开眼,抓着自己衣领道:“咱们不得赶快回去见我父帅?”
楚河瞪着我:“你这样,怎么见王叔?”
我一噎。就这么一会儿,我感觉身上又热了几分,不用猜也知道此刻我的脸色一定十分精彩,只得憋屈地道:“那你快点儿…给你一盏茶时间。”
萧楚河眉毛一挑,脸上表情像在说“我觉得你在侮辱我”。但大概鉴于我此刻状态实在糟糕,他忍住了没说,反而极为迅速地解开我的外衫,连里衣一起脱了下来,然后低头吻住了我的唇。
我被这一下刺激得差点儿直接哭出来。衣服被脱下本应感到寒冷,可我从脖颈一直到下腹都好像有一把火在烧,胸口憋到快要爆炸。萧楚河一只手扣在我手指上,从唇角到脖颈到锁骨速度很快地往下亲,他呼出的气息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舌头跟带小钩子似的,一碰到我皮肤上我就忍不住呻吟出声。
他似乎又解开了我的裤子,一边抓住我硬得发烫的小兄弟,低头一口咬住我胸前的敏感点——
我眼前一阵发白,直接就泄在了他手里。
我这一下泄得很长,他却不肯放开,一直不停地撸动,一边仍然在我胸口反复地啃咬。我眼冒金星,喘得吸不进气,感觉就快要窒息的时候,突然一股清凉温和的内力从膻中穴注入进来,一会儿功夫就流遍我的全身,浑身的燥热都被冲淡了几分。
我眼前一时清明,萧楚河线条柔美的脸在我瞳孔里慢慢放大,然后唇上微微一凉——他又吻了上来。
这次他亲得认真又缠绵,手掌仍贴在我胸前源源不断地输入真气。我身上的麻痒和燥热缓缓褪去,只是下腹依然火热,而且不但前面,竟连后面也似乎是湿了。
我被亲得晕头转向,忍不住动了动,突然惊觉萧楚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手指塞进了我后穴里。他大概是沾了我射出来的东西作润滑,因此丝毫都不疼,他的指腹刮在内壁上只让我感觉更加空虚。在我意识到之前,我已经朝前蹭着迎合了上去…
楚河发出半个疑问的音,似乎要后撤,我一时急了,不受控制地一个用力,直接吞过了他的手腕!
疼痛和羞耻让我直接飙出了泪来,正骑虎难下间,楚河已经一把把我托了起来,就把我抱到他胯间,用那只握枪握棍的左手连着胳膊一起,大力地操起了我。
我被他托着起起伏伏,楚河澎湃的真气包裹住我全身,快感如同伐经洗髓一般在我身体里乱窜。我整个人都像飘在云间,早不知又泄了几次,眼前天地颠倒,连对时间的感知都模糊了。若不是他右手一直贴在我胸前一刻不停地输内力,我怕是要被折腾得直接吐出血来。
饶是如此,等他停止的时候,我也是全身发软,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萧楚河一边用内力给我取暖,一边拿块手帕迅速清理干净下边,帮我穿好衣服,百忙之中还亲了亲我全是汗水的额头,又吹了个口哨把马招呼过来。
这次他把我抱在他前面,伸手把我的头摁进自己颈窝里,一拉缰绳说:“回营路上你可以抓紧时间睡一觉。”
我想反驳,可确实浑身无力,意识已经不受控制地飘远。闭上眼睛前我盯着他叮嘱道:“你…别一个人去见父帅。”
萧楚河眨眨眼睛,哼了一声:
“放心,挨打我会拉你一起的。”
——后来我一睁眼就发现他还是食言了,我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冲进帅帐时,我爹的鞭子刚刚举起来。
我只来得及一下子扑到萧楚河身上替他挡着,然后没跟我爹说一句话就又失去了意识。
…我不知道这一下把我爹吓成什么样,但按理说药已经被萧楚河解了,军医应该看不出什么才对。
“所以你跟我父帅怎么解释的?”第二天再次醒来时,我才知道仗都打完了。我坐在床上捧着个碗喝粥,看萧楚河拿着块鹿皮在细细擦他的无极棍。
“我说南决人不给饭吃,你是饿的。”他头也不抬地说。
我脸一黑:“啊?我爹信了?”
“没有。”萧楚河说。“所以我又说,你第一次杀人,受刺激过度,吓的。”
我脸更黑了,呆了半晌,绝望地望天:“他这回信了吧…”
萧楚河又摇头:“看着也没信。不过你确实没大碍,所以王叔没再问了。”顿了顿,他又略带迟疑地道:“我看他表情挺复杂的…王叔太聪明了,也许猜得到真相。至少是一部分真相。”
我一时无言,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什么,低头看了会儿碗,默默地把粥喝完。
“粥是王叔让煮的。”萧楚河补充道。
碗底喝出了枸杞和核桃的味儿。我捂住脸。
Chapter 26: 宝剑含星平海波
Summary:
琅琊王案之后的事。海贼王凌尘✕泥塑公主(不是)
Chapter Text
接弦战开始后不久,我也跟着跳到对面的船上。眼看孩儿们,哦不是,是旧琅琊军的精锐们已经稳稳控制住局面,我径直走向船舱,打算会会这个曾经的东海海盗扛把子——传闻中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的路老七。
海面浪急,甲板上突然一个颠簸,舱内传来"哐当"巨响,伴随着杯盘落地的声音。我一脚踹开舱门,只见几个乐师和侍女模样的女子挤成一团,躲在墙角或桌子下面瑟瑟发抖。正中主位上却有一人背对着门,双膝跪坐着骑在另一个人肩膀上。这女子衣着极为清凉,浑身上下像是只缠了一条薄薄的红纱披帛,头上坠马髻松了一半,零零碎碎的发簪步摇垂到肩头。我乍见之下还以为撞见了什么不该看的场面……直到突然看清她双手发力拽着一把琴弦的两头,当中绕了几绕,正缠在下面那个人脖子上!
我走近两步,刚好听见"咯楞楞"颈骨碎裂的声音,让人不禁头皮发麻。这女子从已经死透的路老七肩膀上跳下来,落地稍微踉跄一下,扬臂一甩,然后用多余的披帛抹掉手上被琴弦勒出来的血珠。
"她"没有马上转过来。
我看着这个熟悉的背影,只觉眼前一阵眩晕。
船舱外面仍在激战,室内则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只能听见角落里吓坏的侍女压抑的抽泣声。我终于忍不住又踏前一步,开口道:"楚——"
"她"迅速转身,一眨眼就靠近到我身边不到三尺的位置,眉毛高高挑起,抢先截断我的话道:"枭首?"
我嘴里后面那个音就变成了一声咳嗽。
我瞪着"她"。
"她"盯着我。
半晌,我又重重地咳了一声,咬牙吐出两个字:"不错。"
"她"露出一个浅笑。"大人您是来黑吃黑的?""她"头一歪,道:
"我杀了路老七,能领赏吗?"
"……能。"我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跟我走。"
我两年多没见过萧楚河了。父帅死后,我辗转听说他被贬出京,然后就失踪下落不明。我自顾不暇,在岸上也没有什么人脉,无从找起。却万没想到竟然会在海上遇见他。
进了房间甩上门,我把他推到床上,从柜子里找出金疮药,抓住他的手掌强硬地翻开来。他掌心里被琴弦勒得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我几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亏他还跟个没事人一样跟我打哑谜逗着玩儿!
我黑着脸,用针小心地挑出伤口里的皮肉,拿烈酒清洗干净,把药粉倒上去,最后拿绷带结结实实地缠了几圈。萧楚河全程一声不吭,除了烈酒倒上去时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一直任由我施为,半点儿反抗也没有。
他虽然从小就很能忍痛,这反应还是反常。我带着怒气裹完伤才意识到这点,抬头看时,却发现他出了一头冷汗,脸色却不显苍白,反而两颊和眼角都泛着红晕,配上眉心贴的那一点额黄,简直是面若桃花、妖异非常。
我呆了一下,他人已朝我身上靠了过来,呼出的气火热的带着一股发腻的甜香,贴上我的耳朵,轻轻喘息着说:"不是说……能领赏吗……"
久别重逢,他又是这个打扮、这个样子,说实话我已经本能地起了反应。但萧楚河这样实在是太诡异了,我努力坐直了些,一边推开他,一边强自镇定地问:"你是怎么回事?"
我这一下没用多大力,萧楚河却被推得身子一歪,直往床里边倒去。他手上缠了绷带不好用力,只勉强牵住了我的腰带,拽了一下没拽松,索性抬起脚来照着我大腿上蹬了一下,就着这个力总算把腰带扯了下来。
他的脸半埋在床上的枕头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萧凌尘,是男人就别磨叽了,非得让我求你吗!”
我只觉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我抬腿上床,一挥手放下帐子,三下五除二把萧楚河身上本来就没剩几块布的衣物都剥了下来。他白皙的皮肤此时呈现一种淡淡的粉色,触之发烫,而且异常敏感,我只稍微一碰,他就忍不住低吟出声。
我伸手往下面探去,他嘤咛一声,身体似乎难耐地动了动,阖上眼皮,抬起一只胳膊把手腕塞在自己嘴里咬着,紧闭的眼缝里涌出大量泪水,把凌乱的鬓角都打湿了。
他这个样子显得十分柔弱,但狠狠咬着自己手腕的动作又是我熟悉的倔强,我心头顿起怜意,一边轻轻把他的手从他嘴里拉出来,将他半抱起来,好让他能改咬着我的肩头,一边开始抚慰他。
萧楚河果然咬了我一口,却没怎么用力,只发出带着哭腔的呻吟。他浑身越来越烫,喘息急促,心跳犹如擂鼓,汗水几乎湿透了我上身的衣服,却始终释放不出来。
我只好又去开拓他后边。那里许久没用,紧滞非常,却似乎更加敏锐,我只伸进去一根手指,萧楚河的声音陡然升高,手指猛地抠住我背上的衣服。我怕他挣开手上的伤口,连忙用另一只手拍着他后背安抚,他颤抖得厉害,灼热的吐息全喷在我颈窝里、耳垂上,空气中甜腻的气味越来越浓烈,熏得我也有些头晕目眩,下边越发热胀得发疼……
仿佛是恍了一下神,再反应过来时,我发现自己已经埋在萧楚河的身体里。他被我抱在腿上,几乎瘫软在我肩头,嗓子已经哭哑了,时不时呛咳一声,发出断断续续的嗝声。
箭已在弦,我俯身把他压在床板上,抓紧冲刺了几下,双手揪紧他身后的被褥,终于到了顶。几乎同时,萧楚河也释放在我肚子上,同时胸口猛地一个起伏,却突然像是噎住了呼吸不过来,脸色霎时转白,嘴唇发青,胳膊“啪”地一下从我肩头滑落。
我连忙按住他胸口,在膻中穴上用力推拿,另一只手捏住他下巴。他短促地急喘两下,喉头一哽,呛出一口带着血丝的透明液体,呼吸的节奏终于恢复过来。
我已吓出了一身冷汗,见他眼睛还闭着,忙用了点儿力拍他的脸,喊道:"楚河?"
半晌,他把眼睛睁开一半,嫌弃地瞥了我一眼,气若游丝地道:"给我……擦一下。脏……"
我哭笑不得,只得出去弄了水来给他清理。他身上的热度已经退了下去,皮肤变得异常苍白,大大小小的瘀青和已愈合的伤痕也显露出来。
几乎全是我不认识的伤。
我越看越凝重,又去看他的脸时,只见他呼吸悠长,却是已经睡了过去。他神情甚是安逸,只是眼下现出淡淡的青黑,眉心弥漫着一股遮不住的病气。再想到他杀路老七一个不入流的海盗头子,竟被琴弦割伤了手,我的心更是像掉进水里的石头一样,"扑通"一下沉了下去。
萧楚河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就醒了。他醒的时候我正在摸他的脉。因为感受不到内力波动,我一直不敢确认,反复摸了好几次。船上没有大夫,我正在思考怎么能冒险带他上一次岸,还不能是我们平时采购物资的小镇,恐怕得找个大城……他就醒了过来,看着我眨了眨眼睛,开口道:
"不用了,岸上大夫也看不好。好在除了武功废了,平时也不影响生活。"
——他还是看我一眼就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被他噎得脸怕是都红了,憋了一会儿,蹦出来一句:"……路老七给你下的药?"
他呆了呆,随即反应了过来:"你说刚刚那个,是。所以我只能赶快弄死他了。没想到正赶上你们黑吃黑,还帮了我一点儿忙。"他说着在床上半翻了个身,竟然还露出一个淡淡的笑,续道:"还有你,真是及时雨,不然我只好自己去泡海水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听得气闷不已,又顾忌他的伤不敢抓他的手,只好狠狠地抠着床边的褥子,闷声道:"路老七恶名昭彰,没有武功,你还敢上他的船。"
"我不上,我的救命恩人就得上了。"萧楚河听了也没恼,反而解释道:"她们只是一个江湖戏班,几乎都是不会武功的女子,被路老七盯上,如何逃得掉?我只好'主动献身'了。"
这段话里包含的信息极多,我只知道他被贬后失踪,全然不知他这两年是怎么过的,如何受了重伤流落到被一个江湖戏班所救,甚至连武功都废了。我心头仿佛被一块大石头压着,有心细问,但看他眉宇间缠绵着倦意,眼睛几乎都要闭上,又觉不忍,犹豫了一下,想到眼前事,便开口问道:"路老七的势力已经被我彻底灭了,一般来说匪首喂鱼,喽啰和妇女我会分别遣散。还有什么首尾要注意的?要救的?要杀的?"
萧楚河笑着摇摇头:"你看着办就好。'枭首'的大名我也是听说过的。千里海域之王,威风得紧啊。"
他这句话应该不是讽刺,但我听着还是不对味儿,只是说不上哪里有问题。被噎得沉默了一会儿,我只好又给他掖了掖被角,把手掌盖在他额头上,往下遮住他眼皮,轻声说:
"再睡一会儿吧。哥在这儿陪着你。"
萧楚河又眨眨眼。然后什么也没说,只乖乖地把眼睛闭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