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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是一个人。
对于这一点,我之前从不觉得异常。人为什么必须要合群?为什么必须要和另一个人建立关系?在孤儿院的时光,大多数记忆已经模糊,我只记得幼时的我不停地在拼着同一张拼图或者同一块魔方,拼好就会打散重来,然后每次都会用钟表确认时间。在此期间好像会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问我很多问题,都被我敷衍走了。
我没有和别人交流的欲望,也从不羡慕其他结伴玩耍的同龄人,如果别人跟我交流,大多会因为我跳跃的思维和寡淡的言辞离开,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有人因为我驼背和孤僻的恶习嘲笑我,我也基本过耳不闻,我对很多事物缺乏普通人的感想。如果他们招惹我——那就打倒了事。
孤儿院只负责每个孩子基础的衣食住行,好心的院长似乎察觉到我有自闭症的症状,请过当时十分稀少的心理医生来问诊,但是我清楚我没有自闭症,我只是缺乏和人类交流的兴趣。
那次的问诊无疾而终,孤儿院的孩子很多,院长并没有精力照顾好每个小孩,护工更不会在意小孩之间的人际关系。也许在外人看来是我被孤立,但是在我看来,也许是我主动孤立了其他人。
我意识到也许天生我就比其他人缺少些什么,这个问题产生了动力,驱使我去图书馆查阅了大量的书籍,我在图书馆里度过了大部分上学之外的时间,有时当我觉得课堂太过无聊的时候我也会翘课去图书馆看书。书里向我展示了不同于日本的这个小县城的庞大世界,我认识到世界上还有计算机这种机器,也许我和这种机器是十分相似的,只会对特定的程序代码起反应,而不像一般人一样多愁善感。
我对犯罪的兴趣点燃得十分突然,起因是在放学路上偶然目击了一起抢劫银行的事件,犯人开枪射杀了一名人质,最后逃逸。这件事上了隔日的报纸,那是我第一次从现实中看见真正的刑事犯罪案件,虽然只是从远处隔着玻璃看见。
一个念头突然从我脑中冒出:为什么这个人要去抢劫银行,还杀了人?他难道不知道这是违反法律的吗?这种犯罪者的存在就像是程序中发生的异常一般,我周围的人大多是安分守己的人,所以犯罪者的颜色就格外鲜明。我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犯罪者身上强烈的欲望和情绪是我与生俱来就缺少的,因此我更想知道其中的机理。
我一直是一个人一路走来,在夜神家短暂的寄宿是我第一次接触现实中的犯罪者,从生活上参与他的生活,我收集到了很多有趣的信息,同时也验证了很多在书本上学到的知识。一个犯罪者,如果不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那么在他的安全区内表现得也和一个正常人没有区别。归根结底,一宗刑事案件是无法抹杀一个人全部的人性的。不过对于“人性”,我还是有很多不能理解的东西就是了。
在拎着行李箱走进夜神月的公寓的时候,我确信以后的生活会产生一些不同。即便是隔岸相望,我和他现在也将乘坐上一辆列车,开往未知的未来。
——
“你的行李就这么多?”
夜神月说这句话的时候正靠在玄关旁的墙壁上抽烟,我从烟雾中窥见了他青黑的眼袋和略带血丝的眼白,看来他最近的睡眠质量并不好。
“一个箱子还不够吗?”电脑,必须的材料和证件,几套换洗衣服,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还要带什么了,酒店会提供一次性的洗漱用品,我用完了就问前台要新的。
走了几步之后,随着角度的变化,我发觉夜神月现在看起来要比平时消瘦,皮肤状态要差一些,瞳色也有细微的变化,偏向于发红的赭石色,我有78%……不,95%的把握他平时出勤的时候化妆了,我们两天前见面的时候他可不是这幅样子,比起平时开朗温和的外表,更像是脱去人皮的一只鬼,俊美,阴鸷,焦躁,充满攻击性。
“我的脸上是有朵花吗?一直盯着我看?”夜神月恶意地冲我喷了一口烟,我被这股突如其来的薄荷烟雾呛地咳嗽了几声,说出来的话却是风马牛不相及:“你明明对外人侵入你的领地很焦躁,为什么还要让我住进来?”
一时间只有香烟安静地燃烧。
不过几秒钟的光景,夜神月走到餐桌旁把烟摁灭,轻嘲了一声:“这么明显?”
“相当明显。”
根据他一焦躁就会用尼古丁缓释放松的习惯,确实很明显。而且……我想到去找松田对证词的时候,对方不经意跑露的口风:【龙崎你跟月君的关系真的很好呢,不仅月君提议为你办了庆功宴,喝醉酒还把你送回去了。你说你们以前认识是吗?真奇怪,我记得月君并没有提到过你。】
……所以让我喝醉酒的罪魁祸首也是这家伙吧,我就说那场聚会太过突然,他还真好意思和我在卫生间搭话。
不过我现在确实对他矛盾的行为相当困惑,明明如同蜘蛛一样织好了网,现在又表现出了明显的排斥反应,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你以后会知道的。”夜神月敷衍过了这个话题,把我带到了我上次住过的客房,“这个就是你的房间,月底我会把每月的账单发给你。”
老实说,夜神月租的公寓并不算大,目测在80-100㎡,客厅、餐厅和厨房在一个空间内,厨房做了开放式的设计,还装有一个小吧台;主卧和次卧之间隔着一个卫生间;客厅和阳台间装的是落地窗式的推拉门,采光很好,阳台上种了好活的绿萝,安置了桌椅,也许闲暇时他会在那喝下午茶。
我把我带的几套换洗衣物挂上了衣架,客房里还残留着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床单被套是干净的白色,看起来是洗过了。
和其他人共享一个生活空间的记忆是不连续的,最早停留在福利院和其他的孩子睡上下铺,一间寝室里睡20个孩子,有些孩子有磨牙的坏习惯,我睡得轻,便常常被吵醒,只能靠数绵羊或者辨别旁边的孩子说了什么梦话重新入梦。
因为不良好的睡眠质量我从小时候便挂着黑眼圈,也因此被其他的孩子猜忌,说我晚上会偷跑出去不知道做什么事情,成为了我被“孤立”的原因之一。
第二段记忆便是近十年前在夜神家待过的半年了,如果不是好奇心驱使加上夜神幸子把房间收拾得很好,我估计也不会选择与人同住。
这次,希望夜神月不会是个太差的室友。
次日一早,我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说实话这样的体感相当陌生。我艰难地睁开眼睛确认被敲响的确实是我的卧室房门,以及我现在不住在酒店里了,这不可能是客房服务。
我看了一眼床头的电子表,现在才早上七点……见鬼,我昨晚四点才睡的,我只睡了三个小时。
我强忍着困意从床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我怕门外的人等得不耐烦就直接拿钥匙开门了……他绝对干得出来这事。
门页打开,露出了夜神月穿戴整齐的俊脸,他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从头到尾快速地扫视了我一遍,忍住了翻白眼的欲望把视线移向一边:“早餐已经做好了,今天是工作日,你最好快点洗漱。”
“哦,没事的夜神君,我不用每天去报到,你可以不用管我。”我直接关上门,然后反锁,重新躺回了床上。
再次睁眼已经是五个小时后了,如果不是因为饥饿我应该还能睡上一段时间。起身去卫生间随便洗了把脸,我顶着一头乱翘的毛打算去冰箱翻翻看有没有能吃的东西。
路过餐桌时我看见餐桌上贴了一张黄色的便签纸,上面用清秀的字体写着:早饭在冰箱里。啊……看来新室友还挺贴心的。
我打开冰箱后发现了应该是早餐的食物:一杯牛奶,放在碟子里的一个三明治,从横切面来看内容物是生菜、煎蛋和煎培根,还有一块没拆包装的三角形的芒果慕斯蛋糕。蛋糕的生产日期是昨天,这是他提前准备好的?我眨了眨眼睛,常见的和室友增进感情的手段,我向来不会辜负别人的心意,所以我往牛奶里加了三茶匙糖之后加热了一下,和蛋糕一起吃掉了,当做我的早餐。
在出勤方面我确实没有被硬性要求,夜神月在意识到这点之后再也没叫我起过床,我也乐得继续我的亚健康生活。不过他还是会把冰箱填满,并且不得不增加了甜食的比例。
他习惯于在冰箱内储存最近7天需要吃的食物,包括制作早餐需要的牛奶、鸡蛋、面包、培根、生菜、乳酪、酱,还有一些加热就能吃的速食食品。午餐和晚餐他一般会在警局附近的餐厅解决,据我观察夜神月并不擅长做料理,厨房里只有简单的锅具和刀具,最常用的可能是咖啡机。
我们很少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当我起床的时候他一般已经去工作了。就算在警局我们也很少见面——我不喜欢出外勤,而他十有八九都在出外勤。当他下班回家的时候,我一般正待在自己的房间一边吃小熊夹心饼干一边敲键盘呢。
他的作息非常规律,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每晚十点半睡觉,下班到家的时间则是晚上八点左右,很少超过这个点。比起其他喜欢流连夜场的男人,夜神月简直自律得可怕。如果说我是因为把欲望都倾注在学术研究上从而降低了性欲,他把欲望发泄在了什么地方?杀戮行为中吗?
在某天晚上十点我出来洗澡的时候,听着毫无动静的公寓内,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夜神月今天晚归了。我在浴室安静地洗完了澡,期间只有水流声流淌。夜神月去了哪里?我有确认过今天他们部门应该没有聚餐,不过如果是私人的约会我是问不出来的,除非我黑进夜神月的手机。
虽然我努力构思更多正常的可能性,比如夜神月突然想找个女人上床了,但是我的直觉从一开始就指向了最危险的一项:他去进行“猎杀”了。
侦探和警察极少能阻止犯罪发生,因为犯罪发生的动机千变万化,我们大多数时候能做的只有调查犯罪现场,找出犯罪嫌疑人来避免这名犯罪嫌疑人继续犯罪。
对于我这种研究犯罪的学者来说,甚至是希望夜神月犯罪的——因为对于这种新型的犯罪者,只有收集到足够的研究样本才能总结出规律,才能在遇到和他同类型的犯罪者时起到参考作用。
我决定今晚等夜神月回来。
秒针一格格跳动,我这次没有把房间反锁,而是开了一条缝,方便倾听房间外的动静。当时间走到凌晨零点多的时候,玄关终于传来开锁的声音。
我听见夜神月的脚步声略显沉重,在换过鞋子之后径直走进了卫生间,隐约传来水流的“哗啦”声。没有洗澡换衣,脚步声虽然有些拖沓但是并不像携带重物的声音,看来他应该还有一个存放凶器和血衣的藏身处,因为我在这间公寓里没发现除了菜刀以外的刀具。当然也有可能夜神月藏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因为他的房间平时都是反锁的,但是这样不符合他谨慎的作风。
接着是打开卫生间门的声音,脚步声逐渐接近客房这边……是去客厅还是——
我的房门被轻巧地推开了,我立刻从椅子跳到地上,紧盯着站在门口的人影。
首先蔓延过来的,是比平常更浓郁的古龙水的味道,以及仔细嗅闻就能察觉到的、淡淡的血腥味。
“夜神君不去睡觉吗?已经很晚了。”我在思考手边有什么能够用来防身的东西,抓起电脑椅扔过去?还是把奶油蛋糕糊在夜神月脸上?
“你不也没睡吗。”他的声音倒是很平静,不如说……平静得不正常。
“可是夜神君明天还有工作吧。”
“工作?”他轻笑了一声,让我心头的不安感更上一层,“那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事情。你离这么远跟我说话,是在害怕我吗?”
“没有,夜神君说过不会杀我。我也只能相信他会信守承诺了吧。”
门口的人影突然动了起来,向桌边的我走来,“没错,我不仅不会杀你,我还会给你一个机会——”
我下意识地把电脑椅推向夜神月的方向,试图在他被挡住的几秒钟内逃出这个房间,在这种狭窄的室内对我太不利了,哪怕去客厅也好!
但是很可惜,那个电脑椅只争取了一秒钟不到的时间,夜神月迅速意识到了我的意图,把电脑椅转而堵在了门口,截住了我。我的后背撞到了衣柜门,双手手腕被他抓住——力气大到像是一把钳子钳住了我的手腕——然后被摁向他的脖子。
他的语气还有些苦恼:“你为什么要逃跑?难道你不相信我吗?我说过我要给你一个机会,一个【复仇】的机会。
“你之前不是很在意被我掐过一次吗?来吧,现在你有机会以牙还牙了,不过如果你不想蹲监狱还是不要趁机掐死我比较好。”
一时间我愣住了,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向一个我始料不及的方向发展。眼睛在适应了黑暗之后,我看清了夜神月脸上的表情,那是一张病态的、在期待着什么一般的、兴奋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