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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雨绵绵得像细针,打了伞也随着风整个人都要糊上一层水汽,擦不干又粘着你,没人舒坦。
莫莉的丈夫赵广和又咳得吐了一碗血,全家的脸色都已然是一副要给他做丧事的哀愁脸。
夫妻俩的房间门口的小丫鬟朱朱煎着中药,门里面不断地熏着一些能凝神的香。莫莉看着自己的丈夫眼里没光,只是和一个木偶人似的给他扇着扇子,时不时拍拍他因为痛苦而起伏的胸口。
赵广和是个烟鬼,还是个好色之徒。是家里最小的儿子,老太太王氏相当宠他,养成了一副纨绔的烂泥样。
他好一阵子都不归宿,天天在花柳巷,请了几个男丁拉都拉不回来,又被吩咐了不准伤他,王氏只能在家里哭着说自己没用。
赵老爷前两年去世了,家业是大儿子赵广善接下来了,赵广善倒算是个靠谱的人,只是他夫人李氏有些刁钻,经常趁广善不在弄得家里鸡飞狗跳。
莫莉已然不是刚嫁过来那会儿无措了,仅仅三年,她的灵气被这个宅子给耗了大半。
她也接受了自己丈夫是这样子的人,她父母也是被媒婆做了局,自责不已。
莫莉是镇上中医馆的女儿,虽然没有父亲那般医术高明,耳濡目染也能算半个坐堂大夫,感冒伤寒的药能治也能开。
她长得温柔明亮,声音也细软甜美,不少青年都甚至只是为了看她一眼装病让她来抓药。她只能无奈地笑笑,看破不说破地还是给他们开了药方。
赵广和有天喝醉了,折了腿半夜被狐朋狗友送过来
他在晕乎乎地看着暗黄色的灯光下,看着莫莉,她的温婉可人的脸简直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仕女。
他第二天就求着赵老爷和王氏让他们说媒,他们自然给那媒婆塞了不少好处,把赵广和说的和什么青年才俊一样。
“莫莉,你是不是……咳咳咳……也盼着我去死……哈哈哈……”赵广和凹陷的眼底下看着让人发怵的恶毒,他因为戒大烟的戒断反应加上肺病痛苦,整个人看上去疯疯癫癫得像个恶鬼,
“你心里从来……没有……我……还想着那回不来的青梅竹马呢?哈哈哈你别想了,就算是我……我死了……谁要你这个破鞋哈哈哈……”
“广和,等会儿该吃药了。”莫莉平静地好像赵广和不是在咒骂他一样,拍了拍他的胸口,让他顺了顺气。
他骂完已经没了力气,倒在床上,双眼发直地看着床帘。
在莫莉眼里,他就是个死人,何必要和这样的人计较。
“等镇上……新来的洋医来了……我是不是……就会好?”赵广和那半死的眼里稍稍亮了一下,询问她。
莫莉没说话,抿着唇,看着他脸上的黑点和脖颈处溃烂的皮肤,她早就知道他无药可医了。
药没煎好,赵广和又开始控制不住自己骂人和咳嗽,莫莉已经习惯了,给他拍着胸口,用手帕去接他咳出来的血。
“二夫人,洋医生到了!”门口煎药的丫头稚嫩的童声让莫莉终于不用沉浸在那些让人心烦生厌的辱骂声中。
莫莉拍了拍丈夫的胸口,站起身,走到门口去接医生。
一双油光锃亮的尖头皮鞋先踏进了房门,接着是个相当高大的身影,穿着剪裁流畅的灰色洋装,出现在莫莉面前。
两人对上视线的那一刻都愣住了。
莫莉觉得自己好似枯木逢春,那贫瘠的土里被顶出了绿芽,本以为已经没有盼头的昏暗生活突然点了一根明亮的柴火。
足够亮,却不足以撑她太久。
来者是个三十不到,端正又英俊的男人,他看上去冷漠又不苟言笑,相当严谨。
男人拿着手提箱,带着金丝圆框眼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后又盯着莫莉看,他也认出了她。
男人握着公文包的手攥紧了一些,清了清嗓子。
“你是这家的二夫人?”他开口了,普通话标准,声音低沉又清冷。
“是的。医生。”莫莉见状,马上顺着他的话说,并向他微微欠身。
莫莉穿着一藏蓝色的旗袍,欠身的时候能看到她曼妙的曲线和露出的白皙脖颈,她耳边的玉坠子也跟着晃,勾着男人的视线盯着她的脸看。
她和记忆里的面孔一样,柔美温和。
即使是略带疲倦又苍白的脸庞依旧没能让她的容颜褪色,甚至十分惹人心疼。
他还没走进门就已经听见这家丈夫在用极难听的字眼羞辱她,什么样的男人能这样对她?
他压住了脾气。
“什么情况?”男人坐在了给他准备好的凳子上,冷脸拿出了听诊器,给赵广和听心音。
他侧着赵广和,正对着莫莉,视线不经意地看到了女人葱白的手指上戴着刺眼的翡翠婚戒,仅仅瞥了一眼,立刻看向了赵广和。
“咳血,今天早上又咳了一碗。深黑色。皮肤溃烂,有黑点。”莫莉言简意赅,男人好像对她一个深闺的妇人能如此专业没有任何惊讶,冷冷地嗯了一下。
“医生……医生……我……我还有救……吗?”赵广和的声音嘶哑,说了几句就没气了,刚刚还在咒骂的硬气一点都没了。
男人回答他,听了一会儿听诊器,又看了看赵广和的舌苔还有喉咙,思索了一会儿,对着莫莉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可以的,医生。”莫莉点点头,两人去了放茶几对着正门的地方坐下。莫莉给男人倒了一杯茶,柔美的眼睛盯着男人握着茶杯的手看。
“治不好了,最多一个月。可以准备后事了。”男人对莫莉似乎没有顾忌,甚至用一种觉得她肯定不会因为丈夫的去世而难过的语气说着。
“好。”莫莉垂下了眼眸,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扑上了一层阴影,精致的五官也盖不住她身上的被消磨掉的精气,男人的心只觉得纠痛酸涩。
“他脸上是梅毒,一种花柳病……最近……”刚进门的冷漠完全没有了,男人看着莫黎的眼神相当柔和,还有几分担忧。
“没有,已经一年未曾同房。”莫莉知道他想问什么,虽然是医生,但他毕竟是外男,她白皙的脸上泛上了一层粉红,依旧宛如少女一样让人觉得可怜可爱。
“那就好。”男人似乎比他还紧张,松了一口气,“我开点止痛片和安眠药给他,能缓解他的疼痛。”
“好,听你的,黎深。”莫莉无意识地还是叫出了他的名字。
黎深写方子的手停了一下,抬头看了莫莉一眼,说,“看你也睡得不好,我再开点安神的药水,你每日一滴管,放茶水里喝便是。”
“谢谢医生。”莫莉客气地点点头,嗯了一声,乖巧地坐着,她气质出尘,旗袍穿的相当好看,侧着身子女性柔美的线条都一览无余。
她性格向来温和乖顺,讲话的声音也和大多数江南女子一样带着婉转又软糯的口音。
她这么好的妻子,能这么恶毒地对她,果然遭了报应。
黎深又抬头看她,眼神深沉,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地忍了下去。
“这世道大部分人日子都过得不好,但这与你无关。”莫莉看着他隐忍的样子,也不忍看他这样,便安慰他。
黎深紧握着左手,看着眼前强撑着的少妇,说,“三天后我来回诊。”
回诊?明明赵广和已经……
“……”莫莉没有说话,不敢看黎深的眼睛,她的心跳的快跑出来,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黎深听到了莫莉的同意,留下一张药方和几个玻璃小瓶子,他透过镜片看着莫莉的眼神很复杂,但对她还是温柔抵过了其他。
门口还坐在煎药的丫鬟,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匆匆分开,外男不好在这样已婚女人屋里呆太久。
莫莉只能送他到门口,和她自己一样,她能活动的地方也就这么一片屋子和院子,她攀着门框看他。
“您慢走。”
“好。”黎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嘱咐她,“雨太大,免得着凉,回去吧。”
这雨绵绵的,经过的几个佣人都没有打伞,也没有多大。
两人不好再多说什么,黎深用眼神温柔地细细地看着她。
“再会。”她忍不住对他说。
“再会。”他点点头,几乎是逼着自己转身。
莫莉看着他的背影,她不敢再去想,她不敢对这样的日子有太多虚无缥缈的期待,一旦他又走了,那她还是得在这个吃人的宅子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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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深一路黑着脸回到镇上的诊所,他教养太好以至于没办法说出诅咒人的话。
他没想到刚回来就出诊镇上以前镇子上最大的商贾之家的二少爷,而他的夫人居然是曾经一起长大的邻家妹妹。
这次回故乡,其实他也做好了莫莉已经嫁人的设想……
他……做好了吗?不,他没有。
当他看见莫莉空洞又无神的眼睛,当他看到莫莉疲倦又苍白的脸,明明身上背负着痛苦还要来反过来安慰自己的时候,黎深只恨自己是个医生而不是屠夫。
二少爷是个混球,但如果是别人,是户好点的人家,黎深能接受吗?
他当然也不能,镇上任何一个男子他都能挑挑拣拣找出不少问题,他们都不能像他一样照顾好莫莉。
黎深扯开了自己一丝不苟勒得有点窒息的领口,喉结上下动了动。
三天之后回诊?那人没救了,他只是,还想和她多说几句话……
莫莉的丈夫,赵广和双眼涣散,长期服用鸦片导致他视力也下降了,刚刚没看清黎深的长相。
若是他看清了,那必然是少不了给莫莉两个巴掌,踹她的心窝。
他必然会自尊心作祟,见不得莫莉与一个这么俊美且有为的男人坐在一起。
莫莉刚过来的时候也因为这个挨了不少打与辱骂,家里人除了大哥赵广善拦住过他以外,其他人都冷眼旁观。
她仅仅只是从一个年轻的男家丁手里拿月例,或者和卖货郎说几句话,都会被赵广和拳打脚踢。有一次她被打得满脸血污,半个月见不了人,浑身都是伤。
莫莉已经学会变得麻木了,这漫无天日的宅子,如果人不麻木,是真的只想以死了解。
但是,她父母就她一个女儿,她不忍心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也曾经过过好日子,她清楚真正的生活不是这样的。
赵广和又在床上喊痛,莫莉看着黎深留下的问诊单,还有四个小瓶子,站起来准备给他把药调好。
问诊单上有黎深干净端正的字迹,他除了写好了用药的注意事项,还在最后留了两个字,“珍重。”
莫莉看了好久好久,黎深向来不是个善于言语表达的人,问诊单上他也没大胆到能写下什么过火的话。
对一个必死无疑的人回诊,这可能是黎深干过最荒唐的事。
所以,黎深也还想见她吗?
即使她已经嫁了人,即使她已经不像少女时那般灵动活泼了,即使她已经被现实吞噬了大半的灵魂,他也愿意再来见她吗?
莫莉不敢再多想,因为眼泪已经滴落在问诊单上,把墨水都晕开了。
她慌张地擦干眼泪,小心地把问诊单折好,放在梳妆台里的夹层中,就像曾经看书时夹在书本里的花朵,即使明知道那是留不住的美好,她也想珍藏起来。
莫莉把自己收拾好,按照黎深给的计量调好了药水,给赵广和服用了下去,没过半个时辰,他就昏沉地睡过去了。
成婚以来,她第一次觉得清净。
赵广和的床散发着将死之人的恶臭,他溃烂的皮肤不堪入目,令人恶心。
莫莉已经很久没有躺在床上睡觉了,她靠在雕花的床檐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梦见黎深晚上掌着灯过来,他心疼她没睡在床上,把她抱起来,放在了另外一张干净柔软的床上。
他拿着灯守在她身边,说以后都会有他在的。
一觉醒来,莫莉发现自己两眼都红着,被眼泪糊得看不清东西。
王氏老太太昨天已经知道小儿子活不了多久了,一大早跑过来,看到莫莉虚弱又悲伤的模样相当满意,随即又在小儿子面前大哭大叫。
莫莉在旁边伺候王氏,一会儿扶着她,一会儿站着看娘俩胡言乱语,吵闹起来,互相怨毒地职责对方。
赵广和对母亲不孝顺,死到临头还在埋怨母亲,甚至责怪她为什么不把他从花柳巷莉拉出来,为什么把他弄成这样。
王氏大哭,连嚎带叫的。
莫莉没什么情绪,只是在旁边用手帕子擦了擦自己的还留着泪痕的脸,她和丫鬟朱朱都对这闹剧已经麻木了。
最后王氏也哭不动了,便要老嬷嬷搀扶回去,临走还不忘嘱咐莫莉好好伺候赵广和。
黎深开的止痛药和安眠药很管用,这两天赵广和甚至如同出现幻觉似的,以为自己病好了大半,又喘着气对着莫莉骂骂咧咧的。
骂她水性杨花,站在药材柜前勾引男人。
又骂她呆笨,性子木讷,才让他去花柳巷找窑姐儿现在得了一身的病。
骂归骂,他的身子总归是掏空了,也再也站不起来打莫莉。
莫莉不睬他,听着他的骂声,在门口陪着朱朱煎药。
“二少奶奶……为什么二少爷总要谁都骂?前阵子骂他老母,没事又来骂你。”朱朱也就七岁,童言无忌的。
莫莉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好笑,轻轻地点了点朱朱的嘴巴,说,“嘴碎,别让王老太太听见你这么说她儿子。”
“就她觉得自己儿子是个宝呢……我家弟弟都比他顶用。又抽大烟又逛窑子,怪不得变成这样……”
朱朱是村里一个农民的女儿,早熟又有点市井气。当时朱朱的母亲重病,朱朱被放在篮子里卖。
当时莫莉看着她跟小狗似的可怜,就把她买下来了。
听着一个小孩奶声奶气地讲这番话,莫莉忍不住笑出声,但毕竟半死的丈夫还在里面,她捂着嘴,不发出声音,眉眼弯弯地看着朱朱。
她整个人笑起来一下子就有了灵气,捏着浅绿色的手帕,掩不住带笑的嘴角,一缕碎发顺着耳边落下来。
“洋医生!”朱朱对着莫莉背后叫了一声。
莫莉脸上的笑还没收住,连忙站起来,就像被老师逮着玩乐的学生,她攥着手帕,不好意思地看着黎深。
黎深早就在她开始笑的时候就站在门口了,他的眉目也因为她露出的笑容舒展开。
朱朱抬头朝黎深打量着,黎深虽然不苟言笑,但毕竟剑眉星目,长相周正,小孩子自然喜欢好看又气场正的人。
黎深也喜欢孩子,对着朱朱的打量,他忍不住眼里露出笑意,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根粉色的棒头糖,递给朱朱。
“这是什么,洋医生。”朱朱从没见过洋人的糖果,好奇地看着,却不敢接过来。
黎深把糖果玻璃纸拆掉,又递给她低声说,“这是进口的糖果,给你吃。”
朱朱一听是糖,马上捏着含在嘴里,甜滋滋的草莓味一下子迸发在口腔里,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莫莉看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也有点羞愧,她也没有吃过洋人的糖果,但她也没有要和朱朱抢的意思,毕竟她只是孩子。
黎深拿着手提箱,靠近了莫莉。
莫莉不习惯男人滚烫的气息靠近她,因为赵广和一接近她总没有好事,即使面对的是黎深,她心里还是有些发怵,连忙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黎深也不逼她,她怎么高兴那便怎么来,即使他并不希望她如此疏远他。
“医生,您这边请。”莫莉攥着手帕,伸出藕节似的嫩白手臂,指了指屋内。
“嗯。”黎深点了点头,跨过门槛走进去。
两人走得都极慢,平时几个大步就到的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走了半天。
她今天还是穿着旗袍,换了亮堂些的浅蓝色,黎深忍不住跟在她身后多看了几眼。
“医生,医生……给我药……让我活下去……”赵广和还是跟个鬼似的,伸出手想抓住黎深的衣服。
黎深见他枯槁的手揪住自己的衬衫,眼底闪过一丝厌恶,抬头看着莫莉就问,“他这两日都是如此?”
日日羞辱你,谩骂你?他进门就听见了,真是令人心烦。
“嗯,吃了止痛药,他精神好些了。”莫莉如实回答,没意识到这让黎深相当自责。
黎深听得眉头皱起来。
他马上打开了手提包,把一种液体注射到一个干粉瓶里,晃了两下,抓着赵光和的手,用注射器把混合好的液体注射到他身体里。
动作一气呵成,相当流畅。
赵广和气都没喘两下,两眼一闭就昏过去了。
莫莉吓得赶紧去探他的脉搏,发现还有微弱的跳动,松了口气。
黎深收回了自己的手提包,没好气地说道,“给他打了镇定剂,止痛药效果太好,他以为自己回光返照了。”
莫莉一下子也不知道怎么接话,懵懵地看着他,那漂亮的眼睛和初生的小鹿似的,让人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做坏事。
“别怕……”黎深意识到自己有点反应过激了,冷静地解释道,“我只是打了镇定剂,让他安静些,多睡会。”
“嗯,好,谢谢医生。”莫莉点点头,那刚刚笑着落下的一缕碎发随她动作晃动着。
莫莉不敢对上黎深的眼睛,一直低着头,因为她知道黎深今天会来,忍不住还是擦了一点点粉和胭脂。
但她又不敢多涂,免得别人看出来她没有为了丈夫的即将病逝而感到难过。
黎深不说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她戴着玉坠子,衬得整张脸都冰肌玉肤的,耳根子因为玉坠子的重量拉扯着,还有点着软烂的红,让人忍不住想捏一下。
“我再开三天的剂量给他。你按照注意事项,给他服用。”黎深站起身,没有多说其他的,只是又一本正经地叮嘱她。
两人又慢吞吞地从卧室走到正对着大门的客厅,隔着一米多的茶几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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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莉撑着脑袋看黎深用钢笔写字,她纤细的皓腕上挂着玉镯子,面容娇软,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
黎深不经意的抬眼间,感受到她对自己专注的视线,他有点不自在。
他清了清嗓子,喉结在好看的脖子上动了两下。
莫莉看得出神,忘记了礼数,直到黎深眨了眨眼了眼睛,她才发现自己盯着人家半晌。
她不好意思地攥着手帕遮住了自己的脸,声音软糯,极其羞愧地说,“我发呆了,抱歉……”
黎深的问诊单因为刚刚被一直盯着,暂停了一会儿。
“没事。”他说,然后继续写着。
和上次一模一样的注意事项,他又写了一遍。
只是这次他写得很慢。
黎深也不敢抬头,两人这么正对着大门,他清楚两人视线接触久了,他根本收不回来,莫莉会被人非议。
“夫人最近怎么样?还睡得好?”黎深写完了赵广和的方子,隔着金丝框的眼镜,抬眸问她。
他对着莫莉讲话的时候,平时冰冷的语气好像融化了一些,里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
莫莉觉得那夫人两字被他叫得缱绻,心里觉得羞愧,人家一本正经的,只有自己在多想。
“睡得很好……您的药很管用。”莫莉点点头,看了一眼他架着金丝框眼镜的高挺鼻梁,马上收回了视线。
“好,我再开一些,夫人备着。”黎深又拖拉地写了几行字,忍不住问她,“食欲还好吗?近来梅雨季节是否胸闷气短,或者其他不适?”
“一切皆好。”莫莉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还算健康,没什么大碍,认真地回答道。
傻姑娘,还真想了一下。
黎深本想她能解些风情,接个话茬,好让他找借口再来,但又觉得她笨拙的率真特别可爱。
黎深平时雪山似的的眼睛里,好像迎来一个春天,他温柔地看着她,他说,“健康就好。”
莫莉不明白黎深为什么有这个反应,但看着他目光灼灼,眼里全是溢出来的笑意,莫莉也跟着抿嘴笑笑。
黎深写完问诊单,拎起手提箱准备走了。
莫莉没办法挽留他,只得还是送他到院子门口,这回没有下雨,但天气仍旧是雾蒙蒙的。
“您慢走。”她拧着手帕,没办法抬头看他。
她多看一眼就会留恋他的存在,他一转身,她便只剩下她自己了。
“为什么不和我说再会?”黎深站在门口,突然问道。
她不能总是靠着与他再会来过日子,黎深总会有不来的一天。
“您守信。三日剂量没了,自然会来……”莫莉老老实实地说道。
“你要是哪里不舒服,也能叫我来看看。”黎深希望她能懂。
“我都是小病,怎么能请您过来……”
莫莉心里清楚,要不是丈夫这般恶疾,只是伤风感冒,请不动洋医的。
“是小病还是大病,医生说了算。”黎深站在莫莉面前,身形显得相当高大,连站着的倒影都能把她包裹住。
“还是说,你不听医生的话?”他本来就比她大几岁,这几年做了医生,一些摆架子的功夫还是有,立刻威严起来。
莫莉摇了摇头,耳边的玉坠子跟着她晃。
莫莉温顺又乖巧地抬头看他,声音糯糯的,
“那自然都听医生的……”
莫莉不怕他,他是自己一起长大的邻家哥哥,她全身心地信任他。
黎深做什么,一定是为了她好。
黎深看她这样,装出来的架子立刻散了,心也化了,眼神柔和地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小包牛皮纸袋子,塞到了莫莉手里。
“这是……?”莫莉捧着牛皮纸袋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给听医生话的好孩子。”
黎深声音低低的,就像有棉花球似的磨着莫莉的耳朵,他压低了声音,“我记得你以前爱吃。仔细些,一天最多三颗,别吃坏了牙齿。”
他讲什么都像是医嘱,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甜食会怎么蛀牙之类的话,还嘱咐她晚上要刷牙,漱口。
但莫莉只顾着高兴地点头,紧握着牛皮纸袋子就像宝贵的物件。
她怎么会舍得吃,可能放在那里一辈子放坏了,她都不舍得动几颗。
黎深看她很开心,心里又心疼起来,这么好满足的女孩子,怎么会在这个地方被弄得如此心力交瘁……
“再会。”黎深不能长留,客气地与她点头。
“再会。”莫莉不能喜形于色,小声地回应他。
黎深走了,莫莉拿着牛皮纸袋子,坐在客厅里小心地打开一个口,往里面偷瞧着。
满满一袋子的玻璃纸包装好的糖果,和宝石一样在纸袋子里面闪耀着,还散发着水果的香甜气息。
黎深在来的路上经过洋人的礼品店,他一看到就想到了莫莉,这么漂亮的水果糖莫莉应该会喜欢。
莫莉忍不住拿出一颗来,在光下仔细看着,她觉得这糖果好看极了,更加舍不得吃。
她欢喜地看了一会儿又怕外面的温度把糖果给热化了,把糖又放纸袋子里去。
她小心地把牛皮纸袋子包好,放进了梳妆柜的抽屉里。
黎深看完赵广和,按照惯例要去王老太太那边再说几句再走。
王老太太这几天都把自己关在祠堂里,念经烧香。
黎深就站在祠堂外,安静地等着。他穿着一整套笔挺的灰色西装,戴着金色框眼镜,兰枝玉树,整个人修长俊美。
这宅子除了家丁,没有几个年轻的男人。
黎深往那里一站十分扎眼。
这时候,赵广善的妻子,李氏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欠了欠身,她穿了一身明黄色的旗袍,还带着珍珠耳环,她动作大开大合地,没一点宅子大夫人样子。
李氏一开始只是向他询问赵广和的病情。
她平日里性格乖张,常常因为莫莉脾气软,找莫莉的麻烦,黎深虽然不知情,但只觉得这个妇人讲话声音刺耳聒噪。
黎深简单说了几句赵广和的情况。
李氏挤出几滴眼泪来,楚楚可怜地和黎深说着赵广和和赵广善兄弟情深,这个好弟弟走了家里得多难过。
说罢,又揪着黎深的袖口,求他一定要治好赵广和。
黎深没什么反应,这家长里短的,管他什么事。
都说了赵广和这样子活不了多久,他是医生又不是佛祖。
这混子自己不重视身体染上恶疾,既然女人这么情深义重,怎么不跟着赵广和一起下了地府去请阎王爷改生死簿?
黎深推开了李氏的手,与她保持了距离,说,“大夫人,赵二少爷这病没办法治。这几日来就是你们老太太吩咐我,让他别走那么痛苦……”
他与莫莉都无如此亲密,拉拉扯扯的,这女人真是不成体统。
“医生真是心善。近日来,这家里因为弟弟的事儿难过呢,加着这雨下的没完没了,我胸口总是发闷……医生,您有没有空,等会儿来帮我瞧瞧?”李氏又莫名其妙地扶着额头,虚弱地说不清话。
李氏眉眼间仔细看,有不少可取之处在,一双秋水眸眼波流转,身材丰腴又懂风情,赵广善被拿捏得死不是没道理。
黎深审了她一眼,气色红润,面若桃花,不像是胸闷,倒像是发了春。
他依旧像块冰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冷着脸说,“梅雨季节气短胸闷都是正常的,抓些山楂黄芪泡茶就行。”
李氏没想到黎深这么像个木头,但也不认输,又绕着他说话,“除了山楂黄芪,您还有什么方子来治一治我这胸闷的病呀……”
她故意挺着胸,那旗袍把那几两肉都包的很鼓,走起路来都晃悠悠的。
黎深不为所动,说,“您若是真心想看,还请大夫人去中医馆问问。”
李氏拧着手帕,又气又恼,觉得天下怎么会有男人这般不解风情,她怎么说也有几分姿色,这般倒贴上来都一点没有心思?
黎深已经懒得应付李氏了,忍不住想去祠堂敲门和王老太太交代完就走。
王老太太倒算识相,这时候也念好经推门出来。
看到黎深,王老太太又开始泪眼婆娑,询问小儿子情况。
黎深有私心,他说赵广和无药可医,走是迟早的事情,他说自己必须定期来开止痛药,不然赵广和会走得相当痛苦。
王老太太爱子心切,自然是同意的,她不懂西医,只知道是有精密的药理,加上儿子确实吃了止痛药精神好了很多。
黎深不再多说,拎着手提包撇下两个女人就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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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赵广和吃的是镇定剂,睡觉比清醒的时候多,莫莉安静下来就坐在院子里读书,有空也教朱朱认字。
少了赵广和的辱骂,莫莉精神气都好了些,和朱朱两人一大一小的,虽然只是在这一方小天地里,也呆得难得自在。
而黎深这两日满脑子里只想再见莫莉。
他看着日历,终于是打了两个圈,这两天过得对他来说相当漫长。
他在当地镇上最大且唯一的西医诊所里任职,目前来说他做上门问诊的活儿。
实际上,他这次回国是当坐班门诊的医生,去赵家只是顶了同事的班。但自从去了之后,黎深就放不下莫莉,就和院长提出来要继续干。
能接受西医又请得动西医的,都是这个镇子上的大户人家,他这几天走动于几位大家族之间,了解了赵广和的为人后对莫莉更加心疼。
赵二少爷不学无术,吃喝玩乐全靠家里,脾气暴躁又无赖,正经人家都不怎么和他玩在一起。他嫉妒心极强,几乎不让莫莉出门,大家族几个人都甚至没见过莫莉。
他很难想象,莫莉是怎么在那样的宅子里生活。
黎深要去赵家出诊前,站在镜子前特意梳好了头,也把这两天长出来的一点胡子刮掉了。
平日里他不是那么注重形象,毕竟是上门出诊的医生,常常都是半夜里的急诊,头发都难得梳一次,他披件衣服可能就要上路了。
昨天沈家的少爷晚上呕吐发烧,他半夜被叫去,还没睡上几个小时,就到了去赵家出诊的白天。
他知道自己脸色不好,但也没什么办法了。
问诊当天,大嫂李氏这次不知道为何,来到了莫莉和赵广和的院子里,她穿着墨绿色的修身旗袍,甩着一条蕾丝手帕,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莫莉还在给昏迷的赵广和喂汤药,这几日他都很安静,莫莉伺候起来也方便多了,雷打不动地给他喂药吃饭。
有些粗活,王老太太派来的嬷嬷会帮她做掉。
“哟,好妹妹,你倒是会伺候人。咱们二爷给你整得服服帖帖的……平日里他那个嘴,啧啧啧。”李氏一进来就阴阳怪气的,没事还揭一揭莫莉的伤疤。
莫莉停下了喂药的手,给赵广和擦了擦嘴角,侧着身子看李氏,“阿嫂好。”
李氏发出一声冷笑,相当不给莫莉面子,插着腰,打量着他俩的客厅,有意无意地问道,“那个洋医,今天还来嘛?听说他昨晚上半夜去沈家少爷看发热呢。”
他怎么这么辛苦还要过来?
“回嫂嫂,应该是今日来的。”莫莉只能礼貌地坐在床边回答她。
李氏突然一个转身看向莫莉,仔细地看着她的脸,还有身上的衣服,突然笑出了声,“你可穿的真是磕碜,像我们赵家垮了似的!”
莫莉穿着一身藕粉色的旗袍,一点装饰都没有,料子甚至都是麻布做的,有些黯淡,她首饰就带了一副珍珠耳环,没有富家太太的样子。
“明白了,我下次会注意。”莫莉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点点头。
李氏总是觉得欺负莫莉不得劲,她不哭不闹又不反击,甚至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后来也觉得无趣起来,没兴致。
李氏刚想说点什么去激怒莫莉,视线马上被进屋的那个身影给吸过去了。
“医生!”李氏激动地几乎要扑过去,拽着他的袖口,叫得婉转戚哀,“您算来了……来看看广和吧!”
莫莉对李氏的变脸见怪不怪,只是看到她亲热地攀上黎沈,整个胸口都快把黎深的手臂给夹住,心里有些别扭。
黎深与别的女人站在一起的样子扎得她胸口很痛,但她又有什么身份去难过呢?
想到这里,她侧过身子装作没看见,继续端起碗给赵广和喂药。
黎深没睡好,本来就心情不佳,院子里没看到莫莉,想进屋子找她,一进门就被这李氏的动静吓一跳。
睡眠不足,他火气本来就大,黎深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李氏,相当严厉地瞪了她一眼。
黎深生气的时候很有威严,脸黑得和罗刹一样。
李氏一下子被他吓傻了,人僵在了原地。
黎深瞪着她,压着脾气,说,“请您松开。 ”
李氏也不再装疯卖傻,松开了男人的手臂。
李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这和黎沈给了自己一耳光有什么区别,站在原地有些无措。
莫莉探出身子来解围,对着黎深说,“医生,嫂子和二爷关系好,心切了些,您别介意。”
李氏还算聪明,马上点点头,又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让黎深好好医治,说罢逃也似的跑了。
总算只剩下莫莉和黎深两个活人。
莫莉刚好喂完了药,扭头就看到了黎深坐在她对面。
他眼底发青,因为睡眠不足和被李氏摆了一道的脾气都挂在脸上。
“辛苦了。”莫莉心疼看着他,“来不了,您找人知会一声就行。”
“医生都这么熬过来的。”黎深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没意识到自己黑着脸,“不必挂心。”
他拿出听诊器,给虚弱的赵广和听了听声,眼睛时不时看向莫莉。
“心脏开始衰竭了,心音变弱了许多。”黎深说。
莫莉点点头,她清楚,黎深走个流程罢了。
“他一天醒过来几次?”
“最近醒过来时间少了,一日两三次。但也已经说不动话,昏昏沉沉的,我就是给他喂喂药,偶尔给他喝些参汤。”莫莉如实交代。
她低垂着脸,今日没有擦粉,但依旧肌肤细腻,背着光能看到她侧脸上的绒毛。
黎深看她精神了很多,觉得自己算是做了件好事,满意地点点头。
“那这些药,我继续这么开吧。”黎深拿下听诊器,收回手提包里。
莫莉本想站起来,送他去客厅,但黎深还是坐在屋内给他安排的椅子上。她就跟着坐着。
“糖吃完了吗?”黎深突然问她。
莫莉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
黎深一下子心吊了起来,“怎么?不好吃,还是不喜欢?”
莫莉不敢说自己不舍得吃,一颗没碰,只能硬着头皮说,“那么一大包,两天怎么吃的完……”
黎深想了想,自己确实嘱咐过她一天只吃三颗。
“哦。”黎深也没太多反应,然后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油纸包,他又买了零食,看着油纸上的标记应该是镇上的炒货铺子,估计里面是散装的果脯蜜饯。
莫莉心里觉得有点好笑,一个大男人总是衣服里总偷偷装着女人吃的东西。
“你以前爱吃的,挨个买了一遍,不知道你还喜不喜欢。”黎深放在了莫莉面前的床沿边。
“几年不见,如果口味有变化,你跟我说。”黎深闷闷地说着,有点不太自信。
莫莉难得见他如此局促,轻轻地点头,拿起这个油纸包,抬头看他,一双美目如秋水波光粼粼,
“没变。“她说,声音软软,眉目温柔,
“以前喜欢的,现在也喜欢。”
黎深看着她,心差点漏了一拍,握紧了手,刚刚还挂着脸的臭脾气也没了,微微露出欣喜之色,他说,“那就好。”
莫莉靠着床边坐着,藕粉色的旗袍让她看上去有种少女感,她今天戴的珍珠耳坠子明显比她耳洞要大一些,撑得耳垂发红,就像要滴出血来。
——他想吻上去。
黎深看上去还是一本正经地,他推了推眼镜又问了下莫莉最近赵广和的情况。
莫莉很细心,事无巨细地告诉他。
其实除了这些,
黎深还想问她,最近过得还好吗?
缺什么,想要什么?话到了嘴边都咽了下去。
两人这般已经是相当大胆了,赵广和这半个活人还在旁边昏迷着,黎深看着晦气。
他终究还是站了起来,走去了客厅。
黎深拿出了钢笔,拧开笔帽,写着一模一样的话。
他坐的端正,身姿挺拔,就是胡乱写东西都让人觉得一定很重要。
莫莉忍不住视线就盯上他,目光柔柔地看着他写字。
黎深有点顶不住她柔水一样的目光,低声提醒她,“夫人。”
他从不叫她二夫人,莫莉总是被他这声夫人叫得有些恍惚。她小声说了抱歉,红着脸看向了院子外面。
朱朱今天被吩咐去集市采购些物品,还没回来。
梅雨季节,高温高湿,黎深又总是一丝不苟的穿着成套的洋装,难免额头都开始渗出汗珠。
莫莉看着,从椅子边上拿着蒲扇对着自己扇,微微有风也能吹到黎深那儿。
莫莉身上也有些黏着身子的汗,混着身上的体香随着蒲扇的晃动,都吹到了黎深的鼻尖上。
那是一种奇异的香味,勾得黎深有点想凑近莫莉去闻。
莫莉不知道黎深的想法,自己稍稍用细白的手指勾着旗袍的领口,微微地扇着风。
那吹到黎深处的风就像已经吻过了她的身子,带着她身上的味道让黎深难以平静。
黎深草草写了几笔,脑子里闪过好香两个字,这个念头让他一惊,赶忙检查自己写了什么。
幸好,只是写了个女字旁就停下了,他第一次有些慌张地划掉写了一半的字。
莫莉还以为是天气太热让黎深难受,拿着蒲扇朝他扇着。
这江南的梅雨季节着实是让人难受的,但比这天气还要难受的可能是明明坐在同一间房的两人,隔着一道看不见又会吞人的坎。
“这么热的天,医生您要不就把这药一次开够了,少来几次吧?”莫莉靠着椅子上地扶手微微扇风。
黎深脸色立刻不好看,皱着眉头看她。
没了赵广和,他又有什么借口能看到她……
她为什么这么说?
她这是……不想见他吗?
莫莉觉得黎深不高兴了,立刻停下来扇子,看着他,相当诚恳地说,“怕您辛苦,天气又热……”
“不辛苦。不热。”黎深打断了她,写完了问诊单,拧上钢笔。
莫莉听出来了他的不满,刚想解释几句,朱朱兴高采烈地从大门口这跑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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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夫人,你要我买的东西!正好赶上呢,呀,洋医生,您下午好,还好您没走!”朱朱嫩嫩的小脸因为一路小跑又是汗又是红红的,她看了一眼莫莉又兴高采烈地朝黎深打招呼。
朱朱递给莫莉一个木盒子,被精心包装过,一看就是用来送礼的,她交完东西又风风火火跑出去,说是李妈妈找她。
院子里又剩下两人。
黎深好奇地看着这个木盒子,莫莉就把它放在茶几上,用手推到了黎深面前。
“我没什么好东西能给到您。”莫莉声音很轻,她也很紧张。
两人以前青梅竹马的关系,现在这样相处,要是被别人知道,容易被嘴碎的人说得很难听。
她也就算了……黎深,他这么好一个人……
“还记得您以前会喝一些龙井。还是那家店,只是老板不在了,现在是他儿子在接待。”莫莉的声音小到只有黎深能听见,细细柔柔的,在他耳朵里,还带着少女的娇软,“您刚从海外回来,也不知道您还能不能喝惯。”
黎深刚刚还挂在脸上的不满马上就没了,他拿着盒子,端详了好一会儿。
“你送的,都喝的惯。”他说着,很理所当然地收下。
他立刻左手把礼盒揣在怀里,右手拎起了手提箱。
“嗯,您喜欢就好。”莫莉见他算是哄好了,微微笑着看他。
黎深瞥了莫莉一眼,清了清嗓子跟她说 ,“不要老是用敬语称呼我。”
莫莉一时间也犯了难,用你这个字总觉得对他特别不尊重,立刻摇了摇头。
黎深年纪比她大,又是受人尊敬吃过洋墨水的医生……
黎深看她这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也不逼她了,只是叹了口气,有些哀怨。
他总觉得您这个字显得他很老。
他明明也就只比她大了五岁而已。
他搬到这个镇子上的时候,他十一岁,她六岁,他们的房子紧挨着。
她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叫他哥哥,声音奶奶嫩嫩的,讨人喜欢。
黎深虽然从小就冷着脸,但心肠也不是石头做的,不知不觉地就会沉迷在莫莉的一声声黎深哥哥里。
她一撒娇,他就没辙了。
黎深哥哥我要这个,黎深哥哥我要那个。
小时候,莫莉一张口,黎深就默默记下来了,她总是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她小时候还有点俏皮,会爬树,会到河里抓螃蟹,玩累了就等他放学经过,撒娇要他背回家。
她人小小一只,看到他骑着自行车回来,莫莉穿着嫩黄色的小裙子就朝他招手,要他带着她去集市玩或者镇上去看爹娘,黎深就把她放在自己座位前面的怀里,骑车带着她。
女大十八变,一年长一个样,莫莉小时候长得讨人喜欢,逐渐样子也越来越更加明媚起来。
就像嫩芽抽出了枝条,变得修长美丽。
到了青春期,两人的相处也不像小时候那样亲密,变得生分起来。
莫莉十六岁的时候,她姣好的容貌与女性的曲线逐渐显露出来,镇上从十几岁的少年到黎深的大学男同学都无一不会提起她。
她太好看了,讲话声音又好听,站在药铺的柜台前简直就是活招牌。
毕竟谁不喜欢和笑盈盈又甜美的小姑娘说几句话呢?
黎深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变得十分烦躁,他不喜欢那些人打量莫莉的眼神,但同时也开始厌恶自己。
——因为他也忍不住打量她。
莫莉从来不生气,也不会被这些有好感或者下流的眼神冒犯到,大大方方地回应每一个人——当然也包括黎深。
她对着自己盈盈一笑的时候,二十一岁的黎深脑海里反复回想了一晚上都不能睡觉,做梦都是她。
他控制不住这具年轻的身体会对异性做出的反应,甚至梦里的莫莉总是带着几分璇旎的色彩。
她不会只是在生活里隔着药铺的柜台与他讲话,会俏生生地朝他看,甚至大胆地牵起他的手,说,“黎深哥哥,你是不是又在偷偷看我……”
原来她都知道,黎深在梦里释然了。
她的手和身体都柔软极了,浑身都散发着勾人的香味,她附上黎深的耳朵,朝他说,“哥哥,别只是看我……”
他后来又做过好几次这样的梦,梦里的倩影,一直都是莫莉。
时隔八年,已经是少妇的莫莉更加有女人味了,她一举一动依旧牵引着黎深,拨乱着他藏在心底不为人知的心弦。
莫莉陪着他走到院子门口,自己又站在门框里。
这乌黑色的大宅门框就这样把一个女人一辈子给框起来了。
黎深站在门框外,没走。
他后悔出国吗?他不后悔……西医在国内是没有办法学到精髓的,他必去出海求学。
他想念莫莉吗?他想的,他想她想了整整八年。
他也知道回来之后莫莉会结婚,甚至会有孩子,他觉得做好心理准备接受这一切了,隐忍着对她的感情,就这样默默地守护她。
但是没想到莫莉嫁给了赵广和这个混蛋……
他忍不了,他什么都可以忍,但不允许莫莉是不幸福的。
自从回到镇子第一次见面之后,他每一天都想见她。
他是如此地想见她,以至于顶着烈日,觉也没睡好地一定要来,但他不知道莫莉怎么想他的。
他没想过莫莉要和他一样有那么深沉的心思,也不奢望她对自己一见面就爱的要死要活。
他只是希望莫莉也想见他。
他只是希望在两人未见的时刻,她也能和他一样期待着下一次的相见。
莫莉靠在门框边上低着头,她知道黎深的视线还在她身上,他冷峻又严厉的外表下,看她的眼神总有一丝外人难以察觉的关切。
他从以前就这样,面冷心善。他黑着脸,但不着调地对她很好很好。
她也不清楚黎深对她什么感情,两人在朦胧时分,还没探索出答案的时候,他就走了。
媒婆踏破了门槛,男人们一个接一个来药铺想见她,她父母本来不逼她的……直到二十三岁,黎深离开镇子的第五年,遇到了赵广和……
他无所不用其极,一开始甜言蜜语地哄骗她父母,找媒婆说破了嘴,莫莉都没有答应下来。
赵广和后来急了,莫莉简直就是油盐不进,礼物也不收,电影也不愿意出去看,为了躲他再也不出门。
他就找流氓在她爹爹出去进货的时候堵住了他,他突然跑出来把他爹爹救了,莫莉的爹立刻就把她许配给了赵广和,这都是他的计划。
她结了婚第二年知道了这件事,因为赵广和喝了酒,把当时的实情全倒了出来。
莫莉已经被他打得浑身都是伤,身体和精神上已经收到了极大的摧残,知道这个故事的时候,她已经麻木了,她扯了扯带血的嘴角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赵广和。
她满脸写着,所以,那又如何?
赵广和觉得被嘲讽了,她又挨了两个巴掌。
赵广和想摧毁她,激怒她……惩罚她婚前的拒绝,婚后的清高。
她偏不会让他得逞,她可以当他的妻子,但也不会给他任何好脸色。
如今赵广和大势已去,黎深对她好,她知道。
但她不想眷恋上这一丝抓不到留不住的东西。
因为在过往三年,当她被打得卧床半个月,满脸是血污的时候,当她被赵广和用没有灭掉的烟斗烫大腿与腰腹的时候,
——黎深是不在的。
那些日子都是她自己一个人扛过来。
但是,莫莉此刻的羞涩与对黎深的好感也是真实的,他是她曾经梦里的月光,也是现在苦涩的生活里一点回甘的甜。
只是,她不会用虚无缥缈的情爱来当做生活唯一的寄托,也不会指望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来把她从这潭泥沼里拉出去。
两人彼此的感情此刻并不相通,但珍惜彼此的那份感情也没有骗人。
莫莉见过很多男人,她知道那些人看她的眼神里都期望着什么,黎深也是一样的。
她对他还抱有好感,所以也不希望他扫兴而归。
“黎深……”她叫了他的名字,婉转又认真,“下次再会。”
黎深一下子眼睛亮了,镜片下本来冷漠的眼神一下子开出了花。
他表情还绷着,没有太多变化,只是黑色的眼眸子看着透亮而闪耀。
“一定。”他说。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是坚定异常。
他是一定要再会的,就算是老天下的不是雨是刀子,他也要来见她。
现在没有人,也没有任何事情
——能阻止他去见莫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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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深拿着莫莉送的茶叶回到诊所,想拿出来泡。
龙井的香气非常有侵略性,滚烫的开水一冲上去就让他的办公室全是茶叶的香味,老院长经过马上来问黎深喝的是什么。
院长是个叫埃德沃德的五十多岁的英国人,已经到了下午茶时间,他手里已经拿着茶杯准备好喝茶了
黎深说这是中国的茶叶,是绿茶种,英国人喝不惯的。
埃德沃德不相信,说黎深是小气,也不管黎深愿不愿意,自己就给自己倒了一杯。
喝了一口埃德沃德立刻眼珠子快从那深邃的眼眶里蹦出来,“黎深,好喝!我加奶加糖试试!”
黎深差点翻个白眼,莫莉特意给他买的茶叶哪能给埃德沃德这么暴殄天物。
埃德沃德拿着茶杯一走,黎深就马上把装龙井的盒子放到自己私人储物柜里上锁,不允许任何人把他的龙井随意取用。
放坏了,也只能他一个人喝。
莫莉在家里,拿出八宝盒把黎深买的果脯蜜饯放进去,朱朱从李妈妈那边帮好忙回来就见到莫莉在装八宝盒。
她忍不住嘴馋,盯着莫莉看。
莫莉看着她圆溜溜的眼睛,笑着把装好的八宝盒给她,说太多了她一个人也吃不完。
朱朱立刻从盒子里抓了几个杏子干和桃子干,吃得开心。
“二夫人您哪儿来的果脯?”朱朱啃着晒得梆硬的杏子干,好在糖放的够多,啃一点就是酸酸甜甜的。
莫莉说是以前的朋友送过来的。
朱朱年纪小,但心思机敏,知道这是莫莉不想回答的托词,便不再问了。
过了一天就开始一直下着暴雨,整个镇子都汤汤水水,通水不好的地方几乎快被淹了。
莫莉记忆里南方的初夏一直如此,她那会儿在女子学堂里,大家都陆陆续续地回去了,父亲那天又被请去上门去看病人了。
她一个人在屋檐下,看着滂沱的雨,心里也有些落寞。
这时候啪塔啪塔地在雨里出现了其他的声音,莫莉远远地从远处看到黎深穿着雨衣打着伞在走向教室。
“莫莉!”他在雨里看不清,他叫着。
“黎深哥哥!”莫莉回应他,隔着窗户朝他招手。
她好似一只振翅的小鸟,飞一样地冲向他。
“莫莉。”黎深看到她了,掀开了雨衣的一角,让她进来。
那个时候他已经成年了,高高的个子,宽阔的肩膀,莫莉钻进他怀里,像被大鸟保护在翅膀下的雏鸟。
她闻到了黎深身上那股松木带着雪山一样冷冽又让人平静的味道,安心地靠在他胸膛前。
他话不多,搂着她,紧紧地用雨衣包裹住她,为她抵挡住了外面的大风大雨。
直到俩人到了黎深家里。
雨衣和雨伞其实都没管用,黎深的雨衣一脱,俩人衣服都被打湿了。
“我爸妈不在。”黎深把衣服挂起来,解开了上学的校服领带。
“对不起,你娘让我来接你,还是让你湿透了。你换个衣服再回家吧。这是我前几年还没扔掉的旧衣服,你先穿着。”黎深的白色衬衫粘在他的身体上,透着他皮肤的颜色,青年美好的身体看得莫莉脸红心跳,眼睛不知道放在哪里。
“好……”莫莉害羞地低下头,声音软糯,抱着黎深给她的男装,挪不动道。
黎深不明所以,看着小姑娘满脸通红支支吾吾的,也不顾自己大开的领口,凑上前去,用手背贴上她的额头。
莫莉看到黎深那张英俊的脸逐渐放大,不争气地脸更加红了。
“黎深哥哥……”莫莉的心都快跳出来了,黎深弯腰的时候领口那结实的胸膛都露了出来。这画面对一个未出阁的少女来讲实在太刺激,她的声音颤抖着,脑子嗡嗡响。
“没发烧。”黎深看着她,没有避讳。
“黎深哥哥……”莫莉又叫了他一声,喊得黎深心里像被小猫爪子轻轻搔了一下。
“嗯。怎么了?”他隔着眼镜,低头问她。
莫莉抬头,冰冷的镜片下却是黎深和火一样点燃起的视线,她感觉自己都快被烫到了,不好意思地马上低头。
“太近了……”莫莉声音很轻,如果不是这个房子只有他们两人,外面雨声都大得会盖住她。
“很近吗?”黎深反问她,平日里冷淡聪敏的青年此刻却好像没反应过来。
他说,“我只是在测你的体温。”
“我没发烧……”莫莉摇了摇头,少女的小辫子也跟着晃。
“这我不清楚。”黎深还是很固执,他双手捧起她的美丽娇柔的脸,几乎要鼻尖贴着鼻尖,他把额头靠了上来。
介于青年与男人之间的气息一下子扑上来,莫莉几乎紧张地不能呼吸,黎深的睫毛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我烫吗?”莫莉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生病,她只觉得呼吸困难,满脸通红。
“有点。”黎深的额头依旧低着他的。
“那……该怎么办……?”莫莉心跳如震鼓,软糯的声音听上去相当无助。
黎深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吃药吧,我去给你烧热水。”黎深捧着她的脸说着,却没有马上拉开距离,骨节分明的手似有似无地捏了一下才随着遗憾的叹息离开。
“我去换衣服。”莫莉抱着黎深的衣服一溜烟地跑进他的卧室。
莫莉换了一身男装出来,虽然是黎深少年时期的衣服,依旧是袖子长裤子也长,黎深站在炉子前看她拖着裤脚管就出来,这么滑稽的样子也忍不住失笑。
“抬脚。”黎深到她面前蹲下。
莫莉乖乖地抬起左脚,黎深细心地帮她卷着裤脚管接着换右脚。
“也不怕自己被绊倒……”黎深训斥她的时候一点威慑力也没有,冷着脸帮她又卷袖口。
少女的手臂纤细得和小树枝似的,与他粗壮又能看到血管的男性手臂完全不一样。
黎深忍不住也打量起两人的差异。
莫莉甜甜地对着他说,“摔倒了也有黎深哥哥在,你会治好我的。”
黎深看着火炉的火打在她侧脸上,眼里也跟着温柔,低低地嗯了一声。
但是忽而,那些痛苦的回忆又阴魂不散地缠上来。
“你冷着脸给谁看。跟个木头似的……!”赵广和骂骂咧咧地提着裤子从她身上起来。
“还想着相好?你就是个破烂玩意你看看谁来管你?”
赵广和见她不说话,没反应,顺手就拽着她的头发让他看着自己。
他用手背不重不响地抽她的脸,“你说不说话?”
他又抽了一耳光,不痛不痒,羞辱更多,“说不说话?啊?聋了还是哑了。”
一开始她还心存希望,被打的时候,她抓着地板,她会哭着喊爹娘来救她。赵广和笑得狰狞,哈哈大笑着说,你喊呀,我让你爹娘一起来看你的惨样,然后我连着他们一起打。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希望黎深能回来, 把她带走。
眼泪流着流着,莫莉在大雨声中惊醒,也是一觉到了早晨。大雨已经下了两天了,还是没有停。
王老太太拨动着佛珠,在餐桌前念经,莫莉和李氏都在等她,李氏的儿子赵缘半岁多,还是奶娘带着,话也说不清上不了饭桌。
赵家还有几个叔伯,表哥表弟的外戚,他们都住在赵家附近,并不算是本家的人,现在本家里都是女人,她们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被外面的男人惦记着,
赵广善知道家里的情况,虽然心急从异地回来却也需要时间。
王老太太两年前走掉了丈夫,近几日又因为小儿子的事情心力交瘁,这段时间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我老了……”王老太太经念完了,她有气无力的声音,让人听着心酸。
“这几天我太累了,账房里还有十几本账没看完。你俩各一半,广善不回来的时候,总得有人支棱起来。”赵老太太也没什么心思管家了,这个安排到也算公平。
李氏不认字,更是一听管账就头大,马上跟王老太太说,“娘,我这儿孩子还小,皮性大。账本万一撕了烧了麻烦得很,这事儿先让弟妹做着吧。”
莫莉嫁进来三年都没怀孕,这事儿被李氏嘲笑了好几次。这回倒心里高兴她是个没孩子的女人。
王老太太眼皮都没挑一下,点了点头,浑浊的眼睛看向莫莉,“十几本账本,广善回来前得清点完……你稍晚些时候去找刘进,把账簿的事儿弄清楚。”
“儿媳明白。”莫莉点了点头,虽然心里也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好,但这是家里的大事儿,她得接起来。
李氏一听莫莉能接触到刘进,又有点嫉妒。她真是命好,偏生她总有机会接触这些好男人。
刘进是赵家资历最深的账房先生,他自己父亲也是赵家的账房,他据说三岁就会打算盘,对赵家也一直忠心耿耿。
他的妻子早年难产去世了,一直都没续弦。刘进虽然已经快四十了,但是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加上人看上去高瘦精明,皮相不错,为人礼貌谦和,宅子里的不少妈妈和丫鬟都会对他有点想法。
李氏曾经也勾搭过他,只是被这只老狐狸给圆滑地打发回去。
莫莉对刘进的印象还可以,因为他算是赵家为数不多对她还不错的人。每次到拿月例的时候,刘进总是对她很友善,也时常关照她。
他温润儒雅的身影,会让她联想到更加年长一点的黎深或许就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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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暴雨不断,南方最忌讳就是这样的涝天,农产品放不长还容易影响来年收成。
莫莉托家丁给黎深带话,让他等这两天的雨下没了再来。
结果,黎深和没收到一样,穿着雨衣打着伞还是来了。
黎深外套一脱,里面穿着的白色衬衫都被打湿了,严丝合缝地粘在他身上,打湿的白色面料透着他肉色的肌肉与皮肤。
黎深年轻时就不瘦弱,年岁渐长,身形也高大,湿透的衣服把他有力而精壮的线条勾勒得恰到好处。
他本人好像浑然不知地看着莫莉,向她问好。
莫莉刚从账本里脱身,就见到黎深这么一副湿身的样子,人都有点愣住了。
她比少女时期稳重,瞥了一眼他隆起的胸膛,也还是微微红了脸就转移了视线,“医生,您换件衣服来吧,我让朱朱拿了广和没穿过的新衣服来。”
黎深点了点头,倒也不避讳,只是拿下了眼镜低头擦了擦镜片上的雨水。
雨水哗啦啦地从房檐上的瓦片上倒下来,啪啦啪啦地下着,正对着院子外面被暴雨几乎蒙上了一层罩子,视线都相当受限。
黎深坐着,莫莉给他倒上泡好的热茶,拿出了八宝盒来招待他,里面有黎深之前送的果脯也有莫莉自己放在里头的小点心。
朱朱这时候拿来了赵广和没穿过的新衣服,黎深到后面的厢房隔着屏风直接换。
黎深看了那是一套藏青色的长褂,做工和面料都不错,他还算能穿。
莫莉忍不住还是抬眼看了下屏风,正好瞥到他脱掉了衬衫,侧着身子都能看到他的宽肩窄腰,马上低下头。
非礼勿视。她心里默念着。
朱朱看黎深把衣服换好了,就去拿换下来的衣服给莫莉,莫莉这个时候已经生好了火盆,给黎深烤衣服。
桌上上还放着一姜汤,热气腾腾的。
赵广和的衣服对黎深来说有点紧,肩膀和胸口放料小了一些,但也能穿上。
他一出来,就看到莫莉和朱朱坐在小板凳上用碳火细心地烤着他湿透的衣服,暖黄色的光打在莫莉精致的五官上看上去柔和又美丽。
“有劳。”黎深朝莫莉出了声。
莫莉扭头看见了黎深,他本来就长得端正好看,之前总是穿着西装压他个子,一穿上长褂,他就人看上去挺拔修长,俊美无双。
莫莉想到刚刚他换衣服的场面,不好意思正对着他,侧着身子对他抿唇笑了笑,跳动的火星子倒映在她的眼里。
她凝脂一样的皮肤因为害羞看着暖乎乎的,她向来笑得温柔,今天穿着一套浅绿色的旗袍,人美得和画一样。
黎深被莫莉那扭头的笑给弄得心里跟火盆里木炭上的火星子,噼里啪啦的,但他脸上倒没什么表情,对她点点头。
黎深拎起手提箱,走到赵广和面前,他和以前一样,调配好镇定剂给他注射,时不时地会瞥一眼在旁边和朱朱说着小话的莫莉,她现在看上去开心多了。
雨声还是很大,黎深希望这场雨还是不要停下来的好。
他的钢笔写不上问诊单,江南潮湿的天气能让纸张被墨水一碰就化开来。
莫莉看着黎深烦恼,就说,“不用写了,这些剂量我都记得。之前的问诊单我还收着,还是一样的,对吗?”
黎深也不多坚持,点了点头说,“是的,夫人。”
朱朱看着穿长褂的黎深,特别新奇,奶声奶气地说,“洋大夫,你穿长褂真好看。”
黎深镜片下的目光柔和地看着朱朱,说 “谢谢。”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莫莉,她也正笑着打量他。
莫莉和黎深对上了视线,在他灼灼的目光下,她脸上刚刚下去的红晕又浮上来,说,“您气质好,穿什么都好看。”
黎深满意了,轻轻嗯了一声。
雨太大了,一直不停,朱朱拿着小板凳在门口做针线活。
莫莉已经烤好了衣服,坐在黎深旁边的位置叠着他的西装。
黎深没事干就四处打量,看到桌上累着几大摞的本子就问她,“这些都是?”
“都是账本,我最近跟着账房先生在学对账。”莫莉说,“以前跟着爹爹也做过,只是没想到大宅子营收还有收佃租的账本这么繁琐。”
“辛苦了。”黎深看着莫莉好不容易放松一段时间,又要忙起来,他很是为她担心——她丈夫之后的丧事估计也要她操劳。
“应该的,娘身体最近也不好了,阿嫂又还带着孩子。也就我这个没孩子的闲人没事做……”莫莉看得开,她自己很豁达,但听在黎深耳朵里却是另外一番感受了。
“不孕不育基本都是男子身体的问题,再说,二少爷……”黎深眉头皱起来,这么不干净的男人,生的孩子活不长久……
这是不该和外人议论的事情,朱朱也还在旁边。
莫莉打断了黎深后面的话,对着他直摇头,“嫁既从夫,无子便是大不孝。”
黎深一时间没办法做出应答,他知道作为外人本不该与一个人妇在宅子里谈论这些。他很想告诉莫莉,她不该这么想,她无论有没有孩子都是他眼里最好最孝顺的女孩。
但莫莉误会了黎深的反应。
此刻是雨下得更大了,雨声大得听起来吵闹。
“家里乱七八糟的事儿,让您见笑了。”莫莉本来挺直的背也佝偻了一些,她低着头,自卑地不敢对上黎深的眼睛。
他一定觉得自己可悲可笑,都嫁给一个这么糟糕的人,还要为他说话。黎深还能怎么看她?
她没救了,不是那个值得他这样冒着大雨还要来见的莫莉。
一时间莫莉心里五味杂陈,她那张脸藏不住心事,黎深都看在眼里,琢磨着这个丫头估计又胡思乱想了。
“他们乱七八糟的,和你有什么关系。”黎深看着她,低声说,
——“你一直都是最好的。”
雨声大得盖住了黎深压低的声音,莫莉听得不真切。
她猛然抬头看他,黎深固执又坚定的眼神,甚至不用言语都已经清楚他的立场。
人的心都是肉做的,更何况是一个女人的心,她们在这个社会被规训得本就好骗又好哄,从没有那么复杂。
你诚心地,不顾一切地把一腔热忱呈给她们看,多少都会感动。
莫莉轻声说了谢谢,也不知道黎深有没有听见。
黎深看着莫莉粉色的唇瓣动了动,他其实没听清,但看她神色开朗了许多,他觉得自己应该有传达到自己的意思。
“以前下这么大的雨,我爹总是很忙。我被困在学堂了,总有一个邻居家的哥哥会来接我。”莫莉看着黎深,恍惚间,他青年时俊郎的容貌与此刻成熟的他重叠起来。
“我长大了,哥哥也不在了。没人会来接我了。”莫莉不想太哀怨,但语气里还是带着委屈。
黎深看着莫莉,脸上露出一丝愧疚,他说,“他只是出去一趟,以后都会来接你。你有什么烦恼和心事,你多跟他说,他都会想办法帮你解决的。”
莫莉虽然知道现在问这个问题不合适,但还是低头说,“会不会太麻烦他,他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快十年不见,或许会娶妻会生子……”
“不麻烦,他就一个人,没有生子,也没有娶妻,”黎深打断她,“他没有别人。”
他平时冷冽的目光落在莫莉的脸上,变得认真又热烈。
“谁问他有没有别人了……”莫莉避开了他的视线,不经意地流露出了小女人的姿态地扭捏着。
她身段本来好,侧着身子躲躲藏藏的样子,让人觉得可爱。
黎深突然浅浅地笑了,像冰山融化了一角,金丝框的镜片也挡不住他眼底的笑意。
“是他多答了,抱歉。”他语气里都带着低低的笑。
两人本就是青梅竹马,从小莫莉能对黎深讲的话都说不完,更何况快十年没见。
他们看着彼此,都想有一个私密的地方能让彼此把话说明白。
外面的雨肉眼可见地小了,黎深见自己也不能再逗留,便自觉地站起来拎起了手提箱,他扭头看莫莉,说,“雨小了,我该走了”
“我送您出去。”莫莉跟着站起来,拿起了伞。
院子里两人各打了一把伞,从院子顶上看,黑屋白墙边,两个圆圆的伞面缓慢地朝着院子门口移动着。
“最近气温忽冷忽热,你也要注意身体。”黎深边走边看她,叮嘱着。
“会的,谢谢医生。”莫莉点头,微颤的睫毛尖黎深都看得一清二楚,她身上的香味若有若无地碰到他的鼻尖。
“身体不舒服不要忍着,有事随时找我。”黎深和她走到了大院门前,两人同时停了下来。
黎深知道自己跨过那道门框下就意味着这次见面结束了,就站在门口旁边,看着油纸伞下的女人。
“别送了,快回去吧,雨里都是寒气。”黎深虽然也想再多陪她一会儿,但又担心她在雨里着凉。
“好,我这就回院子。医生你路上注意安全。”
“再会。”黎深没办法,只能自己先转身,不然莫莉怕是要在雨里一直站着。
他刚扭身,就看到一个男人撑着伞走过来。
男人穿着深灰色的长褂,四十来岁,他冷漠地瞥了黎深一眼就往门框里走。
两个男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彼此都相当默契地产生了厌恶。
“二少奶奶。”男人朝她打招呼,莫莉轻轻地喊了一声进叔。
来的男人自然是刘进,他与黎深之前在大院里打过照面,他知道这个人是新来的洋医生,专门给二少爷开药的。
这个年轻的洋医最近隔三差五就来,院子里也就二少奶奶,她这么年轻漂亮,又快当寡妇了,他很难不怀疑这个洋医没有图谋。
她是块人人都惦记的肥肉,经历过那么糟糕的丈夫,宅子里的男人们都想着给她一些好处便能钻到她香软的被窝里去。
莫莉见刘进来了,边走边说自己对好了哪些账目,乖巧得就像学校里的女学生。
刘进眯起眼睛笑了笑,眼角的细纹让他看着更加像个和善的长辈,他说,“不着急,二少奶奶很聪明学得都很快。”
莫莉被夸奖的时候会不好意思,她抿唇笑了笑,“那是进叔教得好。”
她声音甜软一句话就能把谁都夸得飘飘然,刘进笑意更甚,和莫莉有说有笑地走进院子里。
黎深忍不住回头去看这个男人,他在门框里与莫莉站在一起,打着伞都挨得很近。
莫莉难得露出了放松的姿态,眼里对这个男人是全然的信任,而这种眼神明明以前只会看着他
两个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同时笑了起来,一起开开心心地走了进去。
她笑起来总是那么好看,让人心动,此刻却让黎深觉得刺眼——她以前明明只会对他这么笑。
黎深的心脏被这个画面扯得很痛,深呼吸了几口才稳定了情绪。
他知道自己严肃木讷,甚至有些无趣……他以前并没觉得这不好,但现在……一股强烈的不悦涌了上来。
黎深远远地又看了一眼,紧握了一下拳头,冷着脸打伞朝回去的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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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广善回家了,死气沉沉的宅子里总算有了一些令人值得高兴的事情。
他风尘仆仆地来到赵广和的房间,他的弟弟已然是个活尸,满脸的黑疮和溃烂让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弟弟。
李氏附在他耳边跟他说,是花柳病,他又气又恼,对对自己的弟弟恨铁不成钢。
莫莉坐着,白如凝脂的美人即使是毫无生气地坐在这样一个病人旁边,也会让人觉得有种病态的美。
赵广善在莫莉面前俯下身,信誓旦旦地说,“弟妹,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我们赵家还没垮到养不起你……”
“谢谢大哥。只是之后,我已经没有身份,我还是想回娘家……”莫莉看着眼前与丈夫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她本能地不太愿意相信这赵家人的嘴脸。
她有家能回,何必留在这里。
“胡说什么,弟妹。你这样回去让我们赵家留下什么名声。”赵广善相当固执,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李氏在旁边看着,给气笑了,小叔子尸体都没凉透,他倒开始打这个弟妹的主意了。
“……”莫莉抬头,几乎是决绝地看着赵广善,她从没这么强硬,在别人眼里她就是个任人揉搓的女人,“大哥,您劝与不劝,我都要回去的……”
“弟妹,你再想想……”赵广善第一次见她这样,不好逼她,便说,“不着急这一会儿。”
晚上,赵广善和李氏也是久旱逢甘露,酣畅淋漓完,男人压在丰满的女人身上喘着粗气。
“回来一趟,这么急着把人家留下……?”李氏想到白天的事情,心里就不舒服。
赵广善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皮笑肉不笑地从她身上起来,说,“她身上还三个药铺呢。”
“我看你是人也想要,药铺也想要。”李氏哀怨地瞪着他,“也不知道是谁,当初把我娶进门,说得好听,不纳妾,就我一个人……”
赵广善不说话,笑着看着李氏,说,“那我是没有兑现,还是没让你吃香的喝辣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是说阻挠了你趁我不在,勾三搭四?”
赵广善说话的时候又慢又吐字清楚,每说一句话都像掐住了李氏的脖子,让她支支吾吾的不敢再多说。
李氏本来也不是正经人家的小姐,不过是赵广善经商的之后路上碰到的戏子。
她不识大字又太过风骚,赵广善做生意带不出手,但算是负责地把她养在家里,没事当个挡桃花的借口。
不过李氏这倒是说对了,他也确实铺子也要,人也想要。这三年,莫莉的一举一动,他都观察着。
这女人看着娇软,处久了倒觉得她劲劲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但一点也没颓废,烂掉,他很喜欢。
一早上莫莉出院子准备去吃早饭,天蒙蒙亮就看到院子口站着一个男人。
“弟妹。”赵广善是长子,常年经商,明显更和气的面相让他没有那么有攻击性。
“大哥。”莫莉不再往前走,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你一个人也很辛苦吧,广和那样的脾气我也是知道的。弟妹对我们家有怨气,做大哥的自然明白。”赵广善自说自话地上前。
他虽然没生病,但是他的眼睛和他弟弟一样污浊,让莫莉看着难受。
“不辛苦。我不怨任何人。”莫莉脸上坚定,但面对比她高大多的男人想凑过来,身子还是微微发抖。
她往哪儿退都是赵家,无路可退反而让她莫名有种勇敢。
赵广善看着莫莉,眼里更是欣赏。
“有大哥在,以后大哥会当你的靠山。”他一步一步走近她,就像蜘蛛看着网里无处可逃的用来把玩的猎物。
莫莉后退了几步,说,“谢谢大哥好意……大哥嫂子和孩子都需要顾及,我只是个外人,怎么好全赖着你。”
“弟妹生分了。”赵广善听笑了,“只要弟妹想,大哥都能照顾……”
莫莉只觉得自己被压在了男人的阴影下,窒息得喘不过气。连忙推脱着离开,但她还是能感受到赵广善的视线没离开过她。
她不能再这里呆下去了。
赵广善这两天和梦魇似的缠着她,话里话外都是不允许离开。
赵广和每况愈下,赵广善干脆停了他的药,黎深也不能再上门,没了止痛剂赵广和每日都跟恶鬼般地半夜呻吟。
莫莉晚上根本睡不着,她不得不一直起床给赵广和手动调配镇定剂。
赵广和已经快不行了,莫莉却越来越喘不过气,她本来以为这个男人活着就够让她折磨,没想到他走,自己也不能安生。
来自赵家的远房亲戚还有赵广善的朋友都会偷看她几眼,与她示好。
她感受到了来自各方的压迫感,男人们对她虎视眈眈,把她当作案板上的肉,只管着分头还是分脚,都要来一刀想从她身上瓜分到好处。
她只是想回家,她想回到自己的小镇上和爹娘平静地把余生过完。
回来没几天,赵广善带着家里人去庙里烧香,正好遇上大晴天,赵家人也都看上去心情好多了。
莫莉也是难得和赵家人一起出门,她和李氏坐在一辆人力车上,很久没有出门的她尽情地呼吸着街道上的空气。
车轮子咕噜咕噜地转动着,迎面坐着另外一个人,她看到了黎深正坐在马车上。
黎深自然也看到了她,两人用眼神对视了一下,目光便不再多停留。
黎深正好从另外一户人家看诊回来,他低声问了一嘴车夫,“赵家带着家眷要去哪儿?”
“老爷,他们赵家要去烧香,一早就找了我们几个兄弟拉车。王老太太坐不惯人力车,叫了马车去。”车夫马上回答道。
黎深从手提箱里拿出两个大洋赛车夫的钱袋里,“别跟着她们,绕路过去,不准多嘴。”
这是个老车夫了,足够精明,看到大洋进了兜,他马上遇到拐角给黎深抄了小路。
莫莉和李氏被接到寺庙正门口,天气是真的好,一路上都是来烧香拜佛的人。
赵广善先去接了母亲和儿子,再过来接李氏和莫莉。
李氏和莫莉各被安排了一间客房方便女眷休息,莫莉看着自己的客房位置心里觉得不舒服,偏门拐角的,离正殿太远。
赵广善自从回来之后看她的眼神不正,她满身子都毛骨悚然,心里自然有戒心。
但赵广善安排好了,她又没有办法当着他面抱怨,只想着等会儿做完法事疏通一下和尚。
李氏法事做到一半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只有莫莉一直跟着王老太太跪了两个多小时。
法事结束了,她找到这里管理香客住宿的和尚,他却说客房已经满了,没办法调换。即使莫莉硬给和尚塞了银元都不管用。
那和尚只管叫她后院准备休息一下,下午五点有斋饭,她满心愁绪地回去,路上有个楼阁的转角,她被人叫住了。
“莫莉。”那声音太熟悉了,她不敢相信地扭头,就对上了那双眼睛,她马上压低了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叫住她的人自然是黎深,他坐在这里一直等她。
“路过。”黎深推了推眼镜,抬头与她对视着。
莫莉好气又好笑,坐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呢,刚刚两个人明明就是逆着方向走的。
一两个,都把她当傻子……连以前老实的黎深都不说实话。
她本来就被赵广善搞得精神衰弱,他还这里唬她。
莫莉甩脸就走,黎深一下子站起来。
“我让车夫跟过来的。”他马上解释道。
莫莉不管他,继续往前走。黎深闷声不吭地跟在她后面。走着走着就到了莫莉偏远的客房,一个人都没有了。
黎深跟在她后面,他知道他越界又无礼,只是上次见她和刘进亲密,这个画面扰了他很久。
后来又一直没机会见她,刚刚在马路上见到她,他就没办法控制自己地跟过来。
“许久不见,我就想见你,看你过得好不好……”他说。
莫莉停了下来,转身看他,“你也是这样想我?”
“我如何想你?”黎深一头雾水,没想到她这样的反应,连忙又问她,“谁还想你了?”
莫莉见他真是老老实实的,两眼都是无措,一点都没有让人恶心的眼神,像只大狗一样跟在她后面相当规矩,她也知道错怪了。
她这两天太紧张了,一点也不敢放松。
“进来。”莫莉侧身走进客房,对着黎深说。
黎深喉结上下动了动,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跟了进去。
Chapter Text
黎深跟着莫莉进屋前看了看周围,发现这里偏僻得不像话,默默带上了门。
莫莉还没等黎深说话,缓缓地跪在了他面前,就像一只折翼的蝴蝶那样,落在地上。
她的声音都是带着哭腔地抖,“黎深哥哥,你帮帮我吧……”
盈盈的泪光在美目中打转,莫莉本就是毫无质疑的美人,光是这样就看着让人心疼,更何况这是黎深的白月光,看着长大的邻家妹妹,心里又还带着感情的女人。
黎深想扶着她的肩膀想让她站起来,莫莉有什么要求他怎么会不答应。
“你先起来。我都答应你。”黎深看着她这样低声下气,一定是走投无路了,但同时觉得莫莉完全把他当生人,心里又酸又痛。
莫莉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了,因为以前赵广和打她,她越哭,赵广和越兴奋。她早就知道怎么麻木地面对痛苦了。
但是听见黎深温柔的声音,她或许真的委屈太久没有被人这样包容过,又或许她知道自己的眼泪在黎深这里相当管用,她的眼泪不停的从眼眶里流出来,甚至哭得比以前还多的多。
黎深见她不说话,跪在地上揪着他的袖子一个劲地流眼泪,连着想把她扶起来好几次,她都不肯。
他也没招了,只能也跟着单膝半跪在地上,拿出手帕给她擦眼泪。
“哭多了对眼睛不好。”他嘴巴真的笨,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黎深哥哥……”莫莉眼里还在流眼泪,哭得呜呜嘤嘤,连哭声都婉转好听,黎深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赵广善,大哥他……他心术不正,他想把我留下来……这客房荒郊野岭,他连那管理厢房的和尚都打通了。他要是晚上过来,我……”
黎深听得眉头紧皱,连忙把莫莉扶起来,这回她跟着乖乖站起来。
“黎深哥哥,你帮帮我罢。我真的没办法了……”莫莉抽抽噎噎的,鼻尖都哭地发红,“我这几年也存了一些私房钱……”
“……你真是把我当什么了……”黎深打断她,看她哭得梨花带雨,心都化了,莫莉恐怕此刻问他要天上的太阳黎深也会想想办法。
“我说了,都答应你。别哭了,不要你的私房钱。”黎深一本正经地哄她,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守财奴,把我当和你一样么?”
“可是,可是……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莫莉讲话都一抽一抽地,黎深看着她娇憨可爱,心里只剩下柔情。
他认真地看着莫莉,说,“我不图你这些。莫莉,你相信我吗?”
“相信的。我永远相信你。”莫莉点点头,“到头来总是麻烦你……我本不想总依靠你……是我太没用了……”说着说着,她又有点伤心,感到自己是如此地无能无力。
“你是男人,是女人,要做成一件事,都不能只靠自己。莫莉,学会向别人寻求帮助这件事情,并不可耻。”
黎深叹了一口气,“我反倒是觉得你太过倔强,总想着一个人解决,撞了不少南墙,走了不少弯路。”
“再说了……莫莉。”黎深扶正她的身子,与她湿润的眼睛对视上。
就算是朽木也会逢春,冰山也会有裂痕,平日里再理智的的人遇上爱人也会有一颗紧张而热烈的心。
黎深直直地看着眼前的意中人,他觉得舌头开始打结,但又很想把自己此刻胸腔里跳动剧烈的心脏都剖给她看。
“你知道,我愿意。”
所有的感情此刻都浓缩成这样一句话。
他不善表达感情,他只懂得付出行动。
所有的感情都引导他愿意去付出一切,让她幸福。
莫莉又哭了,眼泪不停地又开始流下。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黎深只说了这六个字,她却觉得比任何承诺都沉重,比任何感情都强烈。
“你真是个傻子……我都结婚了,又要成一个寡妇,什么都不是……你这也愿意,值得吗?”
她一边哭一边擦着眼泪数落他,“你真真是个蠢人。”
黎深被她娇滴滴地骂了也不生气,镜片下深色的眼睛里只有宠溺,他用大拇指帮她拭去眼泪,“伶牙俐齿的,平日里真是辛苦你又端又忍了。”
“眼睛都要哭坏了,有什么委屈,我们来日方长。我先帮你去解决厢房问题。”黎深擦完眼泪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脸颊,刚想抽手,却被她给抓住了。
她眼里还有一点泪花,和工艺品一样精致的手抓着他结实粗壮的手腕。
她把整张脸都贴进他的掌心里,只管着用盈盈的秋水眸把黎深的心牢牢地套住了。
“黎深……谢谢你。”莫莉此刻顾及不上男女私情,只是由衷地感激他。
他手掌的温度让她眷恋,加上黎深一直以来的纵容,她才有这样大胆的行为。
黎深看着她的无助又惹人怜爱的表情,他另一只手只想把她搂进怀中,真真实实地把她贴在身上来哄她疼她。
但他握紧了拳头,天人交战,这个时候要是冒犯了她,那他又和贪图她财色的小人有什么区别……他刚刚还让莫莉相信他。
莫莉半晌也发现自己不该这样,便握住他的掌心,落寞地放下,舍不得放开。
“莫莉。”黎深端坐在,红着脸提醒她还握着自己的手。
莫莉侧着身子,她今天的旗袍把她身段勾勒得有致,她似有似无地指尖轻轻扣了一下黎深的掌心,才放开他。
那一下勾得黎深都头皮发麻,轻轻地闷哼了一声。
“莫莉,你去侧殿等我。我去找和尚安排。”黎深站起来,再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住了。
莫莉点点头,看着黎深出门,就往侧殿走。
黎深找到了管理香客房间的和尚,他说自己的妹妹要在这里住一晚上,不知道还没有空房。
和尚看了一眼黎深的装扮,知道他是和洋人有关系的,必然是有油水好捞,但目前确实没有客房了。
黎深马上从皮夹子里拿一叠钱票,“我妹妹她今晚就想住在这里,她不介意与别的女子拼房。”
“哎呦,原来是真兄妹,还以为您也……”和尚拿着钱票塞进了袈裟。
“若您妹妹不介意,我们这儿有一些老居士会住在一起的大通铺,那儿可以挤一两个人。不过那些居士都是未婚未育代发出家的女子,男女有别,她们都是脾气古怪的老婆娘,您是万万不能去的。”和尚拿出了通铺的钥匙给到他。
“她不介意,多谢。”黎深拿了钥匙转身就走。
他怀里揣着钥匙,马上跑去了侧殿,莫莉正跪在佛前。
黎深默默地走了过去,跪在了她旁边。
他把带着房号的客房钥匙放在了两个蒲团之间。
黎深看着眼前的观世音菩萨,他真的希望此刻菩萨是真的存在的。
黎深心道,若您真是观世音,有大慈悲,请您花一点点的法力保佑她吧。
“菩萨保佑,愿她一切顺利,愿她平安到老。”黎深对着菩萨拜了三拜,为了避嫌马上走了。
莫莉在原地,红着眼睛不敢回头去看黎深的背影,她小心地把蒲团间的钥匙收好,又念了好一会儿佛经才起身。
Chapter 10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莫莉坐在赵家的圆桌上,李氏的儿子从李氏的怀里探出肉乎乎的手去抓莫莉,嘴里咿咿呀呀的,憨厚可爱。
莫莉也喜欢孩子,便伸出手指给小孩把玩。
李氏的儿子见到莫莉便欢喜的样子让她看着碍眼,一个两个,怎么都喜欢这个麻木又寡淡的女人。
她把儿子抱给了奶娘,也不管他哭闹着想和莫莉再玩一会儿。
“孩子都哭了,你也不哄一下?”赵广善皱着眉头,声音严肃。
“孩子亲外人,这习惯可不好。”李氏拿起饭碗,也不顾莫莉坐在旁边,阴阳怪气。
“坐在这个桌子上的,都是自家人。”赵广善训斥的眼神看了一眼李氏。
李氏气不过,自己的丈夫帮着小婶子说话,她气得牙根都痒,偏生她还没办法给丈夫摆脸色,马上瞪了莫莉一眼。
莫莉拿着饭碗慢吞吞地只管扒着米吃饭
对李氏来说,这就是莫莉无视了她,不痛不痒的样子让她更加火大了,用力地把碗一放就跑了。
王老太太没心思去管这些有的没的,眼皮都没抬一下,一声不吭。
“吃饭。”赵光善生意做多了,喜怒不形于色,面无表情地对着母亲和莫莉说道。
莫莉在寺庙里不浪费,一小碗米饭吃完了便想走。
“弟妹,这都是素食,你应该多吃点。”赵广善出了声,想留住她。
“谢谢大哥,今天有点累了,我先去休息了。妈,大哥,我先走了。”莫莉不睬他起身离开了饭桌。
赵广善盯着莫莉的背影,阴晴不定。
莫莉摸着黑,找着黎深给他新安排的客房。
走着走着一个黑影出现在她身后,拍了拍她肩膀,吓得莫莉刚想叫出来又被捂住了嘴。
“别叫。是我。”熟悉的声音让莫莉一下子放松下来。
黑影把她拉到了假山里,按住她的肩膀,说,“莫莉,客房在出了假山后东边第三间。”
月光穿过假山的缝隙打在他的高挺的鼻梁上,若隐若现地看到他的俊脸。
莫莉攥着手帕的手握住了黎深的手指,“……你怎么在这儿……”
“怕小观音在这里迷路。”黎深用食指敲了敲莫莉的脑袋,“我在这里,送佛送上西。”
他回了趟诊所,办公室里坐着也不安,生怕莫莉寺庙里被人欺负,和院长请了假就回了寺庙等她。
“事不宜迟,观音得走了。”莫莉抿着嘴笑了笑,漂亮的眼睛在假山晦暗的空间里流光溢彩,她只是扭了一下身子,黎深就抓住她。
“菩萨,不留下听听信徒的请愿吗……?”黎深抓着她的手,眼神在黑暗中都看得到急切。
莫莉一拽就人贴回来了,顺势就勾住了他的脖子,“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想什么?”
“那你说说看?”黎深低头凑近她,让她娇俏的鼻尖快贴到自己脸上。
莫莉调皮归调皮,被他的气息一接近,还是会心跳加速,红着脸看他,“佛说不可说……”
黎深发出一声轻笑,顺着她讲,“菩萨讲不出来也有道理,是我太贪心,心愿不止三个。”
“我不知道你这么贪心。”莫莉可以看到黎深密长的睫毛,他的镜框抵着她的脸颊。
“贪嗔痴念,我全都有。”黎深用手背摸了摸他的脸,思念至极,却又极度克制。
莫莉把脸亲昵地贴在他手背上,眼神缱绻又温柔,轻声说,“我不怕……”
两个人热烈急促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却迟迟都没有继续,只是看着对方,交融的目光却比一个吻,一场情事还要激烈。
“你不怕,我怕。女子在这个世道活下去本就比我们男子要困难。你等我想办法……”黎深猛地吸入了一口莫莉的叹息,低头却只是吻上了她的手指。
那指尖传来的酥麻感让莫莉人都人都忍不住抖了一下,嘤咛道,“我该走了……”
这感觉太可怕,令人头晕目眩,假山里的空间本来就小,她感觉自己快晕在黎深的怀里。
“好……见到你没事,我也放心了。”黎深捏了捏她带着玉坠子的耳垂,她的耳洞打得太小了,每次带着稍微有点分量感的耳坠就会被拉扯得发红。
——他早就想摸一下了。
黎深明明没做什么,莫莉却觉得他处处点火,刚刚被亲吻的手指也是,现在被他用手指摸索的耳垂也是。
她娇软地瞪了他一眼,“一边说放我走,一边动手动脚……”
“看你处处可怜可爱,想不通什么样的家庭会对你不好,也想不通什么样的丈夫会不会爱你。”黎深摸了摸莫莉的脑袋。
莫莉多年的委屈都被黎深说出来了,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流了几滴眼泪。
“乖乖,不哭了。”男人的大拇指试去了她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轻声哄她。
莫莉正要出去,就看到有个男人的身影醉醺醺走回来,还好天黑,彼此看不清对方。
结果那醉了的男人趔趄叫着小娘子,就要跟上来,莫莉赶紧又回了假山躲在了黎深身后。
黎深也听见了动静,转过身把莫莉压在了墙上,他高大结实的个子把莫莉藏得严严实实,两人的呼吸又交缠在一起。
醉汉跟着进来就只看到了黎深的背影,黎深扭头瞪了醉汉一眼,镜片折射着冰冷的光,让醉汉一缩,嬉皮笑脸地酸了几句。
“你倒也懂风流!罢了,我去找其他小娘子!”
莫莉第一次感受到黎深原来已经这么强壮,以前只觉得他个子很高,现在两个人逼仄在一个角落里,他结实的胸口贴着她的,明明看着是窄窄的腰都比她壮一圈。
她无助地贴在他胸口,鼻尖上有雪松,有消毒水的味道。她很喜欢,脸红心跳地偷偷用脸颊蹭了他胸口的马甲两下,想得到他的气息。
“你快走,不然你被误会成偷……”
柔软的,带着女子体香的唇瓣落在他嘴巴上,莫莉拎着他的衣领,垫脚吻他。
莫莉松开他的领口,激动和大胆的冲动过后,她因为害羞开始脸上充血,红着脸不敢看他。
莫莉本想放开他的领口就逃,但想起来自己被他逼在一个角落里,哪里有地方能走呢?
还没来得及和他说对不起,就被黎深抱起来吻。
她差点没站稳,硬被他拦着腰就举起来就亲。
黎深的吻和他本人一点也不一样,冰冷干燥的嘴唇却让人觉得热情滚烫,他的舌头很快就撬动开她的牙齿,深入交缠。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男女间沉重的呼吸声,还有唇舌分离时发出的水泽声。
“黎深......”莫莉终于被他松开的唇,喘着气,眼角都是红的,媚眼如丝地看着他。
“这下不是误会了……”黎深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甚至是高兴的,镜框下也有淡淡的红晕。
“什么误会?”莫莉刚刚被他这样亲完,脑子都是晕晕的,糊里糊涂地靠在他肩膀上问。
“偷情。”
黎深一张带着金丝框眼镜端正的面孔,用低沉又凉薄的声音 ,字正腔圆地从他嘴里讲出这两个字来,对莫莉来说相当刺激。
莫莉又羞得想逃,却还被他举着,只能扭动着腰想下来,却黎深又箍得更紧。
“做什么?不是说不怕我?”黎深贴着她,相当有压迫感。
“……”莫莉真的被弄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怎么平常正经的人,这么乱来。
“放我下来……”莫莉羞恼地锤了捶他的肩膀,黎深不痛不痒,甚至轻松地搂着她颠了颠。
“你这坏人。”莫莉不反抗了,只能又搂着他。
黎深低低地笑了,抱着香软的她,真是和上头一样不想放下来。
“再亲一下,我就放你走。”黎深不舍地用鼻梁去蹭她的颈窝,呼吸沉重。
莫莉撑着他的肩膀,飞快地啄了一下他的脸颊。
黎深虽然不满意,但也轻轻地把她放在了地上,勾着她的手指摩挲黏糊着。
“你真是赖上我了!”莫莉用食指戳了戳他的掌心。
“嗯。”他承认地脸不红心不跳,“早该赖上了。浪费我这么多年光景,不然至少得两个孩子都在打酱油了。”
莫莉没想到他脱了那层人皮也跟无赖似的,又捶了他一下,“流氓。”
“真该走了。”黎深见时间已经不早了,虽然舍不得,但也得送他的小姑娘去安全的地方。
莫莉也明白,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假山往女居士的客房走。
黎深看着刚刚还与她十指相扣的手,感觉自己七魂六魄至少被莫莉勾去了三魄,心里落落的。
但他也该为两人的事情做长久的打算了。
Notes:
这篇我可能会小停一下。因为后面有点需要我动动我光滑的大脑看看怎么一边偷情一边让莫莉能逃出去,看似是黎深在想办法,其实是我在想。两个人老公死透前要偷,死了也要偷,后面就是大偷特偷。
Chapter 11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莫莉跟着黎深的指示找到了房间,女居士们年龄各不相同,从四十到七十岁的都有。
和莫莉的刻板观念不同,她们开朗又其乐融融。
她想到以前祖辈们说的,那些不结婚没有孩子的女人们必定是不幸福又颠沛,性格孤僻,孤寂到老——但她们却完全相反。
莫莉是惊讶的,突然开始思考,结了婚必然是幸福的吗?
年长的女人们把僧侣帽摘下,露出了一头长发,用清水洗过脸之后开始睡前的晚课。
莫莉跟着一起拜了一会儿,很快大家就准备一起睡觉,在女居士们边上睡觉,她不知道为何觉得相当安心,很快就入眠了。
另一边黎深目送莫莉离开之后,准备回去的路上就看见有一对男女什么都顾不上地拥吻着,丝毫没有避讳。
黎深绝不是管闲事的人,只是远远看到月光下女人勾着男人的脖子,那手腕上的镯子很熟悉,看上去像李氏。
“冤家,你慢点……!”女人风骚的声音在晚上听得一清二楚。
男人一巴掌拍过去,女人还娇媚地尖叫了一声,他也兴奋地很,粗着嗓子说,“骚娘们,你这么大声是要 把男人们都叫来?嗯?要不要把你相公也叫来看看你什么贱样?”
“你别提他了!弟弟还没死呢!他那魂儿都放那木头女人身上了!今天晚上估计准备把她要了!”女人一边喘一边抱怨。
“你俩真有意思,嘿,各玩各的。”
“那女的哪有我好……整天跟闷葫芦似的。打她骂她都没反应。我家里那男人净迷上那小丫头片子了,回来就弄了我一次,马上对我没兴致了,你们男人真是薄情。”
“骚妹妹,哥哥可不会。你这身子真是……”
黎深越听越火大,这声音绝对是莫莉大嫂的声音。他心想还好他今天跟上来了,不然莫莉该要受到怎么样的屈辱?!这赵家真是乱套了!
一个两个的,仗着莫莉娘家不在这个镇上,都欺负她!
他匆匆饶了路离开男女附近,既然李氏都这么说了,他倒要去看看这个赵广善什么货色。
赵广善哪里知道短短几个时辰发生这么多事情,美滋滋地以为今天莫莉手拿把掐得要成为他的人了。
他刚过去,发现房门没锁更是高兴。
一进去乌漆嘛黑的房间,想着小心行事就没有点灯,他正要往床边探去感觉到背后有人狠狠砸了他一拳。
赵广善一个闷哼,又被人领着衣领连被揍了好几拳,拳拳到肉,每一拳都是要害,痛得他整个人都叫不出来。
他撅倒在地上,那人又猛踢了他几脚,那是一个踢一个准,直踹他肋骨和心窝子,他几乎痛晕过去。
赵广善全程都没看清这人什么面目,连衣服都不知道穿了什么,莫名其妙挨一顿揍,他还以为是什么强盗,连忙求饶说自己有钱,别打了别打了。
只听见那人冷哼了一声,就翻窗走了,连背影都没给赵广善留一秒。
第二天一早,大家都看赵广善站不起腰,问他发生了什么。他没干好事,也不好说,只是咬牙切齿地问莫莉昨晚去哪儿了,怎么不是从自己的厢房里来的。
莫莉垂着眼眸说遇到了女居士们,与她们聊佛经聊到半夜,便与她们住下了。
赵广善身体上全是伤,偏偏一穿衣服就看不出来,他哎呦哎呦地下了山就去做检查。
门诊医生正好在忙,就让黎深来检查。
“嗯,伤得不重。回去修养几天就好了。”黎深看了一眼他一身红的黑的各种淤青,面无表情地说道。
“医生,这……这……”赵广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都被人打成这样了还不重?
“你这是被谁打了吗?”黎深抬眼,隔着金丝框眼镜看他。
“没有没有,自己摔了一跤,从阶梯上滚了一圈……”赵广善连连摆手。
“我配一点跌打损伤的外敷药。背上的伤口你自己不太好弄,你看要我上门给你换吗?”黎深一边写问诊单一边询问。
赵广善一想觉得要是让李氏和其他人来弄,势必要多嘴,他点点头,“辛苦医生来了。顺便要不来把我弟弟那边也一起看看……”
“上门费用和药费左转去账房付好,预约时间先排一周三次。您直接在我的排班卡写上您的名字就行。”黎深利索地把问诊单,账单还有排班卡都递给了赵广善。
“好好好,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其实赵广善还真留了一个心眼子,去隔壁中医也查了一下,白胡子的中医老头也说基本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他才死了心。
这个夏天快走完了,但气温依旧没降下来。
黎深借着给赵广善换药的由头,又上门了。他先去赵广善那边简单做了个检查,淤青的地方都仔细地换了药。
然后他拿着手提箱就匆匆去了赵广和的房间。
莫莉不知道他要来,正横躺在里屋的美人榻上扇扇子眯眼睛休息。
黎深来了好几趟了,跟自己家似的,见丫头朱朱不在就迈开长腿自己进门。
白玉似的女人穿着藕粉色的旗袍,一吸一呼地起伏着,看样子睡得香甜。
黎深勾了勾嘴角,上前吻了一下她的脸颊,那吻轻得就像落了一朵花在她脸上。
他立刻开始调配镇定剂的药水,玻璃器皿不免发出一些叮叮当当的声音。
莫莉揉了揉眼睛,才发现黎深在眼前,她慌张地坐起身,捋了捋头发,“您怎么来了也不打招呼……”
表面倒是莫莉觉得自己招待不周,实则怪他来得突然,黎深笑了笑,调好了药水塞她手里,“睡得这么好,怎么叫你?”
莫莉撇了撇嘴,一双眸子水盈盈地看他,“您难得过来嘛……大哥叫您来的?您怎么说服他的……?”
“哦,他晚上庙里摔了一跤,我今天上门换药,顺便来给二少爷配药。”
“怪不得他第二天都直不起腰走路呢……严重吗?”莫莉问道。
“你还关心他?”黎深脸色不好看,冷哼一声。
“没有关心他,那我……他毕竟是大哥呢……”莫莉无奈地看着黎深,叹了一口气。
“不会死。”黎深说。
莫莉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反而弄笑了,“医生,您今天怎么火气这么大?”
“没有生气。”黎深拿起手提包就要走。
莫莉抓住他的手腕,她没用多少力气就把他留下了。
“您难得来一趟,怎么好让您带着火气回去?怎么了,黎深哥哥?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么?”莫莉用手指勾了勾他的掌心,轻轻问他。
黎深气早没了,站在她面前,低头隔着金丝眼镜看她,说 “没有,不是你的问题……你一向都是最好的。”
“是我生自己的气,见不得你困在这里,又恼自己现在没能力马上把你带出去。你大哥,也是个混蛋……但你还是这么好……你对谁都那么好……”
莫莉抿嘴笑着抬头看他,轻声说,“您瞎说了。黎深哥哥,我最关心您,我也最在乎您的感受,和别人不一样。”
她的眼睛,透亮清澈,看着黎深又认真又热切。
“你总要用您来称呼我么?我们认识这么多年……”黎深被哄得快飘起来,虽然心里高兴,但又忍不住挑毛病。
“因为黎深哥哥特别好呀,又是医生又是留过洋的人。您又比我大一些,我敬仰您,憧憬您……若不用您,实在没有礼数了。”莫莉乖巧地把自己的脸放进黎深宽大的掌心里,眼睛亮晶晶地仰望他。
黎深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低声说,“你那天晚上可没有用您……”
莫莉想起那天假山里的吻,脸一下子红了。
“为什么那个时候不用您?是忘记了还是什么意思?”黎深这时候就像好学生一样,非要刨根问底。
但男女之间的事情,哪有什么答案,无非就是动情了,忘我了,便没有尊卑有序了。
“讨厌,怎么问这个……”莫莉一下子推开了他的手,羞怯上了脸。
“那你到底是敬仰我还是讨厌我呢?你不说清楚,我不明白。”
黎深当然知道莫莉这是小女儿家对情郎的作派,她对他什么感情,他心里跟明镜一样,但他喜欢看她红着脸害羞的样子,忍不住拱火地一直问。
莫莉被他一直盯着,却无处可逃,又羞又恼,只心里骂他好坏 ,以前都不知道他这么坏!
她低头不语,脑袋耷拉着,脸红得像要从树上掉下来的苹果。
黎深心想也就这样放过她罢,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说,“逗你玩的……我都明白。”
“我又不是路边的猫猫狗狗……”莫莉微恼地用手指戳了一下黎深。
“你若真的是路边的小猫小狗,那倒是好了。我早就把你捡回家,好好养着。”黎深发出一声叹息。
“……黎深,我过得不好和你没关系。”莫莉用脸贴在黎深的掌心里,“就算你不帮我,我自己也会想办法……我不会赖在你身上的。”
他低垂着漆黑的眼睛,看着她乖巧又娇憨的模样,黎深低沉地说,“赖在我身上也无妨。”
“您这样我会被惯坏的。”莫莉撇了撇嘴,嫩粉色的嘴唇撅了一下。
黎深那天晚上亲她的时候光线不好,不知道她的嘴巴这样好看,他喉结动了一下。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托着她的下巴,大拇指摩挲着莫莉的下嘴唇,一时间两人都沉默地看着对方,跳动的心脏要从胸膛里震出来。
“不好吗?女孩子本就该富养着,不管是物质还是精神,都应该要给足了,才能把你养好了。”黎深意有所指,大拇指与莫莉的下唇贴在一起,完全不想分开。
他只要轻轻一按,莫莉一定会乖乖地张开嘴。
当然,事实也是如此,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的时候,他的大拇指已经伸进了她嘴里,大拇指按住了她的舌头。
莫莉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她与黎深间的空气热得发晕,嘴巴被打开了之后就这样任他检查似的用大拇指搅动。
血红的舌头和白皙的手指形成鲜明的对比,黎深身体都发紧,因为莫莉沉默的纵容又伸进了一个指关节。
她的嘴巴几乎吞进了他整根大拇指,本来只是舌尖被按着,现在是舌根都被按着。
黎深不禁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大拇指当做了压舌板,感受到她的舌头因为紧张绷紧了肌肉群,她的喉管也不断地收紧。
“放松。”他医生当惯了,下意识命令道。
放松,什么放松?莫莉脑子都转不过来,她仰着头,嘴里莫名其妙地放着他的大拇指,她红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医……生……”她含着手指,讲话也说不清,真是惹人怜爱。
黎深莫名心底有了些阴暗的欲望与想法,她真是太乖了……乖得让人忍不住欺负。
“很乖。”黎深拿出了自己的大拇指,晶莹剔透,他立刻低头吻她。
莫莉真的不明白怎么变成了这样,她本来只是午睡,也不知道他要来。
两人唇齿交缠了好一会儿,莫莉忍不住揪住黎深的衬衫,忘我地沉浸在这份偷来的时间里。
轻微的脚步声从大门处传过来,两个人几乎是才逼着彼此分开。
“呀,洋医生,您又来啦!”朱朱礼貌地相他打招呼。
黎深不动声色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扯皱的衬衫,清了清嗓子朝朱朱笑笑。
莫莉别过了脸,还在平复呼吸和脸上的潮红,不敢看朱朱。
要不是她还小,但凡来个成年人都感觉到气氛里的压抑与甜蜜。
黎深左手整理好衬衫,右手背着,忍不住大拇指和食指摩挲感受着,上面还有刚刚的唾液。
“我该走了。不用送了。”黎深拿起了手提箱,朝着莫莉点点头。
真是……太不好了。莫莉捧着自己发红的脸,实在忘不掉刚刚亲吻的感受,她从没有过这样的亲吻。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带着眼镜又书卷气的邻家哥哥是这样子来亲女人的。
Notes:
🍐:我是军医,不仅会治病,还懂些拳脚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