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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大号的行李箱,布满灰尘与斑驳擦痕,可见来路崎岖狼狈。在废弃仓库里等待很久的少年,听到动静,从几个堆叠在一起的水泥袋跳下来。看见了箱子的惨状,瞪圆那双晶亮的幼兽般的眼睛:「怎么搞这么久?搞成这样?」
少年精瘦、矫健,小麦肤色,一头蓬松的自来卷看上去有两三月没有修理。眉眼总带一种凶狠粗野的神气,叫人常常忽视那张脸蛋上的五官其实相当漂亮。
硕大的箱子要三个人才能搬动,都是上家派的人手。为首的叫王启年,是个圆脸蛋圆眼睛的微胖青年,闻言擦了把汗,苦笑:「哪有那么容易!就算咱技术过硬,毕竟这可是李家最得宠的少爷!那边人一丢,这边全城布控,警车和便衣全出动——得亏你王哥反侦察能力强,把这箱子各种乔装隐藏……」
「得得得,再说话人要没了……」少年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蹲到箱子前,敲了敲拉链头上的小锁,侧耳细听片刻,眉头拧得越发紧,「怎么一点动静也没……」
王启年赔笑:「性子烈,我们只能给他一针……」接触到少年阴鸷的质疑目光,忙解释,「强力安眠的,不伤身……他那么又挣又尖叫,若不用药强按住——才真会伤了他……」
少年轻哼一声,向王启年伸出手:「钥匙……」
接过去刚要开箱,又被对方按住手。少年不解抬眸,对上王启年那双世故圆滑的圆眼睛:「小范爷,货给您了,钱……」
眼见少年又要发作,王启年笑容越发可掬,眼神越发诚挚:「我说小范爷,闲老弟,我的小祖宗!咱兄弟几个拿了钱急着跑路啊!再说这一路过来,万一咱几个泄露了行踪,不也误了您的事儿?我们几个早点离开这里、隐匿踪迹,对我们对您,都好……」
姓范名闲的小少年冷笑一声,狠狠挣开王启年的手,将钥匙直直捅进锁眼中,一边转开,一边淡淡道:「验完货,货才算到。货到了,钱才会到。」
王启年只能叹口气,朝自家兄弟使使眼色,示意稍安勿躁。他拱拱手:「您验,您验,您慢慢验……」
拉链缓缓打开,盖子尚未掀起,却是一缕馥郁的幽香钻入少年的鼻尖,叫他微微一怔。已太久混迹于不见天日的污浊泥淖中,像这般温柔馨软的高级香精味,不知多长时间没有闻到过了。
王启年絮絮叨叨的声音还在范闲耳边喋喋不休地响:「别看箱子脏破,都是伪装……。我们已经小心轻拿轻放了……李家的贵人我们哪里敢得罪……要不是您那位陈叔出手实在大方……」
「收声!」范闲狠狠斥了句,王启年立刻识相地静默下来。
行李箱虽然大,毕竟长宽高加起来都不到1米8,却要装进一个目测快1米8的高挑男孩。纵使从传闻中新闻里估摸对方是无比纤细的骨架,当范闲看到那么薄薄像纸片一样的修长躯体三折蜷在行李箱里,乌黑长发蜿蜒如柔软丝缎,还是吃了一惊。
「别搞错了……这么小小一只,这么长头发,真是个男的?」把半句「还这么香」吞进肚里,他惊疑不定地拽了拽箱中人身上皱巴巴的丝质白衬衫衣角,一时不敢轻举妄动——虽然人已经落草为寇干上了绑匪的行当,范闲毕竟存了几分道心,不想欺负妇孺。
王启年脸苦得皱成一团:「哪里小!又高又长的,可不容易才塞进去……长发更是二少爷的标致,绝对是他没错……」
范闲这才拨开发丝,找到埋在膝间的脑袋,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去寻藏在发中的脸,直至碰到一片温软柔滑的皮肤。既然王启年说是男的,范闲只能暗暗按下惊叹——都说有钱人家金枝玉叶是一身娇养出的细皮嫩肉,却没想到能软腻到这个程度。
终于摩挲到下颌骨——果然清瘦,尖锐到碦手——范闲微一施力,箍着那尖下巴朝着自己这边转。
王启年做事实在小心,对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少爷,不仅打了麻醉针,还用布条蒙住了对方的眼,用胶带粘住了对方的嘴。
拨开遮面的发丝,范闲指尖滑过那白得发光的娇嫩皮肤上斑驳狰狞的青紫痕迹,投向王启年的目光或许又浸染怒意,竟叫对方惊慌摆手:「真不是故意的,他挣得太厉害,我们只是稍微按了按……」
凝眸看了一眼,叹道:「这娃子面皮也太嫩,那么按几下就伤成这样……」
范闲知道把一个炙手可热的财团继承人绑到这个仓库,其间过程定是不易,对方吃这么些许苦头,更不是他这个绑匪应该计较的,可心里莫名其妙有些烦闷不豫。手指探了探鼻息,确认生命迹象,却感到对方呼吸不像昏睡般平稳,反而有些急促不安。
想也没想,范闲下意识便扯开布条,想要细细察看。
一双冷冽的、冰一般的淡色眸子蓦地闯进了少年的视线,叫他的心仿佛被狠狠一撞。
王启年惊呼:「醒了?」
被布条封住口,虚弱的人质只能沉默,但那双眼睛恐怕早已在箱中、在布条下,大大地、拼尽全力地睁着,此刻于黄昏仓库中晦暗的灯光下,错也不错地望着将他绑来此处的作恶者。
冷淡、戒备、又不乏审视的目光,过于沉静,倒衬得几位绑匪的神色更为慌张点。
范闲听说过这位二少爷的脾性,有一些先入之见,因而对上那对沉静的眸子,没感到对受害者的怜惜,反而觉得像被毒蛇的鳞片扫过似的,心底没得浮起一团阴冷湿雾的绵寒,又有些说不上来的痒。
王启年见对方醒过来,瞅到那寒星般的一对眸,无端端生了怯意,颤着声低语:「是他吧?李承泽,没错……人也活着……算验货了吧?」
范闲仍死死回望着那双淡漠到显得有些冷酷的眸子,不愿露出退缩之意,只哑声道:「谁知道他身上是不是也被你们伤了……」
被绑来的肉票那双波澜不惊的眼,闻听范闲此言,瞳孔终于微微缩了缩。
人质还没有进一步的神色变化,王启年先叫唤起来:「我说小范爷,您不会还要给他里里外外检查一遍验身吧?」圆脑袋低头看了看表,「我说,船不等人啊……」
范闲目光未离开被绑来的李家二少李承泽一分,对方也这么继续静而定地盯着他。忽然,少年绑匪手腕一转,复又将箱子合上,然后抬头望向王启年:「我马上叫叔叔打钱,但是……回头发现货有半分差池……」
王启年忙摇头摆手:「磕碰几下的皮外伤难免,其他的我们可一点也不敢动……再说您那位叔要找我们,还不是易如反掌……」
兽一般的少年收起獠牙,从兜里掏出手机点了几下:「好了。」
王启年也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圆脸上立即堆满无奈:「还有一半款呢?」
范闲嘴角一扯:「验完货到账。」
别看范闲这横空出世的小土匪好像毛都没长齐,他背后的势力却不容轻忽。王启年性情圆滑,不爱得罪人,纵使心里要骂娘,嘴上还是赔着笑带着兄弟们告退了。
最后一抹夕阳余晖随着王启年顺手合上的门被隔绝在这废旧仓库外。范闲打开手机电筒,弓腰拧开了接在地上的小台灯。灯光昏黄,根本无法抗衡深旷空间的黑暗,范闲就着这一星如烛火的灯光,走到仓库门边上锁,又去四面墙确认窗户紧闭,才回到箱边,打开盖子。
这次他熟门熟路,几乎迫不及待地寻到那张巴掌小脸,复又抬起。那双眼仍冷冰冰地望着他,可范闲此刻心头倒放松些许,能带着点好整以暇的玩味,避开对方的注视,托着那骨骼精致巧纤的小脸,真如验货般仔细检查起来。
这小少爷难免还是吃了苦头。范闲指尖移到一处有些肿起来的瘀痕处,不过轻触了触,已感到对方极力隐忍着轻抽一口气。
「他们打你了吗?」范闲问。
这话实在好笑。 一个绑匪头头慰问刚绑来的、素昧平生的受害者,好像是对方的友人要为之出头一般——何其伪善,何其荒唐。
不怪被绑来的少爷只是沉默。
范闲心念一动,伸手去抓对方的胳膊,这才发现箱中人的双手双脚都被布条、胶带层层叠叠绑得严丝合缝。
「好狠啊……」范闲忍不住感叹。
视线滑过少爷的眉眼,对方合上双目,侧过脸去,明显不想再理这个疯疯癫癫的作恶者。
范闲探出手,轻抚布结下白细腕骨泛出的春红似的痕,感到对方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他的心尖好像也轻轻痒痒地颤了下,脱口而出:「疼吗?还是怕?」
少爷还是沉默。
哦,是了——范闲笑自己傻,对方的嘴巴还被胶带死死粘着呢。
细瘦有力的指尖抚着封条翘起的一角,少年噙着笑意问:「我撕了它,你会叫吗?」
碰上对方终于显露一丝犹豫松动的目光,那笑意变得深沉却恶劣,他凑近那白腻小脸鬓边细巧的耳垂,压低声音,一副无赖混账嘴脸:「不过在这里,叫也没用……」
而后,肆无忌惮地对着对方那隐燃薄怒因而更显阴毒的目光,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一般,不假思索地撕开了封住嘴唇的胶带。
「嘶……」胶带离开皮肤的痛意令养尊处优的少爷下意识地低呼出声。
范闲垂眸看向那情状凄惨带着血迹与红肿的薄唇,目光闪动。
新闻照片里模模糊糊的脸,终于清晰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果然漂亮。
更重要的是,矜贵。
范闲自己也漂亮,他知道。纵使生活的磨砺让他肤色黝黑气质粗野像荒野里潜伏伺机的饿兽,用陈萍萍的话说——一只等着吃人肉啖人血的小狼——在范闲无忧无虑的小时候,他也被称赞他漂亮可爱的惊呼包围过。
可眼前这位李氏二公子,周身散发的那种清贵骄矜,纵使沦落到眼下这个境地还有种不可一世的睥睨姿态——这种矜贵,叫野草一样的少年看住了眼。
立刻有一种叫他痛苦的向往,但不甘与恨也同时升起——
凭什么?!
这样高高在上,不过是掠夺了他范闲的命运。
凭什么他与眼前这位李家的二公子仿佛云泥之别?这不公平!天道不公,人心险恶,罪孽都等着清算与偿还。
父债,子也该偿!
想至此,范闲又忽然自嘲一笑:父债,子偿?他又算什么?
心念纷扰——不知不觉,指腹竟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掌中人质嘴角一处浸着血丝的伤口,恍然回神,才发现对方竟没有挣扎,也没有叫。
当然,双手双脚被严丝合缝地绑着,他本也无法挣扎。
范闲凝眸看去,沉声问:「你怎么不叫?」
李承泽,李氏财团的二公子,最被瞩目的继承人选之一,唇角微微上扬,扯动伤口,又叫血丝渗出,显得薄唇红得妖异。他开口,声音虚弱却仍清醇动听:「你刚说了,叫也没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