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 然后,你还得和第五分部的负责人开个会,过去几周他一直在非常坚持地询问你的意见,我怕我们再也无法避开他了…”
塔比尔(Tabiel)的声音像这样一直喋喋不休,语气平稳而单调,就像她熟练地在天堂的走廊中穿行一样,连看都不看手中的记事本一眼。
站在她旁边的亚茨拉斐尔,一边有些费劲地跟不上她的步伐,一边不禁对她对周围环境的熟悉感到有些敬畏,但同时他也祈祷自己永远都不会达到那个程度。如果有一天他能像塔比尔那样,眼睛几乎闭着就能避开走廊中间突然出现的柱子,那一天也许会是他慌张逃跑的开始——因为他将会对自己变成什么样感到恐惧。
幸运的是,目前的天堂依然广阔而陌生,每一条走廊和房间看起来都一模一样,这让亚茨拉斐尔暂时没有什么担忧。
可塔比尔就不同了,她甚至能像绕开道具一样绕过随意走动的天使,仿佛这些天使是天堂库存的一部分,已经在这些走廊里走了几千年。
(而且,知道天堂的情况后,这想法甚至有可能是真的,尽管这让人感到有些沮丧。)
“… 之后,尊贵的大天使米迦勒希望在你方便的时候见你一面……”塔比尔继续说道,语气依旧愉快而高效。
亚茨拉斐尔本来并不太高兴梅塔特隆让他配了一个“助手”来“帮助他找到立足点”,因为他知道最终塔比尔的主要任务是紧密盯着他,向“声音”汇报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但自然,亚茨拉斐尔无法拒绝这个提议,否则会显得可疑。于是他勉强笑了笑,感谢梅塔特隆的体贴,接着他就发现塔比尔突然出现在他身边,满怀热情,几乎没有离开过他。
她有点像穆里尔,充满热情和天真,但与此同时,亚茨拉斐尔毫不怀疑她对梅塔特隆完全忠诚,毫不犹豫地会把最有罪的事情都向他汇报,丝毫不顾及亚茨拉斐尔的命运。
毕竟,梅塔特隆肯定是特别挑选了她,因为她之前一直是那么得体的仆人。
一开始,亚茨拉斐尔确实有些担心,想知道梅塔特隆需要塔比尔的报告是否意味着他不信任自己的至高大天使,甚至怀疑亚茨拉斐尔有不轨之举。然而,亚茨拉斐尔并没有让这个想法打消他的决心,也没有让他放弃自己的计划——像克劳利自塔比尔到来以来一再坚持的那样。相反,亚茨拉斐尔依然坚定地决定保持假象,尽最大努力显得像是一个无可挑剔、谁也不用提防的天使。
毕竟,这就是他来这里的目的。
“是的,是的,真是太好了,”亚茨拉斐尔在某个时刻说道,打断了塔比尔一直喋喋不休的讲话,因为他现在已经学会了,如果不这么做,她的滔滔不绝会持续几个小时。“感谢天堂赐予你的组织能力。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果然,塔比尔听到夸奖后笑容满面,可能还会立刻向梅塔特隆报告,亚茨拉斐尔是多么好的人,尤其是比起前任至高大天使来说。
“不过,你一直都在不停工作,”亚茨拉斐尔指出。“我有点愧疚,占用了你那么多的时间。”
塔比尔的表情明确表示,这种想法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可能也永远不会。
“但是,请,能够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她坚持说道,语气里充满了崇敬,仿佛整个宇宙里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您对我们的事业是如此宝贵,能够稍微为您提供支持,甚至是一点点,都是我曾经从未敢梦想的事……”
当塔比尔喋喋不休时,亚茨拉斐尔不禁带着一丝伤感思索,她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梦想。
他对此深感怀疑。
亚茨拉斐尔叹了口气,任她再说一会儿,直到他们终于经过了档案室,趁机命令塔比尔去寻找一些随机的报告。凭借经验,他知道即便有天堂的力量在身,塔比尔也需要一些时间。于是,亚茨拉斐尔看着她埋头在文件堆中,心里不禁有些愧疚,觉得自己浪费了她的时间,但还是趁机悄悄溜出了房间。
他心中有了明确的目标,而且根据档案室的位置,他至少有58%的把握自己走在正确的轨道上。他走过几条明亮的走廊,偶尔点头回应那些偶尔与他擦肩而过的天使们,他们或是挥舞着四肢,或是谨慎地观察他。最终,他停在了一面毫不起眼的墙前。
他四下看了看,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然后按着特定的节奏轻轻敲击墙面。
墙壁打开,亚茨拉斐尔迅速走了进去,并在身后关上了它。
一旦他独自站在那条隐秘的通道里,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给自己片刻的喘息时间。毕竟,始终无法独处,实在是让人疲惫不堪。无论如何,总有一双警觉的眼睛在盯着你。
这种情况以前就很糟糕,但自从他一个月前从地球小小的旅行回来后,似乎每个人都更想把他留在视野中。亚茨拉斐尔知道,他们害怕他再次因情绪波动而震动天堂,所以一直在尽力寻找任何早期迹象,以防止另一次崩塌。
他也非常清楚,许多天使(至少那些在天堂里有发言权的)一直在强烈主张把亚茨拉斐尔完全排除在天堂之外。总体来说,这是对曾经发生的事情的合理反应。他们对一切感到困惑,害怕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这一次可能会带来更糟的后果。
然而,由于梅塔特隆希望亚茨拉斐尔继续留在这里,任何人都无法改变这一点。
不过,这也导致了流言四起,亚茨拉斐尔已经注意到了。许多人开始怀疑,为什么梅塔特隆会为了一个天使冒险危及天堂的安全,亚茨拉斐尔无疑更愿意看到这种讨论。让他们怀疑,让他们质疑。越是他们对这一切产生疑虑,越好。
不幸的是,这让亚茨拉斐尔几乎没有时间独处,这与他在地球上的生活形成了鲜明对比。当然,他很欣赏人类,但他总是喜欢独处的时光,只有他和他的书,还有一杯热巧克力,他非常怀念那些时光。
唯一一个能在他独处时闯入他世界而不让亚茨拉斐尔感到太生气的,也是目前他最为想念的人。
于是,在享受了几分钟的宁静之后,他鼓起勇气,条件反射般地摸了摸手指上的戒指,那枚看似无害却完全不是的戒指,小心翼翼地开口:“克劳利?”
这种方式的沟通还是有点奇怪,尤其是他还没有太多时间适应,毕竟天堂里总是有人在各个时段打扰他。
他等待着(既是期待,又是紧张)最终当脑海里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天使?”时,他不由得一惊。
是的,这确实需要更多的时间去适应。
“哦,克劳利,”亚茨拉斐尔叹了口气,“听到你的声音真好。”
已经太久了。
显然,克劳利也有同样的感觉,因为他有些不满地回应道:“天使,你去哪儿了?我已经一周没收到你的消息了。”
亚茨拉斐尔抿紧嘴唇,克劳利的语气中明显带着关心,尽管语气有些不悦,却几乎让他情不自禁地感动得有些过头。
“我每天都有联系你,”亚茨拉斐尔提醒他。
“是的,联系了,”克劳利闷闷不乐地回答。“但那种快速的‘嘿,克劳利,我只是来告诉你我还活着,拜拜!’可不算什么真正的交流。”
亚茨拉斐尔哼了一声:“我答应过你定期联系的。”
克劳利让他发誓的,就在他回到天堂之前。他坚持无论如何,不管他多忙,都要时刻把那个恶魔放在心里,保持联系。
他也确实做到了。
“是啊,不过要是能有一场真正的对话就好了,”克劳利抱怨道,“而不是那种像‘我只是来打个招呼’的快速消息,好像我只是个随便想起的附带品。”
亚茨拉斐尔皱了皱眉:“我向你保证,亲爱的,你绝不是附带品。”
克劳利发出了一连串听不懂的声音,亚茨拉斐尔却像是在品味一首只为他写的美丽诗篇,陶醉其中。
“你知道我被监视的有多么严密,”亚茨拉斐尔说道。“而且我不能在和其他天使在一起时跟你说话。我不确定他们是否能感应到我们之间的联系,如果太过靠近,我不想冒这个风险。”
“天使——”
“此外,我知道在和你用心灵沟通时,我的面部表情会暴露我,”亚茨拉斐尔补充道,嘴角浮现出一丝柔和的微笑。“我记得妮娜有一次叫它‘神魂颠倒’……”
克劳利再次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而亚茨拉斐尔对此感到无比喜悦。
“我……我就是不喜欢这样,”恶魔最终勉强哼出几句话。“我不喜欢他们这么紧盯着你——”
“你已经提过了,”亚茨拉斐尔平静地说。“而且说了不止一次。”
“那为什么你不听呢?”克劳利抱怨道。“这太可疑了。太危险了。它是——”
“可以理解的,”亚茨拉斐尔立刻打断他,不想再重新讨论这个问题。“不知怎么的,我在天堂引发了地震。那是从技术上讲不该发生的事,因为我们脚下没有任何地面的。然而,我做到了。”他摇了摇头,依然对这件事感到难以置信。“他们有权保持警惕。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克劳利通过他们的联系明显地咬紧牙关,显然不满自己无法在这个问题上反驳亚茨拉斐尔的逻辑。
“而且,这实际上开始让梅塔特隆陷入困境,”亚茨拉斐尔告诉他,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天使们开始怀疑,既然我对天堂这么危险,为什么梅塔特隆还要把我留在这里。他们开始对他产生怀疑。”
克劳利似乎对这个变化产生了兴趣。“哦?”
“是的,”亚茨拉斐尔确认道。“我不是说这最终会对我们有什么帮助。最终他可能会告诉他们这只是上帝的旨意,而大多数天使会相信他——”
“但不是所有人,”克劳利接过话头。“他们会开始怀疑。就像米迦勒那样。就像也许许多人已经在做的,虽然我们还不知道。”
亚茨拉斐尔点了点头。“这不多,但绝对是个开始。”
这就是他们所需要的——一个开始。
一个可以建立自由意志的起点。
“不过我还是不喜欢,”克劳利不厌其烦地指出,“那些警觉的眼睛盯着你……”
亚茨拉斐尔并不打算反驳。他知道,这的确是一个令人不舒服的局面。
“我知道,亲爱的,”他轻声叹息,“我也不喜欢这样。但它必须得做,必须得忍受——”
“为什么非得是你呢?”
克劳利的声音中充满了情感,满是脆弱,而亚茨拉斐尔此刻只想把他抱进怀里。
于是,亚茨拉斐尔没有回答克劳利那个无法真正回答的问题,而是低声说道:“我想你了,真的是非常想你。我希望我能和你在一起。”
自从他来到天堂以来,亚茨拉斐尔每次都在这么说,这句话并没有变得不真实。相反,它每天都在变得愈加强烈。
与此同时,克劳利深深叹了口气:“那就回来吧,天使。你知道该去哪儿找我。”
就在那儿,亚茨拉斐尔心爱的书店里。
外面停着那辆宾利。
一切都如此简单、轻松,是亚茨拉斐尔一生中所渴望的一切。
然而他无法得到。至少现在不行。
“你知道我不能这么做,”亚茨拉斐尔说道,悲伤的渴望填满了他每一寸肌肤。“现在还太早。我不想频繁回到地球,万一梅塔特隆变得不信任我,哪天跟踪我过来。如果他发现我们两个……嗯,发现我们又在沟通了什么的……那可能会引发一些尴尬的问题,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不露出破绽地回答。”
而且,他根本不想让梅塔特隆注意到克劳利,不管他对这些情况有什么看法。
那不是亚茨拉斐尔愿意冒的险。
“你不需要任何人的许可,”克劳利抱怨道,“天使,直接用戒指啊。眨眼之间就能回到书店里。”
亚茨拉斐尔看了一眼手指上的戒指。他知道,技术上来说,确实能在几毫秒之内跳进恶魔的怀抱。毕竟,那个委托制作这些戒指的人类国王,显然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每晚与他的爱人共度时光,尽管他们在那个时候住在国家的不同一端。
但问题是……
关于这些戒指,天堂的报告非常简略,而且到目前为止,没人提到如何在一切结束后,跳回原点。亚茨拉斐尔意识到,这应该是可以实现的,因为那个国王每次和妻子共度夜晚后,第二天早上都会回到战场,但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是不是只需要非常强烈地愿望,或者其中有什么咒语或特别的步骤,而那些将戒指藏在宝库里的天使们从未打算去了解的呢?
亚茨拉斐尔不知道,而这让他感到非常困扰。
“我不知道怎么回去,”他叹了口气。“太冒险了。”
克劳利发出了一些不太愉快的声音。“我们可以试试,”他接着提议。“来书店,我们可以尝试不同的方法,看看能不能找到跳回起点的办法。我敢肯定这不是火箭科学。”
亚茨拉斐尔深吸一口气。“克劳利——”
“如果我们找不到解决办法,”恶魔赶紧补充,“你就悄悄地回天堂。其实挺容易的。”
“可不是那么简单,”亚茨拉斐尔抗议道。
“在过去几个月里,我已经做过两次了,”克劳利提醒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亚茨拉斐尔知道自己不该觉得它那么可爱,可偏偏就是这样。“所以别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
亚茨拉斐尔皱起了眉头。当然,他知道这可能行得通。但也有可能导致梅塔特隆在过程中发现他,并开始怀疑亚茨拉斐尔是怎么回到地球的——没有使用电梯或升降机。如果他稍微仔细看一下那个戒指……
嗯,这不值得冒这个险。
“不,我们应该只在紧急情况下使用它,”亚茨拉斐尔做出决定,尽管这让他的心情沉重。“而且,米迦勒一直在要求见我。也许她发现了什么能帮助我们应对这场可怕的‘第二次降临’的事情……”
克劳利听到那个大天使的名字时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我不信她,”他咆哮道。
亚茨拉斐尔并不怪他。
“我也不信,”他同意道。“但是我们还能有什么选择呢?我相信她目前是真心的——至少现在是。她从假装和我们合作中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克劳利哼了一声。“你是说,除了她打算亲手让你堕落后,继任至高大天使的职位?是吧,呵呵……”
这自然也是亚茨拉斐尔心中所虑的。但事实上,他们也没什么能做的。
而且——
“这计划也太复杂了,你不觉得吗?”亚茨拉斐尔问道。“如果她只是想让我消失,她完全可以用一百万种更简单的方法。”
此刻,除了至少相信米迦勒忠于上帝而非任何其他人,亚茨拉斐尔别无选择。他相信她对梅塔特隆的疑虑是真诚的,而这就是目前最重要的。
“好吧,算了,”克劳利一声叹息后妥协。“米迦勒也不算特别聪明,我承认。要是她能直接揭发你,凭什么还搞复杂的计划?比如说,指控你和恶魔勾结之类的。”
亚茨拉斐尔皱了皱眉头。“我没有勾结——”
“哦,你有一点。”克劳利的笑声几乎能通过他们的心灵连接传递出来。“而且你喜欢。”
最初,亚茨拉斐尔出于原则拒绝脸红,但随即他意识到周围没人能看到他,于是脸颊瞬间就有了温度。
“你真是荒谬。”他温柔地斥责着那只恶魔。
克劳利轻笑。“而且你也喜欢这一点。”
再次,那股想要与克劳利在一起的强烈冲动,让亚茨拉斐尔几乎觉得自己的本质要被撕裂。过去,他曾经在几个世纪里从未见过克劳利,而如今仅仅一个薄弱的月就足以将亚茨拉斐尔逼近彻底崩溃的边缘。
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如此深切地想念某个人。
突然间,他感觉到四周有什么东西在改变,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正触碰着手指上的戒指,下意识地准备跳到克劳利那里,毫不顾忌后果。内心的渴望强烈到让他的大脑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迅速缩回手指,责怪自己怎么会这么冲动。
是的,现在见到克劳利简直是天堂。但这也意味着会带来一堆问题,最终会让他们的生活更加复杂。
他们不能犯错。
于是,他没有做出愚蠢的决定,虽然内心深处想的正是那一场面,他匆忙说道:“我得回去。塔比尔很可能已经找到那些假报告了,她工作效率真是惊人,我们可不希望她向梅塔特隆报告我失踪了一段时间……”
他喋喋不休地继续说了几分钟,列出所有回到天使行列,继续演戏的理由,但最终听起来像是在劝说自己,而不是克劳利。最后,他终于闭上了嘴。
“天使,”克劳利终于低声说道,亚茨拉斐尔那头已经太久没有回应,“请你小心。”
他每次结束对话时都这么说。
而且,奇怪的是,他每次说这句话时,声音听起来都越来越担忧。
亚茨拉斐尔爱他,想念他,渴望着和他再次相聚。
而这一次,他不再羞怯于表达自己的感受。
“我爱你,”亚茨拉斐尔对他说,因为这就是事实,克劳利值得听到这句话,越多越好。
克劳利还没有回说这些话。亚茨拉斐尔甚至不确定一个恶魔是否能够说出这句话,而不立刻燃烧成灰烬。
但这并不重要。克劳利通过他所有的方式——他说的和做的——都表达了这一点,哪怕没有那三个字。
今天,他用一句真诚的话语说:“我要确保没人买你的一本书,天使。” 这就是亚茨拉斐尔需要的所有爱的宣言。
当他走回天堂明亮的走廊时,一抹温暖的微笑伴随着他一路回到档案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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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结束与亚茨拉斐尔的对话后,克劳利总是感到既无比兴奋,又极度痛苦。
兴奋是因为,能够在他的一天中听到亚茨拉斐尔的声音,已经成了他最期待的时刻。知道他还活得好好的,这让克劳利心安。多亏了他们之间的戒指连接,克劳利对这个天使的感情愈发深厚,现在他甚至能察觉到亚茨拉斐尔是否状态不好,哪怕对方嘴上总说没事。因此,他们之间没有掩饰,也没有为了彼此好心隐瞒什么。
不,克劳利总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一次,亚茨拉斐尔有些紧张,其实自从他来到天堂后就一直这样。
但总体而言,他依然积极且自信。显然,他对进展感到满意,而克劳利当然也为他感到高兴。少一点麻烦,才是最好的。
然而,每次结束短短的对话时,克劳利也总是感到无比痛苦,因为那意味着要把亚茨拉斐尔留在天堂那片充满不可预测的地方,独自一人。是的,亚茨拉斐尔有戒指,那种“安全保障”让克劳利稍感安心,但依然有太多的事情可能出错,而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
更何况,他想念亚茨拉斐尔。想念他们的小型晚餐约会,想念他们那种通宵达旦的讨论,谈论一切或什么都不谈。想念亚茨拉斐尔那种不同时间下看他的眼神——有时是恼怒,有时是宠爱,有时是烦躁,也有时是柔情。他想念天使就在自己身边,两人并肩生活,步调一致。
没有他在身边,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对劲。
克劳利叹了口气,走到窗前,望向外面。他自从亚茨拉斐尔离开后,几乎一直躲在书店里,很少露面,生怕引起任何注意,避免因为某种原因让天使陷入危险。可是偶尔,他不得不走出去,重新审视一切。他得提醒自己,他们为什么要做这一切,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
于是,他看着窗外的人群。
那些匆匆从书店前走过的人们,他们的目光只紧盯着手表,因为他们总是为那些超重要的事情而迟到。那些停留片刻的人,或许在街角等朋友,或是耐心地让他们的狗在每个看似有趣的路边物品上嗅上一嗅。还有那些长时间停留的人们——邻居、商店老板,以及那些坐在妮娜咖啡馆里,慢慢享受热饮、似乎拥有整个世界时间的人,而不是拿着那种克劳利现在已经不确定是不是地狱发明的可恶外带杯。
这些人类真是五彩斑斓、各具特色,却也如此的无知。
他们根本不知道亚茨拉斐尔目前为了他们所冒的风险,而他们很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这有些不公平,克劳利不得不承认,因为那个天使应该得到所有的认可,但与此同时,他也深知亚茨拉斐尔是绝对不愿意让任何人对他大做文章的。天使总是装作停止末日并不是什么大事,事实上几乎每个人都会做(尽管大家都知道这远非事实),这种性格特征既让克劳利讨厌,又让他不由自主地爱上。
不知不觉中,克劳利已经变成了蛇的形态(因为有时候以蛇的形态处理这些事似乎要简单得多),他蜷缩在窗台上,继续看着外面匆匆而过的人们。当然,他现在已经足够大且显眼,但如同以往,大多数人甚至连他一眼都不看。而那些偶尔瞥见他的,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显然决定克劳利只是窗户上的某种装饰品,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存在,然后便继续他们的路。
只有一个穿着向日葵裙子的小女孩在某个时刻停在他面前,透过玻璃瞪大了眼睛,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显然对这个景象感到非常高兴。克劳利努力扭曲着嘴角想要回以一笑,他知道在这种形态下,那笑容看起来可能比冷脸更让人不安,但小女孩却咯咯笑着,随后在远处有人叫她时,兴奋地跑开了。
克劳利盯着她的背影,心中默念了一遍,是的,这就是他们这么做的原因。这就是他最终让亚茨拉斐尔离开,而不是把他一棒子敲晕,强行带着他去阿尔法星系的原因。
为了穿着向日葵裙子的小女孩们。
为了那些真正应有机会过上正常生活的人们,在天堂从天而降,按自己的标准选择谁值得进入天堂,谁是即将被永远毁灭的罪人之前。
还有那些经常被遗忘的人们——克劳利忍不住这么想,在看见两只猫蜷缩在某个角落时。因为他很确定天堂根本不打算为地球上的所有动物做任何安排,可能连一秒钟都不会犹豫,就把它们和地球一起蒸发掉。
那真是可惜。
是的,他们是为所有人而战。
也是为了他们自己。为了回到那些愚蠢的小生活,充满了书籍、戏剧、寿司和家养植物。
至少,这是克劳利一次又一次在心里告诉自己的理由,今天,可能已经是第二十七次了。
“你不觉得你有点太显眼了吗?”突然,一个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把他从沉思中拉回现实。“就这么躺在那里,任由全世界都看见?”
克劳利转过头,看到穆里尔站在他面前,正紧张地摆弄着双手。
“我答应了亚茨拉斐尔,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在这里。”祂提醒克劳利。“而如果没有人直接问我看到你在窗户里的事,那肯定会容易得多。因为我实在是个糟糕的骗子,我想我连撒个谎都做不到——”
祂继续喋喋不休,速度快得几乎要闪电般地陷入了恐慌,只是想象一下要弯曲事实的那一刻,克劳利叹了口气,从窗台上滑下来,在任何人看不见的地方重新变回人形。
“别开始过度呼吸了,小天使,”克劳利说道,“我可不想解释为什么你死在我的看守下。”
果然,穆里尔并没有把这当成玩笑,而是惊恐地盯着他,显然真心认为祂可能会因此死去。祂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虽然并不需要这样做,接着大声地从一数到二十。很可能是从亚茨拉斐尔的书里学到的技巧。
最终,祂似乎又平静了下来。“好吧,好吧,”他们说道,“我没事……”
克劳利打量着祂,毫不掩饰地不以为然。“我猜你在真正的压力下会表现得很出色。”
穆里尔立刻露出笑容。“哦,谢谢——”
“那是讽刺,”恶魔解释道。
穆里尔的肩膀瞬间耷拉下来。“哦,”祂又说了一声,这次显得失望。
克劳利咬紧牙关,他从来不喜欢应对任何天使,除了亚茨拉斐尔,但不知怎么的,自己还是走上前,拍了拍穆里尔的胳膊,给了祂一点安慰。
“别担心,你还有其他优点,”恶魔说。然后再次感到疑惑,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最终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到底得罪了谁,竟然不配拥有任何轻松和简单的生活?
(嗯,是的,显然是上帝。但她真的需要再加这么多麻烦吗?难道堕落事件还不够了吗?)
“你到底在那儿干什么?”穆里尔问,目光牢牢盯着克劳利刚刚离开的窗台。“你又在闷闷不乐吗?”
克劳利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我才没有——我没有闷闷不乐——!”
天使们的胆量真是令人吃惊。
然而,穆里尔似乎并不太信服。“那你是心情低落吗?”
天使的胆量,真是——
克劳利像蛇一样嘶嘶作响,他正在考虑是否真要把穆里尔丢进外面的垃圾桶里。
“我绝对不是在‘心情低落’——”
他甚至摘下了墨镜,眼神锐利得像刀一样,似乎要穿透她的灵魂。
然而,穆里尔依旧不为所动,克劳利真搞不清楚她是缺乏生存本能,还是某种原因让她确信自己面前的这个恶魔不过是只可爱的小猫咪,根本不需要害怕。
不管是哪一种,都相当愚蠢。
“我觉得你就是在心情低落,”穆里尔却满不在乎地解释道,语气还很愉快。“这几个月我读了很多书,每当故事的主角站在窗前,神情落寞时,他们大多是在渴望——”
“你读的书太多了,”克劳利毫不客气地打断她。
“但是亚茨拉斐尔说我应该多读书,”穆里尔反驳道,“这能提升我的‘批判性思维能力’。”
克劳利嗤笑一声。“你那‘批判性思维’告诉你我在痴情?”
“是的,”她高兴地点点头。
克劳利咬紧牙关,强忍着不把几本书砸到她脸上。“天使们,”他低声嘀咕,“永远是令我痛苦的存在,想尽一切办法让事情变得更糟。”
穆里尔眨了眨眼。“我没……”
但她立刻停住了话,因为克劳利用手做了个戏剧性的挥动,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忘了吧,”他嘟囔道,“去和你的书玩吧,宝贝天使。如果你再敢分析我一次,我就把你喂给隔壁的猫,你听见了吗?”
穆里尔立刻溜走了,至少现在祂已经足够聪明,明白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
克劳利看着她消失在书店深处,摇头表示难以置信。
痴情?
他?
开什么玩笑。
天使们真是疯了。
——————
塔比尔在走过一条陌生走廊时找到了亚茨拉斐尔,他有些迷茫,但又不愿意开口问路,因为作为一位合格的天使,他本应熟知天堂的每一寸角落。
不过塔比尔显然没有评论他明显的迷茫,反而继续拉着他去见各种天使和参加那些关于天堂大计的会议。虽然亚茨拉斐尔对这些事毫不关心,但他还是像使命般地完成着每一个细节,大家似乎都因他对任何琐碎事务的热情而感到高兴,而亚茨拉斐尔也只是微笑着,尽力装作感兴趣,尽力配合。
毕竟,他是至高大天使,理应对这些事情有所关心,对吧?
就在他终于摆脱塔比尔,准备去见米迦勒时,他被一个人拦住了。最初,他几乎没能抑制住对有人如此坚定地挡住他去路的怒气,但当他意识到是梅塔特隆时,他立刻挺直了脊背,脸上挂上了一个极具亲和力的笑容。
“亚茨拉斐尔,”梅塔特隆大声说道,声音清晰地传遍了周围的每一个角落,“我到处找你。”
亚茨拉斐尔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回答道:“哦,抱歉,我不知道您需要我。如果我知道了——”
梅塔特隆立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没关系。”
然而,亚茨拉斐尔感觉这“没关系”其实很重要,他不禁想,或许可怜的塔比尔会因为没有随时向梅塔特隆报告至高大天使的行踪而受到惩罚。
“我怎么能帮您?”亚茨拉斐尔轻柔地眨了眨眼,这个动作是他应对那些特别令人厌烦的顾客时的标配。看起来温柔且礼貌,但根据克劳利的说法,如果你懂得观察,其实是完全在表达“如果你再浪费我一秒钟,我就让你的人生变成地狱”的意思。
(“这叫做客户服务微笑,天使。这实在是太好笑了,而且也是地球上最危险的东西之一!”)
幸运的是,梅塔特隆就像大多数亚茨拉斐尔不喜欢的顾客一样,毫无察觉。
“我正准备去见米迦勒,”亚茨拉斐尔补充道,希望梅塔特隆那颗黑暗的心灵所承载的某些沉重负担能够再等一两个小时。自从他一直在拖延这次会面——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在急切的心情中显得太过可疑——他已经忍到现在,几乎快要无法承受了。如果米迦勒确实找到了一些重要的信息,亚茨拉斐尔现在就必须知道。
“米迦勒,是吗?”梅塔特隆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事了如指掌。“我很高兴看到你们两人能够克服分歧。”
亚茨拉斐尔忍不住咬了下下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最后他选择了不动声色。他和米迦勒依然只能算是勉强的盟友,最多也只能说是“强忍着合作”,而且亚茨拉斐尔极度怀疑这种状况会有什么改变,但他们过去几周,除了强制性的会议之外,确实经常一起翻阅天堂的庞大记录,追踪第二次降临的具体计划,显然梅塔特隆已经注意到了这一变化。
不过,亚茨拉斐尔拒绝让自己因此而失去冷静。他平静地说:“米迦勒和我,嗯,可以说我们已经达成了一些共识。如果我们希望天堂运转顺利,就不能仅仅生活在敌对之中。更大的利益比任何……呃,任何分歧都要重要。”
梅塔特隆听后点了点头,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确实如此,”他同意道。“我很高兴看到这一点。”
亚茨拉斐尔挺了挺胸,仿佛这些话真的对他有着非凡的意义。
“那么,我不想占用太多你的时间,”梅塔特隆继续说道,“我只是有一个……有点棘手的问题想和你商量。因为这是一个有些敏感的事情,我觉得不宜在其他人面前提起。”
他粗暴地抓住亚茨拉斐尔的胳膊,毫不温柔地将他拉进一个看似足够隐蔽的角落,以免被第三方打扰。
亚茨拉斐尔眨了眨眼,努力平复内心的焦虑。“怎么了?”
梅塔特隆长叹一声。“是关于地狱的事情。”
亚茨拉斐尔忍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地狱?”
“那里似乎有些事情正在发生。”梅塔特隆低声说道,声音压得很低,迫使亚茨拉斐尔凑近一点。“我不能确切说是什么,只是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变化。”
亚茨拉斐尔皱了皱眉,必须承认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情。说实话,在他努力融入天堂并试图寻找关于即将到来的末日信息的过程中,他几乎没有浪费时间去关注地狱的动向。
“我在想,”梅塔特隆继续说道,“你是否听到过什么消息。嗯,考虑到你和地狱……呃,特殊的关系。”
亚茨拉斐尔听到这话不禁流露出几分愠色。“我和地狱没有什么特殊关系。”
梅塔特隆显然对他的反应持强烈不同意见。“嗯,几乎每个人都知道……”
他挥了挥手,做了个模糊的手势,虽然并没有说什么具体的,但不用猜也知道他指的是克劳利。
亚茨拉斐尔拼命保持镇定。“我可以向你保证,克劳利现在几乎和地狱没有任何联系了。”
他挑了挑眉,等待梅塔特隆反驳他,当然,梅塔特隆无法反驳,因为不久前,他曾向克劳利提供了重新恢复天使身份的机会,而一个单纯的恶魔,若完全固守着恶魔本分,根本不可能获得这样的机会。梅塔特隆很可能只是出于自私的动机提出了这个机会,根本不在乎克劳利的邪恶身份,但表面上,他必须维持一个假象,表现得像是相信克劳利是一个守法公民,否则他的提议就显得太过可疑了。
因此,梅塔特隆很容易地同意了:“当然,我知道这一点。我并没有暗示克劳利依然紧密地与地狱和它的价值观相连。”梅塔特隆摇了摇头,表明他的立场。“然而,毕竟他依然是个恶魔,因此他与地狱有某些联系。所以我只是想知道,他是否听到过什么关于这件事的消息……”
起初,亚茨拉斐尔本能地想告诉他,克劳利根本没有提起过这种事情,但他在最后一刻突然记起,他现在应该和那个恶魔彻底断绝关系,不管是情感上的还是其他任何方式。
“我不知道,”亚茨拉斐尔回答,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在压抑着情感。“自从……嗯,自从我和你一起去了……之后,我就没和克劳利说过话。”
梅塔特隆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目光紧紧锁定亚茨拉斐尔,犹如探究他灵魂深处的秘密。亚茨拉斐尔努力忍住颤抖,几乎想要在那一刻崩溃。
“那真是太遗憾了,”梅塔特隆终于开口,声音平滑,却又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我原以为你可能会在你……嗯,几周前在地球上的那次‘短暂逗留’期间,去找他。去让他意识到自己所犯的错误,再次试图说服他,回到天堂是他不应错过的一个伟大机会。”
从梅塔特隆的角度来看,这一切当然是有道理的。太多人都知道亚茨拉斐尔对克劳利的感情,而合理的推测是,他不可能轻易放弃这一切。尤其是在第二次降临的威胁以及罪人的毁灭迫在眉睫的情况下。大家都知道,如果克劳利继续作为恶魔存在,他必然会死,而他们也都知道亚茨拉斐尔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而不做任何努力去挽回。
“我承认,我原本打算与克劳利继续对话,让他看到光明。” 亚茨拉斐尔露出一丝假笑,因为任何其他说法都会显得不合逻辑,从而引起梅塔特隆的怀疑。“但他不在。不管我怎么努力,他显然是不想被找到。”
梅塔特隆沉默片刻,似乎在琢磨亚茨拉斐尔是否在说谎,然而由于他缺乏辨别他人撒谎的经验,所以他并未将亚茨拉斐尔微微抽动的眉毛解读为撒谎的迹象,只是认为那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眉毛抽动。
最终,他那根深蒂固的信念——“没有天使会对其他天使撒谎”——足以让他不去质疑亚茨拉斐尔的话。
与此同时,亚茨拉斐尔心中暗自记下,必须采取更多的预防措施,确保克劳利不被外界察觉。到目前为止,他只是恢复了书店的使馆地位,并以为这已经足够,因为他根本没想到梅塔特隆会对书店产生兴趣。毕竟,他只是把书店交给了穆里尔,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但如果他现在又来询问克劳利,那么亚茨拉斐尔认为,再进一步隐藏克劳利应该不会有什么坏处。
(尽管克劳利肯定不会喜欢,而且一定会与亚茨拉斐尔作对。)
“真遗憾。”梅塔特隆最终叹了口气。“我原本希望能得到一些启示。”
亚茨拉斐尔歪了歪头,“你就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地狱发生了什么事?”
梅塔特隆摇了摇头。“我无法确定,”他坦白道,“可能只是内部分歧,也许是领导层更替。尤其是自从领主别西卜……嗯,离开之后。”他念出这个词时满是厌恶和困惑,显然对这一切仍感到震惊,和其他人一样。“但也可能是别的原因。地狱肯定不愿透露任何信息。”
亚茨拉斐尔提醒自己稍后得问问克劳利。到目前为止,克劳利在他们的对话中没有提到任何异样,看来他自己也没注意到什么不对劲,但如果有人能悄悄查出点什么,那一定是克劳利。
“嗯,我真是抱歉,目前我无法提供更多帮助。”亚茨拉斐尔恢复了他那副客户服务的面孔。“不过,随时欢迎您在其他事务上寻求我的支持。”
梅塔特隆点了点头。“我真的很感激。”然后他停顿了一下,显然在思考什么,眼神游移在亚茨拉斐尔的身上。“也许你该考虑重新联系一下克劳利,至少从他那里获取一些信息。我可以帮你找到他。”
亚茨拉斐尔听到这个提议时差点露出反感的表情。无法想象梅塔特隆如果真的找到克劳利,会对这个情况有什么反应,特别是如果他真把克劳利从书店里找出来的话。
不过,亚茨拉斐尔假装在考虑这个建议,装作梅塔特隆的提议既宽容又慷慨,而不是立刻拒绝的那种。
最后,他尽量保持冷静地说:“感谢您的提议,但我其实有自己的办法找到克劳利。如果我没能成功,肯定会向您求助。”
“不过,还是带上些人手吧,”梅塔特隆指出。“你永远不知道,碰到恶魔时会有什么意外。”
亚茨拉斐尔尽力不让自己看起来过于愤怒,他回应道:“别担心,克劳利不会伤害我。”
“上次你们的离别可不算愉快,”梅塔特隆提醒他。
亚茨拉斐尔只是直视前方,真正的情感被一堆假装的情绪所掩盖。他脑海中的声音不停地在大喊:不要泄露自己,不要泄露自己……
“那么,我理解正确吗?您是希望我去地球寻找克劳利?”他问道。
“地狱那边的情况令人担忧,”梅塔特隆说道。“若能有任何关于背后原因的线索,将不胜感激。”
这显然是在说“是的”。
尽管亚茨拉斐尔并不确定这是值得庆祝的事,但他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毕竟,既然梅塔特隆显然对这次任务有个人兴趣,他一定会在他访问期间紧盯着这位至高大天使。亚茨拉斐尔十分怀疑,若他真想将克劳利从这一切中排除在外,那亲自见面应该是不安全的。
而他仍然决心如此。
不,亚茨拉斐尔最好假装自己没能找到克劳利,再空手而归。
但能再次踏上地球,也算是一种安慰。
或许他还能偷偷远远地瞥见克劳利一眼。虽然这远远不够,但仍然听起来很美好。
于是他对梅塔特隆说道:“我不会让您失望的。”这句话,他一句也不信。
Chapter Text
亚茨拉斐尔几乎是带着沉重的气氛冲进了米迦勒的办公室,在确保四周没有其他人之后,他迫不及待地说道:“请告诉我,你找到什么办法阻止‘第二次降临’了吗?”
米迦勒依旧坐在桌前,脸上带着一贯严肃的神情,投给他一个非常不满的眼神。
她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冷冷地注视着他,看着他整理一下衣襟,尽量恢复自己的风度。
“我很抱歉,”他终于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补充道,“我刚刚碰到了梅塔特隆,我大概有些……有些激动。”他挥了挥手,试图用这个动作表达自己复杂的情绪,而不需要直接说出来。“请,告诉我,你找到什么了吗?”
米迦勒依旧用一种让人觉得她随时可能把他压在脚下的眼神打量着他。
“先把话说清楚,”她终于开口,声音冷若冰霜。“我不是来阻止‘第二次降临’的。如果你真觉得我会做这种事,你完全可以选择离开,永远不要再回来。”
她用手指指向紧闭的门,亚茨拉斐尔不禁吞了吞口水,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过去无数次与这些强大无比的天使们对峙的情景——尤其是当他还只是个低级的权天使时,那时他简直是惧怕这些全能的大神。
(至今,他依然对他们心生恐惧。只是他不得不时刻提醒自己,现在他实际上已经是他们的上级了,技术上讲他无需再对这些强者感到害怕。)
(不过,老习惯很难改。)
“‘第二次降临’将是天堂的至高荣耀,”米迦勒满怀热情地重申着天使们的官方立场,虽然这种激情对于她来说算得上是非常不常见的。“而我绝不会阻止它。甚至考虑这个念头都是亵渎之举,你在我面前或任何人面前提起这类话题时,最好小心点,亚茨拉斐尔。”
亚兹拉斐尔讨厌自己被训斥得像个孩子,尽管他明明什么也没做,根本没有什么可羞愧的。
“我并不是因为想结束这一切才和你合作的,”米迦勒咝着声音说道,“不,我在这里是因为我严重怀疑目前正在发生的事情真的是祂的旨意。因为我只愿意遵从上帝的意愿,而不是任何人的。”
亚兹拉斐尔皱了皱眉,但没有与她争辩。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现在再去纠结已经是愚蠢的。米迦勒一向固执,而亚兹拉斐尔的书虽然鼓励她用些批判性思维去质疑天堂发生的种种事情,但如果上帝亲自现身,下一秒告诉她要发动“世界末日”,米迦勒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去执行。
亚兹拉斐尔清楚这一点,虽然他不高兴,但此刻他也不能要求更多。
“好吧,我明白了,”他赶紧回应,“以后我会更谨慎用词。”
米迦勒只是瞪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但是,你有新的信息吗?”亚兹拉斐尔在他们之间再次陷入一阵紧张的沉默后,继续问道,“当然,是关于阻止梅塔特隆的,而不是‘第二次降临’。”
米迦勒又狠狠瞪了他一会儿,然后推过一张纸,“这是几周前发布的报告,”她解释道,“梅塔特隆要求见‘圣子’。不过,我无法说它的结果如何,因为一半的记录都缺失了。”
亚兹拉斐尔皱了皱眉,“圣子?”
米迦勒看着他,仿佛觉得他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基督!”她特别强调道,“耶稣·基督!”
亚兹拉斐尔努力让自己不显得慌乱,但结果完全失败了。“我是说,我知道,”他低声嘀咕道,“我知道他是谁……”
当然,他知道。尽管米迦勒可能会认为他不聪明,但他可不是傻瓜。
而且,现在听到基督的名字他当然不会感到惊讶。毕竟,虽然他们可能不了解具体会导致‘第二次降临’的事件,但每个人都知道,包括大多数人类,上帝的儿子在这一切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只是我有点惊讶,梅塔特隆居然还需要请求与基督见面,”亚兹拉斐尔说道,“我原本以为……我以为梅塔特隆可以轻松地去拜访基督,而不需要事先做那么多的官僚程序。”
听起来并不像是什么复杂的事情,应该不需要填什么请求表格。
不过,毕竟这是天堂。没有什么事情不涉及官僚主义。
“好吧,至少这算是一个开始,”亚兹拉斐尔不得不承认,“尽管这些,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如果梅塔特隆已经开始与基督见面,那么事情很可能就会开始有了进展,正如人类常说的那样。
这确实是个非常糟糕的消息。
亚兹拉斐尔其实希望他们还能有更多时间——更多的时间去收集真正的情报、真正的证据,而不是单凭肚子里的那种模糊不安的感觉——但如果梅塔特隆现在已经在推动事情,那就没有再浪费一秒钟的时间了。
看起来,反制措施需要启动了。
而亚兹拉斐尔已经知道了,第一步是什么。
“那我们也需要去见基督。”他宣布道。
亚兹拉斐尔已经思考了好一阵子。毕竟,基督对于梅塔特隆的计划至关重要,他很可能会顺从,因为从小到大他一直被告知,他是在履行自己的命运,遵从上帝的旨意。
但根据克劳利告诉他的情况,基督其实是个非常聪明、机智的人,亚兹拉斐尔希望他能对自己陈述的理由有所反应。也许,只需要一场简单的对话,他就能将这一切暂时搁置。只要基督拒绝参与“世界末日”——至少在与上帝沟通之后,若他们猜测梅塔特隆的真正动机是对的,那对“天音”来说,安排这件事应该会变得复杂得多——那么‘第二次降临’便会在它真正开始之前被取消。
是的,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但到目前为止,亚兹拉斐尔一直犹豫不决,因为他无法完全确信这会奏效。与基督对话意味着把所有的牌都摊开,而亚兹拉斐尔这些日子精心构建的假象会瞬间土崩瓦解。
如果基督最终证明会站在他们这一边,当然也就没关系。
但如果有丝毫的疑虑,那就足够了,亚兹拉斐尔会在瞬间失去作为至高大天使的优势。梅塔特隆会了解到他的真实意图,最好的情况是将他关进监狱,最坏的情况是从“生命之书”中抹去他。
这两种选择都不怎么让人愉快。
然而,也许现在是时候采取行动,而不是继续翻阅旧档案,幻想着最好的结果。
“是的,我觉得我们应该和基督谈谈。”亚兹拉斐尔决定道,尽管想到这一点,他内心依旧翻腾着不安,“他可以阻止这一切。”
米迦勒眯起了眼睛。“你必须对他说出一切,”她说道,“他甚至可能在你开口之前,就能读懂你内心的真实意图。”
亚兹拉斐尔露出一个苦笑。“他能读我的心吗?”
“当然能。”米迦勒轻描淡写地回答,但语气中有一丝犹豫,亚兹拉斐尔立刻抓住了这一点。
他凝视着她,心中不禁想,米迦勒是否曾与圣子有过更长时间的接触,还是她只是远远地观察过他。亚兹拉斐尔确信,如果他直接问她,她一定会说自己与基督很熟悉,而他也相当确定,这不是完全的谎言,但也离真相相去甚远。
有时候米迦勒喜欢假装自己拥有比实际更多的影响力和知识,而此刻,亚兹拉斐尔并不太想揭露她这种行为,因为最终他不能在任何方面得罪她。所以,如果他必须为了她而做出某种假象,那就去做吧。
因此,亚兹拉斐尔并没有揭穿她,只是点点头,说道:“嗯,对,读心术,当然。”
这其实无关紧要,因为他可能只有一次与基督对话的机会,而他必须好好利用它。只有真相,别无他物。
“我知道这是一个风险,”他承认道,“但是如果梅塔特隆已经开始寻求与基督见面,我不知道我们还能剩下多少时间。”
他仅仅是想象着行动太晚的那一刻,便不禁打了个寒战。
此刻,他并不确定这会不会有任何影响,基督是否会在梅塔特隆对他说的完全相反时,听取他的意见,但总得试试看。毕竟,这就是亚兹拉斐尔来到这里的原因。
米迦勒显然并不抱太大希望。“你真以为基督会听你的话?”她难以置信地问道,“没有任何证据?”
“嗯——”
“他没有理由会把你的话放在梅塔特隆之上,”她说,亚兹拉斐尔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你以为基督会只是看着你那双‘小狗眼睛’就相信你——”
“‘小狗眼睛(puppy eyes)’?”亚兹拉斐尔皱了皱眉。
米迦勒猛地闭上了嘴,显然不想透露这个短语是从哪里来的,尽管她肯定是从亚兹拉斐尔的某本书里读到的。至少他以前从未听过她——或者其他任何天使——用过这个词。
“没有证据就去接近基督是愚蠢的,”米迦勒冷冷地说,“你只会暴露自己,甚至可能暴露我,因为你总是喋喋不休……”
亚兹拉斐尔皱起眉头,但与此同时,他也不能完全反驳她的说法。的确,当他紧张时,他有时候会说得太多,尤其是和基督这种人交谈时,他的焦虑肯定会飙升到未知的水平。
在地球上,他从未真正与基督互动过,只是偶尔从远处注视着他,偶尔向天堂报告。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关系,至少不像基督和克劳利曾经那样——
亚兹拉斐尔叹了口气。
是的,克劳利。
这也是亚兹拉斐尔一直无法停止思考的另一个问题。
亚兹拉斐尔当然知道,基督和克劳利之间的关系充满了复杂性,尤其是在涉及耶稣基督的那些事儿时。毕竟,曾几何时,克劳利曾把那个男人带去“世界的国度”,在这过程中,他们建立了一种亚兹拉斐尔确信是独一无二的联系。
一种现在他们可以利用的联系。
尽管亚兹拉斐尔极其不愿意这样做。
于是,他低声说道:“克劳利或许是答案。”
米迦勒盯着他,显然既对话题的突然转变感到困惑,又下意识地对提到一个恶魔的名字感到愤怒。
“什么?”她一边问,一边咆哮道。
亚兹拉斐尔忽略了她敌意十足的语气。“基督和克劳利,他们曾经是……嗯,我敢说,是朋友,”他解释道。“克劳利或许能够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劝说基督意识到一些不对劲的事情。”
米迦勒继续盯着他。
她眨了眨眼。
又眨了眨眼。
停顿了好久。
最终,她缓缓问道,语气里充满了不敢相信的意味,仿佛她想确保亚兹拉斐尔听清每一个字:“圣子和蛇……曾是朋友???”
她的声音里似乎充满了对自己理智的质疑。
亚兹拉斐尔感到有些不安,他站在原地微微扭动着。“我不知道‘朋友’是不是合适的词,”他承认道,“但至少他们曾是同行者。”
事实上,亚兹拉斐尔从未真正问过太多关于这件事的细节。克劳利提到基督时,总是带着一种亲切的口气,几乎是带着点儿温柔,这足以让亚兹拉斐尔不再追问,也不再提起这件事。
当时,他自我安慰地认为那是恶魔惯常的撒谎行为,他告诉自己,反正克劳利说的关于基督的那些话不可信,那么又何必去深究?
然而现在,他准备承认自己曾经的嫉妒。嫉妒克劳利谈论基督时那种口气,嫉妒他在回忆那个年轻人时的微笑。
亚兹拉斐尔当时不想听这些话,而是选择深深地埋在否认里。
即便到现在,他胸口依然涌起一种丑陋的情绪。他知道这很傻,尤其是在他和克劳利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他知道,毫无疑问,自己才拥有克劳利的忠诚,连耶稣基督都无法与之相比。
然而,亚兹拉斐尔一直以来都有些不自信,他无法完全摆脱那种感觉。
这时,米迦勒似乎完全失去了信心。“同行者?”她大声喊道,“为什么我们之前没有被告知这件事?为什么我们不知道圣子居然和一个恶魔——”
她摇了摇头,显然难以置信。
接着,她愤怒地瞪着亚兹拉斐尔,显然将一切都怪罪到他头上。“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们这件事?”她指责道,“一个恶魔,居然靠近她的儿子——你应该立刻向我们汇报!还是说,你已经和那条蛇纠缠得太深,把自己的欲望放在了——”
“拜托!”亚兹拉斐尔急忙插话,举起双手,尽量不让自己因这层暗示而脸红。“我发誓,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我是直到十字架上的时候才知道的。那时已经太晚了,而我并不想在随后的事件中引起骚动,向大家汇报一些本来没人能够改变的事情……”
米迦勒的表情更加冷峻了。“即便如此,你也应该事后告诉我们。”
“是的,嗯……”亚兹拉斐尔低下了头,“我本以为基督会亲自告诉你们所有人,所以我觉得没什么意义。”
事实上,他有些惊讶基督竟然没有说出来。据亚兹拉斐尔所知,克劳利从来不曾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基督本可以在事后将与恶魔的冒险经历分享给所有天界。
那么他为什么一直保持沉默呢?
亚兹拉斐尔的好奇心突然被激发了,他甚至不得不强烈压下冲动,想要立刻离开这个办公室,直接去找基督,毫不顾忌后果地问个明白。
幸好他至少还剩下一点常识,便停在了原地。
“现在说这些已经无关紧要了,”亚兹拉斐尔说道,“如果你愿意,等这一切都结束后,你可以生我的气,告诉所有人我和我的无能,把自己塑造成天界的伟大救世主,取而代之的是我这个失败的至高天使。”
老实说,他并不在乎。
“但现在,我们必须站在同一阵线上,”他提醒她,“无论你愿不愿意,克劳利都和我们站在一起。而他也许是唯一能接触到基督的人。”
米迦勒挑了挑眉,看起来仍然怀疑。“所以你愿意把你的恶魔重新拉到棋盘上?主动使用他,而不是把他藏起来?”
亚兹拉斐尔咬住下唇。
当然,他不喜欢把克劳利置于危险之中。但如果时机掌握得当,如果他们足够聪明,这或许是最安全的选择。
克劳利肯定会同意的。
而且,尽管亚兹拉斐尔愿意在这件事上利用克劳利的专长,这并不意味着他想冒任何风险。
无论如何,在制定任何计划之前,他首先需要一些事实。
“首先,这一切的关键是基督现在在哪里。”他说。“说实话,我从未去了解过。我一直以为他会和人类的灵魂在天堂里,但我可能错了?”
他看着米迦勒,期望得到一些澄清,但只得到了一种空洞的凝视。
他莫名其妙地不喜欢这种感觉。
“哦不,请不要告诉我他已经转世了?”亚兹拉斐尔皱起了眉头。“天啊,那他可能都不记得克劳利了,所有这一切岂不是白费力气——”
“耶稣基督并没有转世!”米迦勒斩钉截铁地告诉他。
亚兹拉斐尔立刻松了一口气。
“天啊,”他叹了口气,“那倒是好消息。因为我可以告诉你,经历了在人类中长大,然后在某个生日之类的时刻触发末日——我们已经经历过一次了,我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亚兹拉斐尔当然很高兴那一切已经结束。
“那么基督就在天堂里?”他低声问道。
米迦勒捏了捏自己的脸,“我猜你可以这么理解,”她回答道。
亚兹拉斐尔皱起眉头,“你猜你可以?”他感到困惑,“你是在告诉我你不知道吗?”
米迦勒没有回答。
这个沉默已经足够明确了。
“你怎么会不知道?”亚兹拉斐尔不可思议地叫道,“你可是最初的天使之一,最早的那些——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圣子在哪里?”
正如预料的那样,米迦勒对亚兹拉斐尔语气的反应并不太高兴。“那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可是至高大天使!”
亚兹拉斐尔轻蔑地哼了一声,“才几个月!我大半时间还迷路呢。”
“那你也许应该更专注于你的工作——”
“可不是什么人给我一本手册,上面第一页就写着基督的下落。”亚兹拉斐尔抱怨道。
这倒是真的,他几乎没有得到任何指示。但考虑到梅塔特隆很可能只是为了不那么高尚的目的才把他重新放回天堂,他当然没打算教他什么,除了最基本的事务。
亚兹拉斐尔叹了口气,看着米迦勒那种像是在责怪他一样的愤怒表情,心情变得有些沉重。他无奈地再次低头看着梅塔特隆留下的申请表,心中默默祈祷,至少能在文件中找到一些提到他报告去向的部门。
然而,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表格依旧简单,什么也没写,根本无法得知报告究竟是被发往了哪个部门。
“梅塔特隆知道基督在哪儿,而你却不知道?”亚兹拉斐尔叹息道。
米迦勒双臂抱胸,片刻的沉默后,她的表情变得异常防备,仿佛随时准备将亚兹拉斐尔赶出办公室。
他们之间的沉默拉得又长又不舒服,但亚兹拉斐尔不愿轻易退缩,也不打算让这个问题无解地悬空。
终于,米迦勒垂下了肩膀,语气中透出一丝无奈:“我想,和梅塔特隆不同,我们并没有特别的理由要时刻关注‘圣子’。我们知道他在牺牲后回到了天堂,但之后,我们就失去了他的踪迹。他可能就融入了广袤的圣主之域,也没人需要对他进行看护。”她挺了挺胸膛,“我猜在这两千年里,他或许被淹没在人类灵魂的洪流中。严格来说,他有可能在天堂的任何地方,甚至超越天堂的领域。毕竟,他是基督。”
亚兹拉斐尔挑了挑眉。“可是如果他离开了天堂,难道你们不会知道吗?”
“怎么可能?”米迦勒反问道,“他没有转世,这一点我知道,因为梅塔特隆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做出这种事。但是除此之外,他的灵魂说不定就在宇宙的深空中漂浮。”
亚兹拉斐尔咬着下唇,脑中那些思绪翻腾不止。
“既然梅塔特隆需要内部申请表,那就可以推测基督还在天堂,”亚兹拉斐尔说道。
“如果他自那时以来一直没离开的话。”米迦勒指出,“毕竟,这份表格已经有几周了。”
这个观点挺有道理。
但这并不能让情况变得更简单。
“所以你是说,我们在这片浩瀚无边的宇宙中把上帝之子给弄丢了?”他总结道,恐惧和无力感紧紧缠住了他每一根神经。
米迦勒咬紧牙关。“看来是这样。”
亚兹拉斐尔明明知道在天堂的天使是无法感受到类似头痛的东西,可是此刻他却感到眼睛后方传来一阵刺痛的压力。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他低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沮丧。“我们怎么找到他?”
米迦勒只是摇了摇头。“我完全不知道。”
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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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兹拉斐尔羞愧地承认,他从未真正认真思考过天堂中的人类灵魂。
当然,他一直知道那些灵魂被安置在天堂的某个区域,这些知识在他被创造之初便已深深刻入存在之中——那时人类还只是上帝心中一个转瞬即逝的念头。但即便如此,他从来没有亲自去看过。
此刻,他甚至说不清为什么。
也许可以归咎于他本就很少待在天堂,所以他的漠视多少有些“缺乏机会”的情有可原。再者,他在地球上一直与人类朝夕相处,因此也就觉得没必要再去探访那些已然逝去的人类灵魂。
他从未与人类建立那种亲密的关系——那种会让他想要在死后也继续追寻他们的关系。当然,他一直很喜欢人类,不仅因为他们是全能者最美的造物,他更曾为拯救他们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那是在那场末日浩劫中,而现在,他其实又一次站在了相同的命运转折点上。
但即便如此,他始终没有让人类真正走进自己的私人世界。他不敢让他们成为自己生命中那种深切存在的一部分。
因为人类的寿命太短,而失去他们会一遍又一遍地撕裂他的心。
所以是的,他选择了与人类保持距离。尽管这在旁人看来也许有些矛盾,毕竟他对他们的情感如此深沉而真挚。
这也是他从未去探访他们在天堂中的原因。
然而现在,他已别无选择。因为耶稣基督很可能正藏身于那片人类灵魂之中,而亚兹拉斐尔必须在梅塔特隆找到他之前,与他当面对话。
如果现在还来得及的话。
于是,在把塔比尔又打发去执行一个虚构的“重要任务”之后(希望这能让她忙上好一阵),亚兹拉斐尔朝着天堂中某个他从未真正涉足过的区域走去。
他穿过一条条走廊,这些走廊看起来和天堂里其他的走廊毫无区别,但不知为何,却让他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
而当他越接近“那扇门”,那种感觉便越发强烈。
人类将天堂的入口描绘为一扇巨大、金光闪闪、气势非凡的门户,高高矗立于众生之上,俯视审判着一切——这说法确实不假。当然,一旦你真正站在它面前,那也意味着你已经被选中、得以进入天堂。但即便如此,这扇门依旧气场强大得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到惴惴不安,仿佛正在被彻底、毫不留情地审视着。
亚兹拉斐尔凝视着那扇门良久,然后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从未来过这里。
因为它看起来就像……它知道他所有最隐秘的秘密。而他真心希望不是这样,否则他如今的计划可就全泡汤了。
被一扇门识破——
克劳利知道了肯定会又笑又骂。
亚兹拉斐尔在原地局促不安地扭动着身体,目光渐渐移向那扇门旁边巨大铰链边上的一张小桌子。那桌子实在太小了,几乎容易被忽略不见。几位天使驻守在那里,大多正忙着接待刚刚抵达的天堂新人。
那些人类灵魂依然保有肉体的外形——这种过渡方式对他们来说更容易接受。但他们的边缘却显得模糊不清,像是处于一种“既在这里,又不在这里”的状态。亚兹拉斐尔走得更近时,甚至无法清晰辨认他们的表情,一切都太模糊了。他只能看到其中一位天使正向他们解释天堂生活的规则与流程,听起来就像是在给一群准备开始观光之旅的游客讲解行程安排。
说真的,亚兹拉斐尔不得不承认,这一切还真有点诡异。
不过,那些人类灵魂对他的存在丝毫没有在意,不久便在那名天使的带领下踱步穿过了“那扇门”。亚兹拉斐尔看不出来他们究竟是敬畏、兴奋,还是彻底被吓傻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在天堂的无尽深处,令人多少有些沮丧。
但他没空在这情绪里沉溺太久,因为另外两位仍在值守的天使已经注意到他了。
第一个——哈斯提尔(Hastiel),亚兹拉斐尔靠本能便知晓了他的名字——一脸困惑地看着他,像是对“同类竟然在天堂的这个区域迷路”感到莫名其妙,眼看就要开口,大概是打算问问他是不是需要指引回主领地。另一位天使则不同——纳玛提尔(Namatiel)立刻认出了他,眼睛猛地睁大。
他立刻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先是手忙脚乱,显然不知道该不该行礼,最后干脆来了个古怪的半屈膝,怎么看怎么别扭。而哈斯提尔则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同伴好一会儿,明显在琢磨他是不是突然疯了,直到他的视线终于落在亚兹拉斐尔身上,才恍然大悟,立刻也跟着站了起来——但好在他并没有试图通过对自己身体做奇怪动作来表达敬意。
“啊,不不不,不用这样的。”亚兹拉斐尔连忙摆手,走上前去,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尽量不像什么至高大天使。“我只是刚好路过附近,想着顺便过来看看。”
他那轻描淡写的说法让两位天使都有些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似乎还在判断该如何回应。
于是亚兹拉斐尔清了清嗓子,决定还是解释一下:“你们看,我担任这个新职务也有一段时间了,想着熟悉天堂的每一个角落是十分必要的,甚至说是本职工作的一部分。”
两个天使点点头,虽然仍旧有些不确定到底该怎么做才对,但显然觉得“点头认同”应该不会是个错误的选择。
“当然,我怎么可能错过你们这个部门的巡访机会呢,二位?”亚兹拉斐尔满面笑容,露出他那最温和、最能令人安心的微笑,“毕竟,你们的工作是整个天堂运转中不可或缺的一环。说来惭愧,我对这一切的具体运作几乎一无所知。”
这番话立刻让哈斯提尔和纳玛提尔动作飞快,几乎是你推我搡地抢着要为他效劳,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我们能为您做些什么——?”
亚兹拉斐尔朝他们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我只是——我只是对这一切感到由衷的敬畏,”他说道。这一次,他甚至没撒谎,他的手轻轻一扬,指向那扇自上而下俯视众生的巨门,“我根本无法想象你们的工作有多庞大。而且……你们真的就靠自己维持这套体系?这太令人钦佩了。”
果不其然,两位天使立刻红了耳根,显然是很少有人对他们的工作给予这样的肯定,而亚兹拉斐尔则继续用一种仿佛在注视奇迹般的神情看着他们。
(事实上,他确实没说谎。要日复一日地管理如此庞大的人类灵魂体系,这项工作绝非易事,而这些天使显然也远没有得到他们应得的认同与尊敬。)
“我甚至不敢去想那种数量有多庞大,”亚兹拉斐尔一边摇头一边感叹,“你们究竟是怎么把一切都追踪清楚的?”
“哦,确实是一项浩大的工程,”纳玛提尔挺起胸膛,明显因这份赞誉而神采奕奕,“但您不必担心,殿下,一切都始终井井有条。每一位灵魂在抵达时都会被登记,我们随时都知道他们的去向。”
亚兹拉斐尔努力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急切。
太好了,简直完美。
“哦,真的吗?”他低声道,“那你们现在就能告诉我玛丽·居里在哪里?或者莎士比亚?”他轻笑一声,笑得有点紧张,“或者,我不知道,耶稣基督——?”
他说这话时特意装出一副开玩笑的语气,仿佛只是随口胡说,根本不当真。
然而,纳玛提尔听了却微微皱起了眉,不是怀疑,而是显然有点困惑于这个提问。
倒是哈斯提尔像只热切的小狗一样跃跃欲试,立刻回应:“哦,我们当然能找到他们,如果您需要的话,完全没问题!”亚兹拉斐尔正要因这句话露出灿烂笑容、封他为“最佳天使搭档”时,哈斯提尔却又补了一句:“当然,耶稣基督除外。他从未被登记或标记过。毕竟他是圣子,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当然是这样。
不可能这么简单的。
亚兹拉斐尔努力掩饰住失落,改而以一声听在自己耳中都显得过于尖细的笑声说道:“噢,是的,是的,我当然知道啦。我只是开个玩笑。”
哈斯提尔和纳玛提尔——这两位可能从未真正理解过“幽默”为何物的天使——决定配合他这个“笑话”,一起咧嘴傻笑着,好像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
亚兹拉斐尔叹了口气,但他并没有立刻转身离开,把这场对话留在一个尴尬又诡异的节点(这种事说不定哪天就会传到梅塔特隆耳里)。于是他继续留在那儿,又多聊了一会儿,虚心请教两位天使关于他们工作的各个细节。很快,他们就热烈地谈了起来,对工作的热忱比天火还要旺盛,关于基督的提问也被完全抛在了脑后。
所以当亚兹拉斐尔离开的时候,他一方面确实对天堂中这片自己原本所知甚少的区域有了深入了解;但另一方面,他也深深失望于,这些新知识并不能在他这场“圣子追踪行动”中派上哪怕一点用场。
——————
克劳利通常不会做梦。
对恶魔来说,这不是会发生的事(仔细想想,对天使也是一样)。他们本就不是为“睡觉”或“过度反思自我存在”而设计的,这类功能压根没写进他们的创造蓝图里。
不过,克劳利偶尔会经历某种类似梦境的东西。他在睡眠中重温记忆,而有时候,当他的脑子足够“有创意”的时候,那些记忆就会被添油加醋地润色一番。
现在,他正懒洋洋地躺在亚兹拉斐尔的床上,在半睡半醒之间游移,他发现自己正在回忆上次在这儿、天使陪在身边的情景。
他想起那个吻,温柔而深情。但这一次,他们没有像一对脸红心跳的青少年那样退回厨房,一边手牵着手泡茶,一边交换短暂又拘谨的亲吻。取而代之的,是克劳利直接把天使拖回了床上。
恶魔真切地感受到天使切实的重量,他们的唇从未分开哪怕一秒。他听见亚兹拉斐尔发出那些令人着迷的声音——幸福的叹息,细碎的呻吟——而克劳利如饥似渴地吮吸这一切,手臂将天使拉得更近,更紧,只想要更多的触碰、更多的……
然后,在某个瞬间,克劳利听见亚兹拉斐尔唤他的名字。
轻声的,温柔的。
迫切的——
等等!
克劳利猛地睁开眼,一时间失去了方向,甚至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他盯着那片自己近几周渐渐熟悉起来的天花板发呆,努力让脑子重新运转起来。而亚兹拉斐尔的声音还在他脑中回响,低低地唤着他的名字。
克劳利花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其实并不是在做梦。他确实听到了天使在自己脑海里说话。
“——利?”亚兹拉斐尔又在叫他了,“哦,亲爱的,如果我打扰到你,那你就快些告诉我,我好——”
“亚兹拉斐尔,”克劳利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开口应答,既是在脑海里回应他,也是真的说出了声。他又眨了几次眼,试图把梦境中那副亚兹拉斐尔躺在他身上的画面和触感从脑海里驱逐出去,结果不过是半吊子的努力罢了。
“哦,克劳利,”亚兹拉斐尔轻声叹息,语气里满是安心与放松,“对不起,实在是你太久没回应了,我有些担心。”
克劳利发出一声懒洋洋的哼声,像猫一样伸展着四肢,身体还没彻底从睡意中苏醒过来。
“抱歉……”他含糊地嘟哝着,“我在睡觉……”
他立刻感到来自天使那边一阵温柔的情绪涌了过来,像柔波一般裹住他。“哦,亲爱的,”亚兹拉斐尔轻声说,“那我更该为吵醒你而道歉了。”
又来了,又叫他“亲爱的”。
克劳利咬了咬牙。
更糟的是,现在亚兹拉斐尔越来越频繁地下意识使用这些称呼了,仿佛已经成了他的第二本能,脱口而出、毫不自觉。
而这让克劳利心里涌上一种他根本还没准备好面对的、黏黏糊糊的柔情。
“我其实只有两个很快就能问完的小问题。”亚兹拉斐尔继续道,“不会打扰你太久的。”
你愿意的话,哪怕打扰我到时间尽头也可以,克劳利没有说出口。
从技术上讲,他现在确实是可以说出那句话的。他们已经谈过了,也把这段关系推进到了新的阶段,所以偶尔说点肉麻话完全没问题。亚兹拉斐尔在表达爱意这方面可是一点都不藏着掖着,克劳利也完全可以这么做,没必要再为此感到尴尬。
但事实却没那么简单。原因有很多。
最主要的一点,当然是他还不习惯。这么多年来作为一个恶魔,他早已习惯用讽刺和挖苦来沟通,这种习惯早已深植于骨血。他不能就这么一夜之间突然转变成一个多愁善感、动不动就倾诉情感的人,这听起来就像狗屁浪漫小说里的角色。
调情?没问题。偶尔柔情一下?也行——如果这能让亚兹拉斐尔开心的话。
但要让他把那些盘桓在脑海里半个永恒的想法真的说出口?那些他早在很久以前就划入“绝对禁止触碰”范畴的念头,因为它们太危险、太真实?
……那可真不是说忘就能忘的禁忌。
克劳利很清楚,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来突破自己脑子里这道心理障碍。也许这段时间会比亚兹拉斐尔愿意等待的更久。
而且,就算抛开这些,克劳利也总觉得他和天使之间依然横亘着太多尚未解决的问题。是的,他们确实已经进行过几次坦诚的谈话,克劳利也绝不后悔再次吻了亚兹拉斐尔(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他喜欢那些宠溺的昵称(虽然听起来让他快疯掉),喜欢亚兹拉斐尔现在说话时那种柔和的语气、那种熟悉而亲昵的感觉。他爱这一切,他再也不想失去它了。
可他们之间几千年来都深受沟通障碍的困扰,如果现在就这么轻飘飘地忽视了这一点,迟早有一天还是会一头撞上老问题,撞得头破血流——就像几个月前那次,在书店里,他们痛彻心扉地闹崩时一样。克劳利发誓再也不要重蹈那样的覆辙,而要避免那一切重演,就只能硬着头皮把问题摊开来说,必须学着坦诚沟通,必须……去做那些他打心底不擅长的事。
唉,谁说“爱情不易”真是太懂了。
不过眼下,他们确实还有更紧迫的事要处理,尽管克劳利真是恨透了这一点。
“好吧,好吧。”他一边揉着眼睛里残留的睡意,一边嘟哝,“你想问什么?”
亚兹拉斐尔那头显然正在做心理准备,而克劳利这边则强行憋住了一个哈欠。
“第一个问题是:你知道地狱最近在搞什么名堂吗?”亚兹拉斐尔问道,“第二个问题是:你,或者说你以前那帮熟人,有没有一点点线索——耶稣·基督现在在哪儿?”
克劳利的哈欠卡在了半路,戛然而止。
他的下巴甚至直接卡住了,好几秒他都真心担心自己会就此面瘫一辈子。
什么,鬼,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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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劳利真心希望自己刚才干脆别醒。
因为一睁眼就被现实毫不留情地一棒敲头,实在不是个好开端。
“天使啊……”他哀嚎着,满脸写着痛苦,“你说真的?为什么要在我连咖啡都没喝上一口的时候,把这些全扔给我?”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亚兹拉斐尔从心灵连接那端传来的困惑。“你几乎不喝咖啡的,”天使指出。
“对啦。”克劳利立刻认账,“但我现在觉得我需要十杯浓缩才能应付这破事。”
亚兹拉斐尔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好吧,”他说,“那你就去弄你的浓缩咖啡吧。我等你。如果那能帮我们好好谈这事的话……”
克劳利翻了个白眼。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栽到整个天堂里最磨人的天使手上?
为!什!么!
他一边不敢置信地摇着头,一边把身体又伸展开来,听着骨头咔咔响地归位。之后,他从床上爬起来,随手奇迹出一套衣服穿上——毕竟他可不想穿着一条内裤加一件薄T恤,就这么和亚兹拉斐尔谈论“耶稣到底在哪”。
就算现在没人能看到他,他也不是完全没底线的人。
“行吧,行吧。”最终他嘟囔着开口,手里变出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然后走到窗边坐到窗台上。玻璃和木头都透着一股凉意,但在这种谈话的氛围下倒也显得格外合适,于是他就这么坐着,默默忍耐着,就像一个死撑到底的、根本不怎么骄傲的蛇怪那样。
“好吧,好吧,”克劳利嘟囔着,心里多少有点感激亚兹拉斐尔一直保持沉默,给他时间缓过神来,不过又没好到愿意当面说出口。“我们一件事一件事地来——”
“是的,最好这样,”亚兹拉斐尔打断他,显然忍住没说“这不本来就是常理吗?”的想法,“那你想先从哪儿开始——?”
克劳利气呼呼地一把挥起胳膊。
“耶稣!”他立刻打断,明显这是最紧要的事。“你到底想说什么耶稣?”
亚兹拉斐尔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响,声音那么奇怪,差点让克劳利把咖啡都撒了。
“是啊,说到耶稣,”天使带着紧张的笑声说,“哎呀,你对他似乎非常熟悉呢——”
克劳利察觉到亚兹拉斐尔声音里有种奇怪的意味,在他脑海深处轻轻戳着什么,但现在他没脑子去深究。“那他怎么了?”他急切地追问,“你是说你们在找他?”
“哦,是的,我们确实在找——”
“可你们根本不知道他在哪儿?”
“……不,我们一点头绪都没有……”
克劳利闭紧双眼,努力抵抗一阵即将袭来的头痛。“所以,天堂丢了耶稣?你们是这个意思吗?”
说实话,他现在已经不怎么感到惊讶了。
在那些华丽的外表和架势背后,天堂其实非常狭隘、无能。能撑这么久真是个奇迹。
“没人丢过耶稣,”亚兹拉斐尔立刻反驳,他那种无论如何都要为天堂辩护的本能又一次发作了。不过,通过他们的心灵联系,克劳利感受到他自己反应带来的泄气,“我是说,某种意义上……确实没人专门盯着他。毕竟,他是圣子,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最后这句话听起来又像是官方说辞,但克劳利大度地没有指出。
“所以耶稣基本上可以在任何地方?”克劳利总结道。
“严格来说是的,”亚兹拉斐尔勉强同意,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情愿。“不过,我们有理由相信他至少几周前还在天堂……”
接着,他突然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梅塔特隆、米迦勒和一些申请表格的事情,克劳利一边啜饮着咖啡,一边努力跟上,尽管他的大脑还没完全清醒。
他大致明白了意思。
“所以你们想在梅塔特隆用抛媚眼、像个小女生似的咯咯笑之前找到耶稣?”克劳利问。
“那个画面不太必要,不过确实如此,”亚兹拉斐尔确认,语气中带着无奈的苦笑。“如果他已经和基督见面了,事情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你说这已经好几周了?”克劳利歪着头思考道。“不过世界还没毁灭,要么是梅塔特隆也没找到他,要么耶稣根本不买他的账——”
“或者,末日不仅仅只有圣子而已,”亚兹拉斐尔插话,“我们其实还不清楚之后会怎样。地球上流传着好多不同的版本,我根本不知道哪一个是真的,或者天堂是不是有完全不同的计划……”他叹了口气,长且疲惫,“我们找不到任何宏大计划的相关记录。要是连细节都不知道,我们怎么阻止这场末日呢?”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是的,关于耶稣基督的再临,人们谈论了很久很久。各种宗教、派别、小教团,还有各种你能想到的组织,都有自己对“末日”的解读。其实信息太多了,克劳利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当然,有些动机比其他的更常出现,但当天堂极有可能有一套完全不同的计划时,要找到共同点就非常难。天堂根本不在乎人类的想法和期待,克劳利觉得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所谓的“第二次降临”。
“好吧,回到你最初的问题,”克劳利重新接上话题,“地狱对耶稣到底在哪儿根本没什么兴趣。即便是在他还在人间行走的时候也是如此。”
克劳利从未收到过前上司的任何指示,要求他去关注上帝之子的动向。实际上,他感觉那些上面的人很可能受到了更高层——也就是天上的压力,被告诫要避开此事,让全能者的计划按部就班进行。
但另一方面,也没人禁止他自己去打听,所以有一天克劳利心生好奇,亲自去拜访了那个特别的人。恶魔记得清清楚楚,刚开始他对耶稣没抱多大期望,只觉得不过是个普通人,跟其他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是的,耶稣有些迷人,能用他的故事和魅力轻易聚拢一群人,但总体上他并没有比克劳利在人类历史中遇到过的其他几个人更令人印象深刻。
然而,当耶稣真正注意到克劳利时,情况开始改变。他一开始就知道克劳利是什么东西,但并没有逃跑或召唤上帝的愤怒降临,反而是被吸引了。他问了克劳利各种问题——关于地狱、关于天堂、关于恶魔的生活——那种热情和几乎天真的好奇,令克劳利忍不住想起了亚兹拉斐尔。
那毫无疑问是克劳利的底线。
后来他又一次又一次地回去,在和耶稣讲述着这个世界上各种不同文化的同时,看着那个木匠脸上流露出的渴望神情,最终决定干脆把他带走。
当然,他也默默祈祷上帝别因此雷劈自己。
于是,他们一起环游世界,彼此了解。到最后,克劳利对耶稣产生了足够的好感,告诉他完全没必要走完上帝为他安排的那条路,不必为了一个当时看起来毫无意义的原因去自我牺牲。
当然,耶稣并没有听。他只是微笑着,把手搭在克劳利肩上,说一切终将水到渠成,只要保持信念。
过了一段时间,耶稣被钉上了十字架,克劳利把他“输送”到了天堂。
两千年后,克劳利又失去了亚茨拉斐尔,也被送回了天堂,感觉那种失落就像当年那般熟悉,却又痛苦了千万倍。
克劳利揉了揉额头,再次考虑是否要回去继续睡觉。“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希望我能说服耶稣别引发他妈的世界末日?”
亚茨拉斐尔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说:“嗯,其实我更希望的是,你能说服他。”
那声音里又透出一丝奇怪的颤抖。
那种紧张感。
克劳利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个天使心事重重。
这其实也不是新鲜事,克劳利很肯定。早年间,只要一提到耶稣,亚茨拉斐尔总会显得有些紧张。虽说那种情况并不多,因为克劳利从来不怎么愿意和亚茨拉斐尔讲他和神之子的那些“小冒险”,而亚茨拉斐尔自己也没怎么热衷于打听,但偶尔提起几次,亚茨拉斐尔总是反应怪怪的。
很长一段时间,克劳利都以为亚茨拉斐尔其实是暗地里觉得一个恶魔竟然敢靠近耶稣简直不可理喻,只是不好意思当面说出来罢了。但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克劳利开始怀疑,也许不是那样。
难道是……嫉妒?
几周前,克劳利肯定会对这种想法嗤之以鼻,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每当提到耶稣和克劳利的关系时,亚茨拉斐尔总会紧握拳头,用那种典雅却压抑的英式冷峻目光,仿佛随时准备“动手”,这可说明了不少问题。
哼。
谁能想到呢?
克劳利忍不住暗自窃喜。他不记得自己曾让谁为他嫉妒过。
他的第一反应是逗逗天使,利用这条新消息玩上一把,想象亚茨拉斐尔慌乱地试图自圆其说的样子。但克劳利很快想起正事儿还没完,这时候可不是玩笑的时候。
(不过,这事儿留着以后再整。)
(这种好机会,可不能轻易放过。)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说服耶稣,天使,”克劳利叹了口气,“当年我都没能劝他别走那条命中注定的路,没能让他不去那个十字架上。”
“但那时候只关乎他个人的生命,”亚茨拉斐尔提醒道,声音柔和了下来,显然是在回应克劳利语气里那丝难以掩饰的痛苦,“现在我们谈的是地球上所有生灵。他对这事儿的看法可能会不同……”
克劳利皱起眉头,回想起耶稣对上帝的虔诚信仰,那种盲目的相信一切都会好的,只要耐心等待。
“再说,如果我们告诉他,梅塔特隆根本不是奉神的命令行事,这可能会改变局势,”亚茨拉斐尔补充道。
克劳利做了个鬼脸,“你有确凿的证据吗?能拿出点什么说服他的?”
他明白耶稣当初也很喜欢自己,但那话题对耶稣来说太重要了,他不确定仅凭克劳利的话就能让耶稣相信。
“我和米迦勒还没找到任何东西……”亚茨拉斐尔小心地承认。
“那我真不确定耶稣会信我,”克劳利说出来的时候心里有点难受,但这是事实,“他就是那种固执的人。”
他记得无数次耶稣想去哪儿,自己最初拒绝,耶稣却生闷气,最后总是他妥协。
那个混蛋。
“但我们至少能埋下怀疑的种子,”亚茨拉斐尔争辩,“让他开始质疑梅塔特隆是不是真的像表面上那么真诚。”
嗯。
这个计划也算不错了。
但还是有个问题。
“嗯,这都挺好的,天使,可问题是,如果我们连耶稣在哪儿都不知道,那这一切都毫无意义,”克劳利提醒道,“你们那边不知道,我那边又从来没在意过,我根本不知道从哪儿开始找。”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
时间长得几乎让克劳利怀疑亚茨拉斐尔是不是突然断了联系。
他正准备打开心灵联系去探查他们的纽带时,天使带着疲惫的叹息回来了。
声音听上去累得不行,那种想要真切陪伴在他身边的渴望突然变得强烈到让克劳利不得不拼命压制,否则他几乎确定自己会凭借手指上的戒指瞬间出现在亚茨拉斐尔身旁。
“我和米迦勒,我们会找到点什么的,”亚茨拉斐尔说,话语中透出一丝怀疑,却依然紧紧抓住这点希望,“一定会有线索的。哪怕一点点……”
克劳利讨厌听他这样说。
他讨厌这一切,讨厌得要死。
他又想劝天使来书店,至少暂时逃离这一切。
远离那些明亮的走廊,远离几乎每一步都被监视的目光。
远离那些压力和期待。
但克劳利最终还是闭了嘴,因为他知道亚茨拉斐尔会再次驳回他,甚至可能会生气,责怪他不懂得什么时候该收手。
这很不公平,也很傻,但没错,亚茨拉斐尔也能是个非常固执的傻瓜。
所以克劳利只好清了清喉咙,试图换个话题化解尴尬。“你刚才说的另一个问题是什么来着?我没听清。”
提到耶稣之后,他的心思早已飘远。
但亚茨拉斐尔至少又被激发了行动力,声音里也带回了一丝活力:“哦,对了,梅塔特隆找我问有没有察觉地狱最近发生了什么。”
克劳利皱眉:“地狱有什么动静?”
“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亚茨拉斐尔解释,“只知道某种变化……正在发生。”
克劳利皱起眉头,伸出感官去探查。早已断绝和地狱的联系,他对那边的变化不再那么敏感,但作为恶魔,他依然能捕捉到些许气息。
果然,当他试探地狱的整体气场时,感觉到了扭曲。
“之前没注意到,”克劳利低声说,“但梅塔特隆说得对,地狱确实有点不对劲。”
亚茨拉斐尔听到这话,眼睛亮了些:“你能看出是什么吗?”
克劳利试着感知,却很快失败了。
他从未感受过这种异样。
“我不知道,”他坦白,“真的很奇怪。”
“‘奇怪’具体是什么意思?”
克劳利慢慢思考了一会儿,最终定下了说法:“就好像地狱的根基在动摇。”
“为什么会这样……”他补充道,语气里满是疑惑。
亚茨拉斐尔屏住了呼吸,显得格外紧张。“你能缩小范围,具体说说吗?”
“不太确定,”克劳利坦白道,随后表情变得阴沉,“不过我知道有个人很合适问这个问题……”
亚茨拉斐尔叹了口气,突然从天使那头传来复杂矛盾的情绪,差点让克劳利措手不及。
“天使?”他小心翼翼地问。
“梅塔特隆实际上是让我——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命令我——亲自来问你关于地狱的情况。”亚茨拉斐尔解释道。
克劳利挑了挑眉。“他要你来找我?”
“是的,”亚茨拉斐尔确认道,“显然这事对他重要到想用尽所有手段,包括动用你。”
克劳利愣住了片刻,随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那就是说你要回地球了?”他忍不住带着兴奋问,声音里藏不住像孩子收到礼物时的欢喜。
“是的,”天使答道,但听起来并不开心。他补充道,“不过我们不能见面。”
克劳利全身一阵剧痛般紧绷,“天使——”
“求你了,克劳利,”亚茨拉斐尔打断他,声音颤抖,“既然梅塔特隆对这件事表现出如此个人的关注,我确定他会一直监视着我在地球上的一举一动。更何况,他坚持要派一些天使跟着我,‘为了我的安全,因为——你永远不能信任恶魔’。”
显然这是在引用梅塔特隆的话,亚茨拉斐尔听起来被暗示克劳利会伤害他这件事,弄得非常受辱。
“我不知道梅塔特隆到底是真的担心我的安全,还是那些天使只是额外的眼睛盯着我,”亚茨拉斐尔说,“不过现在这都无所谓了,只意味着我们不能彼此靠近。”
该死,这听起来比亚茨拉斐尔待在天堂还要折磨人。就在地球上,伦敦,离得那么近,却又比任何时候都更遥远。
克劳利真是讨厌他自己的人生。
“我会来到地球,假装寻找你,最后假装失败,”亚茨拉斐尔宣告,“对不起。”
克劳利哼了一声,忽略了喉咙里那紧绷的感觉。他又怎么会对命运再次不公感到惊讶呢?
“真糟糕,”他嘟囔着。
亚茨拉斐尔不稳定地呼出一口气。
“确实如此,”他说,“但换个角度想:也许明天我们就能找到基督,说服他接受我们的使命,然后一切在本周结束。”
克劳利脑海中仿佛看到亚茨拉斐尔那夸张而乐观的笑容,伴随着这番话,清晰如在眼前。
那是他总是在痛苦和不确定中微笑时才会露出的笑容。
“嗯,我是个恶魔,”克劳利嗤之以鼻,“我们可不怎么看什么光明面。”
这通常根本不是他们的风格。
但说真的,克劳利一直都是他们种族里的糟糕代表,也许这一次稍微乐观一点也无伤大雅?
虽然这很可能依然只是徒劳无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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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劳利一直挺喜欢圣詹姆斯公园的。
他甚至说不出为什么。最初不过是随手挑了这个地方,作为和亚茨拉斐尔达成协定后碰头的安全地点之一。但后来他待得越来越久,来这儿更多是为了消遣,而不是密谋那一周的新议题——这片天地的氛围渐渐变得令人沉醉。
自然风光。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水面。那些人类,总算不是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而是在这里享受片刻的美好。还有鸭子,嘎嘎叫着,天塌下来都不管它们的事。
是啊,克劳利喜欢这地方。
而且他现在仍然喜欢。
他和亚茨拉斐尔闹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因为回忆太过刺痛,无法面对。所以当他重新坐回那张他最钟爱的长椅上——刚好能从一个完美角度俯瞰水面——他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想念这一切。
他向后一靠,有那么一瞬间,竟然真的骗得了自己——好像世间一切都风平浪静,好像这世界上只剩下宁静与安详。
当然,这种感觉没能持续太久。
因为没过多久,一个熟悉的气场出现在长椅旁边,克劳利的安全感立刻烟消云散。
但说到底,这不就是他来这儿的原因吗?可悲地是,确实如此。
克劳利甚至都没从手里的报纸上移开视线,只是语气懒洋洋、故意表现得百无聊赖地说道:“莎克斯。”
莎克斯在原地微微扭了扭,好像怎么都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坐姿。“克劳利。”她也冷淡地回了声招呼。
克劳利并不急着回应,因为他知道这会让她恼火——而他本质上就是个混账。他若无其事地读着那篇关于牛津某处施工地的报纸文章,好像那是他这辈子读过最扣人心弦的文字。他就让莎克斯在等待中慢慢发火。他几乎能感受到她每一根神经都在躁动,可她也并没有特别意外,因为这已经成了他们之间某种默契的交手方式。所以她没有抱怨,知道那样只会换来克劳利的冷嘲热讽,于是她轻哼一声,转而看着鸭子在水面悠哉地打转。
最终,克劳利才缓缓放下报纸,斜了她一眼。她一如既往地穿着“玛丽·波平斯·夜间优雅套装”,帽子和妆容一个不落。克劳利再次忍不住好奇,这身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她在哪本怪诞杂志里看到后决定模仿的,还是地狱的着装部门认定这就是她在地面的最佳造型?
他没有问,但那点好奇还是在心底盘旋不去。
“你知道,”他开口道,“你老说你不喜欢地球,可你来的次数也太频繁了点。”
莎克斯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几乎要从脸上消失,显然对这个观察不太满意。她没有回答,只是投来一个不屑的眼神——还挺有压迫感的。如果克劳利是个层级低一点的恶魔,说不定真会被吓到。
可惜他不是。于是他只是又把目光飘回报纸上,表示他现在没心情陪她玩无聊的游戏。
莎克斯很快便直接切入正题:“你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克劳利挑起一边眉毛:“谁说我有打算跟你说话了?”
莎克斯对着长椅比了个手势,仿佛这动作本身就足以说明一切。而克劳利则在一旁琢磨,这鬼地方什么时候成了莎克斯的地盘,不再是亚茨拉斐尔的了?
(大概就是从他彻底脱离地狱,可以毫无顾忌地出入书店那天开始吧。)
(那时候他们就再也不需要什么长椅了。)
克劳利短暂地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对这段记忆表示一丝哀悼,但最终还是决定,他们现在的相处模式太过美好,根本不值得后悔。
“我就坐在这儿,看看报纸。”克劳利不紧不慢地说,“别多想。”
莎克斯在他身边变得更加僵硬,但也如预料般没有起身离开。她那爱打听、管不住的天性——据克劳利所知,也正是这个毛病最终导致了她堕落——注定了她绝不会轻易错过任何一则新鲜八卦。
再说了,她还待在地球这件事本身就很值得玩味。克劳利已经察觉到她的存在有一阵子了,仿佛她就蛰伏在某个角落,静静等待着什么。而他同样好奇,她为何宁可留在人间面对这群吵吵嚷嚷的人类,也不愿回地狱好好享受她那晋升之后的位置。
会不会,正是和最近地狱里那些古怪的波动有关?
“你后来弄清楚了吗?”莎克斯忽然开口,显然是再也忍受不了他们之间这沉默的间隙。
克劳利只淡淡哼了一声,尽可能表现得毫不在意:“弄清什么?”
“几周前那股能量,是不是你那个旧情人?”她慢悠悠地补充,语气刻意地轻佻,带着试图刺痛对方的意味。
克劳利强迫自己一动不动,连一根睫毛都不许抖。
莎克斯那天找他打听亚茨拉斐尔的事,克劳利其实早就忘了。毕竟之后发生的事太多太快,他根本无暇回头细想。那时候他当然否认了,而看莎克斯现在的样子:一如既往地强装镇定,却又有些不甘。很明显她也没能从别的渠道再挖出什么。但即便如此,克劳利心里还是升起一丝不安。
他一向讨厌地狱打听亚茨拉斐尔的事。
“我怎么会知道?”他嘟囔着,眼睛依旧盯着报纸,没看她一眼。他知道她正等着他露出破绽、闪烁其词。于是他干脆主动示弱,装作一个受了伤的旧情人,极力想掩盖自己的伤痕。
而莎克斯那得意的笑容清楚表明:他演得不赖。
“想听我一句劝?”克劳利咕哝道,“忘了亚茨拉斐尔吧。在那些天使里面,他是你最不需要担心的一个。”
莎克斯轻轻哼了一声。“那可不一定,”她说,“他能忍你那么多年,说明对恶魔多少有点……偏爱吧。当然了,就天使能有的那种‘偏爱’来说。”
克劳利只是动了动眉毛,并不接话。
“还有传言说,他曾经试图带你一起回天堂,”莎克斯又补充,“甚至想让你恢复成天使。”
克劳利咬牙切齿地恨着地狱偶尔知道得太多。
莎克斯倒是似乎被这想法彻底勾住了。克劳利很怀疑她自己会不会真想重回天堂,变成一个天使(大概率不会)但她显然对这个设想本身相当感兴趣。
克劳利冷笑一声:“别太当回事儿。听那些传言就是浪费时间。”
莎克斯凑了过来些,低声问:“这件事也一样吗?”
克劳利皱了皱脸,不愿再去回忆那段经历。尽管亚茨拉斐尔后来已经道过歉,并以一种他最终能够理解的方式解释了自己的初衷,那件事还是让他很痛。他依然记得亚茨拉斐尔看着他,带着悲伤的眼神轻声说:“没有什么能永恒。”
直到现在,克劳利才终于明白,他们当时不过是各自说着不同的语言,错过了彼此的真正意思。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愿意重温那段悲惨的时光——那几个月,他真的相信亚茨拉斐尔只爱他作为一个天使的可能性。
“那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克劳利咬牙说道,“也许我会告诉你那些传闻里到底有没有点真相,前提是你告诉我地狱到底在发生什么。”
莎克斯立刻全身僵住,几乎来不及伪装。
她显然没料到克劳利会问这个。
说实话,要不是他前几天终于主动去感应了一次,他自己也毫无察觉。莎克斯很可能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早就对地狱彻底绝望,不会再去主动碰那些肮脏的回忆。毕竟只有主动寻找的人,才能察觉到下面的动荡。而一个拼命远离地狱的叛徒,又怎么可能去看?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眯起眼睛问道,目光锋利如刀。
克劳利只是耸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我喜欢掌握第一手情报,懂吧?时刻关注敌人动向什么的。”
彻头彻尾的谎言。地狱那边发生什么鬼事,他可能这些年里根本一次都没察觉过。但如果说有哪件事他做得比天使还好,那就是——睁眼说瞎话。
莎克斯盯着他看了很久,似乎在评估他的可信度。
最终,她只是皱起了鼻子。
显然,这就是她觉得克劳利配得上的全部回应了。
恶魔当然无法接受这个回答。“拜托了,莎克斯,”克劳利怂恿她,“你可以告诉我嘛。我们可是老朋友了。”
这句话竟然真的让莎克斯有些吃惊。“我们不是朋友,”她坚持说道。
但她的语气却显得更像是困惑,而非坚定,克劳利对她的迟疑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好吧,至少我们是‘某种关系’吧,”克劳利指出,“我还教过你讽刺的用法呢,记得不?别逼我把那事忘了。”
莎克斯哼了一声,摇了摇头。
克劳利挺直了背脊,准备发动所有能耐,包括诱惑、挑拨、软硬兼施,不惜一切手段从她嘴里套出地狱的秘密。但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开演这场戏,莎克斯却突然说道:
“别西卜回来了。”
克劳利顿时像是被钉在原地似的,怔住了。他足足愣了好几秒,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哎呀。
这确实是出乎意料的消息。
“别西卜回来了?”他高声喊道,语调几乎像是尖叫。
那是不是意味着加百列也回来了?
克劳利一点也不希望那是真的。
莎克斯叹了口气:“别西卜只是短暂回了地狱一趟,”她解释,“祂提醒我们,天使们似乎筹备‘第二次降临’已经有一阵子了。然后他们就又离开了。”
嗯……倒也说得通。
也许加百列最终还是把这事告诉了别西卜,而他们觉得有必要把这个重要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情报告诉旧日的“战友们”——并非出于什么高尚动机,更多是因为“第二次降临”会牵动整个宇宙的命运,包括阿尔法·半人马星系,或任何他们两个情人如今藏身之处。他们大概率不太想在还能阻止事态发展的时候就被彻底消灭。
不论怎样,地狱已经得到了预警,也就难怪整个体制开始震动并出现裂痕。恶魔们虽说情感不多,但一旦有大量恶魔同时感受到强烈的情绪,比如恐惧、愤怒、不安,地狱的根基也难免会被动摇。
克劳利注意到莎克斯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他,神情十分古怪。他花了几秒才意识到她是在寻求确认。看来别西卜并没有带来任何确凿的证据,只是转述了一个被众恶魔投票评为“最讨厌天使”冠军无数次的加百列的只言片语,而莎克斯很显然希望能从另一个消息源得到印证。
而她知道克劳利曾经与天堂有联系,过去也曾截获过几份天庭的报告……
所以来找克劳利商量也不算蠢。
按本能,克劳利其实想一口否认。把消息藏起来。这也是他这几个星期一直在做的事。除了亚茨拉斐尔以外,他谁都没告诉。那么现在为什么要说出口?
可他停顿了。
权衡了下。
地狱知道这件事,会很糟糕吗?
也许不尽然。
虽然克劳利极度怀疑地狱有什么能阻止“第二次降临”的手段,毕竟他们一贯不擅长制定靠谱计划。但至少,他们可以成为一个相当有效的干扰因素。
克劳利并不打算挑起任何战争,但从目前的迹象来看,地狱似乎已经处在战争的边缘了。如果如此,那也许他可以稍稍引导一下方向,让这场动荡多少对他们的“事业”有些帮助。
于是他开口说道:“是的,是真的。看来天堂已经开始行动了。”
莎克斯的脸色顿时刷地变得苍白,咬紧牙关,愤怒几乎从她每个毛孔中渗透出来。
她看起来真的随时准备去杀人。
克劳利甚至觉得自己得往旁边挪一挪——在这条长椅上尽可能把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拉大一点,哪怕只是象征性地“恶魔级远离”。
但就在莎克斯准备从椅子上跳起来,毫无疑问,是打算立刻冲回地狱掀起一场真正的“地狱风暴”时,克劳利喊道:“等等!”
她立刻僵住,用眼睛眯成一条缝打量他。
“什么?”她低声怒吼,“你到现在才开口已经够过分了吧?你早就知道这事了吧?你到底瞒了我们多久?”
她非常愤怒,克劳利对此毫不意外。
而当他接着说:“你们不能开战!”时,她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了。
她额头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你不能命令我!”她凶狠地吼道,“你也没资格命令地狱该怎么做!”
当然没有。
他从来都没有。
但这并不改变一个事实:流血冲突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只会让一切变得更糟。
“你必须信我,”克劳利坚持说道,随即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意识到这大概是他这辈子说过最蠢的话之一。
莎克斯显然也这么觉得,她看着克劳利的眼神仿佛在确认他是不是已经彻底疯了。“信你?”她说,语气中充满了不可置信,甚至都不知道该先嘲笑他还是直接踹他一脚。“你哪来的错觉,觉得我们居然可能会——”
“血誓!”他立刻打断她的话,这一喊果然让她立刻闭嘴,十分有效。
“什么?”她困惑地问。
“有些……事情正在酝酿中,”克劳利尽可能模糊地说,“但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我一点都不信任你——”
莎克斯冷哼,“彼此彼此。”
克劳利不耐烦地摆摆手,“我是说,我可以告诉你——但前提是你得立下血誓,向我发誓不经过我的明确允许,绝不能将此事透露给任何人。”
克劳利对这个主意也谈不上有多满意,但从策略上来看确实非常合理。
地狱如今已经是风声鹤唳,即便他不亲口证实,迟早也会演变成一团糟。毕竟别西卜就算因为与天使“有染”而失了身份,但多数恶魔都还记得,他们的前任公爵对地狱一向忠心耿耿,从不会无的放矢地挑起混乱。大家迟早都会得出结论:关于“第二次降临”的警告极有可能是真的。
而如果克劳利真不想看到世界变成一个该死的战场(而他确实,一点都不想)那他就必须在地狱这边安排一个头脑清醒、还能控制住局势的人物。
而莎克斯本质上很聪明。聪明而且有野心。更重要的是,她的求生本能异常强烈。
她会讲道理的。
然而,克劳利现在连透露天堂发生了什么一点风声都不愿意,除非得到她的保证,不会把这些事传得满天飞。
不,亚茨拉斐尔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持安全。
“那怎么样?”克劳利催促道,“用一场血誓,换一生难得的信息?”
莎克斯皱起眉头。“你在虚张声势。”
“我没在骗你,”克劳利保证。这次说的是真的,莎克斯似乎也察觉到了,因为她的神色迅速变化。“这些信息——如果你做得漂亮,我们都能活着出来,你将成为你们那边的英雄。仅次于路西法的副手,对吧?”
莎克斯忍不住精神一振,显得颇为感兴趣。
克劳利得意地一笑,再次为自己轻松操纵地狱局势而暗自欣喜。
知道自己依然“有一手”,这感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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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血誓并不像听起来那么混乱。
严格来说,流淌在他们赐予的躯体里的血液其实并不完全属于他们,因此对仪式本身的影响有限。真正起作用的是你将自己的一部分本质与誓言绑定——如果你敢违背这誓言,你的本质就会一点点被撕裂开来。
这过程既恶心又痛苦,通常只有在完全确定值得的情况下才会立下血誓。
至少,莎克斯看起来是很确定的。
她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变化。她知道天堂那里发生了大事,如果地狱不想被措手不及,就必须知道真相。
于是,在这个不起眼的下午,圣詹姆斯公园的两位恶魔达成了协议。
没有什么隆重的仪式,也没有烟花绽放。他们只是轻轻触碰指尖,低声念着那句他们按设计牢记在心的古老誓言(尽管克劳利以前从没真正说过),与此同时他们的本质在指尖间闪烁。
路过的人类全然不觉。
“从现在起,在这张长椅上我们讨论的任何事情,未经我严格许可,你都不能跟任何人提起,”克劳利语气严肃,“包括任何形式的交流,无论口头还是非口头。不能用你们以前无聊时发明的秘密代码,也不能写信,不能画画,别用哑剧演绎——什么都不行。你同意吗?”
莎克斯犹豫了一下,更像是出于本能,随后紧抿嘴唇,点头确认。
他们之间的魔法火花闪烁了一瞬,随后渐渐消散。
克劳利说不清自己怎么知道仪式成功了,但他知道,他能从全身感受到那种力量。
莎克斯也挺直了背脊,脸上的紧绷表情显示她也感受到了这一点。不过她依旧坐在长椅上,表示准备好听克劳利接下来要说的话。
于是,克劳利知道只要莎克斯屁股还坐在长椅上,说话就是安全的,他便大声宣布:“现在天堂里有人正在积极阻止末日降临!”
莎克斯眯起眼睛。
仔细打量着他。
然后冷冷地说道:“是你那只小宠物天使,对吧?”
克劳利不为她的话语和口吻激动,反而坚定地说:“我不会告诉你任何名字。”
尽管立下了血誓,他还是无法开口揭露亚茨拉斐尔。
“我只是告诉你,事情正在酝酿中,”克劳利说,“如果地狱发起战争,这会让局势变得难以控制,搅乱整个行动。”
莎克斯嗤之以鼻:“那你指望我们怎么办?坐视不理吗?”
“绝对不是,”克劳利挥手表示否定,“我指望你们发挥所长:制造混乱。”
莎克斯忍不住露出一丝坏笑。
“制造混乱,”克劳利催促她,“让天堂的生活尽可能痛苦。不只是加倍、三倍,得是十倍的努力。确保天堂被忙得团团转。”
“但不开启战争?”莎克斯又问,语气中带着不解,似乎想不通为什么不能直接开战。
克劳利坚决摇头:“不,战争太大了,”他解释道,“我们不需要一场大火,而是一百万个小火苗遍布全球。”
莎克斯侧头沉思:“你是想让天堂分散注意力。”
这不是个问题。
“没错,”克劳利同意,“如果天使们都得下来扑灭你们这些火焰,天堂自然会空出很多地方。那些卧底就能更容易行动,不用时时刻刻被盯着。”
莎克斯点点头,显然终于明白了大意:“所以你想让我们制造足够大的混乱,让天堂的军队不得不行动,但又不能大到让至高大天使亲自出马?”
她当然知道克劳利想保护亚茨拉斐尔不被牵扯其中。全面战争肯定会让至高大天使不得不介入,但一群四处捣乱的恶魔给人间和天堂添些麻烦,却不会。
这或许能让那些紧盯着亚茨拉斐尔的眼睛移开,让他行动更自由。也可能让梅塔特隆忙得顾不上推进末日计划。
不管怎样,地狱竟然可能帮上忙,虽然听起来很奇怪。
“敌人的敌人……”好吧,虽然不是朋友,但也许是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合作的盟友。
“那么,你怎么说?”克劳利催促道。
虽然莎克斯被血誓约束,不能泄露这些信息,但这并不代表她就一定赞同这个计划。她仍有权拒绝,什么都不做。
“嗯,这听起来确实有道理,”她沉默思考了一会儿,才承认道,“但我不确定自己能否真的控制住地狱的那些恶魔。我在那儿确实有重要地位,这毋庸置疑,但我得向某些人负责。如果像达贡或者他那样的人反对,甚至下令开战,我也无能为力。”
“我知道,”克劳利保证,特别是在地狱里,路西法的话就是法律,没有人敢违抗他。“我猜你得聪明点,莎克斯。告诉他们先分散天堂注意力是战略决策。制造混乱会削弱天堂。等他们跪地求饶时,这才能真正伤害天堂。”
莎克斯想了想,“不过这个理由撑不了多久,”她指出,“你知道恶魔的本性——嗜血成性。他们可不乐意永远拖延一场可能的战争。”她眯起眼睛,带着责备地补充,“尤其是在那场从未发生的末日之后。地狱里还有很多人紧绷着神经。”
没错。
克劳利当然不后悔自己阻止了敌基督让世界毁灭的行动,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根本没缓和地狱里的紧张气氛。几千年来大家都为此奋斗,结果被一脚踢飞,地狱里闹得沸沸扬扬,到现在还没平息。
战争的可能性摆在桌面上,大多数恶魔不会犹豫太久。
“我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克劳利叹了口气承认,“但多争取几天,也许就能让我们抢到先机。”
莎克斯抿了抿嘴唇。“所以我们真的是在谈论彻底阻止‘第二次降临’?这可不是你那个小天使给你开个例外,剩下的我们却得面临被完全消灭的结局,对吧?”
克劳利透过墨镜眨了眨眼。“听着,莎克斯,我不是地狱的头号粉丝,这点你应该清楚,”他毫不犹豫地提醒她,“但说实话,我更讨厌天堂。看到他们成功,想象那些胜利的天使们得意洋洋的样子——呃,光想想我就想吐。”
他根本无法接受那种生活。
地球毁灭,恶魔和其他那些罪人(不管他们到底是谁)都被蒸发殆尽,只剩下天使们沉浸在他们的辉煌胜利中。
克劳利整个过程中都会恶心得想吐。
谁知道“罪人”这个标签到底会被贴给谁。虽然天堂和地狱一般都有一套成熟的死后去向分配系统,但谁也不能保证“第二次降临”会照搬旧规。也许掌权者(也就是梅塔特隆)会更加严格,许多不该被判罪的人都会被抹杀。
甚至连地狱,甚至连亚茨拉斐尔自己,可能都会因为过去的“越轨”被贴上罪人的标签。
克劳利绝对不会觉得梅塔特隆不会搞出这种事。
所以,第二次降临必须被彻底阻止。
“天堂不配赢,”克劳利咬紧牙关说道,显然这份愤怒对莎克斯来说已足够。
她点了点头,明显感受到了他的怒火是真实的。
“那好吧,”她说,“我还是不信你,但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毕竟,天堂从你身上夺走的,比从我们任何人身上夺走的都多。”
她的语气里带着点嘲讽,甚至有些轻蔑,但克劳利无从反驳。天堂试图把亚茨拉斐尔从他身边夺走——事实上也确实成功了好几个月,那是他人生中最痛苦的一段日子,而这一切,克劳利绝不会忘记。
永远不会。
莎克斯似乎也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仔细观察着克劳利脸上的情绪变化。克劳利自己也说不准他现在是什么表情,愤怒、悲伤,甚至也许还有点被撕碎的感觉。但至少,这些都足以让莎克斯相信他的动机是真诚的。
她坚定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可就在她迈出一步时,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重新坐了回去。
“你还没告诉我呢,”她盯着克劳利说,“那些传闻的事。”
克劳利已经脑子飞速转到了后续计划的三十步开外,根本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哪一桩,只能一脸迷茫地看着她:“什么传闻?”
“就是关于你,”莎克斯解释道,“据说你被天堂重新接纳了,作为一个被赦免的天使。他们愿意欢迎你回去。你说过——只要我告诉你地狱那边的情况,你就会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我。”
哦,对,确实有这么回事。
克劳利完全忘了。
他朝她露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笑,提醒道:“我说的是,也许会告诉你。”
莎克斯一脸不悦,显然对克劳利这种避重就轻的态度十分不满:“克劳利——”
“这样如何?”克劳利打断她,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你先向我证明你值得信任,等我相信了你,我也许就会愿意把这件事的全部告诉你。”
莎克斯冷哼一声,几乎是往克劳利脚下啐了一口:“我又没那么感兴趣。”
可克劳利其实能听出她语气中那一丝好奇。关于一个恶魔重新变回天使的可能性,这个念头确实让她产生了兴趣。当然,她绝不会想亲身经历那种事——克劳利几乎可以肯定,就算让她一根根拔光自己头发,她也不会选择“重归天堂”这条路——但她对这个概念本身显然有些在意。也许她正考虑着将此作为一种极具威慑力的惩戒手段,拿来威吓地狱里那些不服管教的下属?
谁知道呢。
不管怎样,莎克斯又打量了他一会儿,目光在克劳利身上来回扫视,仿佛想从他身上再挖出点什么他故意藏起来的秘密。而克劳利只是叹了口气,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手中的报纸上。
那是一篇关于一条家养狗狗的文章,讲的是狗狗在家庭游戏之夜当场揭穿了男主人出轨的事实——它从沙发垫底下挖出了情妇的内衣。
莎克斯最终还是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连一句道别都没有。
克劳利悄悄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直到她终于从视野中消失才微微松了口气。不过他仍然坐在长椅上等了二十分钟,才通过戒指建立的链接给亚茨拉斐尔发出信息,叫他一有空就回个电话。
这一次,他等了好几个小时。如果不是亚茨拉斐尔偶尔会发来几条简短的讯息报平安,说自己没事,只是很忙,克劳利可能早就抓狂了。
直到太阳快落山时,亚茨拉斐尔才终于回了消息。
“真是抱歉让你久等了,”他说道,语气中透出一种克劳利几乎从未听过的疲惫和焦躁,“今天简直莫名其妙地受欢迎。”
克劳利开始坐立不安:“你没事吧?”
“别担心,我没事。”亚茨拉斐尔安抚他,“只是他们今天都突然需要我的专业意见,不知怎么的。特别是塔比尔,简直黏得不行。”他疲惫地叹了口气,“不过现在看来,地狱那边好像闹出了一些乱子,吸引了不少注意力,我趁乱才得以脱身。”
克劳利听了忍不住咧嘴一笑。莎克斯显然行动非常迅速。
“对了,说到这个……”
他开始讲述自己与莎克斯之间的交易,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在他们之间的连接中,亚茨拉斐尔的情绪正变得越来越焦虑。
“你确定这是明智之举吗?”等他讲完,亚茨拉斐尔忍不住说道,“地狱向来难以预料——”
“但这反倒可能是我们的优势,”克劳利打断他,“听着,我也不喜欢这样,但地狱同样不希望‘第二次降临’成真。那我们为什么不利用这一点?”
亚茨拉斐尔沉默下来,显然在认真思考这个提议。
“你也许是对的,”他最终承认,“这不是我期望中的盟友,但地狱确实一直让天堂不得安宁。说实话,要不是他们,塔比尔现在恐怕还像条迷路的小狗一样跟在我身后。所以说,我大概……得感谢地狱?”
他说这话时,声音里满是怀疑,像是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而克劳利的感觉也差不多——这确实是他们从未想象过的局面。
“你那边寻找耶稣的进展如何?”恶魔随口问道,一方面是想暂时把地狱的事抛在脑后,另一方面……他对基督这件事其实也颇有兴趣。
亚茨拉斐尔的回答听起来依旧不太乐观:“哎呀,别提了……”
接着他又陷入一段喋喋不休的絮叨之中,说个不停,似乎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但就在他提到米迦勒的一个提议——去“那道门”后面寻找耶稣的追随者,指望着 a)耶稣正好和他们在一起,或者 b)他们至少掌握了一些有用的信息时,亚茨拉斐尔突然中途戛然而止。
停顿得太突然了,以至于克劳利立刻警觉起来。
“怎么了?”他喊道,这一次不仅是在心里说,同时也脱口而出。
几只鸭子斜眼看了他一眼,显然在想这怪人怎么一个人自言自语。
然而亚茨拉斐尔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带着一种极为惆怅的情绪。
“亲爱的,你听听我们现在的谈话,”他说,“如今我们之间除了关于世界末日的事,几乎没有别的内容了。”
克劳利一开始还因为天使没有陷入危险而松了口气。但当他意识到对方话语中的含义时,立刻又皱起眉头,心中隐隐作痛——即便不借助他们之间的感应连接,也能清楚地感觉到。
“我知道,”他低声说,“但这件事……确实很紧迫,不是吗?”
亚茨拉斐尔的声音里满是悲伤:“当然紧迫,”他不情愿地同意,“只是我们除了谋划、筹备、应对外几乎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时间……而我又被困在天堂……有时候真的会忘记,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做这些。”
克劳利撇了撇嘴。他可以想象,要是你被隔绝在远离一切所珍视之物的地方,那一定很难一直保持专注。到某个节点上,一定会觉得坚持下去也变得无比艰难。
“你是为了那些穿着向日葵小裙子的小女孩才这么做的,”恶魔提醒他。
不出所料,亚茨拉斐尔听完这句话比起被安慰,反而更加困惑:“什么?”
“人类,”克劳利解释道,“你是在为人类和他们那些傻乎乎的小日子奔波。”
“他们才不傻。”亚茨拉斐尔下意识地为人类辩护,而克劳利听着他那不容置疑的语气,不由自主地笑了。
“随你怎么说。”克劳利轻笑着。“但你记住,你是为他们做这一切的。为了所有的玛姬、妮娜、小亚当、阿娜西玛……还有你能想到的所有人类。”
亚茨拉斐尔轻轻地哼了一声,显然需要一点时间消化这番话。
然后他轻声补充,声音之柔和几乎是前所未有的:“还有你。我是为了你而做的。”
克劳利有点庆幸现在天使看不见他,因为他敢肯定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傻得要命——面部肌肉在那一瞬间彻底松弛,整个人都呆住了。
当然,这不应该让他感到惊讶,严格说来也没什么出人意料的。但亚茨拉斐尔说这句话的方式,他声音里那突如其来的柔情,使这句话听起来仿佛**克劳利才是这一切的核心动因**。是的,拯救人类和上帝创造的万物当然是个很不错的附加成果,亚茨拉斐尔显然也乐意顺便一并拯救了,可他的注意力,大部分都集中在克劳利身上,这一点让恶魔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从来没有人像亚茨拉斐尔这样看待他。
一个恶魔面对这样的情感,该作何反应呢?
克劳利至少还是一如既往地表现出了他惯常的风格:他彻底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能把一串语意不明、毫无逻辑的词拼凑在一起,听起来完全不成句子。
不过他能感受到亚茨拉斐尔的那份好笑与宠溺。那种发自内心的喜爱,好像他这个样子——语无伦次、狼狈至极——在天使眼中是世上最可爱的事。
对他来说,或许还真是如此。
就在那一刻,克劳利突然无比想念他的天使——想得几乎要把自己撕碎了一样。他很清楚,这极不公平:亚茨拉斐尔竟不能陪在他身边,亲眼见证他是如何把自己弄得一团糟的。
他再也无法克制,于是脱口而出:“该死的,我他妈太想你了!”
亚茨拉斐尔一开始有些吃惊,显然被克劳利这直白的情绪吓了一跳,但那份惊讶很快就被一种深切的渴望所取代——他们俩都能感觉到的、从灵魂深处蔓延出来的渴望。
“哦,克劳利……”天使轻声说道,那语气是如此明显,他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
而克劳利却只咬着自己的下唇,默默责备自己,觉得这番话只会让他们俩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
但那该死的思念之情怎么也压不下去。不管他多努力克制,一旦放任它生根,它就再也不肯退场。
他太想念那个天使了。他知道亚茨拉斐尔能感受到,而这一切……全都乱成一团糟。
为什么偏偏是他们两个?
为什么他们不能就这样平静地过着那种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生活?
这想法真有那么过分吗?
克劳利闭上眼睛,试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有一股奇异的微风拂过脸颊。他猛地睁开了眼。
克劳利转头看去,却看到亚茨拉斐尔正坐在他身旁的长椅上。
他震惊地瞪大双眼,完全愣住了,有那么一秒钟,他真心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彻底疯了。反正他早就够可怜的了,那为什么不干脆开始出现幻觉,把天使从脑海里凭空召唤出来?
可他再盯了几秒后就发现,那个看起来也许是幻觉、也许是真实存在的亚茨拉斐尔此刻同样满脸错愕,双眼睁得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他们就这样彼此对视着,僵硬得动也不动。
然后克劳利终于注意到亚茨拉斐尔手上的那枚戒指——它方才还闪耀着明亮的光辉,此刻正渐渐褪回原本的状态,而就在那一瞬间,克劳利终于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亚茨拉斐尔似乎是借助戒指的力量,顺着他们之间的羁绊穿越而来,直接来到了他的身边。
就像他们两个心底早已渴望却拼命压抑着的那样。
而亚茨拉斐尔显然也在同一时间意识到了这一点。
因为他的下巴几乎掉了下来,然后他大喊一声:
“OH FU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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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茨拉斐尔完全说不清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当时正站在天堂某条秘密通道里,笨拙地靠在墙边,听着克劳利在他心间低声承认他很想念他。那一瞬间,天使整个人仿佛系统崩溃又突然启动——他既感受到了克劳利炽热的思念,也感受到了他话音落下时深深的懊悔:懊悔自己在这种紧要关头还在动情,懊悔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亚茨拉斐尔完全无法忍受克劳利因此而难过。
毕竟他根本没做错任何事。
于是亚茨拉斐尔的情绪也随之剧烈翻涌。他有一种几乎不可抑制的冲动,想立刻将克劳利搂进怀里,亲口告诉他:无论在什么时候,他的情感从来都不是“不合时宜”的。
然后,他还没来得及真正反应过来,手指上的戒指便泛起了微光。
接下来他记得的,是世界突然倾斜,像是失去了重心一般,那种奇异的失控感瞬间涌上全身。
等他回过神来,眼前已经不再是那无尽而苍白的天国,而是一片湖水、几只鸭子,还有悠闲走动的人类……以及克劳利……
克劳利也正用和他一样震惊的神情盯着他看。
他们彼此呆愣地对视着,太过震惊,以至于一时都理解不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当亚茨拉斐尔的目光扫到他们手上的戒指时,一切都豁然开朗。
“OH FUCK!!”亚茨拉斐尔脱口而出,完全出于本能地跳了起来,感觉自己的焦虑瞬间冲上了史无前例的高度。
他甚至感到一阵头晕,踉跄地退了几步。
他完全无视了克劳利伸手想要扶住他的动作,反而低声沙哑地喃喃道:“哦,亲爱的上帝,我做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
这一切完全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这几个星期以来他一直小心翼翼,拼尽全力地压抑自己的情感,唯恐在某个情绪崩溃的瞬间就不受控制地传送回地球——回到克劳利身边。他知道那样的念头太危险,必须克制。尽管很难,有时几乎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但他还是勉强撑了下来。
然而此刻,感受到克劳利那种浓烈的思念和悲伤——对亚茨拉斐尔那颗早已摇摇欲坠的脆弱心灵而言,显然已经太过沉重,压垮了最后那根稻草。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亚茨拉斐尔惊恐地低声重复着,目光惊慌地在四周扫视,他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最坏的图景:一群天使从最近的灌木丛里蜂拥而出,由梅塔特隆亲自领队,将他(甚至更糟的是将克劳利)以“叛国重罪”的名义当场逮捕。
但实际上,唯一靠近他的人,只有克劳利。
恶魔迅速地把双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用一种世上无人能比的方式将亚茨拉斐尔的神智拽回现实。
亚茨拉斐尔的呼吸立刻慢了下来,尽管理智还在疯狂提醒他:现在绝不能冷静,这简直就是闯了天大的祸。
可他只要看见克劳利的眼睛,看见那副墨镜后隐约可见的熟悉目光,那种早已深植他心、如今久违重逢的宁静感便瞬间包围了他。仿佛克劳利天生就有种奇妙的魔力,能让靠近他的人平静下来,相信一切都会没事。
哪怕现实,其实离“没事”还远得很。
“天使。”恶魔低声说道,目光牢牢锁定着亚茨拉斐尔,“就这样,深呼吸。”
亚茨拉斐尔本能地想要嗤之以鼻,他可不需要氧气,至少在生理意义上绝对不需要。无论是现在还是任何时候都不需要。可就在他张嘴准备反驳的时候,他却忽然感觉喉咙紧缩起来,极其不适,最终只能勉强承认:或许克劳利说得没错,这确实有些道理。
于是他听从了劝告,慢慢地吸了一口气。虽然一开始还有些颤抖,但这个动作确实让他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于是他又吸了一次,再一次——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深。
最终,他总算抵达了一个可以勉强称作“冷静”的状态。
这个状态持续了大约十秒。
然后他听见远处的几只鸭子嘎嘎叫了起来,他的脑海顿时又被现实狠狠敲了一记——这一切都太不对劲了,实在是太糟糕太离谱了!他眼神慌乱地扫视四周,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看哪里都觉得潜藏着危机。
他的理智在尖叫:逃!藏起来!离克劳利远远的!绝不能被任何人发现他正和至高天使在一起——
哦,不,亚茨拉斐尔甚至不敢想象一旦被发现将会发生什么——
绝对不能有人知道——
谁都不能——
他还能感受到克劳利的双手依旧稳稳地按在他肩上,自己正要挣脱——尽管他心里最不愿意做的其实就是离开那双手——可恶魔却突然出其不意地推了他一把。亚茨拉斐尔只来得及惊叫一声,便被拽着一路穿过草地,朝着停车场的方向去了。
“我们得先离开这片空地。”克劳利低声嘀咕,一边绕过行人和脚下的障碍物。
亚茨拉斐尔没有反抗,因为此刻他的脑子里根本理不出一个完整的念头。
但就在他看到宾利车的那一刻,他的情绪瞬间振奋了起来。它正稳稳停在停车位上,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
亚茨拉斐尔竟然忍不住松了口气,尽管他心里清楚,这实在太荒唐了。这辆车就算状态再好,也挡不住天堂大军的追捕。
但它却是一片他极度渴望的避风港。他加快脚步,急切地走向宾利车,想要躲进车里,哪怕只是假装一切都安全无虞。
他一坐进副驾驶座,整个人立刻放松了下来。
而当克劳利坐上驾驶座的时候,那种安稳的感觉更加牢固了。
“没错,”亚茨拉斐尔心想,“这才是对的。我们就该是这样。”
他甚至忍不住笑了出来。
克劳利却朝他瞥了一眼,那眼神活像在质疑他是否神志还清醒,随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咕哝,把钥匙插进点火孔。
“我们得去书店,”克劳利咬着牙说,操控着宾利车冲出停车场,怒气腾腾的驾驶风格一如既往,“然后再想办法处理这摊破事。”
是啊,书店。
当然了,如果天堂注意到他失踪,这里肯定是他们第一时间搜查的地方。但至少现在,他们大概还没意识到自己失去了至高大天使,而书店周围的天界结界足够隐蔽,只要没人特意(而且极其努力地)在这里找他,就不会察觉到他的存在。
这远称不上完美,但足够为他们争取到一点至关重要的时间。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亚茨拉斐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甚至不知道该作何感受,只是坐在副驾上,任由克劳利驾车穿行在伦敦街头,对其他司机破口大骂。
当他们终于抵达目的地时,亚茨拉斐尔竟然有点舍不得离开车内的安全区,不愿暴露在不确定的街道上。但克劳利一点也不客气,毫不犹豫地又把他拽下车,一路拖着他往书店门口走。余光里,亚茨拉斐尔注意到宾利车正悄悄跟在他们身后,仿佛不想再让这位天使离开它的视线。
这一刻,亚茨拉斐尔几乎被感动得心脏都在发胀。
但那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克劳利对着车咆哮道:“别犯傻。你知道该怎么做。”
车像是被训斥了一样立刻停住,接着猛地发动引擎,一溜烟驶离了现场。
“我不让它停在书店门前,”克劳利一边将亚茨拉斐尔推进门内,一边低声解释道,“如果有人过来查探,太显眼了。”
确实。
这确实是明智之举。
亚茨拉斐尔点头表示理解,但他几乎立刻就被眼前熟悉的环境吸引了注意力。就像刚才在宾利车上那样,他的身体突然就完全放松了下来,一种彻底的安全感袭遍全身。
天啊,他有多么、多么想念这里。
亚茨拉斐尔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注意到克劳利锁上了门,并将招牌翻到“闭店”。
“好了,现在我们有些私密空间了。”克劳利说道,走开了店门。“没有烦人的顾客,而且那个小天使今天也整天出去‘办点事’,不管那是什么意思;我还没弄明白他到底在干什么……”
克劳利继续喋喋不休,显然非常紧张,而亚茨拉斐尔只是点点头,内心却一片茫然。
过去几个星期,这正是他的梦想:只想和克劳利独处。而现在,他却觉得一切都变得空洞且不对劲。就像他做了个大错误,而他们俩必须为此承担后果。
“好吧,也许再深呼吸一下?”克劳利忽然建议道,打断了亚茨拉斐尔的思绪。“你看起来快要垮掉了,天使。”
然而,亚茨拉斐尔并没有再次深呼吸。
不,他只是盯着眼前的恶魔,一边在脑海里同时庆幸和诅咒,接着意识到自己有些站不稳,便坐到了他那把扶手椅上。
“哦,天哪,我到底做了什么?”他低声喃喃,摇头表示不敢相信。“我并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
克劳利站在原地,显得有些不安——距离亚茨拉斐尔太远,这点在天使的脑海中立刻闪过——然后他瞥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戒指。
“嗯,这确实需要适应一段时间,”他说道,“我不知道你怎么样,但我自己还没习惯那些东西。要不是有那么多次差点把自己传送到天堂……”
他仅仅是想到那个念头,便打了个冷战。
亚茨拉斐尔不由得苦笑,心中想着克劳利突然出现在天堂,那些天使们包括梅塔特隆都会看到……
考虑到这一切,亚茨拉斐尔觉得他们还算是幸运,毕竟到目前为止,唯一目睹这一切的只有几只鸭子。
“我得回去,”亚茨拉斐尔低声说道,双手紧握成拳,脑海里充斥着离开他心爱的书店(以及克劳利)去面对冷酷而广阔的天堂的可怕念头,“我不能待在这里,这太危险了……”
本能地,他又看向窗外,仿佛期盼能看到一群天使从外面凝视着他。但他看到的却只是路过的行人,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
“我不知道怎么回去,”他声音颤抖,“我不知道——我怎么才能回到之前那个地方——?”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满怀期待地寻求答案,然而戒指一如既往地什么也没给他。
他不禁发出一声沮丧的叹息。
这一切似乎激发了克劳利的行动,他迅速从墙边跳了出来,走到亚茨拉斐尔身前。毫不犹豫地,他跪在亚茨拉斐尔面前,一只手安慰地放在了他的膝盖上。
他如此靠近,亚茨拉斐尔感到脸颊微微发烫。
“嘿,别担心,天使,”克劳利说,嘴角勾起一个带着些许邪气的笑容,那笑容原本该是安慰的,却显得有点狡黠。“我们会想办法的。”
亚茨拉斐尔揉了揉太阳穴,“但是——”
“没有把握让这些戒指按我们的想法工作,”克劳利打断道,“但如果真的不行,我们就偷偷把你送回天堂。我跟你说,我现在可是专家了。”
亚茨拉斐尔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总有太多可能出错的地方。
然而,听着克劳利尽管可能大部分是在装作乐观,保持冷静,却依然带着些许轻松的语气,足以让亚茨拉斐尔的嘴角微微上扬。
克劳利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然后,他问:“天使?”
亚茨拉斐尔抬头,正好对上克劳利那令人分神的蛇眼,“嗯?”
克劳利的笑意加深,“很高兴又看到你那张傻乎乎的天使脸。”
亚茨拉斐尔愣了一下。
是啊,没错。
他在那一阵慌乱中,竟然完全忘了以应有的方式去回应克劳利的存在。
亚茨拉斐尔迅速挺直了背,慌乱地摆弄着自己,急切地想要恢复镇定,然后紧张地说道:“嗯,是的,当然……很高兴见到你,尽管,显然,情况并不理想……”
“显然,”克劳利轻松地回应道。
“我……我只是……”亚茨拉斐尔又一次停住了,没想到该说什么。
他当然想过很多次,自己和克劳利重新相遇的情形。他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次,考虑着该如何应对,如何让这次相见既有意义又充实。
他会说些什么?该怎么表现?
他曾决定,一旦时机成熟,就要精心安排这一刻,让它变得特别,就像他读过的那些书中所描述的那样。
或许,他甚至会加点雨,因为克劳利似乎特别喜欢雨,尽管他并不完全明白其中的原因。
然而现在,这一切并未按计划进行,而是毫无预警地让他感到困惑、不安,甚至是焦虑。与克劳利再次相见本该是美好的,然而一切都变得错综复杂。他的情感混乱不堪:心里告诉他,这是最美好的事,能重新和克劳利在一起;但脑海里又有声音在喊着让他尽快逃离,他几乎感觉自己被撕裂。
而当克劳利突然靠近时,他的心跳猛地加速。
亚茨拉斐尔以为他会亲吻自己,尽管这不是第一次他因本能而紧张,既害怕又兴奋,心里却也有一种莫名的喜悦。现在,这一切对他来说似乎太过了,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恐惧,而不让克劳利觉得自己在拒绝他。
然而,就在那时,亚茨拉斐尔意识到,克劳利并不是要亲吻他。接下来,他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臂环绕住了他的腰身。
亚茨拉斐尔愣愣地看着这一切,脑海一片混乱。
克劳利利用亚茨拉斐尔的短暂分心,毫不犹豫地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腰间,轻轻地将他拉近,同时另一只手滑向了亚茨拉斐尔脖颈的后部,令他全身一阵轻颤。克劳利将他抱得更紧,仿佛想要保护亚茨拉斐尔不受任何坏事的侵害,将他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亚茨拉斐尔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平静下来。
一个拥抱。
这就是一个拥抱。
亚茨拉斐尔从未被拥抱过。
当然,作为蛇的克劳利曾经在过去的某些时刻以“动物形态”为借口,变得更加亲密,显然觉得这是表达触碰欲望的好机会。但那并不像现在这样。
确实,曾经有些人也曾以某种方式拥抱过他,可能是在过去的某些日子里,作为一种感谢,特别是当亚茨拉斐尔非常仁慈地帮助过他们,解决了他们的一些问题时。
但,就像他现在意识到的那样,亚茨拉斐尔从未真正经历过一个拥抱。
那种能让你感到安全的拥抱,不再感到孤单的那种拥抱。那种能够安抚你的神经的拥抱,尽管按理来说,在如此严峻的情况下,这一切本不该发生。
亚茨拉斐尔在书本上读过,但他从未亲身体验过。
现在,他终于体验到了。
这感觉好极了。
甚至不止好。
亚茨拉斐尔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的脸不自觉地埋进了克劳利的肩膀和脖子交界处,发出了一声叹息,那是一直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的叹息。放松下来,完全释放自己,享受这一刻,感觉无比解脱。
“这真好,”他轻声在克劳利的皮肤上低语。
克劳利笑了笑,呼吸轻轻掠过亚茨拉斐尔的耳朵。“是啊,”他同意道,“等你体验过依偎的美妙时光,你会觉得更好。”
亚茨拉斐尔的胃里猛地一紧。“你以前做过这种事吗?”
“没有,从未做过。”克劳利漫不经心地回答,“但我听说那是改变人生的体验,什么的。而且很酷,非常阳刚——”
亚茨拉斐尔忍不住笑了。“你真荒谬,克劳利。”
“我知道,天使,我知道。”
他们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姿势很长时间。亚茨拉斐尔知道,克劳利这样半跪在地上,应该会觉得有些不舒服,但他却没有抱怨,而亚茨拉斐尔也没有提起这点,毕竟克劳利似乎并不急着放开他。
然而,最终,克劳利还是稍微松开了他。然而,他没有远离,手依旧温柔地停在亚茨拉斐尔的脸颊上,轻轻托着他的脸。
“感觉好些了吗?”克劳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关切,目光在亚茨拉斐尔的脸上扫过,仿佛在寻找即将爆发的恐慌症迹象。
亚茨拉斐尔对他微笑。那个笑容有些不太稳固,但依然是真诚的。“我好多了,谢谢。”
克劳利的另一只手环绕住亚茨拉斐尔的手腕,轻轻握了握。“别担心,我们会把一切都弄明白的,”他承诺道,“我们已经走得这么远,没理由现在搞砸。”
他们都知道,世界并不会像他所说的那样简单运作,但亚茨拉斐尔现在乐意让他暂时保持这种乐观。
“再说了,这一切或许也有点好处,”克劳利说,“当然,除了你和你那张傻乎乎的小天使脸终于又出现在我面前之外。”
亚茨拉斐尔皱了皱眉。“那还有什么好处?”
“这场乱局给了我一个主意,”克劳利说,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亚茨拉斐尔带着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什么主意?”
克劳利的眼睛闪烁着光彩,宣布道:“我想我知道怎么找到耶稣了。”
Notes:
作者注:我只是觉得他们俩都应该有一个温暖的、老式的拥抱 😔
Chapter Text
“追踪法术?”
亚兹拉斐尔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警觉,甚至有些不可置信。
然而,克劳利并没有动摇,反而坚定地点了点头:“追踪法术。”
其实,这个解决办法相当显而易见,克劳利也有些懊悔当初没有立刻想到这个办法,尤其是在他们第一次谈论耶稣失踪时。
然而,亚兹拉斐尔似乎并不认同这个主意。“你确定吗?”他的语气像是在真心怀疑克劳利的理智。“一个小小的凡人法术,怎么可能找到上帝之子?我无法想象……”
“别轻视人类的魔法。”克劳利打断了他的话,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毕竟,这也是一条人类法术。”
他举起手,指了指他手指上的戒指。
“它足够强大,能瞒过天堂。”克劳利提醒他,“而且现在它运行得非常完美。”
亚兹拉斐尔本能地张了张嘴,似乎准备反驳什么,但他最终只是沉默了片刻,目光集中在戒指上,似乎在深思。
“我实在无法理解,这会这么简单。”他终于轻声说道,“如果真有如此有效的法术,你不觉得许多人早已尝试过吗?”
克劳利愣了愣,“你怎么知道这没发生过?也许地球上半数的超自然生物早就知道耶稣在哪里,而天堂却一无所知?”
亚兹拉斐尔再次犹豫了。
“你真觉得如此吗?”他最终小心翼翼地问,语气中带着一丝谨慎,仿佛这个回答可能是一个令人害怕的事情。
克劳利让他再思考了一会儿,最终摇了摇头。“不,”他坦言,“我不太明白追踪法术究竟是如何运作的,但我知道,想要使用它,你得有那个人的一件私人物品。而我很怀疑,能接触到耶稣遗物的人有多少。”
亚兹拉斐尔轻轻地笑了,笑声有些尖锐。“是的,我不相信这些东西还留在这里,无论教会怎么说……”
这绝对是事实。如今那些被奉为曾经被耶稣、上帝或其他神灵触摸过的物品,大多只是些垃圾,克劳利曾在路边捡到过,最后以高价卖给了最高出价者,而这一切也让地狱感到无比有趣。
“那么,假设追踪法术真的是答案,”亚兹拉斐尔说,“那我们该怎么弄到耶稣的私人物品呢?说实话,我也不确定天堂那儿有没有什么。你知道的,他们对物质东西不太感兴趣……”
“哦,没关系,”克劳利立刻不以为意地打断他,“我倒是有耶稣的东西。”
亚兹拉斐尔顿住了,带着挑剔的眼神打量着他。
“你有?”他问道。
他的语气中再次带着一丝锋利,而这一次,克劳利也观察到,天使微微咬紧了牙齿。那是那么的微妙,几乎只有他能察觉到,毕竟他和亚兹拉斐尔相识已久,早已习惯捕捉到最细微的变化。
是的,看来亚兹拉斐尔居然有些嫉妒了。
哦,这真是太让人兴奋了!
克劳利努力忍住得意的笑容,故作轻松地回答:“嗯,只是耶稣曾送给我的一件小礼物。”
事实上,这也是克劳利第一次收到没有任何目的或动机的礼物,仅仅是因为赠送者觉得自己会喜欢,而非为了某种目的。
也正因为如此,克劳利至今还保留着这件礼物,已经两千年了。他从未有过舍得丢弃的心情。
而亚兹拉斐尔此时看起来依旧有些不自在。“嗯,真…真好,”他低声嘟囔,“那…那是什么?”
当克劳利故作愚笨,装作满脸困惑地盯着他时,天使只得无奈地解释:“你…耶稣送给你的那件…礼物,是什么?”
“哦,只是条皮质项链,”克劳利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据我记得,那条项链已经是他家族的传家宝好几代了。”
当他提到这份礼物竟然不只是简单的饰品,而是一件家族传承的遗物时,亚兹拉斐尔几乎被彻底震住了。他发出了一连串奇怪的声音,似乎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一切。
“那…那他给了…你?”他终于结结巴巴地问道,一方面显得急切想要了解更多的细节,另一方面又似乎在恨自己为何还要继续逼问,折磨自己。
“哦,耶稣知道自己不会有孩子。”克劳利耸了耸肩,尽管他仍然痛心耶稣当时对自己命运的轻描淡写。“就像我说的,我曾带他游历世界。他很感激。”
亚兹拉斐尔哽咽了一下,似乎被噎住了,而克劳利则强忍住笑意,差点忍不住大笑出来。
他强装无事,故作若无其事。“那么,怎么样?”他说,声音无辜,甚至还眨了眨眼。“你觉得这可能会奏效吗?”
亚兹拉斐尔停顿了一下,努力恢复平静,但最终他挺了挺肩膀,坚定地说:“嗯,我不确定它是否有效。但话说回来,试一试也无妨吧?”
克劳利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没错,反正试了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他跳到脚,走向其中一个装满杂物的纸箱,那里面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几件值得留存的物品。他不需要翻找太久,很快就找到了那个装着项链的小袋子。
当他拿出来的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看过它了。甚至几乎已经忘了它的样子,现在当他再次仔细端详时,突然间,往日的记忆涌上心头。
那天,耶稣尽力表现得若无其事。似乎将如此珍贵的家族传家宝送给家族外的人只不过是件小事而已。然而,克劳利却敏锐地感受到耶稣的不安,那个男人显然担心来自地狱的恶魔可能不会喜欢他的礼物,看到他那么紧张,克劳利反而觉得有些好笑,也颇为可爱。
总体来说,那并不是什么值钱的物品。现在拿去跳蚤市场,估计也不过十英镑左右。那不过是一条皮绳,绳上嵌着一颗漂亮却毫无价值的小石头,完全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但克劳利从一开始就知道它的真正价值,自那时起他便一直珍藏着它。
当他把它拿到亚兹拉斐尔面前时,他觉得自己仿佛在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可是天使却盯着项链,仿佛它亲自冒犯了他,冒犯了他所珍视的一切。
“这…这真的是耶稣的东西?”他问,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希望,仿佛希望克劳利突然意识到自己搞错了,耶稣根本没有送过他任何东西。
克劳利这次不得不让他失望。“没错(Yep),”他说,故意将“p”发音拉得特别长,“百分之百的耶稣原版。”
亚兹拉斐尔眯起了眼睛。
不过,最终,他似乎意识到这条项链在当前的情况下能帮上大忙,于是他从克劳利手中接过,仔细端详起来。
“我们应该联系安娜瑟玛,”他说,“她可能知道一个足够强大的追踪法术。”接着叹了口气,在克劳利没有立刻做出反应时补充道,“书本女孩。”
克劳利翻了个白眼。“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他低声嘟囔,“只是我在想,她真的是这方面的专家吗?”
“毕竟她是个女巫,”亚兹拉斐尔提醒他。
“没错,”克劳利答道,“不过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找那个‘杀过’我的女巫。她不是说过她认识伦敦的超自然圈子吗?或许有谁离我们很近,能帮忙。”
然而,亚兹拉斐尔的反应出乎了克劳利的预料。
克劳利原本期待的是一个赞同的点头,或者为了安娜瑟玛辩解的某种争论。但他得到的却是亚兹拉斐尔眼中突然闪现的恐惧。
“哦不,”亚兹拉斐尔低声呢喃,显然突然间感到极大的不安。“天哪——”
克劳利立刻紧张起来,急切地问道:“怎么了?”
“辛西娅,”亚兹拉斐尔说道,克劳利花了一秒钟才想起她就是那个女巫的名字。“天哪,这可怜的孩子。我完全忘了通知她你还活着。”
克劳利立刻泄气,发出一声呻吟。“天哪,天使,你认真的吗?”
“她当时非常难过,”亚兹拉斐尔继续说道,“她一直以为自己杀了你。”
在克劳利还没来得及回应之前,亚兹拉斐尔已经抓起了那部过时的电话,按下了按钮,“请拨打辛西娅·惠勒的电话。”
电话响了一声,然后直接跳转到了语音信箱。
亚兹拉斐尔显得有些困惑,盯着电话听筒,似乎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克劳利只得耐心地解释:“周末了,天使。她可能已经关了店,不想被打扰。”
他指了指旁边的钟表,显示着已经是傍晚了。那位女巫可能早就设定了手机,只允许保存的号码打通,其他的全都不接了。
然而,亚兹拉斐尔显然没有接受这个解释,突然间他脸上露出了克劳利再熟悉不过的决心表情。天使显然迫不及待想要告诉那位辛西娅他没死的消息。
但在他准备冲出门的时候,克劳利又伸手抓住了他,手指温柔地环住了亚兹拉斐尔的手腕,把他固定在了椅子上。
“你可以等到周一再告诉她,天使。”克劳利说。
亚兹拉斐尔表示怀疑。“我可不能在这里等到周一。”
那一刻,克劳利心头一紧,猛然意识到,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依旧是有限的。
他咬紧牙关,清楚地说道:“那我周一告诉她。毕竟,我得去问她关于追踪法术的事。到时候,她会看到我还活得好好的。”
片刻间,亚兹拉斐尔似乎想要争辩,但最终,他的肌肉在克劳利的触碰下松弛下来。
“好吧,”他妥协道,“不过你应该带上穆里尔。”
“为什么?”
“因为如果你就这样出现在那个女人的店里,穿着黑色衣服戴着太阳镜,像个恶魔,她可能会以为你是为了复仇才从死里复生的。”亚兹拉斐尔带着怀疑的哼声指出,“可怜的孩子,恐怕当场就会因为吓得心脏病发作。”
克劳利本该觉得受到了侮辱,但又不能完全反驳这个观点。
“你觉得穆里尔的出现能改变这种情况吗?”他改口问道,撅起了嘴。
“天使通常能让人类感到安心,”亚兹拉斐尔提醒他,“尤其是穆里尔,你不觉得吗?看看祂,简直是阳光和彩虹的化身。”
克劳利不得不承认,穆里尔确实看起来一点也不具威胁感,肯定能大大缓解自己那种自带的黑暗气场。而且,偶尔和这个小天使待在一起也不算什么坏事,干嘛要对此大惊小怪呢?
“不过,别让穆里尔知道我们在做的事情的所有细节,”亚兹拉斐尔警告道,“祂发誓不会把我们的秘密告诉任何人,但我不确定如果‘梅塔特隆’来审问祂,祂能承受多少。”
对。
到目前为止,他们一直在穆里尔面前小心翼翼地控制言行举止。并非因为他们不信任穆里尔,而是因为穆里尔根本没有主见,哪怕一点点压力就能让祂屈服。
“我就告诉小天使我们去购物。”克劳利保证道。
亚兹拉斐尔点了点头,但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耶稣的项链上,他仍旧紧紧地握在手中,仿佛不舍得放开。
“你觉得这可能有效吗?”他再次不确定地问道。
克劳利耸了耸肩。“人类以前让我们惊讶过不少次,天使。为什么这次不行?”
亚兹拉斐尔抿紧了嘴唇,轻轻点了点头,显然认同了这个观点。人类的智慧一直令人惊叹——甚至如此令人震惊,以至于天堂和地狱早在很久以前就开始采纳他们的一些发明——而且没人知道这种智慧究竟有多深,是否会有尽头。
亚兹拉斐尔叹了口气,把项链放回克劳利的手中,脸上依旧带着一种奇异的表情,目光专注地打量着它。接着,他的肩膀微微垮下,轻声说道:“好吧,现在我们只需要找到一种方法把我送回天堂。”
克劳利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再次试图展现出乐观的态度,尽管他相当确定天使根本不相信他。
“那我们应该开始尝试了,对吧?”
——————
由于他们不确定戒指是否能够记录最后的位置,而且他们绝对不想冒险失去这个机会,克劳利决定成为小白鼠。
一开始,他们让事情变得简单。
亚兹拉斐尔依旧留在楼下的后房,而克劳利则走上楼,将自己锁在卧室里。接着,他闭上眼睛,拼命地希望能出现在天使的身边。
效果出奇的好。
克劳利对此并不感到惊讶,毕竟在过去的几周里,他差不多每次都因用力过猛而几乎把自己不小心传送到天堂。今天也没有什么不同,尽管这次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远。
不过,已经足够了。
一秒钟,克劳利还站在窗边,像个最可怜的失败者般渴望着自己的天使;下一秒,他就出现在了亚兹拉斐尔的身边,戒指在他的指尖闪烁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克劳利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感到一阵惊讶,他停顿了一下,调整自己的方向,试图理解这种经历。他原本期待的是某种更宏伟的体验,但实际上,几乎什么感觉都没有。就像你眨眼的一瞬间,突然就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
亚兹拉斐尔带着同情的笑容看着他。“有点奇怪,是吧?”
克劳利歪了歪头。“比我预想的要不那么奇怪。”
“是的,当你只是从同一座大楼的一边跳到另一边时,差别可能并不大,”亚兹拉斐尔坦白道,“但如果是跨越领域那样的转移,相信我,那就相当令人迷失方向了。”
克劳利当然能想象。天堂的氛围,几乎一切,都是截然不同的,要是突然从那里被拉出来,猛然投入一个完全相反的生态系统,对身体来说,肯定是种巨大的冲击。
“好吧,试着回到卧室。”亚兹拉斐尔鼓励道。
克劳利再次闭上眼睛,试图像之前一样,用力渴望着那个卧室,反方向进行尝试。
这次不行。
当他睁开眼睛时,依然站在亚兹拉斐尔旁边。
天使叹了口气。“我觉得你并没有足够强烈地愿望。”
克劳利翻了个白眼。“是的,为什么我会想一个人待在卧室里,明明可以和你在一起呢?这不合逻辑。”
他的脑袋似乎完全不接受这个理由。
这倒也有些道理。
与此同时,亚兹拉斐尔微微脸红,似乎有些害羞,因为克劳利暗示了他最希望的不过是与他待在一起,而克劳利不禁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亲爱的,请集中注意力。”天使接着说,“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傻——”
“确实是。”
“我也知道,潜意识里你大概不想让我回到天堂,所以你想通过让我失败来拖延时间,让我在这里待得更久,”亚兹拉斐尔带着一丝惆怅的笑容补充道。“相信我,其实我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同,但这是必须的——”
“是的,是的,”克劳利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听过这个‘公司台词’好几次了,谢谢。可这并不改变我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得经历这个。换个人来处理不行吗——”
“谁呢,亲爱的?”亚兹拉斐尔挑起一边眉毛问,“除了我们,谁还愿意冒着激怒天堂的风险?”
克劳利耷拉下肩膀。
这一次,肯定有比上次末日更有动力阻止天堂的人(也就是地狱)但如果让他们来主导这件事,最后的结果只能是混乱和一团糟。
当然,从长远来看,这个计划或许最终能成功,因为奇迹每天都在发生,然而克劳利不打算把自己的存在押在这上面。不,亚兹拉斐尔现在处在一个独一无二的立场上,比任何人都更具优势,如果不能利用这一点,那简直太愚蠢了。
尽管如此,当克劳利再次闭上眼睛,只凭借戒指的力量尝试传送回卧室时,什么也没有发生。
“也许我们需要休息一下。”亚兹拉斐尔提议道。
他仍然显得很紧张,很可能是急于尽快回去,但他显然察觉到克劳利的意志已经开始减弱,他心里明白,如果再逼迫克劳利下去,恶魔很快就会变得无法行动。
不过,克劳利依然感到有些内疚。“那天堂怎么办?”
“我觉得多待几个小时不会有什么太大区别,”亚兹拉斐尔说,语气中甚至带着些许自信。“如果沙克丝完成她的任务,地狱很快就会开始扩散更多的痛苦,而天堂会因那股突如其来的恶魔活动激增忙得不可开交,根本不会去想他们的至高天使在哪里。”
克劳利怀疑地打量着他。“听起来,正是该开始问问你的至高天使在哪儿的理想时机,亚兹拉斐尔。”
亚兹拉斐尔挥了挥手,表示不以为意。“哦,别担心,天堂那边的人都知道我并不是个战士。在这种危机中,我会是最后一个有人想到的存在。”
克劳利依然保持警惕。
“即便如此,如果有人真注意到我的失踪,”亚兹拉斐尔接着说,“我也会想出办法。也许我可以假装自己又情绪化了,匆忙离开天堂,担心再像上次那样制造更多的混乱。”
这其实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谎言。
天使们大概会松一口气,觉得亚兹拉斐尔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决定尽快撤离,应该不会过多质疑细节。梅塔特隆或许会,但如果沙克丝确实如预期般行事,他可能忙得没空深入探究。
“我们休息一下,好吗?”亚兹拉斐尔再次说道,脸上带着笑容。
克劳利抿了抿嘴。“你确定?”
尽管如此,他依然不想因为自己无法承受亚兹拉斐尔如此快就再次离开而将天使置于更多的危险之中。
“你看起来太冷静了,明明五分钟前还在紧张得不得了,”克劳利忍不住指出。他不确定自己喜欢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
“别被骗了,我现在还是在‘紧张’的状态,”亚兹拉斐尔说道,做了个空气引号的手势,显得既恼人又迷人,让人分心。“不过我更不喜欢看到你那么有压力。”
克劳利叹了口气。“天使……”
“正如我说的,天堂现在忙得不可开交,”亚兹拉斐尔打断他,“我离开也就半个小时吧?我很怀疑现在有人会在乎我。”
按照他们的运气,梅塔特隆说不定已经在这半个小时内发现了真相,并且在这时正召集天堂的军队,但克劳利把这些话埋在了心里。
或许稍微有点犹豫的、强撑的乐观也无妨吧,毕竟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亚兹拉斐尔似乎很欣赏这种努力,他的笑容顿时变得灿烂明亮。
“那来点寿司怎么样?”
Chapter Text
亚兹拉斐尔想念这一切。
他极其想念这一切。
人类在忙碌,四面八方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气味——有很多好闻的,但也有不少非常、非常难闻的——从四面八方袭来。
一切都如此鲜活、充满生命,与天堂的死寂形成了鲜明对比,亚兹拉斐尔无法不陶醉其中。
即使是当一个绅士因为克劳利把车停在了非停车区,毫不意外地朝他们大喊时,亚兹拉斐尔依然陶醉在那人满口脏话里,像海绵一样吸收这些言辞。而克劳利则带着笑意看着,摇摇头,仿佛真不敢相信这个天使。
那家寿司店(巧妙地,最好的、最私密的座位居然空着)一直是亚兹拉斐尔最喜欢的地方,但(希望)并不像比如说丽兹酒店那样被梅塔特隆熟知,导致他会在这里找到失踪的至高天使。
亚兹拉斐尔毫不犹豫地点了菜单上几乎所有的菜,而克劳利则笑着看着他,自己则只点了几卷寿司和些清酒。
不久后,他们轻松地开始交谈,仿佛这就是亚兹拉斐尔所渴望的一切。他们没有谈论末日、神的儿子或是眼下困扰他们的其他事情,而是讨论了一些最平凡的小事。克劳利的植物,穆里尔笨拙尝试理解人类的故事,店主们的最新八卦。显然,玛姬和妮娜在过去几周里开始对彼此做出一些小心的尝试,亚兹拉斐尔听到这个消息时简直开心得不得了。
随着夜晚的推移,亚兹拉斐尔发现自己越来越放松。当然,他依然清楚地意识到他们当前面临的危险,但此刻,他似乎不再觉得暂时放下这一切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至少,就这几个小时来说。
最终,这并没有那么困难,因为在整个晚上的过程中,亚兹拉斐尔发现自己被一个简单却又意味深长的问题彻底吸引:他们这算不算是一场约会?
或者说,正如现在人们常说的,算不算是一个“约会”?
一开始,亚兹拉斐尔并没有太多想法,因为这和他们以前一起出去吃饭的任何一次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最终,当克劳利的手在那晚第27次(是的,亚兹拉斐尔数过)不经意地碰到他的手,虽然看似随意,却又显得极不随便,亚兹拉斐尔的思绪便被这个念头困住了。
他们坐得很近,彼此微笑和笑着,整晚都有某种方式在触碰对方(大多数时候是克劳利温柔地把脚放在亚兹拉斐尔的脚下),突然间,这一切感觉比他们所有一起吃饭的时光更亲密了。
话题也渐渐变化了。之前他们聊的是其他人和其他事,但后来不知何时开始回忆起他们共同的过去,谈论那些亚兹拉斐尔几乎已经忘记的小故事和细节,仿佛这片广袤无垠的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那颗奇怪的心脏,技术上并不需要跳动,突然在克劳利讲述另一个曾经看似微不足道的往事时跳动了一下,那个故事,克劳利因为某种原因始终没法忘记。
亚兹拉斐尔舔了舔嘴唇,心里琢磨着此刻抓住克劳利的手是否会显得不合适。
不过,他并没有太多机会去沉溺于这个问题,因为就在那一刻,他们的服务员再次出现在桌前,面带礼貌的微笑,手里端着一盘甜点。
他把甜点放在亚兹拉斐尔面前,低声嘀咕了些什么,天使没有听清,因为他仍然忙着看着克劳利,试图琢磨这一刻是否有什么重大事件正在发生。
最终,克劳利在服务员匆匆离开后歪着嘴笑了笑,点了点桌上的甜点。“来吧,天使。我知道你从我们一到这里就一直想着尝尝这个。”
说的确实没错,厨师最新的创作一向让人无可挑剔,而这款特别版的日本草莓蛋糕看起来极其诱人,甚至让人感到有些罪恶,但亚兹拉斐尔却还是忍不住再多看了看克劳利。直到克劳利在座位上有些不安地动了动,然后再喝了一口清酒,亚兹拉斐尔才终于把目光移开。
尽力摆脱充斥全身的奇异感觉后,天使最终把目光转向了眼前的甜点。不过,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仍然太分心,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到其他事物上。
然而,当第一口蛋糕在舌尖融化时,一切都变了。
“哦!”他惊叫道,满脸喜悦,甚至在椅子上兴奋地扭动了一下。“这真是太好吃了!”
克劳利只是对他露出一抹小小的得意笑容。“我敢打赌,确实是。”
“不,真的是……”亚兹拉斐尔开始说,完全被口中的味道所淹没。“你一定要试试这个,我坚持!”
以往,天使总是把自己的盘子推到克劳利面前,而克劳利——有时不情愿,有时至少是带着些许热情——会拿起自己的餐具尝一口。而如今,出于某种亚兹拉斐尔无法理解的奇怪原因,他竟然自己叉起一块蛋糕,递给了克劳利。
一瞬间,克劳利似乎和亚兹拉斐尔一样,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感到惊讶,但在天使迅速脸红,拼命想着怎么避免让自己陷入尴尬的境地时,恶魔已经行动了起来。
不过,正如你可能想象的那样,他并没有从亚兹拉斐尔手中拿走那把叉子。
不,他微微前倾,直接咬了一口蛋糕。亚兹拉斐尔依旧握着叉子。
简而言之,克劳利是在让亚兹拉斐尔“喂”他。
亚兹拉斐尔从头到脚都变得通红,尤其是克劳利那炙热的目光注视着他,这让他的脸色愈加绯红。克劳利咬住叉子,透过墨镜的框架看着天使,那双眼睛充满活力,异常深邃,仿佛来自一个他们熟悉的完全不同的领域。
亚兹拉斐尔在那一刻感到冷热交替,他的心脏突然跳得如此猛烈,甚至有些痛。
这既是半个永恒,也是一瞬间,当克劳利最终退后,若有所思地嚼着蛋糕时。
“很好。”他最后得出结论。
亚兹拉斐尔的嘴巴开合着,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他的手臂伸得太长,显得有些尴尬。最终他勉强收回手时,他注意到房间里的每一朵花都在以最戏剧性的方式绽放,客人和工作人员都在满脸困惑和惊奇地看着他们,亚兹拉斐尔骂了自己一声,感觉脸红得连内心都在发烫。
尽管他多么想低下头,祈祷地面能够把他吞噬,但亚兹拉斐尔却无法将视线从克劳利身上移开,因此他亲眼目睹了那一幕:克劳利舔了舔嘴角,轻轻地把几粒蛋糕屑从嘴角舔去,那一瞬间,亚兹拉斐尔几乎失控。
“真好吃。”克劳利点点头说道。
然后,这个混蛋竟然有胆量毫不避讳地继续他们之前谈到的小鸽子的话题:那个亚兹拉斐尔曾经在店后面发现的、他精心照顾直到康复的小鸽子,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仿佛那整个对话从未有过任何不正常的地方,而亚兹拉斐尔则愣愣地看着他,感到自己身体的基本机能一个接一个地停滞。
最终,他没有把蛋糕吃完。
而这本身,已经是最令人震惊的奇迹了。
——————
当他们回到书店,门在他们身后关上时,亚兹拉斐尔再也忍不住了,脱口而出:“这算是约会吗?”
克劳利此刻正忙着拉下百叶窗,停顿了一下,显然被天使的直率弄得有些愣住了。
然而,很快,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容。
“我也不确定,”他说,“你想让它成为约会吗?”
亚兹拉斐尔犹豫了一下。
思索片刻。
最后,他决定:“嗯,我倒不介意。”
“你这老好人,”克劳利笑着说,然后继续拉着百叶窗。
然而,亚兹拉斐尔还没有说完。“如果这真是个约会——正如我刚才说的,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停停,你这样说让我有点晕了。”
亚兹拉斐尔无视了他。“我只是想问——在我看过的几部现代电影里,约会结束时——嗯,通常会发生一些事情……嗯,一件很具体的事情……”
克劳利的笑容回来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灿烂。
“怎么,天使?”他问,“你想像那些电影里的情节一样吗?我把你送到门口,站在那里,看你笨拙地摸索钥匙,拖延时间,心里希望能有个正式的告别……?”
恶魔语气中的挑逗几乎让人难以忍受,但亚兹拉斐尔现在已经不可能退缩了。
于是,他害羞地点了点头。
克劳利毫不犹豫,几乎在亚兹拉斐尔还没来得及眨眼的瞬间,他就已经靠得极近,近得几乎让人觉得他们已经是一个整体。
亚兹拉斐尔的心脏猛地跳进了喉咙。
“那好吧,”克劳利低声在他唇边说,“谢谢你今晚的陪伴,我想。”
亚兹拉斐尔甚至没来得及翻个白眼,因为下一秒,他们竟然在亲吻。尽管之前的一切都已铺垫,亚兹拉斐尔依然被这份突然的亲密打了个措手不及,呼吸急促了片刻,他稍微有些愣住。但当他的心灵和身体终于同步时,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
他发出了一种从未听到过的声音,融化在克劳利的怀抱里,急切地想要更靠近。他的手指穿进了克劳利的头发(这已经成了他最喜欢的事)并且以尽可能猛烈的方式回吻着他。
刚开始有些笨拙,因为尽管如此,他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当他在某个瞬间不小心稍微张开嘴时,克劳利抓住了机会加深了这个吻,而亚兹拉斐尔瞬间就知道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天堂。
绝对是神圣的,简直无与伦比。
然而,很快,克劳利有些不舍地稍微退后,打破了吻,亚兹拉斐尔不禁像个被剥夺了心爱饼干的幼儿那样撅起了嘴。
克劳利看到亚兹拉斐尔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幸运的是,他没有走得太远,仍然轻轻地将气息拂过天使的肌肤,低声问:“天使,已经很晚了。或许我们该去睡觉了。”
亚兹拉斐尔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像是被灼烧了一般。
“嗯……”他嘟囔道,太震惊以至于一时间无法想出别的什么,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他和克劳利共用一张床的画面。坦白说,他之前偶尔也幻想过,但现在他不确定自己是否——
“是去睡觉,”克劳利带着几分戏谑纠正道,把亚兹拉斐尔从他那一阵过山车般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只是睡觉,天使。”
紧绷的肌肉瞬间放松,尽管亚兹拉斐尔并不确定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感到有些失望。
也许,两者都有?
他无法向自己解释这种感觉,但确实是如此。
“对,”他说,依然有些脸红和迷茫。“是的,嗯,睡觉。”
亚兹拉斐尔的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这么做。
他应该继续努力弄清楚这个传送的事,若失败,就尽快悄悄返回天堂。
没有时间浪费。
亚兹拉斐尔的消失迟早会被发现,毫无疑问,况且他不能冒险让天堂在这里找到他。
然而,亚兹拉斐尔的心却告诉他另一个故事。这里有克劳利,显得柔软而又略显凌乱,而这一切正是亚兹拉斐尔一生所渴望的。它甚至不是一种诱惑,而是他最大梦想的实现,若仅仅为了天堂那边可能会有的一个疑问,或者在地狱的混乱中,扔掉这一切,无疑是愚蠢的,尤其是有米迦勒在上面监视着,一抬眉毛就能打消所有怀疑。
在这一刻,亚兹拉斐尔感到那种深深的安心和满足感,仿佛这个夜晚已经定格,成为了他渴望已久的永恒。
是的,亚兹拉斐尔可以允许自己纵情一次吧?至少一个小时或两个。
没有什么坏事会发生的。
他只需要相信这一点。
于是他再次笑了笑,这次有点傻乎乎的,然后像个傻瓜一样重复道:“是的……睡觉……”
克劳利似乎有些警觉,几乎像是读懂了亚兹拉斐尔的心思,他看起来好像想在这个简单的对话中再加点什么,但最终他似乎觉得现在的亚兹拉斐尔根本没用。所以,他只是退后一步,抓住天使的手,把他拉上楼,走向卧室。
一切都很迅速,主要是因为亚兹拉斐尔确实感觉到困倦,在经历了这么多周的“天堂生活”后,他现在意识到这一点,于是他轻轻一弹指,把自己变进了舒服的睡衣。克劳利也没有多做表演,迅速换上睡衣,像是第二天性般钻进了被窝。
当亚兹拉斐尔看到恶魔躺在自己的床上时,他又开始感到种种情绪,眼神定格在克劳利身上,动也不动。
与此同时,克劳利似乎将亚兹拉斐尔的行为解读为一种谨慎。
“哦,别担心,天使,”他安慰道,“几小时不会有问题的。我能感觉到地狱在地球上肆虐。天堂肯定忙得不可开交,根本不会注意到你。”
亚兹拉斐尔傻傻地点了点头,依然不确定是否敢相信自己的声音。
“而如果真的有天使在这段时间来找你,”克劳利接着说,“我保证会变成一条小蛇,躲进某个小裂缝里。我发誓他们绝对找不到我。我之前已经这么做过好多次了,哪怕是天使在场,也没人发现过我。”他脸上慢慢露出一抹笑容,带着几分戏谑地补充道,“包括你。”
亚兹拉斐尔突然有许多关于那件事的问题,但当克劳利掀开被子,显然是在邀请天使进来时,他什么也不再想,毫不犹豫地爬上床,躺在恶魔的身旁。
当他躺在枕头上,伸手去找克劳利时,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那种释然的感觉强烈到无法言喻。
是的,就是这样。
这就是他为之奋斗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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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花了一些时间来弄清楚该怎么做。
一开始,他们只是并排躺着,双手在彼此之间交握,虽然这样很自然地感觉舒适而安宁,但最终,亚兹拉斐尔忍不住想,这似乎不够。他们共享这片小小的空间,为什么不充分利用它呢?
毕竟,这种“依偎”的行为已经足够有名,肯定有一些扎实的基础。
这其实就像是一个延长版的拥抱,而自从与克劳利的最后一次拥抱如此美妙后,亚兹拉斐尔也不见得有什么理由不让它再持续一会儿。
克劳利显然也有同样的想法,因为突然他轻轻一哼,伸手去找天使,显然急切地想把他拉得更近一些。而亚兹拉斐尔在电影里见过类似的场景,那对情侣就像是上天注定般轻松地融入彼此,理论上听起来应该毫不费力,但当他们俩尝试时,他们才发现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们的四肢纠缠在一起,偶尔不小心踢到对方,或者打到对方,某一刻克劳利差点从床上掉下来。
一度看起来确实毫无希望。
然而,某种奇妙的方式下,一切似乎突然合拍了,像是魔法一样,亚兹拉斐尔终于躺进恶魔的怀抱,头恰好靠在他的胸膛上,而克劳利也紧紧地搂住他。
而这……
是的,很好。
非常好。
亚兹拉斐尔愉快地哼了一声,长时间没有人说话。两人就这么待着,享受着彼此的亲近,不再去想其他事情。
安静。
几乎是平静的。
(亚兹拉斐尔允许自己偶尔假装一切都好,并不是那么危急的时刻。)
天使微笑着,心里暗自盘算着,也许就这样待下去会更好。这个念头似乎是合理的,至少在这一刻看起来是这样。
在这个过程中,亚兹拉斐尔有些打瞌睡。时间并不长,只是足够他被那份温暖和安全感轻轻催眠。他能感觉到克劳利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有时他的呼吸变得缓慢,有时又突然急促地恢复了节奏。
看起来他们俩都很疲惫,但又不想错过这段时光中的任何一秒。
亚兹拉斐尔叹了口气,脑海中的思绪开始飞速运转。幸福的感觉再次与担忧和内疚交织在一起。他想要暂时驱散这些负面情绪,至少在这一刻,但不知为何,他的思绪还是集中在这些问题上,无法关闭。
于是,这一刻来了。
“我想道个歉。”亚兹拉斐尔听到自己轻声说,声音在黑暗中飘荡。
克劳利在他的怀里动了动。 “道歉?为啥?”
他的语气里满是困惑,亚兹拉斐尔并不怪他。
天使舔了舔嘴唇。一部分他自己不想提起这些话题,只是希望能够继续享受此刻的温柔与宁静。毕竟,这算是一个浪漫的场景,不该被任何严肃的谈话打扰。
但另一方面,生活总是出乎意料的,尤其当你身处天堂的间谍身份时,风险更是不可忽视。亚兹拉斐尔很清楚自己所处的境地和未来可能面对的后果——他可能很快就会被囚禁,甚至死亡。尽管两人都不愿意去想这些事情,宁愿享受片刻的否认,但这并不是一个不可能的现实。亚兹拉斐尔早已明白,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会有多少危险与挑战。
(这也意味着,他们或许不会像自己希望的那样拥有足够的时间在一起,而任何必须说的话,必须尽早说出口,因为他们可能再也没有机会。)
亚兹拉斐尔不想让他们之间的事被拖延,直到他没有勇气去面对。若是因为自己不敢开口,错过了表达的机会,那将是一种遗憾。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我想为……嗯,为我过去伤害过你道个歉。因为我的……呃,我的天使身份。”
片刻的沉默过后,克劳利保持安静,显然是在努力理解亚兹拉斐尔的话。最终他嗤笑了一声,带着几分调侃地问:“天使身份?”
亚兹拉斐尔没有让自己的情绪受影响,反而轻轻点头:“嗯,是的,”他说道,“我不得不——遗憾地承认,以前我甚至没怎么注意这些事情,然而因为我的天使教养,有时我可能显得——嗯,显得……对你不太友好。”
“不太友好?”克劳利问,语气中更多的是一种轻松的娱乐,而非生气。
“对,”亚兹拉斐尔坚定地回答,“不太友好——而且——不礼貌、目中无人、心胸狭隘、傲慢——而——”
“好吧,天使,我明白了。”克劳利打断了他,显然不想继续听下去。
“我只是……”亚兹拉斐尔接着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老实说,我从来没真正反思过这些。我曾经叫你‘邪恶’,常常指责你撒谎,因为那是恶魔的本性,至少在我的世界观里……”
他感到克劳利的身体在他怀里僵硬了,几乎在他意识到之前,亚兹拉斐尔就下意识地把克劳利抱得更紧了。
“而且,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言语和行为会伤害到你。”亚兹拉斐尔继续说道,突然间心中感到沉重得仿佛压了块巨石。
他记得那些事。当然,并不是所有的记忆,因为即便是天使的大脑,也只有限度能够保存信息和回忆,但他记得够多。那些世纪、那些千年里,他对克劳利表现出来的尖酸刻薄、居高临下,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因为这似乎就是应该如此的天使与恶魔的互动方式。
克劳利总是还击,所以亚兹拉斐尔从未考虑过,他的那些话可能会在克劳利心里造成伤害,或者他根本不想向外界展现那种脆弱。他总是用讽刺和嘲笑来掩饰自己,亚兹拉斐尔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那只是恶魔的正常反应,但在这一刻,他不禁想知道,这些反应背后隐藏了多少掩饰。克劳利究竟是因为自己曾是一个愚蠢的天使,才总是在不知不觉中伤害了他?
克劳利安静了一会儿,显然在思考亚兹拉斐尔那笨拙却真诚的道歉。
“为了澄清一下,”克劳利几分钟后说,“我从没对你撒过谎。至少,算不上真正的谎言。”
“我知道。”亚兹拉斐尔没有丝毫犹豫,低声回应道。因为他确实知道,甚至在那些他无法对自己承认的时刻,他也一直知道,深深埋藏在心底。
“是的,我有时候确实有点‘扭曲’真相,”克劳利承认道,“或者只是没告诉你一些事情。不是因为我小气,也不是不愿意和你分享……”
他停顿了一下,亚兹拉斐尔能感受到克劳利的身体越来越紧绷。
“我知道你这么做是出于好意,”亚兹拉斐尔轻声说,心里满是理解与怜惜。 “你不想让我担心,也不想让我为你操心。我知道。”
克劳利的身体微微僵硬,但没有再躲避。他低下头,似乎有些局促。
“你知道我并不擅长表达这些。”他停顿了一下,眼神不自觉地闪烁,“但确实,看到你那么担心我,有时候我真的就不想再把那些痛苦的事说给你听了。毕竟你是个好人,你不该为了我去承受那些东西。”
亚兹拉斐尔心头一紧,手放在克劳利胸前的地方感受到那颗跳动的心脏,似乎比任何语言都更能触动他的内心。
“你不需要担心我。”他用几乎温柔的语气回应道,“无论你曾经历过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克劳利。你不是一个人。”
克劳利似乎有些错愕地停顿了一下,仿佛没想到会从亚兹拉斐尔口中听到这种话。
“你总是这样说,”他笑了笑,但声音里带着一些苦涩,“但你从来不真的理解。”
亚兹拉斐尔轻轻摇头,目光坚定:“我理解,克劳利。我理解得很清楚。”
克劳利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被他那标志性的调侃掩盖。
“嗯,那就好,”他轻松地说,“但如果我再做傻事,别忘了你答应过要救我一命。”
亚兹拉斐尔笑了,温暖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动。“当然,”他轻声应道,“我会永远在你身边,克劳利。”
这时,他们再次沉浸在那种熟悉而安宁的静谧中。两人没有说话,只是互相依偎着,在彼此的陪伴中找到了那种久违的安心。
“克劳利,拜托,”他低声说,“这完全不同。这是你的经历,你才是唯一能决定该怎么做的人。这是……这是……”
亚兹拉斐尔吞咽了一下,喉咙里突然有个结,令他说话变得困难。
他当然知道克劳利曾经受过伤,这让他的心痛得无法言喻。亚兹拉斐尔不愿去想象那个恶魔独自一人承受的一切,他憎恨这一切,恨不得神或任何一位至高无上的存在能赐予他一个愿望——那就是让克劳利能够抹去任何不愿再记得的痛苦回忆。克劳利永远不该承受这些。
“是的,这完全是你的决定,”亚兹拉斐尔继续说道,“你说得对,我会担心,我会大惊小怪,我很抱歉……但你不能怪我吧?”
克劳利低低地笑了。
“如果你决定和我分享这些经历,我会感到荣幸,”天使清楚地表明,“我会尽我所能支持你。但我也不期望你为此做什么。我不希望你为了觉得我需要你而去重温那些痛苦。那不是我所期待的。”
克劳利发出一声轻哼。
“而且,我并不是想让你感到内疚,”亚兹拉斐尔补充道,“我只是由衷地为过去那些我像个傲慢无礼的天使,对你冷言冷语、不加思索的行为道歉。我想向你保证,我会在未来做得更好。”他舔了舔嘴唇,“我不会马上变得完美,我会犯错,我已经为此提前感到抱歉。但我会尽力而为,如果我不小心越过了界限,你得告诉我。”
克劳利嗤笑一声,“所以你是想让我在你当混蛋的时候指出来?”
亚兹拉斐尔下意识地微微一愣,但最终他还是无法反驳,只得答道:“是的,我希望你能对我直言不讳。”
克劳利微微动了动,亚兹拉斐尔这才意识到,他大概是在点头。
“好吧,”克劳利说道,“我也会在未来尽量对你更诚实一点。因为这不就是重点吗?”他故意拖长了音,停顿了一下,“沟通。”
他听起来带着讽刺,似乎有些烦躁。
但亚兹拉斐尔敏锐地感觉到,克劳利的语气下藏着不为人知的真心,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轻佻要深刻得多。
于是,天使终于带着微笑进入了梦乡。
——————
第二天早上,当亚兹拉斐尔坐在楼下的扶手椅上喝着茶,沉思着如何返回天堂时,突然听到楼上的卧室里传来翻身的声音,一阵轰鸣和撞击声后,克劳利匆匆下楼,眼神在四周扫视一圈,直到目光落在亚兹拉斐尔身上,才显得放松了一些。
“天使,”他带着疲倦的叹息说道,“给你个建议:当你和某人一起过夜,第二天早上可不要偷偷溜出床铺。”
亚兹拉斐尔哼了一声。“我想喝杯茶,”他为自己辩解道,听起来比平时更像个英伦绅士,“而且亲爱的,你睡得太长了。我可没打算在那里躺上几个星期。”
克劳利翻了个白眼。“我才不会睡几个星期—”
“还记得那次你睡了整整一个世纪吗?”亚兹拉斐尔提醒道,“你的睡眠模式非常不规律,克劳利,根本不能相信。”
然而,事实上,亚兹拉斐尔真心觉得自己可以待在床上更久些。当他醒来时,看到克劳利趴在自己肩上流口水,嘴里喃喃自语,亚兹拉斐尔真心想就这样待一辈子。
然而,随着一切又一次猛烈地涌现,他最终还是决定起身,离开了那温暖的怀抱。毕竟,他不能让心中的那份柔软和慵懒让自己忘记了现实的紧迫感——梅塔特隆可能随时会出现,若他们俩纠缠在一起被发现,那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他还没离开,还是想先喝点茶,当然也得给克劳利一个告别。
“时间不等人,克劳利,”亚兹拉斐尔说道,“我得回去了——”
话未说完,克劳利就举起了手,打断了他。
“嗯,关于这个——让我稍微集中一下……”克劳利说,额头紧皱,似乎在专心思考。
然后,突然间,他消失了。
完全凭空消失。
亚兹拉斐尔惊讶地倒吸了一口气,望着刚才还在的空旷地方。
接着,楼上传来一声得意的喊声:“我成功了!”
亚兹拉斐尔几乎是从扶手椅上跳起来,飞快地冲上楼梯,双脚踩得比平常快。直到他终于停下来,看到克劳利站在卧室里,靠近窗边时,他才停下了步伐。
“你做到了。”亚兹拉斐尔惊讶而敬畏地说道。克劳利成功用他的戒指瞬移回了原来的地方。“你做到了!”
克劳利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这一刻,亚兹拉斐尔的冲动强烈到几乎无法抑制,他差点就冲过去吻他。然而,随后他提醒自己没什么理由要压抑,于是他走过去,一把拉住克劳利,给了他一个快速而深沉的吻。
克劳利的呼吸瞬间卡住,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愣住,但当亚兹拉斐尔退开,看到克劳利嘴角带着满意的微笑时,很明显他并没有因此感到不悦。
“你是怎么做到的?”亚兹拉斐尔急切地问道。
“这次我专注于一些好的事情。”克劳利解释道,手臂仍旧松松地环绕在亚兹拉斐尔的腰间。
亚兹拉斐尔看着他,似乎并不打算立即改变他们现在的位置。
他反而更忙于困惑地皱起眉头。“你是什么意思?”
“嗯,上次我试图用愿望把自己传送回这个卧室时,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动力。”克劳利指出。“这次我决定专注于一些积极的东西。我想着昨晚……启动了戒指的力量,然后不知怎么就回到了这里。”
他在提到他们共度的那晚时微微脸红,亚兹拉斐尔能清楚地看到,因为他们靠得很近,而这一刻的模样或许是地球上最美的事情之一。
“所以,你是说……如果我想传送回天堂,我之前待过的地方……我应该集中精力想着一些好的事情?”
亚兹拉斐尔歪了歪头,陷入沉思。这个想法确实有道理,但与此同时,想要从天堂中找出一些积极的东西,现在似乎是非常困难的。
不过,克劳利当然也有答案。“你之前不是在一个秘密通道里吗?你在来到地球之前,专注于那个就行了。”
对。
那些秘密通道。
那些让亚兹拉斐尔在天堂中感到安全的地方。克劳利曾经带他走过的,而这些地方,已经开始深深地与他的朋友和伴侣联系在一起。
亚兹拉斐尔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微笑。
“看吧?”克劳利的得意笑容更加深了。“当你掌握了窍门,就不那么难了。”
亚兹拉斐尔能感觉到戒指在他手指上有所反应,几乎是在问他是否想回去。他感到一股牵引力,虽然不像他意外传送到克劳利身边时那么强烈,但依旧足够强大,仿佛是一个灯塔,指引着他走向正确的路,如果他愿意的话。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亚兹拉斐尔低声说道。
克劳利轻哼一声,紧了紧环绕在亚兹拉斐尔腰间的手。
“你该走了,”他说,“不是说我不想你留下,亲爱的,只是……时间紧迫,知道吧?”
亚兹拉斐尔带着一丝悲伤的微笑看着他,心头的不舍瞬间涌上心头,告别的情感让他几乎难以承受。“克劳利……”
克劳利清了清喉咙。“别在我面前一副情绪激动、泪眼汪汪的样子,天使,”他(假装)抱怨道。“我去找个追踪咒语,然后我们一起找到耶稣。我们不会分开太久。”
亚兹拉斐尔真心希望这一切都能成真。
“你说得对,”他同意道,因为这样听起来比怀疑更让人舒服。
“而且,现在我们知道怎么用这些戒指来回穿梭,我们可以互相拜访了,”克劳利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们还是得小心点——”亚兹拉斐尔正打算提醒他,但话还没说完就被克劳利轻轻一吻打断。
他没有反抗。
“闭嘴,去吧,要不然我把你绑起来,再也不让你出我的视线。”克劳利在他嘴唇上低声咆哮。
亚兹拉斐尔脸颊微红,心中浮现出不禁想笑的画面。“你真是无药可救。”
“而且,正如之前所说,你喜欢我这样,”克劳利得意地补充。
他又在亚兹拉斐尔的嘴唇上落下一个短暂的吻,随后退后一步,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接触。出于本能,天使想要抗议似的发出哀鸣,但很快他理智提醒自己现在的处境,于是他也开始慢慢后退。
(心情极其沉重。)
“那么,”亚兹拉斐尔说着,拉了拉自己的马甲。“我再次为昨天毫无预兆地闯入向你道歉,但还是要感谢你那场美好的约会,嗯……还有其他的一切。”
当克劳利的笑容因这些话而变得更加灿烂时,亚兹拉斐尔感到自己的脸颊发烫。
“哦,别再说了,”亚兹拉斐尔批评道,“快点——去弄那个追踪咒语,我们最好尽快把这件事处理掉。”
这样我们就能早日把这一切抛诸脑后。
恢复我们以前的生活。
那些简单、平凡、却美好的日子。
克劳利的表情立刻变得认真,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这就是亚兹拉斐尔所看到的最后一幕,接着戒指释放了魔力,将他传送回了天堂。
Chapter Text
辛西娅·惠勒看到克劳利一大早走进她的古董店,她表现得几乎像是马上要脑动脉瘤爆发一样。
她“杀死”他已经一个月了,但似乎对他记忆犹新。
见到他时,她竟然忘了呼吸,甚至得抓着柜台,才没像一袋米一样瘫倒在地。
克劳利只是冲她微微一笑,尽力表现得不具威胁性。当然,他还是有些不爽她没打招呼就往他身上泼圣水,更别提他那只手时不时因为动作不当还会隐隐作痛。但同时,他也不能全怪她,尤其是在亚兹拉斐尔跟他说了她的处境后。她当时惊慌失措,只想保护自己的女儿,克劳利对此表示理解。
所以,他没有什么怨恨。
毕竟,他没死,现在知道了圣水并不会立刻杀死他,而且这件事还把亚兹拉斐尔带回了他身边,总的来说还是赢了。
“我不是来报复的,”克劳利立刻说道,声音尽量柔和。“我只是想谈谈。”
辛西娅发出哀鸣,显然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完蛋了。
这时,穆里尔加入了进来。起初祂对辛西娅的反应有点疑惑,但最终也无所谓地耸耸肩,把这归结为人类的奇怪反应。祂带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走近,兴奋地说:“这里真是个了不起的地方——”
接着穆里尔开始兴奋地滔滔不绝,充满活力和快乐,辛西娅不禁放松下来。一方面是因为穆里尔的天真无害,另一方面则是天使总能让人安心。
看来,拉上这位小天使一同前来,确实是个好主意。
尽管克劳利绝不会把这事告诉亚兹拉斐尔。
等辛西娅终于放松下来,重新找到声音时,她瞪大眼睛,低声问克劳利:“你还活着?”
克劳利耸耸肩,仿佛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啊,抱歉,这都是个误会。你确实攻击了我,不过你显然没杀了我。”
辛西娅咽了口口水,继续盯着他看。
“听着,我不记仇,”克劳利对她解释,“我没想来害你。”
辛西娅显然没完全信服,但她的目光转向了穆里尔,那位天使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安慰地拍了拍。
“我可以为他担保,”穆里尔依旧阳光灿烂地说,“他虽然是个恶魔,而且大多数时候看起来有点脾气古怪,但其实人挺好的。”
祂对克劳利报以会心一笑。克劳利通常不会赞同这样的评价,尤其是从一个天使嘴里说出来,但此刻这对他们很有帮助,于是他也勉强笑了笑,虽然看起来有些勉强,但这是他此刻能给出的最好回应。
辛西娅望着穆里尔那随意的触碰,小声问:“你是天使吗?”声音压得很低,显然害怕被别人听见,“就像……就像另一个天使?”
“亚兹拉斐尔,”克劳利帮她补充道,显然他的天使从来没想过要向这位女巫介绍自己,“他叫亚兹拉斐尔。”
辛西娅点了点头,又看向穆里尔。
“是的,我是天使,”穆里尔愉快地确认,“当然,排名可没亚兹拉斐尔高——他是至高大天使——但我也是神圣天堂的一员……”
辛西娅眨了眨眼,“至高……?”她正要开口问,但似乎最终决定还是不想知道,话题也就戛然而止。
“顺便说一句,亚兹拉斐尔非常抱歉,完全忘了告诉你我其实还活着,”克劳利补充道,“不过,说实在的,自那以后发生了太多事,谁都会忘记的。”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笑容”,“我希望我所谓的死亡没让你夜不能寐。”
辛西娅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干脆赶紧转移话题。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只是想让我心安理得点吗?”
她听起来并不相信,事实上也没错。
不过,克劳利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向穆里尔说道:“你去店里看看,能不能找点好东西给书店添砖加瓦?亚兹拉斐尔一定会很高兴多一件藏品。”
这话一出,立刻像是魔法咒语,穆里尔几乎踩着自己的脚赶紧跑进古董店,目光在店里四处搜寻。
等确认穆里尔已经走远,无法偷听后,克劳利又转回头看着辛西娅:“我需要你的帮忙,”他说,“而且得快。”
辛西娅自然满脸怀疑,眼睛瞟了一眼刚才消失在视线里的穆里尔。她大概很清楚,恶魔是故意让穆里尔离开的,就是不想让她们偷听接下来的谈话。
“是的,我知道,这看起来有点可疑,”克劳利沉重地叹了口气,“但相信我,这样对大家都好。我现在执行一个非常秘密的任务,穆里尔……祂遇事容易崩溃。见鬼了,换我给祂一根拐杖糖,祂很可能就把我们的所有秘密全说了出来。”
辛西娅眨了眨眼,依旧有些犹豫,但眼神中开始透露出好奇。“那你需要我帮什么忙?”
克劳利靠在柜台上说:“一个追踪咒语,你能施展的最强那个。”
辛西娅歪了歪头,“你要找谁?”
“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克劳利挥了挥手,“再说了,你大概也不会相信我说的。”
这话反而激起了她更大的好奇心,克劳利注意到她身体的紧绷,明显在挣扎是否冒险继续追问。但当她瞥了一眼身后通向后室的门——据亚兹拉斐尔说,那里很可能正是她女儿所在的地方——她立刻垂下肩膀,显然觉得风险太大,不值得一试。
“我不会因此惹上麻烦吧?”她担忧地问。
“只要巧妙地帮我指个方向就行,”克劳利安慰道,“没人会知道的。”
辛西娅舔了舔嘴唇,认真思索了一番。
最终,她似乎决定,至少欠克劳利这么一点帮忙。
“我正好认识合适的人选,”她宣布,克劳利满意地点了点头。
——————
辛西娅倒是分秒不拖。
她叫来了一名员工,让对方照看店铺和她的女儿,打了几个电话后,便坐进宾利副驾驶座上,开始为克劳利指路——前往所谓“拥有镇上最强大的魔法”的地方。
(而穆里尔则被留在了店里,祂完全沉迷于古董铺的一切,正热切地朝那位店员提出无数个关于所有事物的问题。克劳利跟祂说“我马上回来”的时候,祂甚至都没注意到。)
他们在伦敦最狭窄的街道间穿行了大约十分钟,直到辛西娅让他在一幢毫不起眼的独栋小屋前停车。那栋房子坐落在一排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住宅之间,毫无存在感。
“我们是来见安娜·诺瓦克的,”辛西娅解释道,“她掌握着这座城市最强的咒术。当然——代价不菲。”
“没问题,”克劳利轻描淡写地回答。
辛西娅狐疑地打量他。“你有钱?”她难以置信地问,仿佛“克劳利·有钱”这个概念完全不属于现实范畴。
克劳利瞥了她一眼,语气平平地说:“我是个恶魔。凭空变出点东西不难。”
辛西娅眯起眼睛。“那你怎么不直接变出一个追踪咒?”
“这事不是这么干的,”克劳利反驳道,“有规矩,有边界,尤其是人类的魔法,和我们那套完全互相干扰。如果我硬要融合两者……可能会不小心把半个伦敦炸上天。”
辛西娅瞪大了眼睛,然后立刻跳下车,显然已经迫不及待要用“正常方法”帮克劳利解决问题了。
安娜·诺瓦克已经等在门口。
从外表看,她大约五十来岁,头发微卷,眼神犀利。而且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女巫的身份——身上挂满了各种护符和符文,连皮肤上也绘着图腾。就算你一点超自然感知都没有,也能一眼看出她的身份:这女人身上几乎写着“我是女巫”四个大字。
(她的邻居们想必被折磨得不轻。)
(克劳利也完全不打算掩饰自己的观察。)
“你邻居肯定恨死你了。”他没打算寒暄,直接来了这么一句当作招呼。
辛西娅只用一种“你们恶魔都这样说话吗”的眼神扫了他一眼,而安娜却并不生气。相反,她仰头大笑,毫无顾忌。
“我是他们心头的一根刺,”她欢快地说,“太棒了。”
克劳利咧嘴一笑,走上前一步。“安东尼·J·克劳利,”他自报姓名,姿态里带着一丝浮夸,惹得安娜又轻笑出声。
“安娜·诺瓦克。”她也正式介绍自己。“辛西娅说你需要个咒术?”
虽然克劳利大致可以确定周围没人偷听,但眼下这点事,他还是宁愿在这座布满结界的屋子里谈。他朝门内抬了抬下巴,安娜立刻心领神会,退到一旁,做出请的手势,让他和辛西娅一起踏入门槛。
只要走进屋内,克劳利立刻意识到,这个女人的家和她本人完全如出一辙——正常的家具与装饰几乎被各种护符、护身符、符咒和不知名的魔法器物所“吞没”。这是一位真正的女巫巢穴,毫无疑问,而克劳利在这片混乱与魔力交织的空间中,竟感到一种难得的欣慰和美感。
“真漂亮,”他咧开嘴笑得像个恶魔儿童,“我可以搬来跟你住吗?”
安娜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仿佛还真在认真考虑这个提议。“长得还不错,”她一边耸肩一边下了结论,“也许能带点儿热闹气息过来——”
“安娜!”辛西娅猛地打断了她,压低声音怒斥,“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
安娜却只是笑得更开心了。“亲爱的,你还是这么一本正经,”她像安抚小狗似的拍拍辛西娅的头,“别担心,我们只是开个玩笑。而且,我知道他是恶魔。”
克劳利挑了挑眉。“你知道?”
安娜点点头,抬起手腕让他看。手链上的一个护符正泛着微微的红光。
显然,这是个能感应地狱生物接近的警报系统。
“有意思,”克劳利咕哝着,凑近些仔细打量那块石头。
安娜把手收回,眼神锐利地看着他。“不过你今天来不是为了这玩意儿,对吧?辛西娅说你要追踪术?”
克劳利眨了眨眼,把思绪拉回正轨,然后点头确认:“没错。最好是——人类历史上最强的追踪咒。”
安娜眯起眼睛。“那你,是要找谁?”
“这很重要吗?”
“你是个恶魔,”安娜提醒他,“恕我直言,我可不想一不小心帮你追踪某个倒霉蛋,好让你把他送上西天。”
克劳利被这个指控逗笑了。“信我,我现在最不想干的事就是杀人。说实话,恰恰相反。”
安娜依旧警惕。“让我信你?”
克劳利张嘴,正准备再抛出一套漂亮的说辞,辛西娅忽然插话:“他现在其实是在跟天使合作。”
这果然立刻引起了安娜的注意。“天使?”
她重新打量起克劳利,显然这次的眼光里多了几分复杂和犹疑。克劳利也任由她看,尽量让自己显得无害一些。
“是,我现在确实和一群天使一起行动,”他最终开口确认,“别问我什么时候、怎么开始、是哪些天使之类的问题,我一个字也不会告诉你。主要是因为知道这些对他们、也对你来说都太危险。”
辛西娅听得脸色越发紧张,而安娜却越发好奇了。
“我不能告诉你我要追踪谁,”克劳利继续说,语气比之前低沉许多,“但我能向你保证,这事——不光关乎天堂和地狱,还关系到整个人类的命运。”
他没说出口的是:不然你们很快就都死定了。
但安娜似乎已经感受到局势的严重性,她的神情收紧,沉默片刻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但安娜并没有直接把追踪法术交给克劳利,哪怕她明知道这事关阻止世界末日。毕竟她是人类,而人类通常不会白白送出有价值的东西。
“那我能得到什么?”她问,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期待,好像真相信克劳利会在下一秒将世界上的一切财富都献到她脚下。
克劳利咧了咧嘴,没有责怪她这副精明的商人模样。说到底,她也得像所有人一样维持生活方式,他没法在这点上挑剔她。
所以他反问:“那你想要什么?钱?我可以用钱把你淹死。”
他说着已经抬起手,准备打个响指,凭空召出一地金币和飞舞的纸币。
可安娜却露出思索的表情,说:“钱我自己就能挣,谢谢不必。换点别的怎么样?只有恶魔才能给我的那种。”
克劳利的胃隐隐发紧,一种说不清的不安开始蔓延。
“你指的是什么?”他警惕地问。
安娜咧嘴一笑。“让我将来有希望不下地狱,怎么样?”她一边提议,一边故作娇俏地眨着眼,“我又不是个坏人,但我也不太确定自己道德水准够不够上天堂……可我是真的不想死后在烈火里烧成烤肉。”
克劳利皱起了眉。“你想让我动用地狱那边的关系,确保你不下去?”
“没错!”她坚定地点头,毫不含糊。
克劳利隔着墨镜眨了眨眼。
然后他毫无预兆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抱歉,亲爱的,”几分钟后他才好不容易止住笑意,一边擦去眼角的一滴泪水一边说,“你找我谈这事,真是找错恶魔了。”
屋里的两个女巫交换了一下眼神。
“为什么?”辛西娅疑惑地问,“因为你现在跟天使混在一起?”
克劳利歪着嘴角笑了一下,“算是吧。我在地狱那边已经是个不受欢迎的人了。叛徒,耻辱,恶魔的笑柄。”
他说得那叫一个悠然自得,简直像是在细数自己的荣誉称号,“老实说,你要是现在把我绑起来烧个透,那才是最有希望赢得地狱好感的办法。积分能翻倍。”
安娜眯起眼,狐疑地盯着他看:“你干嘛要告诉我这些?”
她的怀疑不无道理。说到底,克劳利完全可以撒个谎,编个虚假契约糊弄过去,事后拍拍屁股走人,谁也管不了。
但那已经不是他的作风了。
(如果他曾经真的是那样的恶魔的话。)
“我能说什么呢?”他耸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那位——呃,我的天使,最近非常推崇‘诚实为上’,我多少也被带跑了。现在已经习惯了。”
安娜怔了一下,“你的天使?”
克劳利竭力维持表面的冷静,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他嘴角早已忍不住往上扬了,光是想到亚茲拉斐尔,他那副傻乎乎的幸福笑容就已经先一步泄了底。
“好吧,是的。”克劳利脱口而出,这会儿再装也没什么意思了,“我从天堂堕落之后……就又栽在了一个天使身上。我知道这听起来跟烂俗电影似的——”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对那两个正死死盯着他的女人的目光视而不见。
“总之呢,你应该没事。”他对安娜说道,“虽然我是地狱最不受待见的前员工,但我还是有一手的。况且就你这情况,短时间内绝对用不着担心下地狱。除非你这几年突然决定去烧个村子什么的。”
安娜明显松了口气。克劳利忍不住好奇,她到底做过什么,会真的担心自己注定下地狱。
大概也就是那种“罪行”吧:爱上另一个女人,或者在没有结婚的情况下和男人同居。
几百年来,那些火冒三丈的传教士嚷嚷着这些事会让人堕入地狱。但好笑的是,那些所谓的“罪人”最后往往反而得以升入天堂,而那些道貌岸然的传教士则收到了地狱亲手准备的独家席位。
有时候,超自然的报应真叫人拍手称快。
“好了。”克劳利清了清嗓子,想把话题拉回来。“你想要什么?钱不要,天堂也不搭车了——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安娜忽然笑了,一个让恶魔立刻警铃大作的笑容。
“我要听故事,”她说,眼睛亮晶晶的,“你和那位天使的故事。”
克劳利愣住了,盯着她足足看了好一会儿。
“什么?”他问道,声音不幸地带上了一点破音的尖锐。
“我就是喜欢听好故事,”安娜理所当然地说,“而你的——听起来就是个好故事。非常好的那种。”
克劳利偏过头,发现辛西娅也在点头,显然对他们的过去越发感兴趣了。
他咬紧了牙关。
“你们是认真的?”他哀嚎出声。
“当然!”安娜确认道,“讲讲你和那位天使的故事,我就给你追踪法术!”
两位女巫又一起点了点头。
克劳利低声咕哝着。
咒骂自己的命运。
“你确定你不想要点别的?”他最后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地问,“我有钱,真的很多钱。或者人情、魔法、权力,随你挑。”
安娜思考了差不多三秒钟,然后摇头:“不用了,你的故事就很好。”
克劳利一度怀疑她是不是疯了,竟然真心实意地想要一个“无聊的小故事”,而不是任何一件具有恶魔之力的稀世之物。可他也很快想起来:女巫这个群体,在最好的情况下只是有点怪,在最坏的情况下简直是彻头彻尾的疯子。而安娜,她大概正好介于这两者之间。
她肯定不只是想听个睡前故事,她想要的,绝对不止这些。
克劳利犹豫着,几乎想跟她就这个荒谬的交易吵上一架,讨论一下到底哪里不对劲,争取换个条件。
或者他也可以转头去找其他人。找个不会打听他私生活、只会专注于交易收益的人。安娜虽然自称是本地最强的魔法师,但克劳利很清楚,人类夸大其词是家常便饭。
可问题是,他既没时间,也没精力再去找另一个候选人。安娜的确强大,她的追踪咒术能帮助他们更快地找到耶稣,把这一切——这一场混乱和危机——彻底画上句号。
所以,如果她想听个故事,那就给她讲一个好了。
于是,克劳利最终还是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好吧,”他长叹一口气,像个准备赴刑场的演员那样夸张地仰起头,“但你得发誓,接下来我要讲的这些内容,你一个字都不能告诉天堂或者地狱。他们已经有够多的流言蜚语了,不需要更多细节。”
不。这段故事,只属于亚兹拉斐尔和他。
……现在还得加上几个女巫,显然。
克劳利扯了扯自己的袖口,提醒自己——这事要处理得恰到好处:说得够多,能让安娜满意;说得够少,好让真正的故事仍然只属于他和亚兹拉斐尔。
“那么,”克劳利再次叹气,“这一切,大概得从一个叫伊甸园的小地方说起……”
Chapter Text
幸好,天堂里没人注意到亚茲拉斐尔的缺席。
当他从自己传送回来的隐秘走廊里踮脚走出来时,其实心里已经紧张得不行了——他几乎做好了准备要在墙的另一边看到塔比尔,甚至是梅塔特隆亲自等在那里。是的,也许告诉他们这些遍布天堂的秘密通道不会彻底毁掉整个行动,但一想到要把这秘密交出去、看着他们再也无法保有隐私,亚茲拉斐尔的心都会碎掉。
可没有人等在那边。亚茲拉斐尔走进的是一条空无一人的走廊,他几乎把天堂所有想象中的氧气都吸进了肺里,长舒了一口气。
很快他就在另一条走廊里找到了塔比尔,对方正急匆匆地找他。当她问起他刚刚去了哪儿,语气努力不带指责意味时,亚茲拉斐尔只淡淡地说自己和米迦勒谈过话——他知道很清楚,第一,米迦勒会在必要时为他说话;第二,塔比尔根本不敢亲自去问米迦勒。
于是塔比尔没再说什么,只一边唠唠叨叨讲着地狱的新动静,一边快步把他带回危机中心,急于上报她的新发现。亚茲拉斐尔则带着严肃的表情一路点头,听得一脸关切——就像一个真正的至高天使该有的样子,尽管他内心其实对这些事态的发展感到隐隐高兴。
你可以对地狱说三道四,但有一点你不能否认:一旦涉及混乱与破坏,他们效率惊人。
因为自亚茲拉斐尔上次查看情况以来,所有的损失似乎都翻了几番,使得天堂的注意力越来越集中在他们这些世代宿敌身上。
正如克劳利对沙克斯建议的那样(而沙克斯显然也成功说服了地狱的高层),眼下发生的事情,大多只是些相对琐碎的小动乱——这里一点混乱,那里一点痛苦。
一只地狱犬降落在东京市中心;全球多家动物园的笼子无故消失,动物开始四处游荡;最炎热的国家里所有空调系统同时宕机;挪威一个小镇里所有左脚的鞋子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纽约市所有交通灯同时跳转为红灯,并长时间不变,引发铺天盖地的路怒症。
这算不上地狱干过的最糟糕的事,但足以让天堂每小时都变得更加焦头烂额。
不过,自然也有人开始怀疑了。几天后,在危机会议上,米迦勒只是隔着会议室盯着亚茲拉斐尔,显然并不打算质问什么——她很清楚自己不会喜欢听到答案;而梅塔特隆则变得越来越不安。
“这很反常,”他在会议中皱着眉说,亚茲拉斐尔和其他几位天使长也在座(除了圣德芬,据说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奔赴地球,要亲手把几个恶魔脑袋拧下来),“我们必须假设,这一切是地狱对之前某些事件的直接反应。”
“可我们至今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乌列尔提醒道。
“也许地狱是在集结他们的军队,”沙利叶补充说,“这可以解释我们过去几天感受到的那些古怪能量。”
梅塔特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最终落在亚茲拉斐尔身上。“你怎么看?”
亚茲拉斐尔挺直脊背,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心虚。“嗯……地狱向来反复无常,”他说道,“很可能是某个恶魔哪天随口说了一句‘我们该给天堂添点麻烦’,然后其他的也都附和了。毕竟,他们最出名的不就是临时起意、从不有什么高明计划吗?对吧?”
贬低地狱的智商,一向是哄骗天使长们最有效的策略,这次也不例外。他话音刚落,众位天使长便纷纷点头,仿佛光是“地狱制定缜密计划”这个想法就荒唐得令人发笑。
而梅塔特隆则抬手摩挲下巴,目光仍落在亚茲拉斐尔身上不放。亚茲拉斐尔几乎可以肯定:他又在琢磨是不是该派自己去地球,借探查之名从克劳利口中撬出些消息来。但他也清楚,梅塔特隆并没有把这个念头当场说出来——他心里知道,这主意若当众提出,别说不会受欢迎,反而会激起一连串尴尬又难以解释的问题。
但亚茲拉斐尔明白他的目光。他微微颔首,心照不宣。
而就在这时,戒指的心灵连接忽然开启——克劳利的声音在他脑海里骤然响起:“天使,追踪法术我拿到了。有空回个话。”
在过去的几周里,亚兹拉斐尔已经练就了在耳边突然响起的巨响中不动声色的本事。这一次他同样保持冷静,毫无异样地轻声回道:“好的,待会儿说。”
在场的人都没有意识到,就在此时此刻,人类的魔法正在他们中间悄然运作。而这一点再次让他确信,克劳利设下的追踪咒语也许真的既有效又足够隐秘,能瞒过整个天堂的耳目。
“我们确实应该对这些事态的发展保持警惕,”梅塔特隆随后说道,“我们必须时刻留心。我们需要更了解地狱的状况,才能应对这些突然袭来的攻击。”
他们继续交谈,来回拉锯,亚兹拉斐尔也恰到好处地参与其中,既不显得多言,也不会引人怀疑。
会后,他找了个理由告辞,顺利甩开了塔比尔(幸好她很快被叫去参加另一场危机会议),然后匆匆穿过天堂的深处,溜进一条秘密通道,前往他在天堂中最喜爱的一个角落:那个被遗忘的“天堂概念”,看起来像是伊甸园的地方。
亚兹拉斐尔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简直惊呆了,因为这里与他许多世纪前被指派守护的那座花园极其相似,也正是在那里,他再次遇见了克劳利。这一切唤起了他深藏心底的情感,如今再来到这里,他依旧觉得心满意足、充满温暖。他快步走到中央区域,在一块靠近闪闪发光的池塘的巨石上坐下。
这里美得令人窒息。虽然与真正的伊甸园相比,这里少了动物们的喧嚣,那种诡异的寂静确实有些令人不安,但整体上,这里不断唤起亚兹拉斐尔内心深处那些温柔的回忆,而他也甘之如饴,静静沉浸在其中。
此刻,亚兹拉斐尔终于允许自己花上五分钟,去回想他第一次在这里见到克劳利的情景。一条蛇,悄无声息地穿过草丛。亚兹拉斐尔几乎还没看清他的模样,对方就已经消失不见了。但那一刻,却在之后漫长的几千年里始终留存在他的记忆里,从未褪色。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传讯给那个恶魔。“我一个人,”他说,“我们可以谈谈。”
回应来得很快。“你在哪?”克劳利问,“还在某个秘密通道里?”
“在花园。”亚兹拉斐尔答道,不禁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完美。”克劳利回道。
接着,没有任何进一步的解释,空气忽然一阵波动,克劳利直接出现在亚兹拉斐尔身边——离池塘边缘危险地很近。亚兹拉斐尔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只见克劳利仿佛有些晕眩,摇了摇头,好像在试图把这突如其来的头重脚轻甩掉。等他意识到自己站的位置后,立刻踉跄着远离水边。
“你说得对,不同领域之间的移动确实是另一回事。”克劳利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张嘴闭嘴,好像试图把耳中的压力逼出去。“该死的,真难受!”
亚兹拉斐尔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声音,然后猛地站起身来。“克劳利!”他责备道,“你怎么能冒险来这里?”
克劳利翻了个白眼。“因为我有追踪法术,笨蛋。”
“事先稍微提醒一声也不为过吧——”
“你认真的吗?”
“况且,事先拟定个计划也比较合理——”
克劳利只是抱起双臂,明显一副拒绝妥协的样子。“我有追踪法术,”他咬着牙说,“我已经在世界各地试过了,看耶稣是不是还在地球上的哪个角落,可哪儿都没有反应。”他顿了顿,“所以,接下来当然该查天堂了。这就是我来的原因。”
“克劳利——”
但恶魔显然没打算跟他争论。他只是从口袋里掏出那条基督的项链,专注地盯着看。
那颗嵌在项链中的小石头此刻正微微发光,而亚兹拉斐尔几乎可以肯定,它之前并没有这样。
“看样子耶稣确实在天堂的某处。”克劳利带着胜利的口吻说。他转了个圈,直到那颗石头朝某个方向的光芒变得更强,“而且他就在那个方向。”
亚兹拉斐尔努力试图判断那是哪儿,可完全没有头绪,而克劳利低声嘀咕道:“要是我没记错的话,那边是通往‘门’的方向。”
“所以基督真的在那些人类灵魂中间。”亚兹拉斐尔低声道。
克劳利轻哼一声。“很合理。如果我能选,是跟人类待着还是跟天使待着,我也会毫不犹豫选人类。”
亚兹拉斐尔努力让自己不要感到被冒犯。
毕竟,克劳利说得没错。
而从整体来看,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老实说,现在看来追踪咒确实在起作用(或者至少在对某种东西产生反应),而亚兹拉斐尔不得不承认,他原本已经几乎不抱希望,以为这件事最后只会落得一场失望。
但现在看着那颗石头发出柔和的光芒,确实像是他们终于找到了点什么。
他只希望这方向是对的。
“那很好。”他说,一边整理自己的马甲,准备立刻展开行动。“我来跟着线索看看会把我们引到哪儿,你则赶紧回地球——”
“哦,绝不行!”克劳利立刻抗议,在亚兹拉斐尔伸手去拿项链的瞬间迅速把它抽开,“我跟你一起去!”
亚兹拉斐尔发出一个相当不体面的冷哼。“我不这么认为。”
克劳利也毫不示弱地冷哼回去。“我倒是这么认为,而且我的人生我自己说了算——”
“克劳利——”亚兹拉斐尔叹了口气打断他,“这里是天堂,不管你再怎么自诩鬼鬼祟祟天衣无缝,你被人看到的可能性实在太高了——”
克劳利不耐烦地一挥手,把他的话全数挡开。
“首先,”克劳利挑着眉看着天使,语气理直气壮地问道,“你知道怎么不被发现地穿过‘那扇门’吗?”
亚兹拉斐尔只是撅起嘴角,一脸不服气的表情——因为他们都很清楚,这片天堂区域对他而言基本还是谜团。克劳利看着他的反应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笑得那么欠揍,亚兹拉斐尔简直又想亲他,又想骂他。
“我知道怎么过去,”克劳利说,“那里还有一条秘密通道,你听我说——”
“可你之前给我画那张所有通道的地图时,怎么没把那条也画进去?”亚兹拉斐尔抱怨道。
“因为说实话,我根本不觉得那条重要啊。”克劳利一耸肩,“你又不会突然想跑去天堂的人类区域,对吧?”
这个理由也确实站得住脚,亚兹拉斐尔不得不承认。
“总之,下面那边有一扇隐秘的门,”克劳利继续说道,“那一片天堂几乎没人活动。我不会有事的。”
亚兹拉斐尔抱起双臂,神情半点不为所动。“问题是我们得先过去才行,”他提醒那位恶魔,“而那过程远比你愿意承认的要麻烦得多——”
克劳利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嘟囔:“天使,你是我认识最聪明的存在,可有时候真是傻得离谱!”
亚兹拉斐尔听到这番指责,立刻皱起了眉。“克劳利,拜托——”
恶魔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掩饰不住眼底那点宠溺的意味。他夸张地指了指自己手上的戒指,像是在说“你到底有没有动脑子”。
“你只需要走到‘那扇门’,等你到了目的地,再呼唤我一声,我就能直接传送到你身边。”克劳利说道,“就这么简单。”
哦。
好吧,也许亚兹拉斐尔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傻。
因为这听起来……确实非常合理。
他被这明显到不能更明显的解决方案打得哑口无言,语气虚弱地承认:“呃,对。这个……可能可行。”
克劳利张开双臂,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看吧?你这个笨蛋。
“但就算这样,也许还是该由我一个人先进去,”天使依然不肯轻易妥协,“我可以先去找基督,找到之后再叫你。我不知道人类区域有多少天使在巡视——”
“几乎完全没有。”克劳利信心十足地说道。
亚兹拉斐尔怀疑地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你上一次正式出现在天堂,还是人类都还没被造出来的时候。”
克劳利轻哼一声。“我就是知道。天使一般根本不关心人类,所以他们干嘛要浪费资源去严密监视天堂里的人类区域?”
亚兹拉斐尔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克劳利这次……不幸地,又说得没错。
在那扇门前迎接新魂灵的寥寥几位天使,是他在那里感应到的唯一几股天界气息。而他们手边的东西,只有一张简单的桌子——没有神圣庄严的装饰,没有任何特别安排,毫无诚意。很明显,天堂的上级根本就没在这件事上花过心思。
只要所有人都待在他们“该在”的地方——天堂通过他们为每个灵魂设计的标记系统就能确保这一点——上层似乎就乐得放任人类自由,不去过多干涉。
如果他们不制造动静、不自找麻烦,像个灯塔一样把注意力全吸引过来,那么悄悄穿过那扇门……也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天使,我们可没时间让你这么别扭。”克劳利咬着牙催促道,“谁知道地狱会配合我们这场把戏多久?再过几分钟他们就可能不耐烦了,直接对天堂宣战也说不定。”
亚兹拉斐尔垂下肩膀。不幸的是,这一回他也说得很有道理。
“你到了那堵墙就叫我,”克劳利说道,“在那扇门左边,大约两百步的地方。我把秘密通道藏在那里了。”
亚兹拉斐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似的猛地停住,眉头皱了起来,满脸疑惑。
“你是说?”他说道,“你把秘密通道藏在那里?”
克劳利耸耸肩,仿佛这根本不算什么大事。“那堵墙有一部分当年是我帮忙建的。说实话,我对天堂的记忆不多,但那些秘密通道不知怎么的全都刻在我脑子里了。”
亚兹拉斐尔依旧盯着他看。“可你当初为什么会觉得那地方需要一扇秘密门?”
“蛇。”克劳利指着自己,理所当然地提醒他。“我显然当时就觉得以后可能会派上用场。我记不清那时是怎么做的决定,但现在对我们来说确实挺有用,对吧?”
亚兹拉斐尔仍然沉默不语。片刻之间,他居然开始认真考虑一个可能性——这不只是一次凑巧的机会,而是命运的安排。也许当年克劳利在墙里藏下那扇秘密门时,这一切就已经注定会发生。
也许……
也许真有某种更高的力量站在他们这一边?
他放任自己在这个想法中沉溺了一秒钟,第一次认真地感到,也许一切真的会顺利。也许他们真的正走在命中注定的道路上。
这……可能是真的吗?
他们真的……?
“嘿,天使?”克劳利忽然问道,把亚兹拉斐尔从思绪中猛然拉回。“你还好吗?”
亚兹拉斐尔眨了好几下眼。
然后,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已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很好,”他低声说道,“一切都很好。”
但克劳利依旧用那种狐疑的目光打量着他,显然并没有完全相信。
于是亚兹拉斐尔挺直了背脊,一股全新的决心涌上心头,充满力量地说道:“那就开始吧!”
Chapter 14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天使们把所有人类灵魂储存的地方叫做B-1区。
克劳利不知道他们是否随着时间推移给这个地方起了个更有气势的名字,什么非正式的名称,没出现在任何文件上,但他真心希望有,因为那个愚蠢的标号根本无法体现这里的任何一丝一毫。
克劳利从来没有见过它的辉煌样貌。早在他参与这个项目时——尽管那段记忆有些模糊,除了那个秘密通道和一些零星的片段——一切还只是个概念。没有人真正知道它最后会怎样,但当然,没有人敢质疑全能者的命令。大家都像听话的蚂蚁一样,乖乖做着自己的工作。
(嗯,除了克劳利。)
(至今他不管怎么努力也无法回想起来,为什么他觉得秘密通道是个好主意。)
当时克劳利根本无法想象这个东西会是什么样子,这个概念太疯狂,太超凡脱俗,以至于没有任何天使能理解。现在,当他再次关上秘密门,目光落在眼前的B-1区时,他也完全不明白自己在看什么。
站在他旁边的亚兹拉斐尔也倒抽一口气,同样震惊。
这一切的基本理念是,每个灵魂都可以塑造自己的天堂。可以把它变成任何他们想要的样子。一般来说,这个概念是不错的,但当数万亿,不,无法计数的灵魂聚集在一起,各自创造自己的天堂时,事情就变得疯狂且混乱了。
是的,这个空间也是无限的,为了容纳所有人,但六千年的繁衍与死亡依然是个庞大的数字。
而且,事实上,大多数灵魂最终会进入天堂。没错,地狱总是渴望诱使人们加入,但事实是,你必须是个比一般坏蛋更坏的人,才配得上永恒的惩罚。诚然,如果你曾经,比如说,总是对零售人员不客气,或者是个从来不愿支付抚养费的混蛋父亲,你可能会先进入炼狱一段时间——一个克劳利并不熟悉的部门——但总体来说,那些人最终会因悔改而获得天堂的宽恕。
所以,是的,最终这些灵魂有很多,天堂得处理它们。
现在,当克劳利看着B-1区时,他突然意识到这一切的规模。
它疯狂、混乱,可能是克劳利见过的最美丽的景象。
数百万种不同的天堂在他们面前相互碰撞,考虑到他们目前只是站在墙边,走得越深,碰撞可能会越激烈。
克劳利迫不及待。
他露出灿烂的笑容,让目光在四周游移。
显然,这些是来自不同时间段人们的个人天堂。一个随机的火车头在区域内穿行,把天空变成了黑色,而一群野生的美洲野马正紧随其后,拼命想要赶上。四周到处是房子,排列杂乱无章,完全无法和谐。欧洲城堡、日本寺庙、原始小屋、宽敞的豪华公寓大楼,甚至还有几个洞穴。各种各样的车辆在四周穿行,从最早的汽车到最新的科技产品。
不过,这并不仅仅是人们把他们前世的记忆召唤出来,试图为自己创造一种熟悉感和安全感。不,这里是天堂,每个人都可以随心所欲,所以人类自然要充分利用这个机会。
披头士乐队正在某个中世纪骑士的训练场旁边举办即兴音乐会。一只像摩天大楼一样大的小丑正穿越棉花糖的海洋。一台吸尘器和一把扫帚正在激烈争论谁清洁得更好,看起来它们已经只差几秒钟就要动手打起来。各种古老的雕像,个个比另一个更有名,正穿行在街头,捉弄着无辜的路人。
一切变得越来越离奇。
克劳利当时就决定,他想要在这里活到变老。
“这简直是疯了。”亚兹拉斐尔惊呼,显然并不像他的恶魔同行那样对眼前的一切着迷。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看到一只猴子试图拉扯他的耳垂时,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哦,得了吧,天使,”克劳利大笑着说,“这太美了。”
“这是混乱,我不明白天堂怎么允许它变得如此失控,”亚兹拉斐尔抱怨道,“难道他们没有意识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克劳利挑了挑眉,“你是至高大天使,你意识到了吗?”
亚兹拉斐尔听到这话不禁愠怒,沉默了一会儿,特别是在他被一群玩具车在脚下跑来跑去,差点被撞倒时。
不过最后,他用一个相当可爱的撅嘴回答:“我当至高大天使也没多久。”他为自己辩解。
那一刻,他看起来可爱得令人不可思议,克劳利想狠狠亲他一口,但他也知道天使大概不太会欣赏这个想法。
于是他从口袋里拿出项链,当看到那颗石头的光芒已经比之前更强烈时,他松了口气。
“我们显然来对地方了。”克劳利边说边把项链拿给亚兹拉斐尔看。
天使冷笑一声,“那就祈祷我们能在这片混乱中找到他。”
克劳利露出自信的笑容,“有点信心,天使。”
亚兹拉斐尔瞪了他一眼,但并没有吐出机智的回应,而是瞥了一眼项链,接着不再说话,顺着它的指引走了。
克劳利大笑着,片刻后便追了上去。
于是他们继续走进这个奇妙而美丽的混乱中。他们经过恐龙拿着激光枪打斗,牛仔骑着神话生物,还有一个看起来像尼斯湖水怪的漫画形象正和哥斯拉激烈讨论。在某个时刻,克劳利和亚兹拉斐尔甚至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地方,那里的景象让他俩感到一种诡异的熟悉——就像《企业号》桥段的再现。亚兹拉斐尔不得不迅速把恶魔拉走,因为克劳利实在开始认真考虑放弃当前的任务,转而去找柯克或斯波克。
是的,这个地方确实是无与伦比的。
看起来天堂这次终于做对了一件事。
最终,经过几分钟、几个小时,甚至几天(克劳利已经无法确定),他们来到了一个地方,项链上的宝石开始发出最亮的光芒。
克劳利的心跳加速,因为他确信这意味着什么。他将项链举起来,四处环视,急切地寻找正确的方向,但此时宝石的光太亮了,以至于恶魔根本无法辨认出任何差异。
“我觉得耶稣应该就在附近,”克劳利有些气喘吁吁地说。
亚兹拉斐尔在原地扭动了一下,目光四处扫视,注视着每一张靠近的面孔。这么多灵魂走过他们身边,或者就这样在他们旁边享受着存在感,而没有一个足够熟悉到让他们停下脚步。距离他们最后一次见到耶稣已经有两千年了,但他们俩都知道,只要见到他,他们肯定会认出来。
而他们在这些面孔中并没有发现他。
克劳利皱着眉头看着项链。“这个法术不太精确。”他抱怨道。
“公平地说,天堂的魔力在这里特别强大,”亚兹拉斐尔指出,“更不用说这么多灵魂在这里积累的力量了。我认为可以说,这个法术并没有发挥出最大效能,毕竟有这么多干扰。谁知道呢,也许基督才是最大的干扰者……?”
这个理由算是站得住脚,但克劳利依然不太喜欢整个局面。
他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一座看起来像中世纪酒吧的建筑上,屋顶歪斜,窗子脏得几乎无法透视,里面传出可怕又不堪的歌声。
“那我们干脆按老办法来,四处打听怎么样?”克劳利建议道,同时用下巴指了指那家酒吧。
亚兹拉斐尔对这家酒吧似乎不太感兴趣,但他也明白,酒吧的老板通常比其他人知道更多的消息。最终,他点了点头,虽然看得出有些不情愿。
走进酒吧,一切就如克劳利预料的那样,然而又完全不同。
酒吧的装潢、室内设计,都非常中世纪,让人感觉像是穿越回过去。甚至在入口正对的墙上挂满了动物头颅。
然而,酒吧的顾客显然与克劳利习惯的完全不同。虽然有一些面孔符合预期,但也有些看起来像罗马学者、匈奴士兵、甚至是那些来自华尔街的商人,还有一个远处的女人,她长得非常像维多利亚女王,克劳利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最终,他只是轻轻推了推亚兹拉斐尔,指引他朝着少数几个空桌子走去,同时自己则走向吧台。酒吧老板正如你所想的那样——壮硕且有些脏乱,配着一副极其巨大的胡须和不太友善的态度。
克劳利走到他面前,露出笑容。“你好啊,”他愉快地说,“我在想,你能不能帮帮我。”
酒吧老板怀疑地打量着他,但最终耸耸肩,示意克劳利继续说下去。显然,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或者突如其来的刺杀让他变得足够宽容。
“我在找耶稣基督,”克劳利说道。
酒吧老板哼了一声。“小子,如果你是来这儿传播宗教什么的,没看到我们已经在天堂了吗——”
克劳利立刻对这个想法皱起眉头。“哦,天呐,才不是呢。”他迅速反驳,“我其实是来找耶稣的,知道吗?就是真正的那个人,明白吗……”
酒吧老板眯起了眼睛。“所以你是说耶稣基督真的是在这里,和我们这些普通人一起?”
“这不现实吗?”
酒吧老板沉默了片刻,显然他决定了,嗯,似乎并不那么不现实。“自从我来到这里,我确实经历过比这更奇怪的事情。”
克劳利叹了口气。“那么我猜你没见过耶稣了吧?”
“你真是个聪明人。”酒吧老板嘲讽地回应。
克劳利翻了个白眼,差点就想翻个中指,然后转身带着亚兹拉斐尔离开。但当他瞥见那个天使时,他注意到,虽然亚兹拉斐尔看起来对四周跳舞和唱歌(唱得很糟糕)的人感到有些不安——那些角落里演奏好音乐的乐手引起的,——但他似乎也很疲惫,过去的几个小时,甚至可能是过去几个月的重压让他显得如此沉重,克劳利心里决定,或许他们确实需要一点休息,在继续寻找之前。
“你这里有什么还算可以的酒吗?”克劳利问酒吧老板。
那人嗤笑了一声。“当然了,这里是天堂。我有所有酒。”
这让克劳利精神一振。“所有的酒?”
酒吧老板点点头,没再多问,而是直接从柜台下面拿出了一瓶非常熟悉的酒。这不仅是克劳利和亚兹拉斐尔在法国大革命时期偶然发现的那款稀有酒,而且还是他们曾在镇外一个废弃别墅的潮湿地下室里毫不犹豫地把它喝掉的那瓶。克劳利对此记忆犹新,因为他清晰地记得,在那之前,酒瓶标签的一侧被一个侍者撕掉了,露出了一个蝴蝶的图案。
那瓶酒让克劳利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酒吧老板则笑了。“看来你们是新来的吧?”
这话说得倒也不全对。“你可以这么说,”克劳利咬牙说道。
“天堂给你一切你想要的,”酒吧老板耸了耸肩解释道。“我不太清楚它是怎么运作的,但有时候你只要想一想,东西就会变成现实,而有时候天堂似乎知道你需要什么,并为你创造出来。”
他说着,指了指那瓶酒。
然而,克劳利并没有因此感到兴奋。他是个外来者,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天堂为什么要照顾他呢?而且它是怎么知道他的想法的?
他突然感到一阵不舒服。
克劳利抓起酒瓶和那两只凭空出现的酒杯,匆匆走向亚兹拉斐尔,并在几乎不间断的长句子中,把自己的发现一股脑儿地告诉了亚兹拉斐尔,结果让天使比任何时候都更困惑。
“什么?”亚兹拉斐尔皱着眉问。
克劳利把酒瓶直接放到桌子上,让亚兹拉斐尔能看得清楚。“看看这个。天堂为我创造了这个。”他仅仅想到这个可能性就不禁打了个寒颤。“天堂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而且它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个?”
亚兹拉斐尔愣了片刻,但随即似乎也认出了酒瓶,他的眼睛瞪大了,目光在克劳利和酒瓶之间来回游移,显然在努力理解这件事。
最后,他垂下肩膀,叹了口气。“我猜天堂从我们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就接受了我们作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它可能无法区分人类的灵魂、天使和恶魔。我们和灵魂一样,散发着能量,因此天堂认为我们属于这里。”
克劳利挑了挑眉。“你确定吗?”
“确定,”亚兹拉斐尔确认道。虽然他看起来并不像他自己希望的那样自信。“克劳利,我觉得你不需要担心——”
“你确定?”克劳利再次问道,“因为这也可能意味着天堂现在知道有个恶魔在它们的中间,考虑到它显然读取了我的脑袋——”
也许总部的警铃现在已经响起,正在提醒天堂,地狱的生物已经悄悄潜入。
一想到这里,克劳利的身体就不自觉地紧绷起来,他已经开始按着戒指准备跳回书店,迅速收拾东西,然后在不确定的未来里藏起来。
然而,亚兹拉斐尔立刻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轻轻地安抚着他。“你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天堂没有办法察觉到恶魔。至少像现在这样,是不可能的。”
克劳利眯起眼睛。“不可能?”
“如果你走到大天使梅塔特隆面前,那倒是肯定的,”亚兹拉斐尔带着笑声说,“如果你进行一个奇迹,从地狱汲取力量——是的,那会非常明显,天堂会立刻注意到你的存在。但只要你待在这里……”他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睛。“事实上,正如我最近学到的,天堂——真正的天堂这个概念,这整个机构和它所涉及的一切——并不能真正区分天使和恶魔。它并不理解这个构造。对天堂来说,你被创造为天使,仅此而已。”
克劳利在脑海里仔细思考这个问题。“所以……天堂认为我是一名天使?”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对此感到什么样的情绪。
“我是说,我们都知道其中的区别,”亚兹拉斐尔告诉他,“但天堂并不是一个有自我意识的活生生的存在。它是由能量和力量组成的,只被灌输基本的信息。可以说,它是一个整体的生态系统。我想现在没人真正知道如何向天堂解释,恶魔和天使已经是不同的存在了。但由于它始终会对任何形式的威胁做出反应,所以没人认为这有什么优先级。”
嗯。
是的,克劳利早就猜到天堂的安全系统并不会仅仅因为有恶魔的存在而做出反应,毕竟当初他带着穆里尔偷偷进去的时候,最终决定第二次带着亚兹拉斐尔来拿戒指,他从未停下来想过为什么。
当然,现在这让他们的任务轻松了很多,但克劳利并不高兴天堂依旧把他当作天使。这让他感觉怪怪的。
亚兹拉斐尔似乎读懂了他的心思,接着说道:“我敢肯定,天堂现在把你当成一个非常奇怪的天使。而且,也许,如果你待的时间长了,它最终会注意到你是与众不同的。但我们应该确保不会走到那一步,你说呢?”
克劳利点了点头,倒了一杯酒,一口气喝干。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里,他们边喝酒边看着当地人享受他们的来世,不时盯着克劳利手中的项链,希望看到它发光的变化,但最后却深感失望。
“我确实认为这里的干扰太多了,”亚兹拉斐尔最终叹气道,“如果酒吧老板没有任何情报,或许我们应该继续走一走,按老式的方式搜寻。我敢肯定,基督不可能远。”
“假设追踪咒语没有短路的话,”克劳利带着一声哼加上一句,“因为如果真是那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在这无尽的疯狂中找到耶稣。”
亚兹拉斐尔做了个鬼脸,没有反驳。
不过他没机会再说什么,因为突然间音乐响起,庆祝的人群气氛更加热烈。也许是酒精激发了他们(在天堂可以醉酒吗?),或者仅仅是因为他们突然兴奋了起来。大家开始大声唱歌、喊叫,房间里的人们跳来跳去,迫不及待地想要让每个人都加入其中。突然间,有人拉扯克劳利的夹克,想让他加入这个小派对,直到克劳利用他那蛇一样的眼睛朝那人射去一记死死的怒视,才看到那个人被吓得退后几步。
克劳利笑了笑,把太阳镜重新戴上。
然而,他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当那些人开始跳上桌子疯狂舞动时。几个人也突然跳到了克劳利和亚兹拉斐尔的桌子上,完全不顾桌上的酒杯、酒瓶,甚至连是否会踩到某人手指都毫不在意。
克劳利呻吟了一声。“我们该走了,天使。”他在人群的嘈杂中喊道。
不过他并没走多远。
正当他准备站起来和亚兹拉斐尔告别时,桌子上的一个人突然绊倒了自己的脚,一下子大声惨叫着跌到一旁。
正好跌进了克劳利的怀里。
恶魔眨了眨眼,困惑地盯着那个突然如此亲密的男人。那人笑着试图稳住身形,最终一只手臂搭在克劳利的肩膀上寻求支撑。
恶魔瞬间有了杀人的冲动。
“听着——”他警告道,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
然而话未说完,他突然哑口无言。
因为那人转过头来,两人的目光相遇时,他们都惊讶得倒吸一口气。
“克劳利?!”那人惊讶地喊道。
克劳利也同样震惊,声音沙哑地反问:“耶稣?!”
Notes:
作者注:当我在思考耶稣第一次出现的方式时,某一刻我想,为什么不让他掉进我们的怀里呢?¯\_(ツ)\_/¯
Chapter Text
亚兹拉斐尔一开始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一瞬间,他突然靠得太近一些陌生人的身体部位,自己完全没有打算仔细看一眼,接着,他才注意到其中一个跳舞的人竟然毫不犹豫地直接跳到了克劳利的膝盖上。
亚兹拉斐尔握紧了拳头。
他猛地站了起来,决心抓住那家伙的衣领,把他毫不留情地从克劳利腿上拉下来。尤其是因为克劳利似乎并不急着这么做,不知道为什么。
但当亚兹拉斐尔终于走近时,他看到了克劳利脸上的表情。
那是震惊。
认出对方了。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坐在“最佳座位”上的人身上。
亚兹拉斐尔犹豫了,他的手半悬在空中,停下来稍作观察,仔细打量着那张陌生的脸……然后,他猛地意识到自己认识这张脸。
当然,他大部分时候是从远处看过的,大约两千年前的事了,也没看得太频繁,但亚兹拉斐尔从来没忘记过。
耶稣基督。
字面上的意思。
“我真不敢相信,”耶稣大声喊道,声音因周围的喧闹而格外响亮,“你怎么在这儿?天堂什么时候允许恶魔进入他们的领域了?”
亚兹拉斐尔不禁皱了皱眉,这么敏感的信息被他在整个房间里吼出来,实在是让人尴尬。与此同时,克劳利只是愉快地笑了,他的笑容几乎能把他的脸撕开。
“你知道我,”恶魔回答道,“我从不在该待的地方。”
耶稣的表情变得异常温柔,他听到这句话后,明显露出一种亲切的笑容,随即靠近克劳利,显然不想再在所有的喧哗中继续大声喊话。他的嘴唇几乎触及克劳利的皮肤,低声在克劳利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同时依然坐在克劳利的膝盖上,好像他理应待在这里。看起来他没有任何想要离开的意思。
亚兹拉斐尔知道自己应该超越那些小情绪。整个情况不过是两个朋友,根本没想到还能再次见面的他们,在这极为巧合的时刻反应出对重逢的激动。这应该是一个美好的时刻,毫无疑问。
但与此同时,亚兹拉斐尔忍不住盯着他们之间的每一个接触,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他的胃部猛地一阵紧缩。
那种感觉并不好,他拼命地试图将它赶走,努力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一个更好的天使——但出乎意料的,也是毫不意外的,做到这一点比他想象的要难得多。
尤其是在克劳利大笑着仰头笑出了声,似乎耶稣刚刚对他说的某些话极为熟悉,这种亲密的方式是亚兹拉斐尔从未见过的。
亚兹拉斐尔在不自觉间又向前迈了一步,清了清喉咙,试图引起大家的注意。耶稣只给了他一个微弱的眼神,完全沉浸在跟克劳利聊天的状态中。但克劳利注意到亚兹拉斐尔靠近他们的私人空间,抬头看了看他,脸颊微红。
“呃,您好。”亚兹拉斐尔尴尬地开口,尽管心里那种丑陋的感觉自然而然地涌上心头,他十分清楚自己现在面对的是全能者的后代,做一个糟糕的第一次印象,像个嫉妒的恋人那样大喊让他从克劳利的膝盖上站起来,肯定对他没有好处。“真的很抱歉打扰……”
这当然是个谎言,但没人需要知道。
(尽管克劳利看着他,似乎十分清楚天使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耶稣最初只是眨了眨眼,显然不确定是从哪里传来的声音,但随后他转过头来,与亚兹拉斐尔的目光交汇。天使不由得颤抖了一下,耶稣那如同能穿透皮肤的凝视让他感到一阵不安。
“嗯?”耶稣开口了。他的语气友好、得体,但亚兹拉斐尔注意到他紧了紧对克劳利肩膀的抓握。显然他已经准备好捍卫自己现在的位置,无论有谁胆敢让他挪开。
亚兹拉斐尔吞了吞口水,耶稣的目光仿佛能刺穿他的皮肤。“呃……”
他突然记不起自己想说什么了,完全不知道这是神力的作用,还是仅仅是那个人的声誉在此时显现无遗。不管怎样,亚兹拉斐尔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喉咙似乎被堵住,完全无法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幸好克劳利在这里接管了场面。“我想亚兹拉斐尔刚才是打算提议我们去一个更私密一点的地方,远离这些醉汉。”
他朝四周指了指,那些正在蹦跳、跟着欢快的歌声唱得乱七八糟的人类。
然而耶稣并没有同意或拒绝,反而是眼睛睁大,盯着亚兹拉斐尔看得像是他是世界七大奇迹之一。
“你是亚兹拉斐尔?”他惊讶地喘息道。接着,他猛地转回头看向克劳利,语气中充满了兴奋,“那就是亚兹拉斐尔?你的天使?”
克劳利突然看起来相当不自在,而亚兹拉斐尔则在他们之间来回望着,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局面。
至少耶稣终于从克劳利的膝盖上跳了下来——终于——然后突然把亚兹拉斐尔夹在桌子和椅子之间。亚兹拉斐尔感觉自己的心跳在胸口里异常响亮,耶稣上下打量着他,眼神让他感到不太自在。
亚兹拉斐尔有些不安地扭动着,心里在认真考虑是否应该直接跳过他背后的桌子,然后迅速跑出酒吧,但他根本没有时间做出决定,因为耶稣突然更进一步,挤进了他的私人空间,开始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亚兹拉斐尔愣了一下,简单地回握了耶稣的手,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而耶稣则对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亚兹拉斐尔,”那人低声说道。“终于见到你了,真是太荣幸了。”
当亚兹拉斐尔脸红得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害怕时,克劳利却在后面咕哝着,眼睛紧盯着耶稣,“别开始!”
耶稣则笑出了声,完全无视了他身后的恶魔。“我听说了太多关于你的事,感觉我已经认识你了!”
“…哦?”亚兹拉斐尔眨了眨眼,起初不太确定该如何回应。尤其是因为耶稣仍然紧紧抓着他的手,仿佛生命依赖于此,那种接触相当让人分心,至少可以这么说。“嗯…好吧…我想知道即使在这里你也听说过至高大天使的事,还是挺令人高兴的……”
然而耶稣却眉头一挑,显得有些吃惊。“至高大天使?”他惊呼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最近的事。”克劳利讽刺地回答。“我们都不想提,没人对此高兴。”
亚兹拉斐尔张了张嘴,准备为自己和自己的地位辩护,但他很快就退缩了,因为这话的确不是完全错误。
无论如何,他又回过头看着耶稣,而耶稣则像见到名人一样盯着他看。这有点奇怪,因为亚兹拉斐尔原本以为这种感觉应该是反过来的。
亚兹拉斐尔更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局面。他在过去的几周里肯定已经设想过无数次要见到这位人物,但没想到会是这种场面。
“你把他吓坏了。”克劳利抱怨道,目光依旧瞄向耶稣,同时走向他们。“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别那么怪异?”
耶稣只是轻哼了一声,显然完全不在意克劳利的话。
“但是这就是亚兹拉斐尔!”耶稣说道,仿佛这能解释一切。“我终于见到真人了。就像梦想成真一样。你该相信我,我是个认证的奇迹专家。”
他对克劳利眨了眨眼。
克劳利则翻了个白眼,整个脸都跟着一起转。
与此同时,亚兹拉斐尔抿紧了嘴唇,心里琢磨着自己到底是不是该打断这场对话。
不过,他还没决定,耶稣的注意力又转回到了他身上。
“抱歉,我是不是有点怪异?”耶稣说道,发音似乎把“怪异”当成了最陌生的词汇。“但早在以前,克劳利就给我讲了很多关于你的故事,从那时起我就一直想见你——!”
哦。
哦。
原来耶稣听到的关于亚兹拉斐尔的并不是来自天堂,而是来自克劳利。两千年前,他们一起游历世界的时候。
哦我的天。
“他那个傻小子,根本停不下嘴,啊哈哈,”耶稣愉快地说,亚兹拉斐尔在受宠若惊和从头到脚的羞红之间来回切换。
克劳利则朝着耶稣露出了一个愤怒的表情。
然而,耶稣显然已经习惯了克劳利特有的行为模式,甚至对此反应毫不动容。
“克劳利对你那明显的迷恋,真是太讨人喜欢了,”耶稣愉快地说,“我想大多数时候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有多么频繁地提起你。总是‘亚兹拉斐尔曾经说过……’或者‘亚兹拉斐尔一定会喜欢这个的,我敢打赌……’,一天到晚在重复,真是太值钱了。”
他做出了一种人类在面对极其可爱的事物时常有的表情。
从克劳利的脸色来看,显然他并不欣赏这种说法。
与此同时,亚兹拉斐尔尴尬地笑了笑,感觉自己的脸颊更加发烫。他很清楚自己为何如此反应,毕竟他知道克劳利对他有很深的感情,但不知为何,从外人口中听到这一切却让他感觉完全不同。
特别是来自耶稣基督本人。
克劳利似乎也有同感,虽然原因可能不同。“耶稣——”他通过紧咬的牙关压低声音,语气中的警告足以让任何理智的人退一步以保自己安全。
然而,耶稣依旧不为所动。他只是继续用那种看克劳利如同最讨人喜欢的事物的眼神,轻松地说道:“哦,拜托,别告诉我你的小心思还是个秘密。都过去几千年了!”
克劳利只不过是把拳头握紧,片刻之间,看得出来他似乎真考虑过要一拳把耶稣打晕,才能让他闭嘴。
然而,在任何事情发生之前,音乐再次急剧升高,结果人群的舞蹈变得更加狂乱无序,他们自己也被撞得不轻。亚兹拉斐尔一向不擅长与这么多人的直接接触,显然,这也适用于灵魂,他现在终于意识到这一点。
“我们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如何?”他匆忙提议,眼神警惕地锁定着那些显然太醉了、毫不关心周围其他存在的舞者。看起来亚兹拉斐尔随时都可能被淹没在人群中,再也不会被看到,而他其实更愿意避免这种情况。
就在他心中浮现这个念头时,一扇门出现在他们旁边的墙上。亚兹拉斐尔最初困惑地盯着它,怀疑耶稣是否用他的超自然能力从虚空中召唤出这扇门,但很快他又想起了自己所在的地方,想到天堂随时准备满足他的一切愿望。这种感觉有些奇怪,能够获得几乎任何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但他没有让自己沉溺其中,现在他没有时间与莎士比亚谈心,也没有时间去参观亚历山大图书馆的辉煌。
他走向那扇门,迅速逃离了周围摇晃的人群。幸运的是,耶稣和克劳利也立刻跟了过来,毫不需要额外的鼓励。随着他们推门进入一个简洁的后室——四周虽然简朴,却充满了书架,毕竟,天堂怎么可能不给亚兹拉斐尔书籍,尽管他并没有明确要求——门一关上,房间立刻变得安静,仿佛他们突然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亚兹拉斐尔忍不住对这一切的运作方式感到惊叹,心中默默发誓,一旦有时间,他一定要进一步探究天堂的这些机制。
不过,现在有更紧急的事情需要亚兹拉斐尔的注意。
克劳利似乎也提醒了自己这一点。亚兹拉斐尔并不清楚,究竟是克劳利真的急于推进事情,还是他只是想让耶稣永远别再提起他对亚兹拉斐尔曾经的“迷恋”,但不管怎样,克劳利立刻转向耶稣,急切地说:“我们来是因为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耶稣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会儿,但就在克劳利再次张嘴,显然是要解释他和亚兹拉斐尔来此的原因时,耶稣说道:“那么,我猜你们是因为‘第二次降临’而来吧?”
克劳利愣了一秒钟。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问道:“那么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耶稣耸耸肩。“我想既然这么多年来没有人关注我的存在,而现在突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这么多高级访客找我,我就知道一定有点事情。”
“那么大天使梅塔特隆已经和你谈过了?”亚兹拉斐尔问道,想到这点时,他的胸口不由得紧了一下。某种程度上他确实希望梅塔特隆在这些混乱的灵魂中无法找到耶稣,但显然他对这件事过于乐观了。
“是的,他之前来过。”耶稣确认道。“不过我说不上是什么时候了。时间在这里很奇怪,可能是在一两周前,也可能是三周,或者甚至是半辈子之前……?”
亚兹拉斐尔咬着下唇,和克劳利交换了一个眼神。虽然克劳利的眼睛被太阳镜遮住,但亚兹拉斐尔对他了解得够深,已经能通过他的面部微表情解读出一丝线索。
克劳利显然很担心。
亚兹拉斐尔当然也能感同身受。
“你跟梅塔特隆说了什么?”克劳利急切地问,“你告诉他滚蛋了吧?对吧?对吧?”
耶稣的目光落在克劳利身上,几乎让人感到不安。“我的朋友——”
“不,不要再用那个表情了,”克劳利不耐烦地打断,手指指向耶稣脸上的表情,“你知道我最讨厌那个表情!”
耶稣叹了口气。“克劳利——”
“也别再用那个声音!”克劳利抱怨道,“别再这样!”
耶稣做了个痛苦的表情。“请你们理解——”
克劳利咬紧牙关,甚至让亚兹拉斐尔开始担心他的牙齿会在下一秒断裂。
“你确实对梅塔特隆说了‘是’,对吧?”克劳利低声咆哮,眼神透过墨镜显得更加阴沉,“你意识到你签下了我的死刑吧?还有其他百万民族的命运呢!”
耶稣低下了肩膀。
“这是上帝的旨意。”他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歉意。
克劳利双臂交叉在胸前。“那如果我们告诉你,这不是上帝的计划呢?”
耶稣停顿了一下,困惑地看着这个恶魔。“你是什么意思?”
克劳利突然变得格外紧张。“如果你真相信这一切都是上帝的计划,那就告诉我,朋友:你上一次真正和祂说话是什么时候?”
亚兹拉斐尔看着耶稣的脸色瞬间暗淡下去。
Chapter Text
克劳利此刻心中百感交集。
有喜悦,也有如释重负——毕竟,在经历了几个世纪的分别之后,他再次见到了老朋友。他曾一度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耶稣了,说实话,那念头他早已放下。当初他决定要更深入地了解那家伙,还带他走遍世界的诸国时,他就知道,总有一天,天堂会再次出现,把他带回去。
只是时间的问题,克劳利对此早已接受。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看着耶稣为人类受苦,遭受那样残酷的命运时就会轻松些。那种痛,是毫无办法的无力。他不是没想过要救他,脑子里盘算过各种逃脱的计划,甚至用“地狱一定会乐于看他挫败天使”这类借口安慰自己,让这些近乎背叛的想法合理一些。但无论他怎么想,都没有一个办法能让他们两个都活着离开。绑架上帝之子?那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甚至更糟的结局。更别说——那根本什么都不会改变。
所以到头来,他只能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只希望自己在场的陪伴至少能带给耶稣一点点安慰。
那时他在人群中看见了亚茨拉斐尔,立刻走了过去。他太需要有人陪了,哪怕是个他口头上总嫌烦的天使。但即便如此,他也没能坚持到最后。他受不了。他没法目睹那一切的终结。直到今天,他仍会偶尔感到内疚——尽管他知道,耶稣可能反而感到欣慰:知道那个他称为朋友的家伙没亲眼看着他死去。
所以,是的。天堂带走了耶稣,而克劳利从没指望过还能再见到他。
这真的是个——奇迹。一个令人感激的奇迹。
与此同时,克劳利心中也涌动着许多复杂的情绪。耶稣一直是个虔诚得要命的人,哪怕他外表总是轻松、迷人,那种深藏的信仰却从未动摇过。而这,与克劳利的一切信念背道而驰。
当年他们为此争吵过很多次,尤其是在耶稣决定为人类牺牲的时候——或者说,是天堂自圆其说地称之为“牺牲”的时候。上帝的儿子死得那样凄惨,而天堂却袖手旁观。而耶稣却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一切,克劳利恨透了那段时光的每一分每一秒。
现在,这一切似乎又要重演。耶稣依然虔诚得令人发疯,虔诚到想要毫无疑问地促成“第二次降临”,而克劳利几乎要气疯到想撕了这个白痴的脑袋。
更糟的是——这一次,耶稣看起来似乎愿意让他这个朋友陪着一起死。
这一点,真是……让人痛苦。
当然,克劳利本也不该期待太多。他们本就是两个完全对立的存在,连面都没见过两千年了。老实说,克劳利甚至有点惊讶耶稣还记得他的名字。所以,耶稣当初答应梅塔特隆的计划时没有考虑到他的命运——这其实也合情合理。
但即便如此……
“对不起,”耶稣开口,“我真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目光在克劳利和亚茨拉斐尔之间来回游移,显然极度渴望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个解释。一个答案。哪怕是只言片语。
“你是说‘第二次降临’的命令并不是出自上帝?”耶稣语气里带着怀疑,这让克劳利一点也不意外。信息量太大,他当然需要时间来消化。
“嗯……这件事确实有些复杂……”亚茨拉斐尔开口了,显然在绞尽脑汁,想要用一种尽可能温和的方式讲明真相,好避免刺激到耶稣。
而克劳利对此毫无兴趣。他没打算哄着说话。这个男人有权知道全部的实情,哪怕这些真相可能会刺耳难堪。
“我们认为,上帝已经消失有一段时间了。”克劳利毫不客气地直言不讳,完全无视了亚茨拉斐尔的颤动和接踵而至的警告目光,“这段时间里,没有人见过她,也没人听过她的声音。除了梅塔特隆——当然,那是他自己说的。”
亚茨拉斐尔露出痛苦的表情,仿佛已经准备好在耶稣大发雷霆后面对天堂倾巢而出的惩罚大军。
但耶稣却并没有勃然大怒。他更多的是疑惑。“你们是说……你们真的相信——?”
“你上次跟她说话是什么时候?”克劳利打断他,不耐烦地催促,“仔细想想吧。是不是已经很久了?”
耶稣神情一滞,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神色。
“来吧,想想。”克劳利紧追不放,语气急促,“是不是根本没这回事?”
耶稣犹豫了许久。
最终,他低声坦白道:“说实话……我其实从来没有直接和她说过话。也从没见过她——至少,没有‘直接’见过。”
克劳利眨了眨眼,瞬间哑口无言。
这可真是出乎意料。
亚茨拉斐尔的表情同样震惊不已,他一开一合着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很明显,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克劳利能理解,因为他也一样。
“所以……你从来没有……?”
实在太难以置信了。
耶稣只是点了点头。“我当时是有天使来找我,说上帝是我的……呃,我的母亲?父亲?父母?”他歪着脑袋,神情迷茫,“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到底是怎么运作的……”
“这个以后再说。”克劳利挥了挥手,语气却意外柔和。他的朋友看起来实在太困惑了,完全失了方寸,“所以你只是听了那些天使的话?”
“他们是天使!”耶稣理所当然地反驳,一声嗤笑表达了他当时的信任,“我还能怎样?不信他们吗?”
……好吧,这话他没法反驳。
克劳利叹了口气,转身看向亚茨拉斐尔。后者依旧像是宕机了一样,呆立在原地。
“那这意味着什么?”克劳利问道,“最后一次有人真正见到上帝是什么时候?”
亚茨拉斐尔不停地眨眼,显然在努力让自己的头脑恢复清明。“嗯……”他低声道,“基督总得以某种方式由她孕育出来,但……据我所知,那大多是很久以前就设定好的自动化流程。她其实不必真的在场,受孕和出生也能照常发生。”
“听起来像是个乏味透顶的造人方式。”克劳利嗤之以鼻。
亚茨拉斐尔无奈地瞪了他一眼,眼神里却也带着一点亲昵。“是、是啦,但这也意味着她在基督受孕时并不需要亲自出现。所以……”
他的话戛然而止,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表情。
“所以,”克劳利接上了他的思路,“上帝缺席的时间,很可能比两千年还要长。”
亚茨拉斐尔露出一副吃了苦瓜般的脸,显然对这个推测非常不赞同。“但我们曾亲眼看到她和约伯交谈……”他说,虽然语气也带着些犹疑——毕竟那已经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了。
克劳利很想给他点宽慰,但又忍不住往他心上再补一刀:“嗯哼,我们是看到天上亮起了一道光,还有远远传来一个很模糊的声音而已。”
亚茨拉斐尔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你是说……那可能根本不是她?”
“我可什么都没说,”克劳利迅速举手撇清责任,“我只是……嗯,说句实话,想要伪造那种场面也挺简单的,对某些人来说,比如说——那个梅塔混账。”
亚茨拉斐尔犹豫了,显然不愿就这么轻易接受这个说法,至少在没有更多证据之前。而克劳利完全理解他,这种事确实难以接受。就连他这个早已在无数个生命之前就对天堂和其代表的一切彻底绝望的恶魔,也感到有些反胃。
“嗯……”过了好一会儿,亚茨拉斐尔又开口了。他一边说,一边拉了拉自己的马甲,那是他在极度不安又竭力维持体面时的典型小动作。“我可以确定,在伊甸园的时候,我确实和她说过话。就在我——呃,不小心把火焰剑弄丢之后。”
克劳利的嘴角不由得上扬,显然想起了那段往事,不乏几分调侃的意味。
“真的是她,”亚茨拉斐尔坚持道,“我很确定。”
“我猜,要是有人想对一个天使伪装成她,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克劳利说道,“你肯定一眼就能看出破绽。”
“当然!”亚茨拉斐尔立刻答道,语气斩钉截铁。显然这对他来说无比重要。
“而你,”克劳利接着说,把注意力转回耶稣身上——耶稣至今都只是神情恍惚地听着他们的谈话“你当时要是遇到不对劲的情况,肯定也会立刻察觉。所以你并没有亲眼看到从天而降的光,也没有听到那道声音,而是天使们来找你,把你的身份之谜娓娓道来。”
耶稣咬住了下唇。“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梅塔特隆安排的?”
“目前也只能算是个理论,”克劳利承认道,“我没什么确凿证据。只是直觉……”他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像是在试图压下涌上来的头痛,“我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哪怕是最高阶的天使们,也已经很久没有直接听到过上帝的声音了。就连米迦勒本人,也亲口承认过。”
耶稣在听到“米迦勒”这个名字时明显振奋了一下。他显然也知道,米迦勒是所有天使中最忠诚的那个,不可能为了取乐就胡编乱造这种事。
“我们并不指望你立刻相信我们,”克劳利叹了口气说,“我知道这些太多、太突然了。但如果你心中哪怕有一丝疑虑,拜托你,至少把‘第二次降临’推迟一下。等我们找到确凿的证据,再来谈也不迟。”
耶稣的表情再次变得愧疚。“克劳利……”
恶魔咬紧牙关。“哦拜托,别逼我低声下气。你知道这里头有猫腻,别再否认了!”
耶稣的肩膀垮了下去。“我不觉得我能帮上你——”
“为什么不能?”克劳利猛地打断他,怒火瞬间在他体内点燃,“你只需要告诉梅塔特隆你要先和上帝谈一谈,再决定是否真的要做这种能改变宇宙格局的事。这要求一点也不过分。”
耶稣叹了口气。“是,不算过分。可是——”
“所以你是根本不在乎,对吧?”克劳利又一次打断他,此刻他全身都在颤抖,双拳紧握到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你愿意就这么把我,还有地球上成百上千万的灵魂,统统送进炼狱——为了什么?就因为一个天使,他从头到尾都在满嘴谎话,你就信了??!”
克劳利此刻真地在认真考虑,要不要朝耶稣的脸上狠狠来一拳。
直到亚兹拉斐尔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克劳利才停下动作。在那触碰下,恶魔几乎是立刻放松了下来,尽管理智仍在大声抗议,告诉他现在动手打人才会让这一切好受一点。
耶稣退后一步,很明显他已经完全察觉到了克劳利的怒火。“我不是不想帮你们——”
“那到底是什么在拦着你?”这次换亚兹拉斐尔发问,他的目光沉静而坚定地落在耶稣身上。那是克劳利最讨厌看到的表情,尤其当那目光落在他自己身上时。但此刻,他却从中感受到某种说不出的慰藉,下意识地向天使靠近了一点。
“你说得对,我当然可以去告诉梅塔特隆,我坚持要亲自和上帝谈谈,”耶稣点头承认,“可是……那根本不会改变什么。”
亚兹拉斐尔皱起眉头。“为什么不会?”
“因为这根本不重要,”耶稣说,“我不重要。”
亚兹拉斐尔和克劳利同时怔住,满脸困惑地看着他。
“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事实就是,不管我信不信你们说的都没有用,”耶稣解释道,“因为说到底,我只是‘第二次降临’的象征人物。只是个代表形象罢了。”他皱着眉,凑近克劳利,小声嘀咕,“我说得对吗?‘代表形象’,我听年轻的灵魂是这么说的……”
尽管怒火还未平息,克劳利还是没法对这个朋友视而不见。他轻轻点了点头,用眼神告诉耶稣:你说得没错。
耶稣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既为自己感到骄傲,也为克劳利的认可而开心,但很快他便提醒自己收回情绪,重新回到正题。
“我不过是这一切的‘脸面’,”他继续说道,“那个笑着挥手、安慰所有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人。这就是我唯一的任务。”
亚兹拉斐尔迟疑地问:“那么……?”
“从技术上讲,我的意见和参与都不重要,”耶稣叹了口气解释,“天堂和梅塔特隆完全可以不经我就启动这场‘第二次降临’。当然,这样的话名字也不叫‘第二次降临’了,但我想那种情况下,‘名字’肯定不会被放在首位……”
克劳利听得一头雾水,只能继续盯着耶稣看,心中祈祷事情能有个合理的解释。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说了。”耶稣无奈地挥了挥手,仿佛这是表达无奈的最佳方式。“我真的想帮你们。因为是的,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完全相信你们,但你们也不完全荒唐。”他耸耸肩,“至少先跟上帝谈谈也无妨。下次梅塔特隆来找我,我就会这么做。不过,如果你们说的是事实……”
他做了个模糊的手势,仿佛这就解释了一切。
这话对克劳利来说多少有些道理。“如果亚兹拉斐尔和我说得没错,梅塔特隆肯定会无视你的请求,自己开启‘第二次降临’,还会找借口跟其他天使解释你的缺席。他可能会说人类很奇怪,难以捉摸……”
这是个相当合理的借口。克劳利自己也不止一次用过,尤其是在对抗地狱对人类行为的无知时。
“可是……”亚兹拉斐尔在他们之间来回看着,脸上满是困惑,“如果没有你,他们怎么能开始‘第二次降临’呢?这根本说不通……”
耶稣朝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从来都不是注定要启动或者执行这件事的人,”他说,“我甚至一点儿能力都没有。”
亚兹拉斐尔眨了眨眼,显然对这话感到震惊。
克劳利也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他亲眼见过耶稣当年的神迹,感受到那股原始的力量。虽然把水变成酒和对所有灵魂进行审判是完全不同的事,但克劳利相当确定耶稣至少具备潜力。
“那么……既然不是你,”天使歪着头问,“那最终还是上帝吗?”
克劳利咽了口唾沫。
梅塔特隆究竟还需不需要全能者的帮助吗?没有上帝,他还能启动这场末日吗?
难道他和亚兹拉斐尔一直都错了,实际上一直由上帝掌控这整个计划?
想到这个可能性,克劳利的内心一阵翻腾。
因为那意味着,这一切都在她的神圣计划之中,根本无从阻止。无从阻挡这场终结。
克劳利不由自主地看向亚兹拉斐尔——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不看呢?只见天使神情凝重,目光紧盯着耶稣,显然在等待更多解释。克劳利无法判断亚兹拉斐尔此刻心情如何,是恐惧、否认,还是想笑、想喊、想诅咒整个世界……
正当克劳利准备拉着亚兹拉斐尔逃往宇宙最遥远的角落,祈祷奇迹般地在那里能得以安宁,至少能共度余生,免于被吸入虚无之时,耶稣清了清喉咙。
“这确实是上帝的力量启动一切,”他确认道,“以名为‘生命之书’的形式。”
克劳利顿时僵住。
挑了挑眉。
随后听到亚兹拉斐尔在旁边喘息,显然这次领悟对他打击极大。
“哦,当然!”他屏息低语,双眼瞪大,“生命之书!!”
他紧紧抓住克劳利的手臂,满是敬畏与震惊地重复道:“生命之书,克劳利!!”仿佛担心恶魔没听见似的。
而克劳利则不得不承认,这一切确实很合理,而且他对自己没早点想明白感到有些懊恼。
生命之书——那本记载着地球乃至宇宙中每一个生命的编年史。既强大又详尽的名单。
而一旦你被第三方抹去——比如说一个满怀上帝情结、看起来像慈祥老爷爷的天使……
那么,你就彻底消失了。
没错,他们完蛋了。
“我们必须得拿到那本书!”克劳利低声咬牙道,“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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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兹拉斐尔几乎是在真相大白的瞬间就离开了。
克劳利原本想立刻采取行动,但亚兹拉斐尔很快说服了他:一来,如果他像个疯子一样在天堂乱跑,非但于事无补,反而早晚会被抓;二来,亚兹拉斐尔无论如何都得去见米迦勒一趟,顺便问清楚《生命之书》的存放地点——毕竟他之前从未关心过这种事。
克劳利极不情愿地答应了,但他让亚兹拉斐尔发誓,一旦安全抵达米迦勒的办公室,就立刻给他打电话。
因为他们真的没有时间可以浪费。至今为止,大概也只是因为梅塔特隆想按照规章制度一步步来才没有露出破绽,但若是他一旦察觉到有人在暗中与他作对,那他完全可能直接走到《生命之书》前,把他们的名字一笔抹去——甚至在他们还没来得及眨眼之前。
是的,克劳利可不想冒这个险。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亚兹拉斐尔说得没错:如果他们想安然无恙地脱身,小心谨慎仍然是必要的。所以,他在酒馆门口与自己的天使告别。
“别担心。”亚兹拉斐尔露出他那标志性的笑容,自认为很有安抚作用,然而在克劳利看来那笑容其实勉强得厉害。克劳利一直没告诉他这个事实——曾经没有,现在也依旧选择了沉默。
“哦,我当然会担心,”克劳利郑重其事地说,“你是拦不住我的。”
亚兹拉斐尔的神情随之一软。“我会立刻去找米迦勒。也许我还会飞一小段路。我想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地狱吸引了,没人——尤其是梅塔特隆——会注意到。”
克劳利咬紧了牙关。“天使——”
“我还是会小心的。”亚兹拉斐尔发誓。“但在地狱试图入侵的混乱时刻里,表现得着急一点也不算反常,你不觉得吗?不会引起太多怀疑。”
他说得没错,但克劳利仍然不喜欢这个计划。
梅塔特隆不管怎样都有可能察觉到,甚至就此盘问亚兹拉斐尔的异常举动。更糟的是,这个天使有时候真的不擅长撒谎,梅塔特隆可能一眼就能看出破绽……
是的,克劳利连想都不想往下想。
亚兹拉斐尔似乎又一次读懂了他的心思。他没有再说什么安抚的话,只是踮起脚尖,在克劳利的脸颊上落下一个轻而柔软得几乎不真实的吻。
“待在这里,尽量别太担心,”亚兹拉斐尔低声说,“去找耶稣聊聊吧。我想那可怜的家伙可能对这一切感到相当内疚。”
克劳利叹了口气。严格说来,耶稣其实并没什么该愧疚的,但人类嘛,这种时候从来不需要理由。
亚兹拉斐尔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我们很快就能解决这一切的。偷走《生命之书》——听起来也不算太难,对吧?”
他紧张着,也许比过去几周在天堂做间谍时还要更加紧张,而克劳利恨透了看到他这副模样。所以在自己反悔之前,他直接凑了过去,在天使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亚兹拉斐尔起初身体僵了一下,好像真的被克劳利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很快他就像之前那样融化了,于是他们就这么亲吻着,站在天堂B-1区的正中央,背景是一群醉醺醺的凡人在放声大哭,旁边还有一群少女因为这出人意料的一幕笑成一团。
克劳利一点都不在乎。
他眼里只有怀里这个天使。
“看到米迦勒那副‘可爱’的脸时,立刻给我打电话。”克劳利再次叮嘱,话音里还带着不舍,因为他终于——勉强地——退开了,但嘴唇还残留着刚才那个吻的温柔余韵。
亚兹拉斐尔的目光在空中飘忽了片刻(这一幕让克劳利颇为自豪),然后他终于露出一个稍稍平静些的微笑。
“我会的。”他承诺道。
然后,他就离开了。
克劳利目送着他的背影,直到亚兹拉斐尔消失在几位挥舞着光剑打斗的外星生物之后,才叹了口气,转身回了酒吧。
耶稣还在等着他,看上去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是为目睹了克劳利那番深情的告别而感到得意,还是该为自己偷听了不该听的事而愧疚。
最终他选择了一种夹在中间的复杂表情,难得地让克劳利觉得烦,于是他白了耶稣一眼,随手拍了他一下脑袋,然后走去吧台又给他拿了些酒。调酒师一边调笑着问他是不是“终于找到耶稣”了,克劳利只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坏笑,竟把那人笑得一愣,视线忍不住飘到后方的耶稣身上,神情一时间竟有些沉思。
“真的很对不起。”等他们坐在一个出奇安静的角落时,耶稣终于开口,“我以为你们知道那本书,也知道其他的事情……我根本没想过,居然没人把这些告诉至少像亚兹拉斐尔那样的天使……”
他叹了口气,一只手插进他那依然不讲理地光鲜亮丽的头发里。
“克劳利,请你永远不要以为……我希望你死。”耶稣低声说着,身子稍微向前倾了些,却仍旧保留着一点距离,像是拿不准这个姿态会不会让恶魔觉得不舒服。“我不想你死。”
克劳利心头最后一点怒火也在那一刻迅速消散了。“我知道,”他也低声回应。
“我从没忘过你,”耶稣继续说道,“等到……那个时候真的到来——所谓的‘第二次降临’什么的——其实我早就打算替一些人争取特别宽赦了。当然,你在其中。”
一想到耶稣曾打算为他——一个恶魔——向(那时他还以为是)上帝亲自求情,克劳利胸口忽然一阵发热。
“我原本很有把握说服祂。”耶稣说,“我以为祂看着我那副小狗眼也许会心软,答应我的请求……可如果现在一切真的是梅塔特隆在暗中操控,而祂根本都没在......都不会亲自看我一眼……”
克劳利猛灌了一大口威士忌,沉默不语。
耶稣也安静下来,低头慢慢地抿着酒,只是不时朝克劳利的方向投去几道意味不明的目光。
“我听说了一些传言。”耶稣重新开口,“说有个恶魔被给予成为天使的机会,但他拒绝了。”他细细地打量着克劳利,“那是你吧?”
克劳利死死盯着他:“你他妈怎么知道这事的?”
“其实是梅塔特隆告诉我的。”耶稣坦白道,“他前几天来找我,想为‘第二次降临’辩解一番。他顺带提到了这个,说得好像是想用来说明恶魔有多腐化堕落——连给了这么独特的机会都当成羞辱一样。”
克劳利冷哼一声。
梅塔特隆当然会拿这事当成论据添油加醋。
“所以是真的?”耶稣追问,“你真的被提议重新成为天使?”
克劳利咬紧牙关。他不喜欢回忆那一切。
但他也不愿意让耶稣干等着,最终还是答道:“他是开了口,是。我叫他去死。”
耶稣只是看着他,更多是好奇而不是震惊。“为什么?”他问,“你更喜欢做恶魔?”
“不是,”克劳利脱口而出,几乎是本能反应。但他停顿了一会儿,想了想,又补充道:“是,也不是。”
耶稣皱起眉头:“朋友,这听起来不太合逻辑。”
“我只是讨厌我们这种身份必须非黑即白,非此即彼,你懂吗?”克劳利叹气解释道,“我只想做我自己。离天堂远远的,离地狱也远远的,离你能想到的一切都远远的。我只想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坦白说,我不在乎我是以恶魔的身份、天使的身份,甚至是人类的身份生活……”他说到一半停住了,然后改口,“好吧,也许不是人类。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坚强到能承受作为人类活着的代价。光是‘消化’这个概念就能把我折磨死。”
耶稣被逗笑了,接着毫无预兆地开始讲起一堆关于肠胃功能的轶事,完全是克劳利从未想听、现在却不得不听的内容——因为耶稣实在太吸引了,哪怕话题是……排泄,也能让人(甚至是恶魔)不由自主地听下去。
但很快,那张带笑的脸又黯淡了下来。
“所以你不想再成为天使?”耶稣问,“不想……成为像亚兹拉斐尔那样的人?”
克劳利听到他的天使的名字,心口不由得一跳。“我不想必须‘改变本质’才能有资格和他在一起。”他深吸一口气,“而且这也不仅仅是为了他。我讨厌重新回到天堂的想法。讨厌再一次与它扯上关系。就好像过去这六千年的经历、挣扎和成长,根本不值一提。”
耶稣并没有因为这番话感到冒犯,反而只是点点头:“他们伤害了你,”他说,“他们抛弃了你。所以你又为什么要原谅他们?他们根本什么都没有做,根本没有配得上被原谅。”
克劳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角忽然浮起一丝笑意:“你这语气真是新鲜,”他说,“我喜欢。两千年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那时候你满口都是上帝、天堂、至高无上的意义,说我终有一日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云云。”
耶稣皱了皱眉,像是对那个年轻的自己感到有些羞愧:“是啊,年少轻狂嘛,”他说,“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直到我亲自踏入天堂,一点一点了解它的真相……然后发现,它远没有我想象中那么令人敬畏。”
克劳利挑眉,有些感兴趣:“是吗?”
“那时你对我说,你是因为问了太多问题才被迫堕落的。”耶稣说,“我表面上点头附和,但说实话……现在想想真是惭愧,其实我并不信。我无法想象,一个仁慈的上帝竟会因为如此微不足道的原因就对你施以如此严苛的惩罚。毕竟问题本身并没有错,为什么要因为提问而让你受苦?”他哼了一声,“不,我当时只是觉得你在夸大其词,一定是隐瞒了什么更严重的事实。”
他说到这里时,脸上居然浮现出一丝真正的愧意。而克劳利倒是笑了,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我早知道你不信我。”恶魔说,“你从来都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
“那也不能让我心里好受。”耶稣低声说,语气满是懊悔,“因为当我真正置身于天堂,亲眼见到那些天使如何彼此相处,学会了那里的种种规则之后,我才忽然意识到,也许你从一开始就说的都是真的。你只是‘胆敢’不随波逐流,胆敢提出质疑——而你所受的惩罚,不过是因为你没有盲从。”他轻轻打了个寒战,仿佛仅仅是这个念头就让他不寒而栗。“我能理解你为什么会对天堂毫无留恋,甚至宁可死在一场世界末日里也不愿再回去。他们什么也不值得你回报。”
克劳利的笑意更深了:“我真挺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
“唔,那我该说什么?”耶稣耸耸肩,“就说我是开了窍吧。”
“那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克劳利问,“为什么不干脆去宇宙中浪荡,彻底摆脱这一切?说到底你也不欠他们什么。”他冷哼一声,“他们也让你为了他们的目的受尽折磨。说到底,那几乎就是他们创造你的全部理由。”
耶稣的神情柔和了下来。
“我不是为了天使留下的。”他低声说,“我是为了他们。”
他朝房间里指了指——那些仍在跳舞的人类,男人、女人、孩子,还有一些或许是毛绒绒的生物正混在人群中一起庆祝。克劳利立刻就明白了。
是人类。
考虑到他在上一次世界末日时为人类豁出了性命,克劳利当然能理解耶稣的选择。
“他们混乱、麻烦,有时候还会可怕得让人难以置信,”耶稣说,“但他们也善良、美好,值得你为之赴汤蹈火,不是吗?”
他眼中闪着光看向克劳利。
看样子,他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听说了那次一切濒临崩塌时,克劳利所做的事。
克劳利懒得给他回应,只是打了个响指给自己添满了酒杯,面无表情地抿了一口。
耶稣仍旧带着笑,克劳利又一次忍不住开始怀疑——这位上帝之子到底会不会读心?这个念头实在不怎么令人安心。
最终,在耶稣用那该死的笑容审视了他好几分钟之后,他终于凑过来,在酒馆的喧闹声中压低声音问:“所以,快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时候鼓起勇气向亚兹拉斐尔求婚的?”
克劳利被酒呛得直咳嗽。
而当克劳利忙着拍着胸口,喘着气时,耶稣自言自语般地嘟囔着,声音更多是对自己说的,而非对克劳利说:“……‘长胆子了(growing a pair)’,这是现代人说的词吗?好像有些新来的灵魂前阵子也这么说过……”
克劳利最终被呛得把酒从错的气管里喷了出来,虚弱地嘶哑着问:“……什么?”
耶稣一脸无辜地回答:“嗯,现代人表达方式确实挺特别,他们有些短语既奇怪又让人着迷——”
克劳利不耐烦地摆摆手,不想听他讨论语言的发展。以前耶稣能为这种话题迷恋上好几个小时,中间不休息,估计现在也差不多。
克劳利可没那个闲工夫。
他用绝不是嗲声嗲气的语气问:“……求婚?”
耶稣轻松地笑了,根本不介意恶魔的反应。“你别害羞,克劳利,”他说,“我注意到了你们俩配对的戒指。我知道现在这代表了承诺和婚姻……”
耶稣继续说着,克劳利的肌肉逐渐放松,视线落在自己右手上的戒指上。它静静地戴在那里,毫无威胁,完美地对应着亚兹拉斐尔的戒指。克劳利能理解为什么这会让某些人感到困惑。
“……还是说,也许是亚兹拉斐尔向你求的婚?”耶稣自言自语般地说着,话到一半停顿下来,“说实话,这倒更合理,毕竟你每次一提到他就慌乱不已。我都不确定你要是主动向他求婚,能不能活着撑过去——”
“那根本不是结婚戒指!”克劳利厉声打断,努力装出一副震惊的样子,尽管脸颊上的一丝红晕出卖了他。“那是魔法戒指。”
他简单地讲了讲戒指的来历,耶稣专注地听着,可脸上的表情一点没变。
“听起来还是像承诺啊,”耶稣爽朗地说。
克劳利翻了个白眼。“随你怎么说。”
“那是亚兹拉斐尔主动戴在你手上的吗——?”
“别说了!”克劳利咆哮,拒绝回忆起当初天使第一次给他看那对戒指时的感觉。
耶稣继续咧嘴笑着。
“我为你们感到高兴,”他说,“你们值得拥有这份幸福。”
克劳利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默默闭上了嘴。
耶稣似乎终于对他产生了怜悯,顺势将话题转到了完全不同的方向,转得如此自然,几乎让人感觉不到突兀。他开始回忆起自己在天堂(以及之后)的生活,那些古怪和奇特的事情。克劳利很快就加入其中,谈论起他们在B-1区短暂时间内遇到的各种怪异现象。随着回忆涌上心头,他渐渐放松下来,仿佛回到了过去那个能与耶稣整日彻夜长谈、时光飞逝的时光。
当对话终于陷入短暂的停顿,他们静静地看着周围的人们尽情享受着属于他们的来世时,耶稣微微挪近了一些,投向克劳利几乎是试探却又自认为隐晦的目光。
克劳利则任由他去,自然地认为耶稣会在准备好时说出心里话。
幸好,正当一名满脸胡须的男子开始脱下衬衫,露出肚皮,并在众人欢呼声中像醉酒的凶熊般怒吼时——克劳利迅速移开视线,完全没兴趣目睹这一幕——他转头时几乎和耶稣面对面。
“当亚兹拉斐尔最终打电话给你,戴上那戒指的时候,”耶稣说,顺手指了指那枚所谓“非婚戒”,对两人突然靠得很近似乎毫不在意,而克劳利则警告般地露出牙齿,“你能带上我一起去吗?”
克劳利皱眉:“你想跟着?”
耶稣坚定地点头:“我需要知道真相,关于上帝。”
克劳利犹豫了一下,毕竟带着上帝之子到处跑,很可能会引来一堆他不想招惹的麻烦。到目前为止,他们之所以能活下来,全靠低调行事,避开了所有的视线。
但话说回来,耶稣基督本人可能是个强大的筹码,毕竟没人敢在天堂违抗他,甚至连梅塔特隆也未必敢碰他,这可真是个不小的优势。
最重要的是,耶稣确实值得知道真相。说实话,他比任何人都更应该知道。
克劳利又瞥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戒指。
“我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不是设计来载人的,”他解释道,“但我们绝对可以试试看。”
耶稣咧嘴一笑:“那看来你还甩不掉我呢。”
嗯……
耶稣哪怕是平时,就已经够麻烦了,可克劳利倒也不能说他不乐意多陪他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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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茨拉斐尔一路狂奔穿过天堂,急着赶往米迦勒的办公室,眼前的一切几乎都是模糊的。
他几乎可以肯定,路上有人叫了他一两次,但他完全顾不上,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狂响:梅塔特隆随时都可能拿起《生命之书》,随心所欲地抹除任何存在。这个念头像从未有过的驱动力一样推动着他前行。
当他终于一头冲进米迦勒的私人房间时,差点脱口而出:“我们找到耶稣了!”——连门都还没关好。
幸好那句话卡在了喉咙里,因为他这才发现,房间内不只有米迦勒。
不,梅塔特隆本人正坐在那里,刚从和米迦勒的交谈中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几乎是跌进房间的亚茨拉斐尔身上。
“亚茨拉斐尔!”梅塔特隆惊喜地叫道,“我和米迦勒正好在谈论你呢。”
亚茨拉斐尔僵住了,尽量装出一副没有太过慌乱的样子,声音略带尖锐却又奇迹般地还算镇定地问道:“是吗?”
梅塔特隆点点头。看起来他神色轻松,似乎并没有察觉眼前这位天使正参与某种阴谋,也没有表现出要以“背叛罪行”将其当场逮捕的迹象。
亚茨拉斐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告诉自己:看样子,梅塔特隆还没察觉他们在密谋什么。至少现在还没有。
“我和米迦勒都认为,目前恶魔活动频繁的状况极为令人担忧。”梅塔特隆开口解释道,“我得出的结论是,这很可能意味着地狱已经察觉到了我们的计划,关于‘第二次降临’的计划。”
亚茲拉斐尔听到这个词时不由得微微一颤,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抽动。他下意识回头确认门是否已经锁好,梅塔特隆很可能早已亲自确认过了。毕竟目前整个天堂还并不知晓这一切,主要是为了确保准备工作不被地狱察觉。而亚茲拉斐尔也同样希望情况能暂时维持在这种“保密”的状态。
与其让天使们被所谓天堂“最终胜利”的幻象牵着走,不如继续鼓励他们阅读、通过书本真正去了解人类。
“您是说……地狱已经知道了这些?”亚茲拉斐尔装出一副震惊的模样问道,语气里满是“头一次听说”的惊讶。
梅塔特隆露出一副不悦的表情:“我得知,前任的地狱领主,别西卜几天前曾亲自现身地狱。我实在不觉得他们是去与‘老朋友们’叙旧聊天的。”
他说着冷哼一声,对这类“老友聚会”的说法嗤之以鼻。米迦勒立刻附和着笑出声来。亚茲拉斐尔为了掩饰也跟着应付了一下,可他发出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一声尴尬的干咳,而非轻蔑的笑。
“所以你认为……别西卜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计划?”亚茲拉斐尔试探着问,努力装作一无所知。然而,考虑到梅塔特隆一直很清楚他有足够的智慧去自行推理出真相,他只好故作恍然大悟,低声倒抽一口气:“哦——加百列……”
“没错。”梅塔特隆咬着牙确认道,“我一开始确实有些担心这个可能性。这也是我急于推进计划的原因之一。”他把手背在身后,语气中不乏轻蔑,“当然,地狱永远无法真正阻止我们,这一点毫无疑问。可他们现在造成的混乱足以说明,他们不会轻易放弃尝试。看起来他们正在试图将我们的力量分散开来,这是个出人意料的聪明策略。”
亚茲拉斐尔紧紧闭上嘴,拼命压抑住自己不在此刻得意洋洋地说出“那正是克劳利的计划”的冲动。
“梅塔特隆提议我们现在就加快进程。”米迦勒接着说道,她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冷静无波。“我们绝不能给地狱制造混乱的机会。这件事必须完美,必须优雅。”
亚茲拉斐尔瞥了她一眼。他知道她还站在他们这一边,眼下说的只是场面话而已,可她说得实在过于逼真,逼真到让他忍不住心头一沉。
不过下一刻,她的话语真正的含义像利刃一般刺穿了他的思绪——
“你们是说……要现在就启动‘第二次降临’?”
他根本无法掩饰自己语气中的慌乱。
米迦勒狠狠瞪了他一眼,显然对他无法保持冷静的表现很不满,而梅塔特隆则忽然上前几步,把亚茲拉斐尔带到办公室最角落里,像是要给予他们某种程度上的“私密空间”。
亚茲拉斐尔的心跳瞬间飙升,而梅塔特隆却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知道你很担心你的恶魔‘朋友’。”他说道,把“朋友”这个词说得仿佛是在含蓄地表达完全不同的含义。而当亚茲拉斐尔下意识地张嘴,想要抗议时,对方立即举起一只手打断了他:“别再否认了,那样只会侮辱我的智商。”
亚茲拉斐尔顿住了。
他当然想要否认。他当然还想继续装作克劳利早已不再是他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那个在拒绝回归天堂之后就走开的家伙。
但亚茲拉斐尔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足够的力气去伪装那样一种与自己本性背道而驰的冷漠。他依旧能感觉到克劳利的吻停留在唇边,依旧能在脑海里看到那张满是忧虑的脸。而要在这样的回忆下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几乎不可能。
再说了,梅塔特隆一向心思缜密,可能比天堂里任何一个天使都更为敏锐。
他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的。
因此,亚茲拉斐尔决定说出一部分实情,这比全盘否认更容易让他心安些。
“对不起,”他低声说道,“我知道我现在不该再去在意克劳利……毕竟他……呃,他那么无礼地拒绝了您的盛情邀请,背弃了您,也背弃了我。但……”
他咬着下唇,试图露出一副因自己的情感而感到懊悔的神情。
“可你还是在乎他。”梅塔特隆替他说完。“亚茲拉斐尔,你一向都是一位非同凡响的天使。当你被告知要爱神所造的一切时,你比任何人都走得更远——你甚至找到了去爱一位恶魔的理由。”
亚茲拉斐尔猛地一颤,却没有试图反驳。
因为这本来就是真的。
“这其实相当了不起。”梅塔特隆评价道,像是在审视一件颇具研究价值的标本。“不过,说到底……你也并不是唯一一个这么做的。”
他语气中突然多了一丝尖锐的意味,而亚茲拉斐尔立刻明白,他说的是加百列。
亚茲拉斐尔抬起头,“我很清楚眼下牵涉到的是什么,”他说,一边努力驱散胸口那股沉重的压迫感,“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必须遵循神的旨意。我绝不会擅自违背。但我只是……”
“你只是想在这个过程中,把你的恶魔也一并救下来。”梅塔特隆接话道,语气不明是理解还是责备,亚茲拉斐尔也分辨不出来。
不过他还是选择顺势而下。“克劳利的确是个恶魔,但他……天哪,他其实真的非常善良、温柔,而且……”他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不要像往常一样一谈到克劳利就滔滔不绝,“您知道我在说什么,对吧?毕竟,您曾经也愿意让他重新成为天使。”
“没错,”梅塔特隆点头,“那是因为我相信你的判断力。”
亚茲拉斐尔抿紧嘴唇,“他真的很善良,”他坚持说,“我甚至不太明白他当初是怎么会被打落地狱的。是的,他确实很自负、很油嘴滑舌,有时候还非常惹人烦——但与此同时……他从未真正顺从过地狱。他对‘混乱’和‘恶作剧’的理解,不过就是把硬币粘在路面上。他几乎从来不把真正的行为写进送往地狱的报告,只是通过谎报战果来让他们觉得他够邪恶,而实际上他不过是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罢了。”
梅塔特隆凑近了一些:“而这些,都是他亲口告诉你的?”
亚茲拉斐尔用力点头:“很早以前就说了。我也决定对这些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地狱造成的混乱越少,自然是越好。”
梅塔特隆微微挑眉:“可我怎么不记得,在你的任何一份报告中看到过这些内容?”
亚茲拉斐尔拒绝被他的语气吓倒。“我很抱歉,”他说,低下头,仿佛羞愧难当,“不过……我知道报告有时候会被搞混,送去不该去的地方。我不想冒险让克劳利被发现、被调离岗位,万一换上来的是个残暴得多的恶魔,那对天堂来说也是劣势,而且……”
“而且对你来说,是一种损失。”梅塔特隆替他说完。
亚茲拉斐尔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真的很抱歉,”他低声说,“我甚至不确定自己的感情是否违背了神的旨意。毕竟,就像您刚才说的,祂命令我们去爱祂所创造的一切。恶魔也属于这个范畴,对吧?”他抬眼望去,目光灼灼,“我真的很希望有一天,能亲自问问祂。”
梅塔特隆脸上的肌肉一动不动,只淡淡答道:“或许,有一天。”
当然,亚茲拉斐尔并不指望祂的声音此刻就带他去见全能的存在,但这模糊其词的回应依旧意味深长。
“那么就这样吧。”梅塔特隆忽然用一种庄重的口吻宣布,“你会得到一个机会,去拯救你的恶魔。你可以回到地球——当然,鉴于当前恶魔活动频繁,会配备护卫同行——把你的克劳利带回来。我相信我们都能让他认清形势,是不是?”
一丝疑虑从亚茲拉斐尔心底悄然升起,但他把它按了下去,转而朝梅塔特隆露出一个希望看起来足够感激的微笑。
“噢,感谢您。”亚茲拉斐尔连声道谢,“我向您保证,您绝不会后悔——”
但梅塔特隆再次举手打断了他。“快去吧。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他最后一次意味深长地看了亚茲拉斐尔一眼,随即瞥了米迦勒一眼,便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随后,米迦勒和亚茲拉斐尔沉默了好几分钟,两人都在确定梅塔特隆确实已经走远,听不到他们说话。
终于,亚茲拉斐尔肌肉绷紧又松开,随即急匆匆地靠近米迦勒。
“你听到了吗?”他焦急地低声说,“他太迫切了。他急着让我去找克劳利。”
米迦勒神情淡然。“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很确定他之所以把你带回天堂、封你为至高天使,是因为你和那位恶魔共同施下的奇迹太过强大。他迟早也要克劳利参与其中。”
“所以他确实是在加快计划进程?”亚茲拉斐尔不安地问道。
“恐怕如此。”米迦勒的面容比以往更加冷峻。“如果我们不能设法拖住他,或者找到什么确凿的证据揭穿他的计划……恐怕我们能做的就不多了——”
“哦对了,我们找到耶稣了,”亚茲拉斐尔忽然冒出一句,直接把米迦勒惊得睁大了眼睛,愣在原地。
“而且我们现在也知道‘第二次降临’的能量来源是哪了。”
米迦勒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你说——?”
但亚茲拉斐尔并没有理会她,而是立刻朝克劳利发去了一条简短的信息:我已经到米迦勒办公室了,我们现在没人打扰。
米迦勒还在张口结舌,明显在震惊和愤怒之间摇摆不定——震惊是因为他突然抛出的消息,愤怒则是因为他竟然一直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信息。这时,克劳利终于出现在房间里,就站在亚茲拉斐尔身旁。
他旁边还带着另一个人——紧紧抓着恶魔胳膊的人。
“嘿,你看看,还真成了。”克劳利咧嘴笑道,看向正好奇地打量四周的基督,“我还真不确定我能不能带个‘乘客’。”
身后又传来米迦勒一声震惊的吸气声,而亚茲拉斐尔则狠狠地瞪了克劳利一眼。
“你把他也带上来了?”他指着基督问道。
“他坚持的。”克劳利耸了耸肩解释。见亚茲拉斐尔依旧不太高兴地盯着他,又补了一句,“别冲我发圣人脾气。他可能真能帮我们不少忙,你也知道的。”
亚茲拉斐尔当然知道这点,但他还是不太愿意把神之子牵扯进这场乱局中。万一上帝知晓了,恐怕不会太高兴。
可话说回来,他们谁也管不了耶稣。
如果他决定要来,决定要加入这场混乱……那也只能随他去了。
“我希望你明白,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很可能会让我们被天堂标记为叛徒。”亚茲拉斐尔仍然忍不住提醒基督,“你真的确定吗?你现在还可以选择退出。”
基督冲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我是上帝之子。”他回以同样的提醒,“他们还能对我怎样呢?”
这……也确实无法反驳。
亚茲拉斐尔正想说些什么,却没来得及开口,因为米迦勒忽然出现在他身旁,视线仍牢牢锁定在基督身上。
“吾主……”她轻声说道,显然满怀敬畏。
亚茲拉斐尔从未见过米迦勒露出这种神情,老实说,有些令人不安。
基督对她露出与刚才相同的微笑:“米迦勒,”他说着,朝她伸出手,“我们好像从未正式见过吧。”
米迦勒望着那只伸出的手,仿佛那是一件陌生之物。在她犹豫着是该鼓起勇气握住它,还是应当立刻跪下宣誓忠诚的空当里,亚茲拉斐尔则迅速将克劳利拉到一旁,赶紧向他说明目前的最新局势。
“我们时间不多了。”亚茲拉斐尔催促道,“我担心,梅塔特隆真的铁了心要尽快完成这件事。”
“哼,没有生命之书,他也走不了多远。”克劳利指出。
亚茲拉斐尔咬紧牙关:“别太得意,我们还没拿到它呢。至少还有一千种事可能会出错。”
“但也有可能一切顺利。”
亚茲拉斐尔挑眉看他:“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乐观了?”
克劳利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一贯斜斜的坏笑:“偶尔换个风格也没坏处,不是吗?”
他朝亚茲拉斐尔眨了眨眼,只是玩笑似的,或许也是在掩饰自己的紧张,但不知为何,天使却忍不住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从未如此认真地凝视过他。克劳利的气质仿佛突然发生了变化,也许是重逢了基督,也许是终于拥有了某种清晰可行的计划,总之,此刻他在亚茲拉斐尔眼中格外耀眼,以至于他连眨眼都不敢。
克劳利只是回以灿烂一笑,脸颊悄悄泛红。
而亚茲拉斐尔竟认真地思索起一个问题:是否该把他的墨镜拿下来,好让自己能毫无遮挡地看清他的双眼——因为他忍不住在想,那双眼睛此刻是不是也闪耀得格外明亮。
谢天谢地,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尤其是因为他突然意识到,米迦勒和基督已经结束了他们那一小段私下的握手仪式,此刻正带着一种相当不自在的强烈目光看着克劳利和亚兹拉斐尔。
亚兹拉斐尔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克劳利那几乎在发光的气场上移开。
“呃,是的,”他喃喃地说,完全不知道他们的对话进行到哪一步了,“那本书……”
这个提醒似乎也把克劳利从恍惚中拉了回来。“对,那本书,”他夸张地宣布道,“我们得去拿那本书……”
米迦勒正一脸审视地看着他们,仿佛在怀疑他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丢了脑子。
克劳利干脆无视她,深吸了一大口气。
“我们拿到书,然后把它藏在宇宙最遥远的角落,就连梅塔特隆都找不到的地方……”他说,显然重新燃起了要推动进程的干劲。他甚至瞥了一眼门口,看起来像是真的在认真考虑直接冲出去,当着所有天使的面把书偷走,完全不打算拟订什么像样的计划。
当基督一副就算要跟着克劳利一起下地狱也在所不辞的样子,而米迦勒则用“你们全是白痴吗”的表情看着他们时,亚兹拉斐尔发现自己也深吸了一口气。
“我一直在思考,”他说,语气比他预想的还要平静,“生命之书其实也可能是解决我们所有问题的答案。”
克劳利皱起眉头看着他:“怎么说?”
“想想看,”亚兹拉斐尔鼓励道,“这是一本记载所有生灵的编年史,对吧?那当然也包括全能者。”他说着,转向米迦勒。
米迦勒点头确认:“我们敬爱的造物主是书上的第一个名字。”
亚兹拉斐尔闻言露出一个笑容。“但它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名字登记册,对吧?不,它记载的是他们的生命故事。包括,比如说,一个人的当前位置。或者过去的位置。”
克劳利微微眯起眼睛,显然意识到亚兹拉斐尔的思路。“你是想用这本书去找上帝?”
一股激动的能量涌上亚兹拉斐尔的全身。
“我不确定我们能不能真的找到她,”他不得不承认,“但这也许能成为一个证据,向所有人证明她早就很久没有出现过了。每次梅塔特隆声称他和她交谈过、只是在传达她的旨意——其实只要把他当时所在的地点和书里的记录对照一下,你就会明白……”
克劳利的嘴角开始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这样一来,天使们就会意识到,每次梅塔特隆说他见过上帝,接着代表她发言,其实他根本就是在撒谎……”
“他或许还是会为此找出一套解释,”米迦勒指出,仍然持怀疑态度。
“也许吧,”亚兹拉斐尔同意道,“但那解释可得非常非常合理才行。即便如此,我也很怀疑所有人是否会因此就安心了。生命之书的神圣程度可远远超过梅塔特隆。”
克劳利的笑容愈发灿烂:“这说不定真的能行!”
他听起来相当兴奋,亚兹拉斐尔也因此几乎忍不住想要抓住恶魔的领子把他拉过来亲上一口。他最后还是克制住了,因为他相当确定米迦勒不会欣赏在她面前上演这样的场面——但差一点就没忍住。
尽管如此,米迦勒还是朝他投来一个阴沉的眼神。“你们的计划有个大问题,”她说。
克劳利做出一副苦脸:“哎呀,米迦勒,总是来扫兴。”
她看了他一眼,仿佛试图解读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然后才把注意力重新转向整个小组。
“你们不能就这么把书偷来然后直接读,”她冷哼了一声,“它是上锁的。”
亚兹拉斐尔眯起眼睛。他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上锁?”他困惑地问。
“没错,上锁了,”米迦勒确认道,“而且这可不是那种你用一把钥匙就能打开的锁。不,这本书是被最纯粹、最原始的天界力量封印的,那时候连大多数天使都还没被创造出来呢。”
亚兹拉斐尔惊讶地扬起眉毛,基督也凑了过来,明显被勾起了兴趣,而克劳利只是陷入沉思,仿佛在努力回忆起什么。
“说实话,我完全不知道梅塔特隆打算用什么方式来破除那道封印,”米迦勒说道,“除了它原本设计的开启方式以外。我直到最近都还会坚称:就连他也绝对不可能做到。但现在呢?”她咬了咬下唇,“我已经观察他一段时间了,他显然在谋划什么。我觉得他可能找到了某种替代方式来开启那本书,虽然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他至少对这件事相当有信心。考虑到他可能早就开始筹划这件事,甚至可能是几个世纪、几个千年之前,那他无疑已经领先我们太多。”
亚兹拉斐尔眨了眨眼。
“所以……这个封印……”他歪了歪头,“你怎么知道梅塔特隆不是打算用原本的方式把书打开?”
米迦勒竟然笑了出来。那只是短短一笑,但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吓得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就为了安全起见。
“因为,亚兹拉斐尔,”她说道,唇角还挂着笑意,而这笑容可能是亚兹拉斐尔见过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我刚才说过了,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锁。那本书是由四位最初的大天使——第一批存在——亲手封印的。只有他们才能再次打开。”她顿了顿,又补充说:“嗯,除了上帝她自己,当然。我相当肯定她也能毫不费力地把它打开。”
亚兹拉斐尔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基督瞠目结舌。
而克劳利……老实说,他看起来是真的有点迷茫。
“‘第一批……’?”亚兹拉斐尔喃喃道,恐惧开始渗透进他全身的每一根神经。“你不会是指……”
米迦勒直勾勾地看着他。
“我自己,还有加百列,当然……”
“……当然……”亚兹拉斐尔低声说。
“……路西法——”
“哦,天哪——”
“……还有拉斐尔!”
“哦,主啊!”
亚兹拉斐尔的脸扭曲成了一个格外痛苦的表情。
他们的计划,到此为止了。
很明显,他们根本没有办法打开《生命之书》,也就无法借此推翻梅塔特隆。
克劳利依旧沉默,只是默默打量着米迦勒,而基督则悄悄挪近了他一些,脸上写满了好奇。
“所以,我猜……这很糟糕?”他小声问。
亚兹拉斐尔深深叹了口气。“好吧,要让米迦勒站在我们这边显然不成问题,”他说着,朝那位天使示意了一下。“而且,虽然说起来很奇怪,但我相信加百列也会愿意和我们合作,几乎不会有什么阻力。毕竟,有一位特定的恶魔,他恐怕是绝不愿意看到被毁灭的。”
即便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这件事依旧让人觉得无比荒谬。
亚兹拉斐尔不确定自己是否终有一天能适应这一切。
“然而路西法……”他仅是回想起他们上次与魔王的相遇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就算他没有当场杀了我们,我敢说他也会很快把我们扔进地狱火坑里。虽然这也关乎他的存亡,但他完全可以直接拿走那本书,自己试着打开。若真让他得逞,那造成的后果……”
仅是想象,亚兹拉斐尔就觉得有些反胃。
倒不是说路西法真的能打开它——至少根据米迦勒的说法是不可能的——但他一定会尝试,而且过程中肯定不会让他们任何一个人活着离开。
他体内早已没有多少理性可言。
“而就算,哪怕是奇迹发生,我们真的能让路西法也同意加入我们——那也根本无济于事,”亚兹拉斐尔悲叹道,“因为拉斐尔在堕落之战就死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这整个计划,也就止步于此了!”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遗憾。
他们原本可以凭《生命之书》拿到确凿的证据。现在却只能被迫把它藏起来,然后很可能得在余下的永恒里东躲西藏、亡命天涯。
除非他们也能找到一个替代方案,就像梅塔特隆显然已经找到了的那样。但那怎么可能?那位“声音”有着太多准备的时间。梅塔特隆可以发动十次“第二次降临”,亚兹拉斐尔恐怕都还没想出一个像样的点子。
当然了,也许他们能碰上好运——但他们什么时候真正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亚兹拉斐尔眨了眨眼,准备迎接那种屈服于命运的无力感,它将充满这间小小的房间,也将把他一起拖进深渊。然而,当他终于抬起头时,映入眼帘的却是米迦勒那副完全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看着他,就像他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你到底在说什么?”她喊道,“谁告诉你拉斐尔死了?”
那一瞬间,亚兹拉斐尔被这个问题惊得不知所措,条件反射般地把目光投向了克劳利。可恶魔只是更用力地咬着牙,脸上写着“我宁愿现在在任何别的地方”。
这反应的确有些奇怪,亚兹拉斐尔不得不承认。但他根本来不及细想,因为米迦勒的目光像锋利的利刃一样穿透了他的皮肤。
他局促地动了动,明显感到不适。“呃……拉斐尔在堕落之战的时候死了……大家都这么说的……”
米迦勒看着他,像是真的开始怀疑他的神志是否还清醒。
“你的消息也太过时了,亚兹拉斐尔,”米迦勒抱怨道,“这再次证明你根本就不适合做至高大天使,而梅塔特隆任命你时显然另有图谋——”
“是是是,我们说过很多次了,”亚兹拉斐尔打断她,愤怒让他的脸颊泛起红晕,“我是一位糟糕透顶的天使,我知道了。你不用每次都提醒我。”
“显然是得反复提醒,”米迦勒低声咝道,然后又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因为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拉斐尔还活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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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兹拉斐尔有那么一瞬间,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只是瞠目结舌地望着米迦勒,而那位大天使则继续滔滔不绝地批评着他彻底的无能,细节详尽得几乎令人窒息。
可与此同时,他甚至没余力去被这些话冒犯。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震惊到难以置信。他竟然真的,彻底地,一无所知。这不仅仅是个小小的疏忽,不是什么可以耸耸肩笑着带过去的意外。拉斐尔“据说”的死亡曾是那场上古大战中的重大事件之一,而如今,居然是他弄错了?
不知不觉中,他转向了克劳利。他的本能再一次告诉他,这个宇宙里只有一个存在,是他可以全然信任的。
而克劳利总是知道所有看似无人知晓的答案……
“这是真的吗?”亚兹拉斐尔低声急切地问,靠近恶魔,“真的是真的吗?”
克劳利没有回答。
他只是张了张嘴,又闭上,接着一连几次重复这个动作,仿佛很想说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神情再次变得异样至极,让亚兹拉斐尔莫名地心慌,不知为何感到一阵不安。
“当然是真的!”最终是米迦勒答了话,她的目光中满是控诉,逼得亚兹拉斐尔几乎控制不住地想为自己的无知连声道歉。
“那我怎么会知道?”他还是试图为自己辩解。他的声音提高了一点,但当米迦勒挑起眉毛,明显在向他发出挑战时,他立刻又像只受惊的小老鼠一样缩了回去,“我得到的最后消息就是拉斐尔在堕落之战时死了……”
亚兹拉斐尔对此可以说是笃信不疑。
那个消息当时在天堂传得沸沸扬扬,几乎是一夜之间就成了定论。
“你现在是在告诉我,那是个谎言?”他问,声音里夹杂着不知是愤怒还是混乱。
最后,他的确感到两者兼有。
然而米迦勒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直接顶回他脸上:“没人说谎。”她说道,“起初我们确实以为拉斐尔在地狱烈焰中死了。但后来我们得到了确认,他其实活了下来——并且成了地狱的一部分。”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轻轻扫向克劳利,而那恶魔依旧一言不发,仿佛语言已彻底从他脑中蒸发。
“那为什么没人告诉我这件事?”亚兹拉斐尔抱怨道。他甚至撅起了嘴巴,完全不在乎自己此刻看起来有多孩子气。
“我们得知拉斐尔还活着的时候,你已经被派驻到地球了,”米迦勒解释说。
亚兹拉斐尔哼了一声:“这就能成为不告诉我的理由?”
“我们确实通知你了,就跟通知天堂其他人一样,”米迦勒坚持,显然对亚兹拉斐尔的语气并不买账,“我们发了备忘录。”
亚兹拉斐尔眨了眨眼。
哦。
哦。
哦,我的天。
他的脸突然绷紧,浮现出一种十分别扭又尴尬的表情。
米迦勒警惕地盯着他看。“怎么?怎么了?”
而当亚兹拉斐尔忽然变成那个说不出话的人时,克劳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开口说道,语气里还带着一点毫不合时宜的愉快:“亚兹拉斐尔从来不看备忘录。”
米迦勒的表情仿佛在“震惊”与“毫不意外”之间反复横跳,显然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
与此同时,亚兹拉斐尔重新动了起来,为自己辩解的冲动显然胜过了他此刻的羞耻。“我有读那些备忘录!”他愤愤地声明。但当克劳利看向他,眼神里明显写着“我才不信”,亚兹拉斐尔还是勉强地改口:“呃……我扫了一眼。”
米迦勒的表情就像是在他们面前当场得了偏头痛。“你,只是,扫了一眼?”
亚兹拉斐尔局促地扭动了一下。“好吧,为我辩护一下,天堂的文书实在太多了。几乎每天都有一份新的备忘录,全是些没人真的关心的琐碎信息——”他话音嘎然中止,因为米迦勒投来一个极其危险的死亡凝视,他立刻急忙改口:“呃,我是说——那些备忘录里常常包含很多……呃,不一定适用于每一位天使的内容,你明白的?……而且嘛,我还有很多要紧的事情要做,如果不花时间在不必要的阅读上……对吧?”
他露出一个紧张的笑容,心里真切地在思考自己是否能撑过接下来的这一秒。
米迦勒的样子,至少有那么一整分钟,像是真的在认真考虑要不要就地把亚兹拉斐尔抹杀掉。亚兹拉斐尔对此完全不感到意外。
但最终,她只是揉了揉太阳穴,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亚兹拉斐尔很确定那绝对不是赞美。
“那么,”基督的声音忽然把众人从尴尬中拉了出来,他锐利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游移,“如果拉斐尔还活着,那……算是好消息吧?对吧?”
他自己听起来也不太确定——老实说,亚兹拉斐尔也不确定。
那……真的是好消息吗?
诚然,他们现在或许真的有办法开启那本书了,但这依然是在各个层面上都极具风险的选择。路西法仍然不太可能配合,而亚兹拉斐尔甚至完全无法判断拉斐尔会作何反应——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拉斐尔如今身在何处,成了谁。
很可能是地狱中的高阶存在,一个公爵或是类似地位的重要人物。亚兹拉斐尔对地狱的等级体系并不熟悉,而且他过去从未与拉斐尔谋面。在那位还是天使的时候。他甚至连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位昔日大天使的模样都做不到。
当然,拉斐尔自那以后可能早已改变了外貌,但对亚兹拉斐尔来说,这种一片空白的认知实在令他深感不安。
他转头看向克劳利,试图寻找哪怕一丝眼神交流——任何能传递点信息的东西也好——但恶魔只是面色绷紧地望着前方,似乎刻意避开了亚兹拉斐尔的目光。
这些事显然在困扰着他,而且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更严重。亚兹拉斐尔只想伸出手,紧紧握住他的,哪怕此刻还有人在场也无所谓。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这么做,克劳利便突然全身紧绷,神情瞬间阴沉下来,死死地盯着米迦勒。
“等等——”他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身体明显因怒意而微微颤抖,“如果那本书被封得这么严密,那你和你那帮小伙伴几个月前为什么会跑到书店来威胁我和亚兹拉斐尔,说要把我们的名字从书上抹去?”
他低声咆哮,显然非常不悦。
而亚兹拉斐尔,在这被提醒之后,也不得不承认,他完全有同感。那时候他被那些威胁吓得不轻,焦虑一度飙升到顶点。光是想象不只是自己会被从存在中抹去,更可能是克劳利会突然化为虚无——那种念头就曾让他几乎崩溃。
米迦勒毫不意外地完全没有任何愧意。“我没撒谎,”她说,“至少一开始没有。”
克劳利低声咆哮,神情凶狠,那一瞬间他看起来真有可能变成一条蛇,冲上去咬她一口。
“我们来找你们的时候,我确实以为只需要一位最初的大天使就能打开那本书,”她解释道,“但很快我们意识到其实需要四位全部到场。我只是不打算把这项发现告诉你们——因为那个威胁已经足够有效,能让你们保持警觉。我为什么要破坏它呢?”
她耸了耸肩,好像这只是件无伤大雅的小事,大家回头想想就不会太生气了。
克劳利显然完全不是这么想的。他的双拳紧握,浑身颤抖,显然在拼命克制着自己不要冲过去动手。那股愤怒几乎溢出了他整个身形。
亚兹拉斐尔也很不高兴,但从大局来看,这还真称不上是天堂做过最糟糕的事。更重要的是,他们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去纠结这些旧账。
于是他问:“那你们发现必须要四位‘最初大天使’才能开启那本书之后,梅塔特隆有什么反应?”
“我不觉得他有多惊讶,”米迦勒回答,“所以我怀疑他以前其实已经尝试过开启——可能是和加百列一起?——但没有成功。当时他没有告诉我们这件事,我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也没有深想。”
亚兹拉斐尔抿紧嘴唇,陷入沉思。
的确不无可能。梅塔特隆可能早在很久以前就尝试过打开生命之书,而且失败了。也许是在几个世纪前,比如在中世纪,那时候上帝的权威在人类社会中还被视为至高无上的神圣力量。他若在那时尝试过却未果,之后便转而去寻找其他替代方案。
也难怪他计划得如此周密——恐怕他从失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为现在的“第二次降临”铺路了。
“听着,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克劳利插话道,尽管他依旧因为米迦勒的轻描淡写而情绪紧绷,但显然足够理智,暂时将怒火搁置一旁,“我们得赶在梅塔特隆动手之前把那本书拿走——”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允许你们这么做?”米迦勒厉声打断她。他双臂紧抱,满脸嫌恶地看着这个恶魔,“到目前为止,我确实愿意协助你们收集梅塔特隆的不利证据,但要偷走《生命之书》?这可不是我同意参与的事情。”
“米迦勒——”亚兹拉斐尔叹了口气。
“别说了!”这位大天使厉声打断他,语气如刀锋般尖锐,“《生命之书》神圣无比,你们的提议简直是亵渎、骇人听闻——”
“米迦勒——”
“——我不会参与这种事!”她低声咬道,话语中带着近乎愤怒的坚定,“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带走它,更不能让一个恶魔拿着这宇宙中最神圣的宝物之一离开——”
亚兹拉斐尔露出痛苦的表情。他早该预见这一切的。他太沉浸于刚刚的突破性进展,以至于完全忘了米迦勒那近乎顽固的忠诚。她也许质疑梅塔特隆的动机,甚至愿意暗中协助他们寻找真相,但归根结底,她依旧是一个虔诚的天使,绝不可能拿信仰去冒险。
亚兹拉斐尔看了眼克劳利,不知该如何应对。他想不出有什么说辞能改变米迦勒的决定。
但最终,提出解决之道的既不是亚兹拉斐尔,也不是克劳利。
而是耶稣基督本人。
“米迦勒。”基督开口了,他的声音温柔而低缓,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靠近,“我明白你的犹豫,你对天国的忠诚令人钦佩。你确实是他们当中最虔诚的一位,正如每个人不断告诉我的那样。”
亚兹拉斐尔很确定他此刻夸张得厉害,但米迦勒显然太沉醉于上帝之子亲自对她说话的光荣,根本没有察觉。
“我会在有机会的时候,将这一切如实告诉全能者。”基督郑重地承诺道,“她知道你如此忠贞不渝,一定会非常欣慰。”
听到这话,米迦勒不禁挺起了胸膛。
“不过,”基督接着说,语气中几乎带着一点歉意,“我们必须从梅塔特隆手中取回那本书。而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它拿走并隐藏起来。”
米迦勒的神情终于开始动摇。
“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梅塔特隆以如此卑劣的方式滥用生命之书,对吧?”基督继续说,“上帝将它托付给我们,是希望我们好好守护。我无论如何都要不负所托。你也是这样想的,不是吗?”
米迦勒立刻回应:“当然。”
“那我是谁的孩子?”基督轻轻追问。
这一次,大天使的回答更快了:“当然是她的孩子。”
“那就让我来负责保管这本书,可以吗?”基督说道。他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它远离梅塔特隆。我向你保证,除了我自己,不会有任何人碰它——尤其不会是那位恶魔。”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悄悄瞥了克劳利一眼,眼神里满是歉意,显然只是为了重新赢得米迦勒的支持才这么说的。克劳利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米迦勒则似乎在认真斟酌基督的提议。
“你会亲自保管那本书?”她问。
“只有我。”基督郑重其事地保证。
米迦勒又犹豫了片刻,但面对上帝之子的请求,她终究无法拒绝。她垂下肩膀,缓缓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亚兹拉斐尔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那我们得赶快动手。”克劳利立刻插话,语气急切,“趁梅塔特隆那个大混蛋还没反应过来。”
“我们得先想好计划。”亚兹拉斐尔却提出异议,完全无视克劳利不耐烦地拽着他袖子的动作。“只要我们一动手,天堂很可能马上就会察觉。我这层伪装多半也要被揭穿了。我们必须动作迅速。”
克劳利不满地哼了一声,但也没有反驳。毕竟现在他们知道了梅塔特隆并不能随意开启那本书,也许确实可以争取一点时间,冷静地做个计划。
“首先,我们真的能直接把那本书拿走吗?”亚兹拉斐尔问道,目光转向米迦勒,“我们需要面对什么样的安全措施?”
他可一点也不想因为只是瞥了那本书一眼,就当场融化成一滩水,只因为天堂在书上施了什么保命都救不了的防护咒之类的东西。
不过他刚问完,米迦勒就露出一副不太愿意开口的表情,尤其是当一名恶魔在场的时候。但在基督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后,她立刻妥协了。
“没有特别的安保措施,”她承认,“这本书一直放在天堂,由最强大的存在层层守护着,所以过去并不觉得需要额外保护——谁会想到要对它下手呢?”
唔,亚兹拉斐尔倒是觉得这个理由站不住脚,毕竟看起来恶魔潜入天堂也没那么难。但他现在没空和米迦勒辩论,他们时间紧迫。
“不过,”米迦勒继续道,“这不代表它被放在什么公开场所。那本书目前在主档案馆的一处受限区域,只有少数天使能接近。”
克劳利瞥了亚兹拉斐尔一眼。“但我猜你,至高大天使,要进那地方应该不难吧?”
亚兹拉斐尔咬了咬嘴唇,忽然紧张起来。他以前从没偷过东西,至少从未故意为之,他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做才不至于引起周围天使的怀疑或是暴露自己的意图。
“亚兹拉斐尔自然可以毫无阻碍地接近那本书,”米迦勒冷冷地说,丝毫没有掩饰她对亚兹拉斐尔如今在天堂中身居高位的不满,“但我无法保证他在没有正式许可的情况下将其带走时会发生什么——这类事情从未发生过。”
克劳利精神一振:“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一碰那本书,大门可能立刻关闭,把他锁在里面?”
亚兹拉斐尔咽了口唾沫,这种可能性听起来确实令人不寒而栗。
“我无法确定,”米迦勒承认,“但确实有可能会触发极大的警报系统。”
亚兹拉斐尔再次看向克劳利,眼神中满是寻求慰藉、答案或哪怕是任何一点点希望——因为无论情况看起来多么绝望,克劳利总是能想到些什么。而克劳利果然没让他失望,他朝天使投去一个安慰的微笑,然后意味深长地低头看了一眼。
亚兹拉斐尔花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动作的含义。
他们手上的戒指。
就算亚兹拉斐尔真的触发了某种警报,他也能在瞬间传送离开险境,回到克劳利身边。
“我得先回地球去,”克劳利说,“这样你拿到书之后就能立刻传送出来。”
不过他说这话时语气里还是带着些许不情愿,亚兹拉斐尔心知肚明,他并不喜欢就这样把他一个人留在天堂,哪怕只是暂时的分别。
亚兹拉斐尔同样舍不得克劳利离开,但这个计划确实合理。至少克劳利足够隐秘,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天堂,而亚兹拉斐尔也会很快跟上他。
当然,这是在一切顺利的前提下。
现在这样毫无把握地行动,确实存在极大风险,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但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已经没有太多选择。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最糟的情况,亚兹拉斐尔或许还有机会用一些说辞打动其他天使,为自己拿走生命之书的行为找个合乎逻辑的解释。
虽说现在他暂时还想不到什么借口,除了讲出真相以外,但他相信自己若真到了那一步,也能编得出足够可信的谎言。
“那封印呢?”亚兹拉斐尔转向米迦勒问道,“它究竟是怎么运作的?”
“我们四位大天使各自在书上施加了一道独特的魔法代码,”米迦勒解释说,“只有本人才能解开。”
亚兹拉斐尔微微眯起了眼睛:“那如果四人分别、在不同时间解开自己的部分,也可以吗?还是说必须依次在同一个空间中完成?”
米迦勒露出一个难看得几乎让人不忍直视的表情。
“我们四个必须同时在一个房间里,按顺序一个接一个地解封,”她答道,“别无他法。”
当然是这样。
亚兹拉斐尔只觉得脑海里一阵钝痛,太阳穴仿佛又开始抽跳了起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亚兹拉斐尔问道,“我们必须让你、加百列、拉斐尔,还有路西法四人同时出现在一个房间里?”
说实话,这个想法实在令人毛骨悚然。亚兹拉斐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克劳利看起来也和他有同感。
“我觉得我们还不如直接绑架梅塔特隆,拷问他直到他把开启生命之书的备选方案说出来,”他提议道。
亚兹拉斐尔虽然至少认真地考虑了一秒钟这个建议,但米迦勒的反应却毫不意外地愤怒至极,以至于整个办公室的温度陡然下降。亚兹拉斐尔甚至开始感到寒意,尽管按理来说他并不应该受到这种物理层面影响。
“问题是,”克劳利接着说,脸上写满了担忧,“我们到底该不该尝试打开这本书?哪怕只是有一丁点可能让路西法碰到它——”
他的话没说完,五官已经开始做出一连串非常不舒服的扭曲。亚兹拉斐尔也无法责怪他。
可以想见,一旦路西法真的掌握《生命之书》,那后果将会不堪设想。他几乎毫无疑问会向天堂和人类展开报复,最终只剩下地狱存留。而光是想象这一幕,亚兹拉斐尔就几乎觉得自己的双腿要撑不住了。
然而……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他叹息一声,“是的,我们可以偷走那本书并试图隐藏它,但能藏多久?可以想象,这本书和其他圣物一样,一旦离开天堂就会像灯塔一样吸引注意。我们光是藏起来就已经够难了,而想要藏到天荒地老?我实在想不出办法。说实话,若是我们能躲过天堂军队的搜查一周,我都会感到惊讶。”
亚兹拉斐尔的肩膀垂了下来,他再次体会到这场斗争近乎绝望的本质。
“打开那本书,把梅塔特隆的谎言摆到所有人面前,这是我们阻止‘第二次降临’最有可能成功的方法。”
克劳利咬牙切齿,声音大得几乎像是把牙齿碾碎了:“那也将是整个历史上最危险的行动。”
亚兹拉斐尔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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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兹拉斐尔一直都不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
他一贯谨慎而犹豫,总是花时间评估局势,试图找出最不危险的脱身之法。
直到那场(第一次)世界末日降临,一切突然改变了。直到今天,克劳利仍然有些难以置信,他居然真的说服了那个一向拘谨刻板的天使,站到自己这边,而不是一如既往地袖手旁观、听天由命。
可亚兹拉斐尔做出了那个飞跃般的决定,从未后悔。
如今多年之后,在米迦勒的办公室里,在那位大天使、上帝之子,还有一个恶魔的注视下,他依然显得坚定自若,对当前局势有着明确的判断。
而克劳利恨透了这一切。
他恨亚兹拉斐尔被逼到如此绝境,以至于不得不做出这样惊险的决定。他更恨的是,这一切居然真的发生了。
克劳利宁愿继续过他那安宁、无事的小日子——每天至少有90%的时间都在纠结,自己是否该冒昧地让指尖擦过那位天使的手。
自从上一次世界末日之后,克劳利的生活就一直如此安稳——直到梅塔特隆把一切都毁了。他几乎忍不住落泪,只因太过渴望回到那段平静的日子。
“这太危险了,天使。”克劳利低声说,“我们不能拿所有人的性命去冒险……”
亚兹拉斐尔皱着眉,抬手按住太阳穴,显然精神和身体都在承受巨大的痛苦。“那你希望我怎么办,克劳利?”他的语气里带着挑战,“我们不可能永远把那本书藏起来,你也知道这一点——”
当然,克劳利知道。
这个念头从内部慢慢侵蚀着他。
“梅塔特隆迟早会把书找回去。”亚兹拉斐尔继续说,“他会用它来将整个地狱蒸发殆尽,甚至是所有他认为‘有罪’的存在。几百万个灵魂会在转瞬之间彻底消失。”他仅仅是想象这一幕,脸色就已沉了下去。“我承认,把路西法放在书附近是个风险。拉斐尔也是,毕竟他如今也成了恶魔。但如果我们计划得当,就有机会控制局势。”
“天使——”
“这不是完美的方案。”亚兹拉斐尔打断他,“我也宁愿能有别的办法。但你有没有?哪怕一个更好的?”
克劳利忽然仿佛被拽回了第一次世界末日的时候,那个一切都似乎注定要毁灭的时刻,而那时的天使也曾用类似的话,击穿了他们对无力感的沉溺。那时候,他们也几乎看不到希望。
但他们还是活下来了。
大多也只是靠着一点运气,和一些鲁莽的勇气。
“《生命之书》记载了每一个人的人生。”亚兹拉斐尔提醒他,仿佛克劳利可能在某个时刻忘记了这个至关重要的事实。“当然,我不知道上帝的内容在书中到底写了多少,也不确定那是否足以找到她……但它至少会是铁一般的证据,证明有什么地方出了大问题。证明你一直都是对的。”他开始拽自己的马甲,像往常一样,那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天堂会看穿梅塔特隆的谎言,会意识到他们一直追随的是错误的存在——”
“我当然知道这些。”克劳利打断他,“但那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路西法同样危险,甚至可能更糟……”
他忍不住回想起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在塔德菲尔德那个机场上,那记忆一旦浮现,胸口便结起了沉重的疙瘩。
“他恨我们两个,大概恨得咬牙切齿。”克劳利咬牙说,“我们可能还没来得及开口告诉他计划,他就已经把我们撕成碎片了。”
亚兹拉斐尔皱起了脸,显然对这些画面也很不舒服。
但他还是咬起了下唇(那动作让克劳利分心得厉害),然后反驳道:“我同意,路西法确实恨我们、恨天堂、恨人类,可能连地狱大部分人他也恨透了。但你也该考虑另一点。”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格外锐利,仿佛直击克劳利的内心。“他仍然爱着上帝。他嘴上否认,表现得好像一切都无所谓,但我们都知道真相,不是吗?他曾经最爱她,胜过一切,现在也依然如此。如果他知道——她早就不在了,早就被梅塔特隆悄无声息地取而代之……”
克劳利冷笑一声:“你觉得他会因此突然倒向我们这边?”
亚兹拉斐尔立刻摇了摇头。“当然不会。但他也许会听。”
克劳利低声咒骂了一句,却无法真正反驳亚兹拉斐尔的判断。整个地狱都知道——准确地说,是能感觉到——路西法对上帝的感情并没有随着那场大叛乱一夜之间就消失殆尽。当然了,这段感情复杂得一塌糊涂,混乱又危险,而路西法大概宁愿承认自己养了二十只独角兽,也不愿意承认他还在爱着全能的上帝——可那爱依然存在,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
然而这条路依旧太冒险了,克劳利宁愿选任何其他方案。
“那梅塔特隆怎么办?”恶魔逼问,“他打算怎么打开那本书?我们哪怕有个大致的猜测吗?”
亚兹拉斐尔的表情明显不安,视线快速掠过米迦勒,然后才语气谨慎地开口:“我们不确定……目前还只是个理论,说不定完全错了——”
“天使!”克劳利警告似的打断他,一副再听你废话我就疯了的模样。
亚兹拉斐尔皱着脸努力想着要怎么组织语言,而米迦勒则一如既往地直截了当:“我怀疑梅塔特隆打算用你和亚兹拉斐尔,来打破封印。”
克劳利在黑镜片后眨了眨眼,“我们?”他一脸迷惑,“怎么用?”
“你们隐藏加百列所施展的奇迹。”米迦勒冷静地解释道,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我不知道为什么,但那件事之后,梅塔特隆对你们俩突然变得异常感兴趣。我甚至猜测,这就是他任命亚兹拉斐尔为至高天使的真正原因——为了把他留在身边。”她再次因为这个回忆皱起鼻子,“至于你,恶魔……他不是也向你抛出了进入天堂的橄榄枝吗?虽然没成功,但他很可能早就知道,你迟早会追着亚兹拉斐尔回来的。”
……克劳利无法反驳。
虽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会逼着自己回天堂去——在天使消失后的那段日子里,他的悲伤几乎使他无法清晰地思考——但他肯定会在某个时刻尝试再去找他一次。
因为他就是那么可悲。
“所以,”他犹豫地开口,“你的意思是,亚兹拉斐尔和我可以一起……打开那本书?”
说实话,他从来没怎么认真想过他们那个共同奇迹的事。当时发生了太多事,他也不觉得那有什么重要的,甚至不值得花精力回顾。
他确实对那场奇迹的强大力量感到稍许意外,尤其是后来听说它在天堂引发了不小的警报,但他只是以为一个天使和一个恶魔联手施展奇迹多少会引起点注意。虽然他没预料到后果那么严重(要不他也不会去做),但也没觉得完全不可理解。
可如果不仅仅是这样呢?
因为如果这仅仅是一个天使和一个恶魔结合力量的结果,那梅塔特隆早就可以随便从地狱抓个小恶魔来,强迫对方和他一起施展个奇迹,轻而易举的事。
那为什么非得是亚兹拉斐尔和克劳利?
这太过可疑,克劳利真想立刻把事情调查清楚。但他们又一次没那个时间。
“所以我们能打开它?”他转而问道,目光牢牢锁在亚兹拉斐尔身上。“不需要路西法,不需要加百列,不需要——”
他停住了,没能把那个名字说出口。
亚兹拉斐尔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承认道,“我们肯定得试一试,一拿到书就试。但米迦勒说,事情不止于此。我不觉得一个简单的奇迹就能打开它。”
克劳利也不这么认为,人生从来就没那么公平,不过一点点希望也没坏处——尤其当另一个选择实在太过可怕的时候。
“也许,”米迦勒突然插进来,两人都被她吓得狠狠一颤,差点伤到自己,“我们应该先计划怎么拿到那本书。以及怎么从天堂手中藏起来。”
她看上去依然对要偷走生命之书这件事颇感不快,但显然也已经认命了。
克劳利只是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我们就照着藏加百列的方式把书藏起来,”他说得理直气壮。在看了亚兹拉斐尔一眼后,又稍稍小心地补了一句,“对吧?”
亚兹拉斐尔微微点头,表示他也想到了这一点。
“我的意思是,上次确实非常成功,”他承认道,“为什么这次就不能呢?”
米迦勒用一种颇为怀疑的眼神打量着他们:“那要是不管用呢?”
亚兹拉斐尔正要吸一口气准备回答,尽管他大概率根本没想好怎么答这个问题,耶稣便插了进来:“那就由我来试一试,对吧?毕竟我的力量说不定还有点用处。”
没错。
耶稣可不是个只爱跳桌上舞、喜欢跟恶魔一起玩的普通人类。他的力量虽然因为人类身份而受到限制,但却是纯净的、神性的——那是一种很少事物能拥有的特质。如果一切都失败了,他也许真的能帮上忙。
至少,米迦勒似乎再次被耶稣的保证安抚了下来。
“而且,”克劳利继续说道,“我们就这么把书偷出来,亚兹拉斐尔直接走进去,把它拿出来,然后用我们的戒指。”
米迦勒扬起眉毛:“你就这么觉得会那么简单?”
克劳利轻哼一声:“好吧,换作别的时候当然不会这么容易。但有至高天使和上帝之子站在我们这边呢?”
这一次,米迦勒总算像是彻底安定了下来。她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克劳利几乎可以肯定,这事结束之后,她大概会立刻申请一个又远又长的假期。
他非常能理解这种心情。他自己也需要度假——最好是远离所有天堂或地狱的事务,远离所有光明或黑暗的东西。就一个可爱的乡间小屋,周围环绕着自然美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那么,”亚兹拉斐尔把他从短暂的遐想中拽了回来,“我想我们现在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我们应该——”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在门口方向比划,显然焦虑已经攀升到了新的高度。克劳利实在讨厌看到他这个样子,脑中一闪,差点就冲动地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抱过来,好安慰他一番,但很快他意识到,那样只会让亚兹拉斐尔更加紧张,反而适得其反。
于是他换了个方式——轻轻把手搭在天使的肩膀上。
“别担心,”他说,“一切都会没事的。”
亚兹拉斐尔轻哼了一声:“还是那么乐观?”
克劳利斜斜一笑:“我能说什么?大概开始习惯了。可别太习惯哦。”
“我才不敢。”
亚兹拉斐尔望着他,好一会儿都没移开视线,像是想把克劳利的每一寸面容都刻进脑海里。然后他挺起背脊,问道:“你会小心的,对吧?”
他的语气里藏着太多太多的脆弱,克劳利忍不住怀疑,天使大部分的焦虑其实是为了他的安危,而不是他自己。
考虑到亚兹拉斐尔的性格,这种可能性几乎可以算作事实。
克劳利感到胸口有股暖意在涌动。有人这么在乎自己,这感觉确实……挺不错的。
“别担心,我会偷偷溜出去,绝不会被人发现的。”他一本正经地发誓,“我可是蛇来着。伊甸之蛇。”
亚兹拉斐尔只露出一个略显勉强的微笑,显然对他的保证仍旧心存疑虑。
“从这儿到电梯那边,大部分路我都能走密道。”克劳利继续安抚他,“而且要是碰巧真有哪个天使没被地狱叛乱的烂摊子缠住,刚好撞见我——我还可以用戒指,立刻传送回你身边。”
亚兹拉斐尔虽然还是一副焦虑的模样,但似乎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与此同时,米迦勒在后面悄悄地动了动嘴唇,疑惑地说了句:“密道?”满脸都是“你怎么知道还有这玩意儿”的表情。
克劳利叹了口气。说实话,他本该比亚兹拉斐尔更加担心。天使可是要亲自走进虎穴的人。没错,作为至高天使,他也许能不动声色地行事,不至于引人注意,但风险仍旧不小。
克劳利看了耶稣一眼,只见那人立刻朝他点了点头,连一句话都不用说,就明白了恶魔眼中的请求。
“我会没事的,”克劳利再次向亚兹拉斐尔保证,“这次干正事的是你和耶稣,又不是我。我其实还有点嫉妒你们。”
亚兹拉斐尔微微一愣,转头看向耶稣,眼中满是疑问。
耶稣只是咧嘴一笑:“你不会介意我作伴吧?”
亚兹拉斐尔皱起眉头,显然在思索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商量好了耶稣要参与其中,而耶稣只是耸耸肩,随口解释道:“我答应过米迦勒,只有我能碰那本书。我说到做到。”
亚兹拉斐尔怔怔看了他好几秒,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震得有点说不出话来,直到克劳利伸手轻轻托住他的脸颊,把他的视线转回自己身上,他才重新集中注意。
“你也会小心,对吧?”克劳利问,声音里藏着无法掩饰的情绪。
亚兹拉斐尔的神情立刻柔和下来。“我会的。”
克劳利只觉得喉咙一阵发紧,那种堵塞感随着他们对视的时间愈发严重。他勉强扯回自己的情绪,转而对房间里最后一个人开口:
“你呢?”他对米迦勒说,“你保证不出卖我们?”
米迦勒狠狠地皱起了眉。
“因为那样对你也没好处,”恶魔提醒她。
米迦勒嗤了一声,但她没有翻白眼,也没有冷嘲热讽地回击,而是目光变得锐利,仿佛想用眼神将克劳利吞噬——且绝非善意。
很明显,她想说些什么,想点破克劳利极力回避的问题。此刻,克劳利只庆幸她没有在亚兹拉斐尔面前开口。
虽然他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米迦勒向来不以顾及他人感受著称,不过她显然不想在这个敏感话题上引发一场冗长且激烈的争论,所以暂时保持了沉默。
克劳利只能抓住这份暂时的平静。
究竟米迦勒还能保持沉默多久?
她能抵挡住那种想要震撼亚兹拉斐尔灵魂深处冲动的时间又有多久?
恐怕不会太久,克劳利心里很清楚。
不过眼下他没时间多想这些。带着对亚兹拉斐尔的最后一瞥,那眼神里尽是自己在众人面前说不出口的万般情绪,克劳利转身朝门口走去,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挑战。
但就在他即将跨出门槛的那一刻,米迦勒突然出现在他身旁,靠得极近,近到她满身的天使气息几乎让恶魔的皮肤发麻。
她的目光犀利,几乎带着威胁,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找到拉斐尔之后,告诉他他是个蠢货。”
克劳利也用阴沉的眼神回望她。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紧绷得可怕,克劳利甚至觉得空气中都开始噼啪作响。
“哦,相信我,”他低声道,只让她一人听见,“他自己心里很清楚。”
他目送米迦勒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然后迈步走出房间。他最后听见的,是亚兹拉斐尔的声音在身后追着他,“拜托,一定要小心!”而紧接着就是米迦勒毫不客气地顶了一句:“如果你不马上告诉我那些密道在哪儿,小心的人应该是你!”
克劳利摇了摇头,钻进旁边一扇隐藏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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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在此刻被无限拉长,缓慢得近乎折磨。
尤其当你的同伴完全称不上“愉快”时。
亚兹拉斐尔从未梦想过要被关在米迦勒的办公室里,更不用说和米迦勒本人一起,然而现在他不得不忍受这一切,只为了焦急地等着克劳利确认他已安全返回地球的消息。平时这也许还不至于太糟,毕竟米迦勒通常懒得搭理他,可眼下她正静静地憋着怒火——在亚兹拉斐尔被迫向她简要交代了那些天堂里的秘密通道后。
他尽量简短,没有透露太多细节,但“克劳利对天堂的了解可能比她本人还多”这个事实,已足以让她暴跳如雷。于是亚兹拉斐尔明智地缩到了房间最角落里,尽可能与她保持最大距离。
而基督则似乎非常满足地坐在地板上打坐——或者是在冥想?他闭着眼睛,亚兹拉斐尔实在不敢开口问,毕竟要是打扰了上帝之子,米迦勒可能会直接发作。
于是他除了继续焦虑地等待,脑海中反复上演着克劳利可能遇上的种种糟糕局面,几乎要被这些念头逼疯。
所以当克劳利的声音终于通过他们之间的联系在脑海中响起,说他已经离开天堂时,亚兹拉斐尔全身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松得太快,导致他双膝一软,差点跌倒。他赶紧抓住米迦勒的办公桌才稳住身形。
米迦勒的目光立刻朝他射来,眼神之凌厉,仿佛他刚刚在她桌上点了一把火。
亚兹拉斐尔咽了口口水,赶紧把手抽了回去。
“那么,”他说,声音在某种奇迹的作用下只颤抖了一点点,“我想我们暂时就此分开吧。”
米迦勒只是往椅背上一靠,双臂交叉在胸前。“我要求被随时告知所有进展。”
亚兹拉斐尔在原地不安地扭动了一下。“你想让我怎么做?”他试图用稍微强硬些的语气反问,但最终听起来仍然是小心翼翼的,“偷书之后我的身份很可能会暴露……若我们通过官方渠道沟通,恐怕对你也不太好看……”
米迦勒哼了一声,然后轻轻打了个响指,一张小纸条在桌上凭空出现。她没再多说一句,径直把它递给亚兹拉斐尔。
亚兹拉斐尔接过来,仔细端详。
纸上空无一物,只有一个数字印在正中央。
“我的电话号码,”米迦勒淡淡地解释。
亚兹拉斐尔眨了好几下眼睛,试图理清这突如其来的信息。最后,他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有电话号码?”
她只是耸耸肩,仿佛这根本不值一提。“我发现这是与地狱那边的联系人沟通最有效的方式。”
亚兹拉斐尔越听越震惊:“你在地狱有联系人??”
米迦勒无视了他的话。“我每天至少要接到一次电话。”她命令道,“要是你哪天没报告,我或许就会忍不住和梅塔特隆谈谈了。”
亚兹拉斐尔咽了口唾沫,声音都清晰可闻。
“别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她警告他,“我现在站在你这边,但如果我哪天觉得你开始把我蒙在鼓里,想做些什么愚蠢透顶的事,我会毫不犹豫地把天堂放在第一位。别对这一点有任何怀疑。”
亚兹拉斐尔当然不会怀疑。她对天堂的忠诚,是他最确信不过的事之一。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电话号码。“那……你确定天堂追查不到这个号码跟我们有关?”
“没人在意人类的技术,”米迦勒解释道,“知道我用这个号码联系地狱的,也只有极少数人。就算有人看到我和你通话,他们也只会以为我正在从某个线人那儿获取关于叛乱的情报。没有人会起疑,哪怕是梅塔特隆。”
亚兹拉斐尔忽然脑中冒出无数个问题,可眼下时间太紧迫。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一个:“那你是怎么弄到手机的?”
米迦勒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告诉他。最终,她大发慈悲地回答了。
“我一直都与地狱保持联系,”米迦勒说,“这些年来我们不断调整,努力让沟通更顺畅。所以当人类发明了第一部电话……”
她摊开双臂,像是在说:事情就是这样了。
亚兹拉斐尔显然对这个回答远远不满意,但他也清楚,米迦勒不会再多说一个字。她愿意透露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天大的恩赐了。
“好吧,好吧,”他低声嘟哝,“我们当然会保持联系。”
米迦勒点点头,目光里分明在说:你最好保持,不然我保证让你的小命连带那点儿可怜的计划一起灰飞烟灭。
亚兹拉斐尔深吸一口气。
“如果有意义的话,我道歉,”他说,“为自己身为天使却如此糟糕而道歉。”
米迦勒竟然笑了。“你确实很糟糕。”
“我知道,我知道。”亚兹拉斐尔摆摆手。“吃吃喝喝,和恶魔交往,甚至还不知道最早的几位大天使之一还活着——”
“我到现在都无法相信你真以为拉斐尔死了。”米迦勒摇摇头,显然还没从震惊中恢复。“你可真是个奇迹,亚兹拉斐尔——不是那种好奇迹。”
亚兹拉斐尔强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只轻轻吸了一口气。“那是个诚实的……呃,误会。”
米迦勒凝视他片刻,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
“在所有天使当中……”她嗤笑一声,“这简直荒谬。过去几千年里,没有人比你离拉斐尔更近——”
亚兹拉斐尔这回真翻了个白眼。“什么,因为克劳利?他恨地狱的程度恐怕比你还深,也许更甚,从来都是。不能因为他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就假设我自动被引荐给他的上司。到现在为止,我几乎连他们的影子都没见过。”
米迦勒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确认他是否真的是彻头彻尾的白痴。“你果然,依旧完全搞错重点——”
“我不知道拉斐尔现在长什么样,甚至不知道他如今用了哪个名字,”亚兹拉斐尔接着说,“是,我是个糟糕透顶的天使,盲目又无知,但眼下我们也没办法立刻改变这些,对吧?”
米迦勒一阵咬牙切齿。“有些事情我是可以改变的,”她低声咕哝,语气更像是自言自语,亚兹拉斐尔不禁好奇她指的究竟是什么。
“那他现在用的是什么别名?”他试探着问,“以防我们真的需要他来打开那本书。”
米迦勒挑起一边眉毛。“我确定你那只宠物恶魔会告诉你的。”
很自然地,克劳利会知道答案,但亚兹拉斐尔一想到要向恶魔寻求这方面的帮助,仍不由得犹豫了。克劳利在提到拉斐尔时的反应有些奇怪,亚兹拉斐尔当然无法确定原因,但这可能意味着他们之间有一段并不愉快的往事。或许,克劳利和那位前大天使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以至于他从此再未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他的名字。
亚兹拉斐尔非常清楚,地狱里发生的事情有些糟糕到无法言说。而他也知道,其中一些事情,曾经就发生在克劳利身上。他甚至不敢细想这一点,不愿去面对克劳利受过的伤害,但他知道,那都是真实存在的。
所以,克劳利在听到“拉斐尔”这个名字时的那一丝迟疑——是的,绝对不是好兆头。
也正因如此,亚兹拉斐尔真心希望他们能仅凭两人合力的奇迹之力就解开那本书的封印,不必再去求助任何其他大天使。
那样的话,克劳利就不必再面对拉斐尔所带来的痛苦了。
“现在走!”米迦勒厉声命令,将亚兹拉斐尔从沉思中猛然唤回。
“当然……”他低声应道。
“还有,”米迦勒接着说,神情阴沉,“如果你们任何一个在审讯中胆敢提到我的名字,我会否认一切。并且,如果你们胆敢背叛我,我绝不会犹豫,会亲手杀了你们两个——连你那间可笑的书店也会一把火烧成灰烬。明白了吗?”
她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却冷得让人心惊,亚兹拉斐尔的心跳仿佛瞬间停顿了一拍。
“呃,是的……”他紧张地嘟哝道,“明白了。”
“很好。”米迦勒的笑意越拉越长,看上去简直骇人至极。“还有,如果这段时间那本书出了任何差错,我会把整个伦敦撕成碎片,听清楚了吗?”
亚兹拉斐尔连连点头,几乎是疯狂地点头。
米迦勒张开双臂:“那就好,走吧,祝你好运。”
亚兹拉斐尔一刻也不敢再停留在这位大天使面前。他猛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只求永远不再回头。直到最后一刻,他才猛然想起房间里还有基督的存在。他赶紧冲过去,轻轻碰了碰那人的肩膀,把对方从冥想中唤醒。(或者……其实是在睡觉?是的,他可能只是睡着了。)
基督慢慢睁开眼睛,冲亚兹拉斐尔露出一个仿佛刚从美梦中醒来的温和笑容。
“我们得走了,”亚兹拉斐尔催促道,心里依然对与她的儿子这样随意交谈感到不适,但比起纠结这些,尽快离开米迦勒才是头等大事,“克劳利已经回到地球了。”
基督立刻站起身,向米迦勒道了几句告别,竟让那大天使的表情柔和了不少。然后,他们动身直奔主档案馆。
在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天使阻拦他们。说实话,现在天堂已经没剩下多少天使了。很快就能明显看出,大部分天使都被派下界去应对地狱的叛乱,而亚兹拉斐尔再一次不得不钦佩克劳利的计划——将天堂的力量分散得如此彻底,以至于连至高大天使的非常规行动都没人察觉。
基督只是一路安静地跟着,目光四处打量。亚兹拉斐尔几乎可以确定祂以前是见过天堂其他区域的,不止B-1区,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就很难说了。祂如今的好奇神情足以说明,祂已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来过这里。
最终,两人顺利进入主档案馆,全程无人阻拦。他们只在书架间看见寥寥几位天使,个个都沉浸在手头工作中,甚至没抬头正眼看他们一眼。
亚兹拉斐尔深吸一口气,终于迈步走向那片他从前甚至不敢正视的限制区,基督紧随其后。
他们需要穿过一连串的大门——这些门的封印显然都蕴含着天堂的神力。亚兹拉斐尔一眼就能看出,若是外人,几乎不可能闯得进去。
但若你是至高大天使,只需手握门把,一切便会毫不犹豫地为你敞开。
这一切实在有些超现实,而他此刻竟对自己的升职感到几分感激。无论梅塔特隆任命他时有着怎样的别有用心,这份权力此时此刻确实派上了用场。
谁知道梅塔特隆是否曾考虑过亚兹拉斐尔会利用他的新身份来这样行动?又或者他确实打算封锁这片限制区域以确保万无一失,但却找不出合理的理由去排除自己亲自提拔的至高大天使?
无论如何,大门对亚兹拉斐尔和基督轻易敞开,他对此心存感激。
不过,他依旧保持警惕,猜测梅塔特隆或许藏下了一个或多个陷阱来保护这最珍贵的资产。毕竟,显然他已经筹划此事足够久,确保各个环节都被严密防护。
当他们最终抵达主室时,亚兹拉斐尔果然感觉到空气中有某种气息,那绝非寻常。与之前大门及周围物件上的魔法完全不同。
仿佛是后来才额外施加的。
亚兹拉斐尔迟疑了。
“你感觉到了吗?”他问基督,尽管自己很自信,仍渴望得到第二个声音。
基督立刻点头:“感受到了,我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感应。”
亚兹拉斐尔吞了吞口水,“你觉得……?”
他停住了,甚至不确定自己原本想问什么。这种全新的气场让他措手不及,完全超出他的预料。它如此陌生,完全不像以太灵体般的存在,让他不知所措。
很明显,梅塔特隆动用了极为特别的力量来加固书的屏障,也许他甚至借用了天堂通常不会允许的东西。
乍一看,这似乎是不必要的冒险,但话又说回来,谁会知道这里的秘密呢?毕竟,没得到最高层许可,没人会贸然进入这片区域。
不过,考虑到米迦勒没有提及这一点,合理推断这些加固措施应该是近期才施加的。否则,她绝不可能在几个月前为了寻找加百列而外出时,没有察觉到这额外的变化。那时他们还曾用这本书威慑沿途所有人。
亚兹拉斐尔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走近生命之书。书本立于一座简洁的讲台上,整体并不显得特别惊艳。确实是一册书,而且在亚兹拉斐尔这位鉴赏家的眼中它很美丽,但他在世间也见过类似的书籍。乍看之下,这本书并无特别之处。
但亚兹拉斐尔感受到了。
这本书仿佛充满了它所承载的生命。仿佛每一个魂灵,每一位天使、魔鬼、人类,甚至最微小的苍蝇,都在同时合唱,它们的力量溢出书页的束缚。如此迷人,令亚兹拉斐尔愣了许久。
当他猛地眨眼,清醒过来时,已无法分辨时间流逝了多久,也许数小时之久而不自知。
他握紧双拳,又迈出一步。
再一步。
又一步。
某刻,他已站在书前,感受愈发强烈,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别再沉溺于这无尽的感受中。
在意识的边缘,亚兹拉斐尔注意到基督正站在他身旁,带着同样敬畏的神情注视着这本书。
“那好吧,”亚兹拉斐尔低声说,觉得自己对着一本书说话有些傻,但却忍不住这样做。“我们真的很抱歉打扰你,我们知道你宁愿待在这里,但这事非常重要……”
书当然没有回应。
尽管亚兹拉斐尔心底早有准备。
他又深吸一口气,看向基督,示意他迈出下一步。那人凝视着这件物品片刻,眼中忽然闪烁出一丝超自然的光芒,然后伸出了手。
亚兹拉斐尔心中祈祷着,无论梅塔特隆用了什么办法保护这件神器,都别影响到上帝之子。
然而,几秒钟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错了。
当基督试图触碰书脊时,一道似乎来自外界的电流穿过他的指尖,令这位人类猛地缩回手。
书依然安然无恙。
“你没事吧?”亚兹拉斐尔立刻惊问。
基督摇了摇手,显然是在努力摆脱四肢的麻木感。“没事,我很好,”他安慰天使说,“只是……有点痒痒的感觉。”
亚兹拉斐尔眯起眼睛盯着那本书,盘算着眼下的状况。“你觉得如果换我去碰它,会不会有同样的反应?”
基督思考了一会儿。“不知道,也许吧。”
这显然不是个自信的答案。
亚兹拉斐尔叹了口气。或许他自己的奇迹之力足以打破这种保护,因为归根结底,这种魔法可能感觉陌生,但并不特别强大,至少不足以让像他这样身份的人长期被阻挡。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他尝试施展奇迹却失败了,很可能会让许多人察觉他的计划,而这并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正当他还没做出决定时,基督再次发起尝试。亚兹拉斐尔只能惊讶地喘息出声,只见那人把手放在了书上。
封面发出噼啪声,仿佛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攻击基督,但这一次,基督坚定地站着,脸上露出不适的表情,却一次也没有皱眉。
亚兹拉斐尔张大嘴巴。
“你在干什么?”他喊道,“别伤着自己!”
亚兹拉斐尔本能地抓住基督的手臂,想把他拉开带到安全地带,但一接触到基督,他自己也感受到那电击般的感觉,惊叫一声,意外的攻击让他措手不及。
他踉跄后退几步,花了一会儿才稳住身形。
基督转向他,手还放在书上。“你没事吧?”他关切地问,声音坚定而稳重,仿佛几乎没感受到梅塔特隆设下的安保措施的后果。
亚兹拉斐尔皱起眉头。“你没事吗?”
基督目光再次落在书上。“有点刺痛,”他坦白道,“但已经在好转了。”
果然,当亚兹拉斐尔凑近细看时,他发现那些微弱的电击一秒比一秒少,仿佛快要耗尽了。
“这保护并不强,至少对上帝之子来说是这样,”基督带着一丝笑意告诉他,“我觉得它只是用来吓唬人,让人动摇。并不是设计来持久抵抗的。”
这无疑不是亚兹拉斐尔听过的最坏的消息,但他还是忍不住担忧地皱眉。“你真的确定吗?”他问,“我不想让你受伤——”
“我没事,”基督安慰他,“再坚持几秒,我想这魔咒就会自行耗尽——”
话音未落,他们突然听见身后门打开的声音。基督依旧站在原地,不愿中断与书的接触,而亚兹拉斐尔则立刻转身。
他并不感到意外,迎面正是梅塔特隆。
尽管如此,他的心还是猛地沉到了胃底。
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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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说实话,亚兹拉斐尔从没指望事情会顺利进行。
总归总会出点什么岔子,不是吗?
所以,当梅塔特隆走进这间小屋时,看上去几乎像是在超市偶遇的熟人那般随意,亚兹拉斐尔的大脑立刻低声说:果然如此。
还能是别的什么吗?
亚兹拉斐尔全身紧绷,脑中拼命试图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很确定自己也许能想到一个多少算得上说得通的理由,但不幸的是,脑海一片空白,最终只吐出一连串语无伦次的结结巴巴。
梅塔特隆只是温和地笑着,像个慈祥的祖父——尽管他显然一点也不是。
“亚兹拉斐尔。”他点头唤他的至高天使,然后又看向基督道:“我主……”
基督似乎考虑过是否该回应他,就像这真的是个完全正常的场景。但最终,他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动作,一句话也没说。
梅塔特隆并不显得介意。恰恰相反,他看上去似乎正是料到了这样的反应。
“看到你在这里,我并不惊讶,亚兹拉斐尔。”他语气轻描淡写,锐利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位天使身上,“我早知道,你迟早会出现在这里。”
亚兹拉斐尔的身体绷得更紧了。“你知道?”
梅塔特隆开始往屋里更深处走去,而亚兹拉斐尔急忙退回基督身旁。
“你太好猜了,亚兹拉斐尔,”他说道,“你的爱,也太好猜了。”
他说出“爱”这个词时,仿佛在说一种令人厌恶的东西,仿佛那根本不值得你为之付出时间或心力。
亚兹拉斐尔挺直了背,努力让自己做好一切准备。梅塔特隆这个人,你永远无法预料。他可能会杀了你,也可能会给你一个拥抱——一切皆有可能。
“我早就知道,你对人类的爱,终究会把你引到这里。”梅塔特隆说道,“你对……那个恶魔的爱。”
他说出最后那几个字时脸上露出一丝厌恶的扭曲,而亚兹拉斐尔突然非常想揍他一拳。
但他只是低声嘀咕:“我……我没有……”
“不过,耶稣基督倒是个意外。”梅塔特隆承认,“要是我早知道,我会加倍设防,甚至三倍。”
基督仍然站在那本书旁,目光始终未曾移开。无论他正在做什么,这份连接于他而言重要到绝不容许再一次失去。
尽管如此,他终于还是略微点头,朝梅塔特隆的方向示意。“又见面了。”他说,语气平淡。
梅塔特隆轻哼一声作回应。
不过,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亚兹拉斐尔。
“就像我说的,我并不感到惊讶,”他说道,“但我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我原以为过去几个月里我已经让你有所领悟,以为你重新认识到了天堂的荣耀与它神圣的使命。”
亚兹拉斐尔只觉得脊背发紧,但他强迫自己暂时保持沉默。还不算太晚,他们还有转圜的余地——
“你……你不明白,”他赶忙辩解,声音微微颤抖,“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梅塔特隆挑了挑眉:“哦?那我现在看到的,又是什么呢?”
他的语气带着讥讽。
挑衅。
但并不是克劳利那种带点戏谑和亲昵的调侃,而是残酷的,带着羞辱意味的尖锐嘲弄。
亚兹拉斐尔挺直背脊,悄悄更靠近基督一步。他们也许无法靠言语脱身,但却依旧能在一瞬之间消失无踪。
亚兹拉斐尔只要先抓住基督,带他一起离开就好……
还得祈祷安全防护措施已经放松到逃脱成为可能……
“我哪里错了,亚兹拉斐尔?”梅塔特隆随后问,语气中透出真切的好奇,“全能者的旨意是绝对的,你我都清楚。你怎么能如此违抗她?”
亚兹拉斐尔紧抿嘴唇。
“我没有!”他坚决地说。
梅塔特隆轻笑一声:“显然你是想偷生命之书。你打算怎么解释这件事?”他的目光死死盯着亚兹拉斐尔,甚至让人感觉有实质的疼痛。“一时冲动?一个小意外?”
亚兹拉斐尔忍不住露出一个非常不雅的皱眉表情。“我很乐意亲自向她解释,就在这里,现在!”
梅塔特隆只是像驱赶恼人的虫子一样挥手。“哦,你根本不配享有在她面前存在的荣誉——”
“这又是一个借口吗?”亚兹拉斐尔咬紧牙关打断,“你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们为什么见不到她!连她自己的儿子都从未与她说过话!”
他示意基督,而基督则恳求地注视着梅塔特隆,显然也迫切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我并不想违抗上帝!”亚兹拉斐尔坚定地说,这话发自内心。“我依然全心全意地爱着她,热烈如初。如果她现在真的来到这里,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她的计划,所有这些从一开始就是她的意图,那么……好吧,我至少会考虑接受。”他说这话时胸口剧烈翻腾,但这无非是真心话。“我会带着沉重的心情这么做。并且我会尽我所能,试图以各种方式为自己辩解,甚至……”
至少如果一切都无济于事,我会设法保证克劳利安全,不论用什么办法。
“我并不傻到以为自己能公然对抗上帝,”亚兹拉斐尔解释道,想到这点就头晕目眩,“但事实并非如此,不是吗?因为她根本不在这里责备我,甚至没有惩罚我。”
梅塔特隆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一丝抽动。
“她不在这里!”亚兹拉斐尔低声质问,“对吧?”
他目光坚定地盯着对方,向他发出挑战。
“说实话!”亚兹拉斐尔命令,“她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对吗?你害怕我会揭露你的小秘密,所以才独自一人前来,没有带来整个军队。你不能冒这个险,让你忠诚的士兵们起疑心,是不是?”
梅塔特隆紧握双拳,指关节泛白:“我一个人来,是因为尽管如此,我不想让你受伤,”他说,“我本希望能和你讲理。”
他的话语如此真诚,竟让亚兹拉斐尔感到害怕。
就连克劳利也不会撒谎撒得那么自然。
那么,一个天使怎么会做到呢?
“别撒谎!”亚兹拉斐尔低吼,“你根本不关心我,也不关心任何人。你只是看到权力的真空,然后夺了过来,仅此而已!”
梅塔特隆的表情终于阴沉下来。
“我想你完全误会了——”他显然有些慌乱地说道。
“我不这么认为,”亚兹拉斐尔反驳,“因为你本可以轻易通过呼唤她来一笔带过,但你却忙着找一个又一个借口。”
梅塔特隆张开嘴,似乎又准备说出谎言,而亚兹拉斐尔已经受够了。不仅是因为他厌烦听这些,还因为他们不能再浪费时间,冒着被天堂安保人员逮捕的风险。
于是亚兹拉斐尔只是冷哼一声,直接将梅塔特隆抛在脑后,伸手去抓基督,急于与他建立接触、好带他们一起离开。基督仍在努力应对那本书的防御机制,而亚兹拉斐尔也不确定如果戒指的魔法也掺和进去会发生什么,但他们已经没有再等待的余地了。
毕竟,他来这里,本就是为了孤注一掷。
可还没等他动手,梅塔特隆却突然打了个响指,亚兹拉斐尔眼睁睁看着,惊骇之中,那本基督一直触碰着的书直接在他指尖下消失不见。基督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讶地倒抽一口气,而亚兹拉斐尔猛地转回身,瞪大眼睛看着生命之书重新出现在梅塔特隆的手中。
梅塔特隆朝他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双手紧紧抱住那本书,将它拉近胸前。
“你难道真的以为,我会允许你带走天堂历史上最神圣的圣物之一?”他嗤笑道,“说真的,亚兹拉斐尔,我本来还以为你比这聪明。”
亚兹拉斐尔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存在,一时震惊得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第二次降临正在路上,而你对此根本无能为力,”梅塔特隆冷冷说道,“其实我本来确实打算网开一面——就连你那位恶魔男友也包括在内。但既然你们俩都不愿按规矩行事,那我也没必要再客气了。”
他轻抚书籍的皮革封面,动作几乎像在爱怜地抚摸某种珍宝,而亚兹拉斐尔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一阵反胃。
梅塔特隆手中握着生与死的权柄。
无数人的生死。
包括克劳利。
“请……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亚兹拉斐尔哀求道。
他几乎可以确定,梅塔特隆到目前为止还没能打开那本书——否则他早就动手了,顺便把天堂的众多敌人一并清除,极有可能从路西法和那些如今在世界各地发起叛乱、令天堂焦头烂额的恶魔们开始。所以可以合理推断,生命之书至今仍被封印着。
但这并不意味着梅塔特隆没有办法解锁它。而且也不能说明,他一定需要亚兹拉斐尔和克劳利来完成这件事。这一切目前只是个推测,主要基于米迦勒的观察,没有任何确凿证据支持。也许他们的判断完全错了。
也许梅塔特隆真的已经接近破解封印,借助的是其他方式。又或者,他早已破解成功,只是他们还蒙在鼓里,而现在只要他愿意,就可以随时打开那本书,先将克劳利的名字抹除,然后慢慢将亚兹拉斐尔逼疯。
仅是这个可能性,就足以让亚兹拉斐尔的心跳开始加速。
他止不住地想象——梅塔特隆嘴角露出残忍的笑意,仿佛在处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般将克劳利从生命之书中抹去。而克劳利,就那样在他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会感到疼痛吗?会在剧痛中哭喊出声,绝望地唤着亚兹拉斐尔的名字、伸手想要抓住他,却在他们的指尖相触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吗?
他的存在终结时,是否会在现实的织网中撕开一个巨大缺口?
亚兹拉斐尔开始急促地喘息,冷汗涔涔,焦虑如同利爪牢牢攫住他,一时间他头晕目眩,甚至不得不扶住最近的家具才勉强没有倒下。
他浑身都在颤抖。
而且,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不只是他的身体在发抖。
在意识的边缘,他依稀听见梅塔特隆在他恐慌的迷雾之外怒吼:“……你在做什么?不要再来一次,亚兹拉斐尔——”与此同时,他看到站在身旁的基督一脸困惑与担忧地看着他,四周的一切正开始不安地震动。
当地面在他们脚下开裂时,基督看上去更加不安了。
亚兹拉斐尔却只是勉强地意识到这一切。他知道自己应该感到惊恐,但却有种彻底抽离的错位感。仿佛他只是个旁观者,一位目击者,一个与此事无关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展下去。
他看见梅塔特隆在地面剧烈震颤中踉跄了一下,而他心中唯一升起的念头是:很好。
那个念头仿佛触发了什么。
因为就在一瞬间,梅塔特隆突然成了这场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混乱的主要目标。地面在他脚下猛烈震动,随后裂开一个深口,让他失去平衡,最终跪倒在那道深裂缝中。
梅塔特隆显得震惊万分,双眼睁大,一时间只能死死抱住生命之书,勉强没有面朝地面栽倒。但最终,他还是朝门口高声呼喊起来——亚兹拉斐尔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呼叫援兵。
很快,安保人员就会冲进来,用尽一切手段阻止亚兹拉斐尔将天堂撕裂。
亚兹拉斐尔知道这应该令他害怕,他的生命理应受到威胁。但他却再次感到这一切并不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而他就那样站在那里,完全被自己体内的惊恐所吞噬。
最后,是基督采取了行动。
从他的神情来看,他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没有浪费时间去提问。他只是猛地冲了出去,径直跑向梅塔特隆,毫不迟疑地从那位天使手中将生命之书夺了过来。梅塔特隆惊怒交加地叫喊出声,可就在他伸手去抓基督裤腿的那一刻,地面又剧烈震颤了一次,他被震得惊叫一声,当场松了手。
基督毫不犹豫地奔回亚兹拉斐尔身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带我们离开!”他喊道,声音几乎被四周的巨响淹没。
一开始,亚兹拉斐尔根本不知道基督想要什么,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在对自己说话——我只是个旁观者,我在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力量——但当基督的手握得越来越紧,几乎让他感到疼痛时,亚兹拉斐尔才从脑中的迷雾中猛然清醒过来。
“——克劳利——”基督正焦急地对他喊,“带我们去找克劳利——!”
克劳利。对。
亚兹拉斐尔挺直肩膀,注意力瞬间集中到那位恶魔身上。他能透过他们之间的联系感应到克劳利的存在——他正在人间等待,在一间小木屋里,也许只是随便挑的一个藏身之处。那一刻,一股温暖的力量冲进了亚兹拉斐尔的四肢百骸。
他指上的戒指开始发光,连接随之建立。
而亚兹拉斐尔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一群慌张的天使冲破房门,惊恐地望着眼前混乱的景象。
然后,一切陷入黑暗。
——————
亚兹拉斐尔恢复意识时,只觉得自己在跌跌撞撞地前行。
一片漆黑。
他已经分不清上与下,双腿完全失去了支撑,整个人重心混乱,东倒西歪。他惊叫连连,只感觉脚底像踩在空气上,整个人随时都会重重摔倒。
可还没等他撞上坚硬的地面,一双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肩膀,试图将他稳住。
出于本能,亚兹拉斐尔想要向那触碰靠过去,想要稳住自己——但梅塔特隆那张因愤怒而抽搐的脸还清晰地浮现在他脑中,使他猛然从那接触中退开,防御本能瞬间全数启动。他体内某种强大的力量开始涌动,他已经准备好将它释放出去,应对任何即将袭来的危险。
然而就在他即将出手的瞬间,他听到身旁传来一个声音:“……没事了,没事了,冷静下来……”
亚兹拉斐尔瞬间松了口气。
因为那个声音……
他猛地抬起头,视线慢慢恢复清晰,然后他看见,是克劳利正抓着他。
亚兹拉斐尔一口气几乎没能喘出来,只觉得胸口一松,下一秒就扑进恶魔的怀里,几乎是本能地将自己交托出去。“亲爱的……”他低声喃喃。
克劳利紧紧搂住他,显然拼尽全力不让他摔倒。
“怎么回事?”他焦急地问,声音满是惊慌。
是基督在亚兹拉斐尔身后某处开口,将先前发生的一切简要叙述了一遍(亚兹拉斐尔很庆幸他也一同逃了出来,没有在途中被甩下)。他的耳朵仍在嗡嗡作响,很多话都没能听清,但克劳利胸腔里那几次低低的怒吼,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梅塔特隆?”克劳利最终爆出一声咒骂,语气中情绪太过强烈,以至于亚兹拉斐尔都忍不住微微一颤。“该死,我根本不该让你一个人去……”
亚兹拉斐尔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恶魔说的是他。
但回应的仍然是基督:“你去了也只会被抓住。我们已经脱身了,没人受伤——”
他的话被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打断了。
亚兹拉斐尔猛地一惊,发现基督在他身边也同样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唯独克劳利毫无动摇,只是从心底深处叹出一口气。
“那是什么?”基督问,抬头望向附近窗外的天空。亚兹拉斐尔也跟着看过去。
起初外面一切如常,只是天色阴沉多云。但很快,他注意到一群鸟在天空中四散飞掠,显然是被什么惊扰得惊慌失措。
“从几分钟前就开始了,”克劳利边说边扶着亚兹拉斐尔重新站稳,“我本来以为是场诡异的风暴。可现在嘛……我在想——会不会是天堂?”
他语气中带着不确定,而亚兹拉斐尔也完全无法责怪他。
然而,当又一道轰然巨响撕破沉寂,如同雷霆贯耳,即便再怎么迟疑,也很难不承认那个猜测。外面显然没有风暴,也没有任何自然现象能解释这异样的动静,而亚兹拉斐尔心底深处清晰地感觉到,有某种超自然的事情正在发生。
是他……在天堂引发了又一次地震吗?那种震荡,居然能远到人间都能听见?即便两者根本不属于同一个存在层面?
“我到底做了什么……”亚兹拉斐尔喃喃出声,惊恐地望着窗外。
他毁了天堂吗?
是他摧毁了一切?
他无法想象,仅凭一个天使,尤其是他,竟能拥有那样的力量——可他仍然清楚地记得,那一刻周围的一切如何颤动、崩塌,真实得足以让他不得不暂停片刻,好好思考这个可能性。
所幸,基督在这时出声了。他的声音依旧沉静得出奇,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别担心,没毁掉什么。只是……稍微,震了震。”
亚兹拉斐尔猛地回头看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你确定吗?”
基督沉默片刻,显然是在感知上方的情况。他静静地倾听、探查,最终点了点头:“你确实在天堂掀起了不小的动静,这点毋庸置疑。”他说着,语气里甚至隐隐透出一丝自豪,“而且我也完全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但你没有摧毁任何东西。”
亚兹拉斐尔听完这句话,整个人瞬间松了下来,力气仿佛被抽空,差点再次软倒在地。
“感谢主……”亚兹拉斐尔喃喃道,几乎是一声喘息般的祷告。
“可你到底做了什么?”基督追问,眼中分明闪烁着浓浓的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从没感受到过那样的力量。”
亚兹拉斐尔咽了口唾沫,避开了他的目光。“说实话……我不知道。”
他只是看到那本书在梅塔特隆手中,然后他就失控了。想到一切可能就此毁于一旦,在他们倾尽全力阻止了那么多之后,简直让他无法承受。
他脑中此刻也堆满了疑问,显然,基督也是如此。但他知道,他们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坐下来慢慢找出答案。
“我们得把那本书藏起来!”他转而说道,目光指向仍死死抱着《生命之书》的基督,那姿态就像他绝不能、也不敢放手一样。“天堂现在是乱了阵脚,可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又一道雷鸣劈裂天空,震得众人心头一颤,克劳利也下意识顿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就赶快动手!”
Chapter Text
亚兹拉斐尔将《生命之书》轻轻放在小屋中央那张朴素却结实的桌子上。这个位于苏格兰某个天涯海角般的偏僻地方的一室小屋,是克劳利随手挑选的藏身之处——毕竟,若真要逃亡,就得完全出乎敌人意料之外。
这本书看起来非常普通,和亚兹拉斐尔书店里那些书没什么两样。克劳利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甚至差点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拿错了书,是不是在慌乱中从天堂的某个书架上顺手拎了本别的。
天堂那么大,又那么……混乱,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发生。
但当他终于敢靠近几步时,他感到书的封面下涌动着某种难以言说的东西。某种如此陌生、如此超乎认知的力量,让克劳利完全无法理解它的本质。
一种逃离的冲动骤然涌上心头,强烈得几乎像是一种本能:立刻远离这东西,越远越好,最好是立马从这扇门消失,再也不要回来。
而这股冲动之猛烈,令他瞬间意识到,这绝不仅仅是他求生的本能在作祟。
不,还有别的东西,在推波助澜。
“你是不是也有一种特别愚蠢但特别强烈的想逃走的冲动?”他低声问道,眼神几乎无法从那本书上移开。
克劳利眼角瞥见亚兹拉斐尔和基督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
“你也有这种感觉吗?”亚兹拉斐尔问道,明显无法理解克劳利的处境。见克劳利点头,紧咬下唇,亚兹拉斐尔若有所思地补充:“嗯,我猜这可能又是一种安全措施?用来把恶魔挡在外面?”
“说得通,”基督在他身边低声应和。
下一刻,亚兹拉斐尔悄悄靠近克劳利,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他的上臂上。
“太强烈了吗?”他担忧地问,“你需要离开吗?”
克劳利咬紧牙关,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这种感觉极其令人不安,甚至让他微微颤抖起来。
“很不舒服,”他咬牙挤出声音,“但我们必须这么做。我们别无选择。”
尽管知道克劳利说得对,亚兹拉斐尔看上去还是想反驳。恶魔赶紧握住他的手指,温柔地捏了捏。
“不管这书上有什么魔咒,都不会伤害我,”克劳利安慰道。
亚兹拉斐尔的嘴角微微下垂。“至少不是身体上受伤……但——”
“天使,我们快点,好吗?”克劳利催促,“越快越好。”
亚兹拉斐尔紧抿双唇,显然对当前的局势并不满意,但最终还是对自己承认,事情必须得往前走。
“好吧,先把书藏起来,”他说,明显在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和专业,“然后我们也得藏起来,三个人一起。”
他瞥了眼基督,后者立刻警觉起来,显然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挑战。若不是克劳利正忙着对抗自己那强烈的本能,这一幕还真有几分可爱。
“不过我们不能像以前对加百列那样隐藏自己,”他指出,“那样的话没人能看见我们,也无法和我们互动。”
对亚兹拉斐尔来说这听起来倒是挺不错,但对他们的任务来说,绝对是适得其反。
“好,好,”天使点头同意,“你说得对。我们得破例,至少让被我们主动接触的人能真正感知到我们。”
好吧,是这样。
听起来不错。
“是啊,就这么办,”克劳利不耐烦地说。
不过亚兹拉斐尔又犹豫了一下。
克劳利扬了扬眉,“怎么了?”
“我只是……”亚兹拉斐尔叹了口气,“上次我们一起施展奇迹时,尽量把规模缩到最小、影响最轻微,可天上还是响起了巨大的警报。现在如果我们真正用心去做,会发生什么呢?”
显然,他担心的不仅是他们自身的安全,更是天堂的整体安危。他们根本不了解天堂到底发生了什么,亚兹拉斐尔很可能害怕自己无意间撕裂了昔日的天堂阵营。
克劳利挪得更近,温柔地握紧他的上臂,想传递一些安慰。
“我不能保证,天使,”克劳利坦诚道,“但我不觉得我们在地上施展一点小奇迹会毁掉整个天堂。”
“可是——”
“没错,上面那些警报这次可能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疯狂响个不停,”克劳利承认,“这点我们肯定要做好准备,毫无疑问。但我们造成实际破坏的可能性极低。毕竟,上次也没发生过,对吧?”
亚兹拉斐尔立刻陷入沉思。“嗯,米迦勒什么也没提……”
“看吧?”克劳利轻蔑地哼了一声,“你不觉得如果上次真出了什么事,她早就天天跟你抱怨了?”
克劳利感到亚兹拉斐尔的肌肉在他的触碰下渐渐放松下来。
“你说得对,”亚兹拉斐尔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
“别担心,”克劳利说,“我们要做的只是把那该死的书藏好,然后藏好我们自己,好吗?”
亚兹拉斐尔认真地看着恶魔,然后坚定地点了点头,克劳利不禁觉得这模样很可爱。
“是的,你说得对,”亚兹拉斐尔低声说道,“那我们就开始吧。”
他手指轻轻动了动,显然是在为接下来的事情做准备。
于是,他们开始行动。
在施展第一个奇迹时,克劳利试图专注于仪式本身,想辨别这和他独自施法时有什么不同。虽然能以这种方式和亚兹拉斐尔相连确实让他感到愉悦,他甚至给自己偷得一两秒享受这份亲密,但整体上,这次奇迹并没有如他预期那般撼动天地。至少,从他的角度看,并没有在天堂掀起轩然大波。
它感觉……温暖而安全。
仅此而已,没有更多,也绝无不足。
第二个奇迹——将他们自己和基督一起隐藏起来——在克劳利看来感觉差不多。事毕之后,他不得不多次测试魔法屏障,才终于确信一切都按计划顺利完成。
亚兹拉斐尔在结束后显得有些沉默,显然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基督则眨了眨眼,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游移。
“所以,我们现在是隐形的吗?”他疑惑地问。
“倒不完全是,”克劳利答道,“但对于每一个活着的生物来说,我们现在都被当成银河系中最无关紧要的东西,根本不值得花费任何精力去理会。”
基督摸了摸下巴,“所以……我们基本上成了不存在的人?”
“不存在,也什么都不是,”克劳利确认道。
基督似乎对这个概念颇感兴趣,但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从桌上拿起那本书,仔细端详,似乎期待着能感觉到什么不同。与此同时,克劳利却开始后退,尽管如此,那本书依旧散发着强烈的驱魔魔力。
看来他短时间内是不会和这本书“成为朋友”了。
当克劳利还在多盯了那本书一会儿时,亚兹拉斐尔突然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挺直了身体,几乎紧绷起全身的每一块肌肉。
克劳利几乎可以肯定,这天使以前从没这样做过,他顿时有些担忧。
“我们得赶紧行动了,”亚兹拉斐尔提醒道,“天堂可能还在忙着应对我刚才那个……嗯,我的小地震或什么的……但我敢肯定,警报铃声已经像上次一样响起来了,我可不想在这儿等到上面有人终于发现我们。”
这话说得有理,克劳利已经开始往小屋门口挪动。
不过就在他准备催促大家赶紧离开时,亚兹拉斐尔沉默片刻,忽然开口:“不过……”
随后又立刻沉默下来。
克劳利挑了挑眉,“不过?”他追问。
“不过,也许……”亚兹拉斐尔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也许我们现在该试着打开那本书?”见克劳利没有立刻回应,他腼腆地补充,“你不觉得吗?”
克劳利皱起眉头,“你想现在就做这事?”
“可时间紧迫——”
话还没说完,克劳利举手示意警告,干脆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天使,讲点道理吧。”克劳利恳求道,“你看看你自己……”
他朝亚兹拉斐尔的整个人一挥手——他眼下的黑眼圈,他脸上的惊魂未定,他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和皱巴巴的衣衫。按理说,亚兹拉斐尔是绝不会容许自己以这种状态示人,尤其是在别人面前,可现在他居然浑然不觉。
“你累坏了,”克劳利不得不指出来,“而且你很明显被……呃……”
他朝屋外指了指,远方天际仍然隐隐传来低沉的轰鸣。
“你需要休息。”恶魔坚持道。而当亚兹拉斐尔显然并不买账,似乎还想据理力争,用他那筋疲力尽的身体和大脑去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时,克劳利叹了口气,又补了一句,“我也需要休息。”
果不其然,这句话成了点石成金的魔法咒语,亚兹拉斐尔原本蓄势待发的争辩顿时烟消云散。
他或许愿意把自己逼到极限,但他绝不会强迫克劳利也这样做。
“那我们走吧!”克劳利立刻宣布,毫不犹豫地将亚兹拉斐尔和耶稣一并往门外推去。
——————
他们展翼飞越半个星球。
准确来说,是飞到了阿拉斯加的某个小镇。
耶稣一落地便被漫天飞雪迷住了——大雪茫茫、银装素裹,而克劳利则径直朝一辆皮卡走去——那种美国人似乎格外钟情的车型。这辆车看起来还不算太破,于是他拿出随身携带、几乎都快没机会派上用场的小工具,三下五除二撬开了车门。
亚兹拉斐尔发出一声受惊的倒抽气声,这谁也不感到意外:恶魔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把车门撬开了。
(哈,他手艺还在!)
“你不会真打算偷这辆车吧?”天使低声吼道,语气震惊又愤慨。他一边环顾四周,生怕有谁看到,一边又急着表达自己的不满。
克劳利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一边钻进驾驶座,一边从控制台里扯出几根电线。
“当然要偷,”恶魔含糊地咕哝着,一边努力回忆怎么热接点火。他几年前有那么一个晚上无聊到极点,看了好几个YouTube教程来着,总不会白看。
(就在一堆别的视频旁边,那些也非常“教育意义丰富”的内容如今使得克劳利成了刷墙大师、猫咪训练员,甚至银行抢劫专家。)
(是的,互联网有时候确实是个很奇怪的地方。也难怪克劳利当年对地狱撒了个天大的谎,自称互联网是他发明的。)
“克劳利——”亚兹拉斐尔开始嘶声抗议,显然已濒临爆发一场正义的咆哮。
“我们别无选择,天使,”克劳利立刻打断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从现在开始,不能再用奇迹了。至少在处理日常琐事方面。我们可不想让天堂追踪到我们的行踪,不是吗?”
“是,是当然,但是——”
“你看吧?”克劳利耸耸肩,目光仍专注在那几根电线上。“还有,我们不能继续停留在原地,以防有人注意到我们飞来了。我其实觉得不太可能,毕竟你那一场‘地震’已经让天堂焦头烂额了,但我不想冒险。从现在开始我们该用人类的方式旅行,天使们才追不上。”
亚兹拉斐尔重重地哼了一声:“我明白你的逻辑,但偷车——?”
他的语气真是满满的道德震撼,仿佛偷这辆随手拦下、明天就能被车主报废处理的破皮卡,比他们偷《生命之书》还要罪不可赦。
嗯……亚兹拉斐尔有时候也挺奇怪的。
就像互联网一样。
“你该不会打算在雪地里徒步穿行吧?”克劳利扬起一边眉毛,朝他们周围那连绵成山的白雪一指。
这句话终于让亚兹拉斐尔停顿下来,至少思考了几秒钟。
“别担心,天使,”克劳利接着说道,“人类车主肯定买了保险,到时候会得到赔偿的。而且,手套箱里八成就有写着他们名字的文件。一旦这事都结束了,你就给他们的银行账户奇迹转账一小笔财富作为赔礼,怎么样?”
亚兹拉斐尔咬着下唇,陷入了沉思。在克劳利看来他想了太久太久,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虽然相当不情愿,但总算接受了他们目前的状况。
没过多久,克劳利终于把车热接点火成功,他们便出发了。
(当然,在这之前还得花点功夫把耶稣从雪地里拽出来。他活着时确实见过雪,克劳利知道的,但从未见过这样铺天盖地的场面。对他而言,这景象大概近乎奇迹。)
(不过克劳利现在没时间陪他感叹人生,至少暂时没有。)
于是他们驱车驶向一条随机的方向,深入阿拉斯加的荒野之中。
克劳利一开始还真得适应一阵子,一来这辆皮卡肯定不算新款,但跟宾利比起来还是现代多了,对他这个老派恶魔来说简直像外星科技;二来,他从来没真正“纯人类地”开过车,完全不靠奇迹辅助。幸好这条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所以他开在路哪边、偶尔打个蛇形都没人在意。
终于,在开了好几个小时之后,他们抵达了克劳利早就通过网络查好的一个度假木屋聚集地。他租下了最偏远的一间,然后立刻在客厅里那座大壁炉里点起了火——这寒冷他是真的受够了。
而从亚兹拉斐尔立刻也朝火边靠过去的样子来看,他显然也不太喜欢这骤然降温的气候。
耶稣则完全相反:他已经又跑回后院去了,看起来离发现“在雪地上躺成一个雪人”的乐趣只差几秒钟。
“他就像个在过圣诞节的孩子。”亚兹拉斐尔望着他,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怜爱。
克劳利轻笑了一声,往壁炉正对面那张小沙发上一坐——毫无疑问是整间屋子最好的位置。
“可不是嘛,”克劳利说,“他活着的时候哪儿见过几次雪?天堂里大概有些,但肯定比不上真正的雪,知道吗?”他长叹一口气,往沙发里一靠,“让他玩一会儿吧。”
耶稣这会儿裹得严严实实,身上套着他们在那辆偷来的车里翻出来的一套厚冬装,照这个穿法,在外面撑个半小时估计问题不大。
亚兹拉斐尔也没太多异议,反倒快步过来在克劳利身边坐下了。他一坐下就靠得极近,几乎没留下什么空隙,等克劳利顺势把胳膊搭上他肩膀时,他还满意地哼了一声。
“真舒服。”过了好一会儿的安静,亚兹拉斐尔轻声说道。
克劳利偏头,闻了闻他发间的味道。“是啊。”他低声应道。
“等这一切结束之后,”亚兹拉斐尔接着说,“我们真的该去一次长长的假期。就我们两个,找个远离尘世的地方。”
克劳利听着,嘴角不自觉弯起一个笑来。
这听起来像是个正经恶魔的噩梦,但对他来说,却像是唯一值得盼望的未来。
所以他没让自己去想那种可能——他们也许压根走不到终点;他只是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描绘着那幅画面。只有他和亚兹拉斐尔,在一间偏远的木屋里,方圆数英里之内没有一个人影,也没有什么藏在黑暗角落伺机而动的威胁。
只有他们两个,还有,平静。
克劳利想象着那幅画面,忍不住笑了出来。“放个假我倒是没意见。”
他这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让亚兹拉斐尔翻了个白眼,克劳利甚至能感受到他眼珠转动的幅度,不禁轻笑出声,直到天使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
“但不能再偷东西了,”亚兹拉斐尔立场坚定,“我们这几个小时已经够离谱了。”
“可我还是有种感觉,”克劳利笑吟吟地说,“你好像觉得那辆被偷的车,比那本书还罪大恶极?”
亚兹拉斐尔哼了一声。“两个都一样糟糕。”
其实根本不一样,差得十万八千里,可天使那副认死理的模样让克劳利忍不住咧嘴一笑,笑意直达眼底。
“你可真是万里挑一,知道吗?”克劳利说道,语气虽然轻松,但却字字真诚。
亚兹拉斐尔轻哼了一声,不过克劳利心里清楚——尤其是通过他们之间那若有若无的联结——天使其实很高兴听见这话。
“我敢说天堂一定会同意你的看法,”亚兹拉斐尔说道,“我非常怀疑,在我之前有没有哪个天使能做到又疯狂又胆大。”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微微歪头,似乎是在回忆起那些久远的时光,“嗯……至少很久没出现过了。”
克劳利低声笑了起来:“你的罪行清单其实也没多长,天使。你不过是伪装成至高天使、对整个天界撒了个弥天大谎、和另一位大天使密谋、绑架了上帝之子、偷走了《生命之书》……哦,对,还和一个恶魔私奔了。”
亚兹拉斐尔坐立不安地扭了扭身子,显然不太确定自己该为这番总结感到羞愧还是受宠若惊。“别忘了,”他小声补充道,“我差点把梅塔特隆推进地板的裂缝里。”
克劳利忍不住大笑出声。“那场面我真想亲眼见见。”
亚兹拉斐尔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哼。“非常解气,”他点头赞同道,“不过我确实有点后悔没顺便给他一拳,那感觉一定很不错。”
克劳利胸口那股暖流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忍不住低下头,在天使的太阳穴上轻轻吻了一下。
“你真是个混蛋,”他说得像在夸奖。
但你是我的混蛋,他在心里补了一句,却没有说出口。
就这样,他坐在炉火前,怀里抱着亚兹拉斐尔,克劳利忍不住想: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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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醒来时,亚兹拉斐尔发现自己独自一人躺在床上。
昨夜,他们一同退回卧室,耶稣看着他们离开时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却什么也没说——很可能是因为克劳利朝他射去的那个凶狠的警告眼神。亚兹拉斐尔对能和恶魔再次独处既紧张又兴奋,但终究疲惫来得太快,以至于他几乎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那份蜷缩在克劳利怀中的温暖,就彻底沉入了梦乡。
而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天使忍不住感到一丝失落。他原本还指望着能再多些时间,把所有的四肢缠在克劳利身上,尽情沉浸于他们的亲密无间之中。但那点失落感还没来得及发酵,他就忽然闻到了一股味道——那是煎蛋的香气,柔和而诱人,在空气中轻轻飘荡。
亚兹拉斐尔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尽可能优雅地(当然,也就只是“尽可能”而已)起身。他在最后一秒提醒自己不要用奇迹把衣服直接变出来,而是该像个普通人一样一件件穿好。然后,他立刻匆匆朝厨房小间跑去。
可刚走到门口,他就停下了脚步。
只见克劳利正站在炉子前,一只手拿着锅铲,专注地煎着蛋;旁边的烤面包机恰好“叮”地一声,两片吐司正好弹了出来。
亚兹拉斐尔怔住了。
“……你会做饭?”亚兹拉斐尔最终还是傻傻地脱口而出,语气中满满的不可置信,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克劳利倒没生气,只是从肩膀上斜了他一眼,嘴角带着懒洋洋的笑意:“我可是充满惊喜的存在,天使。”
亚兹拉斐尔几乎是本能地靠近了他,踱步走到恶魔身旁,视线落在灶台上的一幕。说实话,这并不是什么复杂的料理,不过是鸡蛋、吐司,还有一堆水果,可在亚兹拉斐尔眼里,它简直堪比天堂宴席。
“你……这些食材是从哪儿来的?”他首先问出口,因为这比直接表达内心感受要容易得多。
克劳利耸耸肩:“昨晚我跟这小屋的主人提了一嘴,说我们没准备多少口粮。今早他们就送来了这些,还顺带给我画了张地图,标了最近的超市位置。”
亚兹拉斐尔胸口某个地方突然泛起一阵温热的涟漪。
人类。
是的,他们复杂,冲动,经常比恶魔还更难以琢磨、更具破坏力。但有时候,只是这样一些简单的行为,就足以让这个世界变得稍微好一点。
“你居然会用炉子?”亚兹拉斐尔惊讶地问,“而且还不用任何奇迹辅助?”
克劳利轻笑一声,“这可不是什么火箭科学。”
亚兹拉斐尔低头看着恶魔熟练地在锅里搅动炒蛋,仿佛这就是他的拿手好戏。他忽然明白了人们说的“家的感觉”究竟是什么——虽然只是件小事,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与安全感。
他的心脏似乎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所以,当炒蛋看上去差不多好了,他顺势从克劳利手里接过锅柄,轻轻推开锅,顺手关了炉子,一气呵成。
“喂,什么——?”克劳利正想抱怨,却被亚兹拉斐尔一把按到厨房台面上,身体紧紧贴合,几乎没有缝隙。
他愣了好一会儿,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亚兹拉斐尔,”他轻笑调侃,“你是在告诉我,你看我做饭会激动得脸红心跳?真是出乎我意料的反转——”
“闭嘴!”亚兹拉斐尔嗔怪道,随即顺势一把抓住恶魔的脖子,狠狠地将他拉进一个吻。
亚兹拉斐尔的吻里没有一丝甜蜜,也没有一丝温柔。
相反,他踮起脚尖,深深地吻了下去,几乎不给克劳利任何反应的机会。起初,克劳利只是闷哼了一声,但很快那声音便变成了某种似乎带着呻吟意味的低吟,这声音点燃了亚兹拉斐尔身体里从未有过的火焰。
他将两人紧紧贴在一起,甚至伸出灵力感应,兴奋地回应着克劳利的互动,然后把手指埋进恶魔的发丝,轻柔地按摩着头皮,让克劳利几乎要融化般地依偎着。克劳利贪婪地靠近,微微歪着头,给予亚兹拉斐尔更好的触碰空间。
亚兹拉斐尔继续着他的吻,这种感觉迅速让他上瘾,甚至有些眩晕。
他用力将克劳利推向厨房台面,脑海里隐约闪过一个念头:也许他们该去临时的卧室,独处一室……
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清嗓的响动突然打断了他们,令两人猛地分开,转头望向声源,满是疑惑与警觉。
只见耶稣基督站在厨房门槛下,嘴角带着一抹调侃的微笑。
他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
然后他指了指他们紧密交缠的,几乎分不清彼此界限的身体
“先生们,”耶稣假装训斥道,“你们应该给耶稣留点空间。”
片刻之间,四周静得诡异。
除了远处似乎响起的想象中的蟋蟀声。
随后耶稣忍不住放声大笑,显然被自己的玩笑逗得乐不可支,几乎无法自抑。
“……你们……你们明白吗……?”他气喘吁吁地说,“因为……我是耶稣……”
他笑得毫无停歇的意思。
亚兹拉斐尔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克劳利则从心底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额头无力地贴上亚兹拉斐尔的肩膀,“真是抱歉,”他轻声说,“他的幽默感显然两千年来一点没进步……”
亚兹拉斐尔深深吸了一口气。
亚兹拉斐尔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人生究竟变得多么荒谬。自己这个被天堂通缉的逃亡者,此刻正依偎在恶魔的怀抱中,而神之子却在一旁讲着糟糕透顶的笑话。
这绝对不是他曾经设想过的未来某一天的样子。
亚兹拉斐尔看着仍在偷笑的耶稣,轻轻叹了口气,紧了紧搂着克劳利腰间的手。
“我觉得我们还是快点,趁他没来得及编出一整套喜剧节目之前,试着打开那本书吧。”他低声在恶魔耳边说。
克劳利嗤笑一声,“好主意。”
于是他从天使的怀抱里轻轻挣脱(亚兹拉斐尔虽有些不舍,但直觉告诉他这样才对),转身对着耶稣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别像个小女生似的傻笑了,把那该死的书拿来!”他命令道,“我们没那么多时间耽搁。”
幸好耶稣没有再调侃,径直跑向自己的房间。
亚兹拉斐尔则捏了捏鼻梁,“克劳利,我们现在到底是怎么过上这种生活的?”
恶魔露出一个邪气十足的笑容,“你是说,你突然把我按在厨房台面上然后吻我那事吗?说实话,我还挺享受的呢。”
亚兹拉斐尔还没完全意识到自己脸颊就已经染上了羞红。“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克劳利却带着调皮的笑意继续看着他,“你害羞起来真的很可爱。”
这句话非但没帮上忙,反而让亚兹拉斐尔更加结结巴巴。明明是他先发起的,但谈论这些事情似乎完全不是一回事。亚兹拉斐尔向来不觉得自己是个行动派,但在这方面,他的身体显然比大脑更容易顺从直觉去做,而不是用语言表达。
克劳利显然对此很满意,亚兹拉斐尔的语无伦次反而让他更开心了。
当耶稣最终带着那本书回到厨房时,亚兹拉斐尔既感到一丝释然,也带着些许失落——他们之间的话题又被暂时搁置了。
如今的日子里,他们几乎没有时间享受彼此。
亚兹拉斐尔强迫自己迅速回到正题,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坚定起来,耶稣把书放在餐具旁边的桌子上。
亚兹拉斐尔挺直身躯,仿佛随时准备冲锋陷阵,“那我们就试试看吧。”
——————
毫无效果。
当然,根本不会有任何效果。
亚兹拉斐尔尽了全力,甚至超过了他的极限,但仍是一无所获。他能感受到克劳利也在全力以赴,力量贯穿他的每一根神经,目光死死盯着生命之书,但最终还是徒劳。
他们尝试了各种不同的方法、不同的施法风格,甚至手牵手相拥,希望能借此放大力量,可书依旧纹丝不动。
终于,在近半小时的努力后,亚兹拉斐尔和克劳利不得不承认失败。
说到底,亚兹拉斐尔本该料到这一切,本该早早看穿这个结局,但他还是忍不住感到深深的失落。
他曾真心希望他们至少能带来哪怕一点改变。
然而生命之书静静地躺在那里,纯净无辜,毫无触动。目睹这一幕,令人心生沮丧。
“那么,”基督叹了口气说道,“看来我们得按照它本来的方式打开这本书了,对吧?”
克劳利只是发出一声闷哼,随即退到房间最远的角落,尽量远离那本书。亚兹拉斐尔再次感受到那本书散发的排斥魔力对恶魔的影响,他急忙用一条厨房毛巾盖在书上,虽然不确定这样是否真的有用(大概没什么效果),但至少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哪怕看起来无用。
“不过我们该怎么做呢?”亚兹拉斐尔忍不住开口,焦虑再次紧紧攫住他。这几天这种感觉越来越频繁,他真的很不喜欢。
房间里陷入一阵紧张的沉默,终于克劳利再度开口,声音里带着不情愿,似乎更想永远闭嘴逃避现实。
“我们得动脑子,”他说,“得有策略。”
亚兹拉斐尔连忙点头,觉得这建议非常合理。
“我们应该先从加百列开始,”克劳利继续说着,牙关紧咬着拼出那个名字。“我们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但别西卜最近还在地狱露过面,很有可能还在附近。而祂一出现,我敢肯定加百列也不会远。那画面让我不寒而栗,不愿太深想象。”他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我们得先联系沙克斯,她或许知道些什么,至少足够帮我们一把。”
亚兹拉斐尔自然不喜欢克劳利这样冒险,但他明白这一步不可避免。
“除此之外,别西卜也许是说服路西法支持我们的关键,”克劳利接着说。“他一直很喜欢别西卜……”
亚兹拉斐尔皱眉:“你确定吗?别西卜现在是选择了加百列而非地狱。”
克劳利再次露出苦涩的表情:“他的感情可能确实淡了些。或者说,他可能比我们两个都更恨祂。但先派别西卜去试试也没坏处,对吧?最糟糕的情况就是祂死了,说实话我也不会太难过。”
“但这可能会让加百列重新考虑是否帮助我们,”亚兹拉斐尔提醒道。
“加百列最要紧的还是个彻头彻尾的自恋狂,”克劳利一边嗤笑一边说道,“是的,别西卜死了他会受影响,但归根结底,他和我们一样清楚,他现在很可能已经被列入了天堂的黑名单,要是不被人拦住,就会被梅塔特隆彻底清除。我相信他的求生本能会比悲伤更强烈。”
亚兹拉斐尔听后不禁犹豫,他回想起那段他以为克劳利死去时的黑暗时光,自己曾陷入绝望与痛苦之中,那个时候他根本不在乎世界是否崩塌并将他一同毁灭,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别西卜被消灭了,加百列会不会也有类似的反应?
但亚兹拉斐尔不确定他们的境遇是否能相提并论。毕竟,自己和克劳利经历的千年相伴跟加百列和别西卜之间的关系并不相同。
不过,加百列选择了一个恶魔而非天堂,这一点已经足够让亚兹拉斐尔不敢再对前任上司的行为和情感妄加揣测。
“不管怎样,我们都应该尽最大努力保护别西卜活着,”亚兹拉斐尔说,“这样对我们所有人都会简单些。”
克劳利虽然并不完全赞同,但还是点了点头。
亚兹拉斐尔深吸一口气,虽然不想提及、不想让克劳利多受一分痛苦,但……
“那拉斐尔呢?”他低声问道。
克劳利像是下意识地一颤,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这不会成问题,”他说得很快。
太快了。
“但是——”亚兹拉斐尔刚开口,却被恶魔打断:“别担心他,他不会成为麻烦。”
亚兹拉斐尔皱眉。“你怎么知道?”
克劳利只是盯着他看,眼睛被墨镜遮住。亚兹拉斐尔与他的目光交汇,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境——他并不了解全部背景,感到自己深陷迷茫,甚至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本能地想给克劳利一个安慰的拥抱,但恶魔看上去像是要反抗,像被逼入角落的炸毛的猫。
亚兹拉斐尔再一次疑惑,究竟克劳利和拉斐尔之间发生了什么,才让他表现出这种反应……
“这很简单,对吧?”突然,另一个声音打破了紧张气氛,天使和恶魔都皱眉一阵后转头看向房间里的第三人。基督面带微笑,似乎没有注意到,也或许是故意忽视了眼前的气氛。
“简单?”亚兹拉斐尔问道。
“当然,”基督回答道,“如果路西法愿意支持我们的计划,拉斐尔很可能也会跟随,对吧?”
亚兹拉斐尔眨了眨眼。
嗯,这确实合情合理。
只要路西法一句话,拉斐尔很可能会毫不犹豫地行动。
他或许真的不会成为问题,正如克劳利所说。
然而,当亚兹拉斐尔再次望向克劳利时,却隐隐觉得这并非恶魔的真心想法。克劳利固然点头表示同意基督的说法,但亚兹拉斐尔总觉得那只是方便应付,并非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感在亚兹拉斐尔的心底生根发芽,大脑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各种可能的、相当糟糕的猜测,试图解释克劳利和拉斐尔关系紧张的原因。
亚兹拉斐尔最希望的,就是把克劳利和这位昔日大天使隔开——或许通过周密安排,克劳利在他们打开那本书的时候根本不必与拉斐尔身处同一空间。或许他能设法让克劳利远在地球另一端。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他们真的能够顺利推进计划的前提之上。
“好吧,”他叹了口气,说,“那我们先从联系沙克斯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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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伦敦,无疑是一次冒险。
可以合理推测,天堂已经对书店以及其他他们认为亚兹拉斐尔和/或克劳利迟早可能造访的地点实施了严密监控。至少克劳利十分确定,梅塔特隆为了找回那本书,已经不惜一切地将最得力的天使派了出去——他宁愿冒着在前线留下空档、任由地狱肆意破坏的风险,也要达成此事。说到底,眼下他可能根本就不把地狱的小规模叛乱放在眼里。或许他甚至早就意识到,那场叛乱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障眼法,目的只是为了让他与其他天使分心。
无论如何,他们一踏上伦敦的土地,克劳利的本能就立刻紧绷了起来。诚然,此刻他们处于隐形状态,不会被普通人察觉,但只要一个失误、一句多余的话,眼下这微弱的优势就可能在瞬间支离破碎,暴露无遗。
然而,他们别无选择。
于是,在一个相当晴朗的周四午后,他们又坐回了圣詹姆斯公园的那条长椅上。
尽管克劳利再三强调,有天使在场只会让沙克斯更加难以配合,但亚兹拉斐尔还是坚持陪他一起前来。自从在天堂差点被梅塔特隆擒获之后,亚兹拉斐尔变得格外执着于和克劳利待在一起——只要情况允许,他就绝不愿意再与他分开。而克劳利对此也提不起多少力气去反驳。毕竟,说到底,他心里其实也是一样的想法。
至少耶稣这会儿离得很远,暂时不用操心。他们把他和那本书一同临时安置在德国某家水族馆里——眼下他正像个第一次见世面的孩子一样,睁大眼睛痴痴望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大鱼小鱼,神情投入得令人发笑。
克劳利觉得,哪怕过两个月再去接他,他大概率都不会发现时间流逝过。
“这真的能行吗?”亚兹拉斐尔突然出声,将克劳利从恍惚中拉了回来。“我是说,我们现在是隐形的。沙克斯怎么会知道我们来了?”
他说话时手指着两人肩并肩坐着的长椅,彼此之间几乎没有间距——显然,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们已习惯毫不犹豫地靠近对方,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我们是用血契立的约。”克劳利解释,“她会感觉到我在这里,就算一开始看不到我。”
亚兹拉斐尔听了显然仍有些迟疑,但最终他没有提出异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选择信任这个过程。
果不其然,正如克劳利所说,十分钟后,一个打扮得像是毫无幽默感的玛丽·波平斯的人影突然现身,径直朝长椅走来。她显然认定这张长椅是空的,因此毫无顾忌地坐了下来,距离克劳利希望的安全距离远远不够。克劳利和亚兹拉斐尔不得不往旁边挤了挤,坐得十分别扭,但克劳利并不急于立刻和她打招呼,直到她完全落座为止。
等她的屁股稳稳地坐上长椅,克劳利确认血誓的效果再次生效,这才毫不迟疑地开口,以一贯轻快的语气打招呼:“嗨,真巧在这儿遇见你。”
克劳利一边说话,一边显形。沙克斯显然完全没料到会有人突然在她旁边冒出来,吓得猛地一抖,胳膊乱挥,差点把自己打晕过去。克劳利则乐得前仰后合。但就在她准备跳起来的时候,克劳利一把抓住了她细瘦的手腕,把她按在原地。
“别动,”他低声说道,“是我。”
沙克斯眨了几下眼,听到克劳利的声音后显然没有感到任何安慰。“你——”她低吼,眼神危险地眯了起来。换作别的时候,克劳利恐怕早就识趣地退后三步了,但如今因为他们之间立下的誓约,他哪儿也去不了,只能硬着头皮待在长椅上,见招拆招。
可就在这时,亚兹拉斐尔突然也跟着开口,毫无助益地补了一句:“真的很抱歉这样吓到你了,我们实在是别无选择。”
沙克斯的眼睛在天使突然出现在她视线里时瞪得更大了,克劳利不得不更用力地抓紧她,才勉强把她摁在长椅上。
“天使,”克劳利抱怨着,朝身后投去一个不满的眼神,“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让我来应付她。”
亚兹拉斐尔倒是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回话时语气里还透着几分不耐:“是是是,随你怎么说。”
克劳利故意翻了个夸张的大白眼,确保亚兹拉斐尔即使隔着墨镜也能清楚看到。“别这样,我不是说让你闭嘴吗——”
“可我们就这么坐着一句话不说,那也太失礼了吧——”
“天使,有时候你真的能把我逼疯——”
于是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拌起嘴来,持续了好几分钟,直到沙克斯终于勉强适应了这古怪的状况,猛地清了清嗓子,还顺带给了他们俩一记足够让人脑袋炸开的死亡凝视,这才把他们吵架的节奏打断。
“所以,你们到底找我干什么?”她问道,显然已经决定,还是直接切入正题最为妥当。
克劳利对此当然完全赞同。
“我们在找加百列,”他也不再绕圈子,开门见山地说,“你不会刚好知道他在哪儿吧?”
沙克斯听了这话,倒是真的露出些讶异之色。“加百列?”她疑惑地重复了一遍,“你们找他干什么?”
尽管他们之间有血誓在先,克劳利还是不愿把一切都和沙克斯分享,于是只是淡淡地道:“一些事,与你无关。”
沙克斯自然不可能对克劳利这副冷淡敷衍的态度满意,不过她没有选择继续追问,而是把目光转向了亚兹拉斐尔。显然她觉得自己能从天使这边得到更多有价值的信息——哪怕只是从他脸上的表情中判断出来也好。毕竟与克劳利不同,后者如果需要,完全可以将神情掩饰得滴水不漏,而亚兹拉斐尔则仍旧常常把自己的心思表露无遗。
“相信我,亲爱的,”亚兹拉斐尔毫不迟疑地回应她眼中的无声质问,“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细节。如果你还想继续安然无恙地活下去,知道得越少越好。”
沙克斯虽然对被蒙在鼓里这件事仍显不悦,但她似乎还是足够信任那个“天使从不说谎”的广泛认知,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于是她转回头看向克劳利,回答道:“我不知道加百列在哪里。我甚至可以说,整个地狱里大概没人知道他在哪儿。”
克劳利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但他仍然得确认一下。“那别西卜呢?”他接着问,“你知道她现在人在哪儿吗?”
沙克斯立刻摇头:“除了几天前他们短暂现身一回,我再也没见过他们了。”
“他们有没有提到接下来要去哪儿?”亚兹拉斐尔追问,身子前倾,几乎要贴到克劳利腿上去了。(当然,克劳利也不见得会太抱怨。)
沙克斯皱了皱鼻子,一副明显不情愿和天使说话的模样,仅仅是出于原则。于是她还是看着克劳利而不是亚兹拉斐尔作答:“没有,他们一句这类的话都没说。”
克劳利再次并不意外。别西卜一向谨慎,从不做无谓冒险,就算眼下他们的共同目标是阻止“第二次降临”,把自己的去向告诉整个地狱也绝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地狱狭隘又小心眼,若有机会对曾经的上司进行点私下报复——尤其那位竟然和前天使私奔了——绝对会有人跃跃欲试。
“那么,”克劳利接着问,“你能不能告诉我,别西卜有没有在地狱留下什么东西?最好是你能拿到手的那种。”
沙克斯疑惑地皱起眉头:“你是说……?”
“对,随便什么私人用品。”克劳利点头确认,“他们最喜欢的靴子也行,一缕头发也行——只要是他们的东西就好。”
沙克斯神色仍旧戒备:“你拿那个干什么?”
“追踪法术。”克劳利直截了当地回答。
这招在耶稣身上奏效过,所以克劳利一开始就觉得,也许对别西卜也能起点作用。试一试总不会有坏处。
而且,与其冒险重返天堂、设法从加百列那里找出点什么(更何况天使本就没什么私人物品)不如把目标放在别西卜身上,显然更容易达成,也更有利于他们的整体计划。
沙克斯看起来满肚子疑问,但她只是站在原地动来动去,显然被亚兹拉斐尔毫无眨眼地凝视弄得很不自在。她巴不得立刻脱身,而克劳利对此也完全没有意见。
“我去找找看能不能搞到点什么。”沙克斯最终妥协,语气中已透着随时准备跑路的姿态。
“快一点。”亚兹拉斐尔催促道,“我们时间不多了。”
沙克斯瞪着他,一时间像是在权衡到底是该拔腿就跑,还是直接生吞了这个天使。最终她选择了前者——等克劳利反应过来,她已经不见踪影了。
“你真的觉得她能帮上忙吗?”亚兹拉斐尔问道,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提出这个疑问了,自从克劳利昨天提出要去找沙克斯开始。
“她有用。”克劳利答道,这同样也不是他第一次这么说,“所以我们就利用她。”
亚兹拉斐尔皱起眉:“你这话听起来真是令人不安。”
克劳利哈哈大笑,一只胳膊顺势搂住亚兹拉斐尔的肩膀:“欢迎来到地狱,天使。”
大约半小时后,沙克斯回来了。
她神情紧张,看起来为了搞到这东西颇费了一番周折,但她一句怨言都没说,只是重新坐到长椅上,从外套内兜里掏出一把小匕首。
“别西卜以前总爱把这把匕首藏在身上某个地方,”沙克斯解释道,“以备不时之需,譬如突发的刺杀需求什么的。”
亚兹拉斐尔盯着她,显然不太确定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与此同时,克劳利接过匕首,从各个角度仔细端详。他不能百分百确认——毕竟从初见别西卜起,他就尽可能地与其保持恶魔应有的安全距离——但他隐约记得,对方确实曾玩弄过一把和这把极为相似的匕首,一两次。
应该没错。
“谢了,沙克斯。”他咧嘴一笑,露出一点尖牙。“看样子你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沙克斯皱起眉头,一点也不意外克劳利的粗鲁,但显然也并不欣赏。亚兹拉斐尔却在旁边不满地轻拍了克劳利一把,发出一声“唉”的叹气。
“拜托,亲爱的,礼貌一点。”他责备道。然后语气一转,面对沙克斯时又恢复了那套温文有礼的姿态:“非常感谢你的帮忙。这也许真的是生与死之间的关键。”
沙克斯的怒目又多停留了一会儿,本能地觉得自己是不是在被耍,但当她意识到亚兹拉斐尔完全是认真的之后,她的表情缓和了下来。
“所以……这东西能帮忙阻止‘第二次降临’?”沙克斯狐疑地问,指着克劳利手里的匕首。
亚兹拉斐尔急切地点点头:“你可能救了我们所有人。”
沙克斯明显有些矛盾——作为一个地狱生物,她天性使然不太乐意接受天使的夸奖,但同时又明显抵挡不住亚兹拉斐尔那种发自内心的魅力。最终,她努力维持自己的面子,只是低哼了一声含糊不清的什么话,接着踉跄着转身离开,没再说一句。
亚兹拉斐尔皱着眉头目送她离去。
“她不是那种……好相处的人,是吧?”他低声道。
克劳利嗤笑一声:“地狱里没有‘好相处’的人,天使。”
“我倒不这么认为,”亚兹拉斐尔反驳道,“比如你,亲爱的,你就绝对是非常令人愉快的伙伴。而且我敢说地狱里肯定还有些恶魔其实也想变得友善一点,只不过碍于社会规范表达不出来——”
“打住。”克劳利举起一只手打断他,“就算——我是说就算——地狱里真有一群深柜好人恶魔,信我一句,沙克斯绝对不在里面。”
亚兹拉斐尔望着沙克斯的身影在远处消失于空气中。“嗯,我也感觉到了。”
他听起来真的有些失望。像是他真在认真考虑要不要和那个恶魔发展一段友谊,哪怕对方几个月前才刚带队袭击了他的书店。
亚兹拉斐尔有时候,确实是对世界太过信任了。
如果不是克劳利,恐怕他早就死了。
“你真是个笨蛋,”克劳利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宠溺的无奈。
亚兹拉斐尔显然早就决定把这当作一种亲昵的称呼而非侮辱,他对恶魔灿烂地笑了笑,而克劳利却软得不行,竟然也傻傻地回以一笑。
“那现在呢?”亚兹拉斐尔终于开口问道,两人刚刚一起傻傻地对视了好几分钟。
“现在?”克劳利深吸一口气,“现在我要带你去见安娜·诺瓦克。”
——————
安娜和沙克斯一样,起初被克劳利和亚兹拉斐尔突然出现在她家门口吓了一跳。
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对刚才目睹的奇迹感到极度好奇,完全没心情为这点惊吓生气。她立刻开始问各种问题,显然想把这些知识收为己用,克劳利只得用严厉的眼神制止她,以免浪费宝贵的时间。
“我们可不是来社交的,”克劳利低吼道,“我们需要另一个追踪法术。”
“越快越好,”亚兹拉斐尔也插话强调。
安娜这才正眼打量起天使,目光在他身上打量得几乎有些不合时宜,令亚兹拉斐尔顿时尴尬得在原地扭动。
“你是那个天使吧?”安娜兴奋地问,“亚兹拉斐尔?”
亚兹拉斐尔愣住了,“你认识我?”
克劳利心中暗叹——当然安娜认识他。之前为了换取寻找耶稣的法术,克劳利向她讲述了他们的故事,她如海绵般吸收着每个细节,还乐得不住地把这段天使与恶魔的爱情故事讲给所有愿意听的人听。现在,伦敦一半的超自然圈子大概都知道这段传闻了。
克劳利揉了揉太阳穴,努力抵抗着随之而来的头疼。
“哦,我当然认识你啦!”安娜愉快地说着,突然挽住亚兹拉斐尔的胳膊,把他带进屋里,“克劳利当时讲你讲的根本停不下来。”
虽然这在技术上属实,但考虑到他是被“半强迫”讲的,这根本不算数。
“你们俩已经经历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安娜继续说道,目光看着亚兹拉斐尔,就像终于见到了梦寐以求的明星,“而且还特别浪漫。”
亚兹拉斐尔的眉毛几乎飞到了发际线。“哦……?”他轻声回应,显然不太确定该如何应对这种热情。
他偷偷瞥了克劳利一眼,通过他们之间的联系问道:“你告诉她我们的事了?”
克劳利叹了口气。“我别无选择。”
这个解释对亚兹拉斐尔来说显然没什么帮助,他的表情在困惑与惊讶之间来回切换,而一旁的安娜仍滔滔不绝,甚至在某个时刻拿出了饼干请他。
(尽管对整件事摸不着头脑,亚兹拉斐尔还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饼干。)
(毕竟他是亚兹拉斐尔。)
“……所以当时轰炸还在继续,他还不忘跑去救你的藏书?”安娜感叹着,语气里带着一点梦幻,“克劳利跟我讲这事的时候装得满不在乎,但我一下子就听出来他其实浪漫得不得了……”
亚兹拉斐尔被这段往事提醒得有些脸红,轻声说:“……嗯,那确实是个很体贴的举动。”
安娜看到天使泛红的脸颊,显然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画面。她竟然忍不住对他“咕咕”了一声,好像忘了自己面对的是一位真正的天界存在,然后才把注意力重新转回克劳利身上。
“你说得对,”她说道,“他真是可爱得不得了。”
亚兹拉斐尔更加手足无措,克劳利则忍不住拉下嘴角抱怨道:“我可没这么说。”
是的,他确实经常这样想,甚至也许终有一天会有足够的勇气多说几次——而不是一世纪才一次——但这绝对不是他会和一个几乎陌生的女巫分享的内容。
然而安娜只是冲他咧嘴一笑。“你虽然没说出口,但我会读空气啊,朋友,而且——”
她还没说完,门铃突然响起,她条件反射般猛地站了起来。
克劳利在心里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打断感到一丝感激——但只持续了一秒——他很快察觉到门口散发出一股奇怪的气息。他与亚兹拉斐尔对视了一眼,后者似乎并未察觉任何异常。克劳利迅速跟了上去。
但他来不及开口提醒安娜小心,她已经将门打开了。
他们俩站在门廊上,面前站着一个不速之客。
克劳利一眼就认出来了。
沙克斯。
他的全身顿时紧绷起来。
他完全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沙克斯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女巫的家门口?她跟踪他们来的?这算哪门子的好主意?
他不喜欢这一点。
克劳利一把将安娜推到身后,动作不算粗暴,却也毫不客气,然后用他那最阴沉的表情朝沙克斯射去一个眼刀,低声吐出话来,声音像蛇一般冷冽:“你来这儿干什么?”
他原本可没打算让安娜暴露在任何一个地狱生物的视线里。沙克斯这么公然现身,实在让他非常不爽。虽然眼下他们可能还有更棘手的问题,沙克斯甚至算得上是半个盟友,但这也丝毫不让他安心。
然而“沙克斯”只是甜甜一笑,面对克劳利的敌意毫无动摇。“啊,克蠕利,”她说道,“我早该想到的。”
克劳利愣了一下。
她嘴角那抹笑意,还有说话时的语气——这哪里是沙克斯?
她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让克劳利莫名地感到不安。
他尽可能自然地将安娜完全护在身后,像一道屏障一样挡在她与“沙克斯”之间,眼神始终没有离开对方,充满警惕。
“这是怎么回事?”他低吼出声,“你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沙克斯”仍旧挂着那令人恼火、而且细看之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克劳利只觉一股彻骨寒意顺着脊背往上爬。
他身体里的每一个本能几乎同时炸响,在他脑中尖叫:危险,跑,跑,现在就跑——尖锐得让他几乎天旋地转。
绝对有什么地方彻底不对劲了。
他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沙克斯”的五官慢慢褪去,像融化一般,显露出一张他许久未见的脸。
那是一张美得令人恐惧又丑得让人心碎的面孔。
克劳利的心脏停了一拍。
眼前这个根本不是沙克斯的人,笑容灿烂得仿佛他们只是旧友重逢,在这美好的午后聊聊天。
“你好啊,蛇。”路西法说道,嘴角勾起一个优雅而危险的弧度,“我想,我们该好好谈谈了。”
xxicixi on Chapter 7 Sat 09 Aug 2025 12:30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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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lopsia_A on Chapter 22 Wed 03 Sep 2025 04:12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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