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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鬼了,根本无法击倒它!” 哈勃克大叫。
罗伊·马斯坦古上校转动方向盘,惊险地转弯避让开仓库区成排的油罐。他腾不出空观察车后的情况。
“中尉?”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莉莎·霍克艾中尉将两个半月夹的子弹压入转轮手枪,越出左侧车窗准备射击,又立刻放弃了。
“距离七十米,超出射程。哈勃克,别浪费弹药!”
“可他们能击中我们,哎哟——”
哈勃克少尉在汽车后座趴下。后车窗的玻璃被击中,出现了放射状的裂痕。
“我们要接近闹市区了,先别开枪。”罗伊命令道,在引擎轰鸣声中驶上引桥。中央市橙黄色的电车从他们右侧出现。
“中尉,帮我看管一下方向盘。”
莉莎·霍克艾中尉照做了。罗伊将早已准备好的炼成阵图纸展开,双手压在车门上。随着蓝白色的光芒闪过,汽车表面得到了炼金术强化,枪战中遭遇的损坏全数得到了修复。
“头儿,真有你的。”
罗伊无奈地看向前方,重新握住方向盘。“材料的强度快要达到极限了,最好快点搞定。哈勃克,你的步枪呢?”
“没子弹了。”
“这里。”中尉从她的弹药包中取出五发装的桥夹,抛向后座。哈勃克默契地在半空中接住,笑道:“爱你,霍克艾。”
“停止你可疑的骚扰行为,哈勃克少尉。”罗伊说道。
“这是狙击手之间的深厚感情,别太嫉妒。”
莉莎·霍克艾中尉叹了口气。“哈勃克,请先发誓你再也不会嘲笑我有弹药不足恐惧症。”
“算你走运,霍克艾。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辆车也修复过,”罗伊指出,“上面有炼金术师。”
“肯定是半自动手枪。”中尉接着说道,将转轮手枪放回枪套。罗伊熟悉她那副不安的表情:没有枪或是没有子弹了。
“你可以用我的。”
以防万一,今天他穿了肩式枪套。不过他真的从没用过这把枪。应该有装弹吧?
莉莎·霍克艾无声地和他交换眼神,随后向他靠近。她将手伸进他的外套内侧,握住了那把军官才会被配发的半自动勃朗宁。
哈勃克将桥夹按进步枪的弹仓,向后做出瞄准的动作。“视野很差。”
“我们不能在桥上开枪。”中尉厉声道。紧接着,他们就听到砰的一声。哈勃克咧嘴笑了:“哦,他们可不这么想。”
“坐稳。”罗伊踩下油门,抢入电车的车道。这辆饱经磨难的轿车顶着周围司机不满的鸣笛声疯狂前行。另一辆轿车紧追不舍。
“距离一百米,八十米。”中尉举起罗伊的半自动手枪。
“把手放进来!”罗伊叫道。与此同时,两辆车离开桥面,驶入了郊区。罗伊打了个响指。
一声剧烈的爆炸。几秒后,那辆车从火焰和烟雾中驶出。
中尉不满地瞪着他:“您在干什么?您暴露了!”
“等等。”他低声道。
对方掉转方向,往东开去。罗伊立刻跟上。那辆车比他们的车性能更优越。又一个转弯,它径直开进了卡文迪什中将的庄园。
“该死。”罗伊不得不刹车。
“真刺激啊,”哈勃克从后排戳了戳他的肩膀,“这就是你升官以来第一件差事,上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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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月,罗伊·马斯坦古在中央市接到上校的任命书,并被委任调查一桩与卡文迪什中将有牵扯的走私案。马斯坦古小队的所有人因此得到了这间临时办公室。
交到一位年轻而毫无背景的高级军官手中的,必定是棘手的工作。
莉莎·霍克艾中尉将稍早前的会议记录放在上校的办公桌上,刚要转身走开,炼金术师就开口道:“莉莎。”
她眯起眼睛。“上校,这是工作场合。”
“好吧,中尉,”罗伊·马斯坦古上校毫无必要地摆弄着他的袖口,“你还在生气吗?”
莉莎尽量面无表情地回答道:“这与我的职责有关?”
他叹了口气:“不,只是,我不喜欢这样。”
“我没有怠慢任何工作——”
“当然。但你显然对我有情绪,仅仅因为我不让你参与接下来的外勤任务。”
“我对此有意见,不是情绪。”
上校无奈地笑了一下:“我们已经辩论过其中的风险。”
“您认为我的技术不够格?经验不足?我太年轻了?”
他轻声说:“我不会把一个未经训练的人推到战场上。中尉,我知道你想表现自己的——”
“如果您还记得的话,我上过战场。”
他们都尽可能地不谈论伊修瓦尔,但罗伊眼下的行为,说是轻视也好,过度保护也好,都让莉莎难以忍受。中央司令部的人们注意到上校的同时,当然也不会放过她。她必须在真正的战斗中证明自己作为军人的尊严和价值。
上校长久地看着她的脸,终于,他打开办公桌抽屉,递给她一个信封。“这是休战书。”
莉莎困惑地看向纸张高级的信封,和他的字迹:中央市的一个地址,然后是一个词,“夫人”。这不属于军部系统的任何调令。
这封信不是给她的,但她会帮上校送到那位夫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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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伊将莉莎·霍克艾介绍给克瑞斯夫人认识,是在八年前的夏天,他十七岁,正给贝特霍尔德·霍克艾做学徒。霍克艾先生罕见地要接待另一位炼金术师来访,并希望他的女儿和罗伊最好别在那时出现。
他写信告诉克瑞斯他们暂时会住在谷仓里。他的姑妈在回信中附上了两张到中央市的车票。
“夫人,您太周到了。”当罗伊重新在克瑞斯的吧台前坐下,她正往两只杯子里倒满鲜红色的金巴利酒。
罗伊与另一位马斯坦古碰杯,喝了口酒。她没掺水,酒是苦的。罗伊做了个鬼脸。
“她一直在看你。”
克瑞斯夫人微微抬起下巴。罗伊转身望向房间的另一头:他的姐妹们将莉莎团团围住了,他几乎看不到她。
“真的?”
“罗伊小子,别质疑我的分辨力。”
他漫不经心地继续喝酒,向克瑞斯抱怨贝特霍尔德·霍克艾故意支开他,好像担心他真的能学到什么。他的耐心快要见底了。
“炼金术师都是些疯子,” 克瑞斯·马斯坦古感慨地弹着烟灰,再度往他身后望去,“可怜的小家伙,你怎么不早点写信告诉我?”
“告诉您什么?”
“那个跟你住在一起的女孩没人照顾。”
他耸肩。“我有在帮忙。打扫,做饭。”
克瑞斯夫人吐出紫色的烟雾。“她都没有合身的衣服穿。”
“啊,她长高了。”
老实说,罗伊不知道莉莎·霍克艾都是从哪里得到衣服的。他们的钱只用来买食物。霍克艾家也从不和别的村民来往。
他意识到自己的粗心大意,随之觉得尴尬。他好不容易赢得了莉莎信任,最近又变得疏远了。克瑞斯在怪罪他?
酒吧的女招待们正忙着将莉莎打扮成她们想要的样子:连衣裙,帽子,项链,带跟的皮鞋,香水。她们快乐地窃窃私语。被当作换装玩偶的莉莎涨红了脸。
“显而易见,她爱上你了。”
罗伊扭头看向他的监护人:“克瑞斯,她十三岁。”
“我应该比你更了解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克瑞斯夫人平静地说,“你也没瞎,她很快会漂亮得让你喘不过气来。”
“啊,别拿我取乐了。”
“你最好不要因为某种令我丢脸的缘故被她父亲赶出家门。”
罗伊叹气:“当然不会,夫人。”
挂钟指向整点,弹出木刻的小鸟装置。克瑞斯夫人走到吧台前面。
“姑娘们,别吓坏我们的客人。”
女孩们大笑。瓦涅莎将莉莎推到他们面前,一脸得意地邀功:“罗伊,看看你的小朋友。”
罗伊无奈地揉了揉后颈:“你们有没有问过她自己的意见?”
克瑞斯很快带着女孩们去工作了。莉莎僵硬地站在原地。
“你为什么不坐下?”罗伊喝掉最后那点金巴利酒,坐到沙发上。莉莎慢慢地坐在他身旁。
“对不起,我跟你说过了她们非常热情。”
莉莎尴尬地盯着自己的膝盖:“我现在一定很傻。”
“你没有很傻,”罗伊想笑,“你只是……很像瓦涅莎她们。”
他应该见过这条连衣裙,瓦涅莎,或者是玛黛琳的,总之没怎么被它的主人穿过。它的尺寸有点小,红色又太显眼。不过,它在十三岁的莉莎·霍克艾身上刚刚好。
罗伊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她洁白的手腕,她的腰很细,她也有胸部……她不仅仅是长高了。
该死,克瑞斯给他种下了邪恶的念头。
“你累了吗?”他们在中央市到处转悠了一整天。说起来,克瑞斯夫人有没有为莉莎准备房间?
莉莎抚摸着耳朵附近的短发。帽沿在她脸上投下阴影。罗伊忍不住盯着她。
“罗伊?”
“呃,酒的问题。”他起身回到吧台,把开封的酒放到柜子里,洗干净酒杯。他听见自己吵闹的心跳。
他喝了酒,这说得通。
“我应该让你安顿下来,”罗伊莫名其妙地想起他到霍克艾家的第一天,“想看一下我的房间吗?”
莉莎跟着他来到走廊尽头。太好了,克瑞斯打扫过,或者命令谁打扫过。他的书桌和书也还在。他高兴地翻开那些对现在的他而言已经很简单的炼金术课本。
然后他注意到莉莎还站在门口。
“怎么了?有哪儿不对劲?”
莉莎笑了:“好小,我没想到,这比你在家里的那个房间还要小。”
罗伊挠了挠头发。“城市里没什么空间。我也不用上梳妆台和大衣橱。你要坐下么,可以坐在床上,哎呀,这确实很小。”
“没事,我很好。”
书桌再向外是倾斜的天窗,下雨天很容易变得潮湿,他讨厌下雨。不过今天是好天,月亮很圆,从路面传来了城市夜晚那种令人昏昏欲睡的轻响。
“罗伊,谢谢你。”
“什么?”
“谢谢你带我来中央市,还麻烦克瑞斯夫人招待我。”
“她们没有吓到你吧?”
“这其实……挺有趣的。”
她摇头,身上那些女孩子的装饰随之摇曳,发出细碎的声音。罗伊不禁皱眉。贝特霍尔德·霍克艾似乎想不到他的女儿同样喜欢别的女孩子喜欢的东西。
“我得去问克瑞斯几个问题。”比如他接下来该做什么?他揉了揉额头。“你别自己出门,好吗?”
莉莎问道:“瓦涅莎她们什么时候回来?”
他回忆着之前的情形。“我说不好,怎么了?”
“我困了,但我不知道怎么脱掉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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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封上的地址是一间酒吧。很久之前,莉莎·霍克艾来过这里。
克瑞斯·马斯坦古读完信,一边点燃香烟,一边看向她。
“亲爱的,你们吵架了?”
“没有。”
“我不得不收拾罗伊小子留下的烂摊子,对我温柔点儿吧。”
“我只是在尽量避免和他说话。”
克瑞斯夫人露出赞许的笑容:“你很会折磨他。好吧,让我想想这件事情。”
莉莎忍不住问道:“他在信里说了些什么?”
“罗伊准备潜入将军为阿埃鲁戈人准备的那场晚宴,你也想参加的话,我会协助你做好准备,”年长的女人伸手越过吧台,轻轻拂动莉莎的发梢,“你终于把它留长了,这会很方便。”
她的头发正处于尴尬的长度,工作时,她会用发夹将碎发尽可能地夹在脑后。丽贝卡怀疑她改变发型是为了讨约会对象欢心,兴致勃勃地打探着那个并不存在的男人。
她在利塞布尔见到了一个长头发的女孩,仅此而已。
克瑞斯用手指滑过她的下巴,审视着她的脸。
“你确实需要训练,这项工作光凭好胜心可做不成。”
莉莎眨了眨眼睛。克瑞斯放开她,走到吧台转角处。“瓦涅莎?来给这只新来的小鸟选一身合适的衣服。”
裙子必须完全遮住她的后背,选择因为有限而变得简单。很快,莉莎发现自己站在更衣室的落地镜面前,瓦涅莎正在用夹子为她调节连衣裙的尺寸。
“到了那天,我会用针线缝上。”
“必须这样?”莉莎感到不可思议。
“美丽需要付出代价,不是吗?”瓦涅莎快乐地欣赏着自己的工作成果,接着打开首饰柜,为她试戴各种项链:垂到胸部以下的珍珠长项链,玻璃珠流苏,层叠的金色短项链,珐琅,人造水晶,又是珍珠。
每尝试一种,瓦涅莎就摇摇头,去拿新的。莉莎完全不了解女招待的标准在哪里,只好茫然地在原地等待。
“哇,我找到了。”
瓦涅莎走回来,给她戴上一条新的短项链。它和连衣裙是同样的黑色天鹅绒,刚好贴着她的喉咙,正中间缀有小颗钻石。
“很完美。”
莉莎盯着镜子里的另一个女人。那绝对不是她。
“这像小狗的项圈。”
瓦涅莎搂住她,笑着说道:“你真敏锐,男人喜欢女人作为他们的宠物,我们当然可以制造相应的幻觉。”
项圈很紧,裙子也极其贴身。莉莎发现一个问题。
“我要把枪放在哪里?”
“宝贝,你难倒我了,我没试过。”
莉莎侧过身,试着检查背后的情况。瓦涅莎继续给她试戴手镯,耳环和发饰。
“我想让你试试黑色的面纱配帽子,但那么一来,罗伊要是想亲你可不太方便。”
“他是我的长官。”
瓦涅莎微微歪头,露出狐狸般的微笑:“和伊丽莎白又没关系。”
她还没适应这个新名字。罗伊·马斯坦古上校真的会把伊丽莎白当作另一个人?
莉莎想起那封信。她是亚美斯多利斯国民军的军官,为了潜入中将与阿埃鲁戈人的宴会,她需要乔装打扮。罗伊只是推荐了克瑞斯夫人帮助她。她执意要求参与任务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个神枪手,而不是流言中那种靠跪在长官办公桌下面获得晋升的年轻女人。
莉莎·霍克艾中尉和她的上校之间存在浪漫关系的可能性为零。
她只是在学习如何假装。
“罗伊说他教过你跳舞,”瓦涅莎继续说道,“需要帮你回忆一下吗?还有,伊丽莎白说话的口吻可不是你现在这样。”
“什么?”
瓦涅莎拉着她坐进扶手椅,自己蹲下,仰视着她,手指滑过她从裙摆侧边开衩露出的大腿。“来吧莉兹,试着和我交往。”
莉莎更加茫然了。“我必须说点什么?”
“跟着我: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
“注意咬字。两个人。是这样的。”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
酒吧女招待又向她笑了:“亲爱的,这可差得很远。罗伊真体贴,没把你直接丢进宴会。”
莉莎紧张地握住椅子扶手。“我要直接出现在那儿?”
“伊丽莎白需要更多练习。军部最近有个慈善联谊会,你可以在观察中学习。相信我,那不会很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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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儿,我能不能搭你的车?”
罗伊·马斯坦古将深色的外套对折,搭在手肘上,再拿起新邮寄到的炼金术杂志,准备离开办公室享受他的周末。“哈勃克?”
“市政厅。你没注意到今晚有个联谊会吗?”
“我准备了更有益的方式度过这个晚上。”
“来吧,我需要你。”
“他们会缠着我要捐款。”
“那就为伤残军人做点贡献。”
罗伊叹了口气。他知道哈勃克将要说什么了。少尉坏笑着走到他身旁,揽住他的肩膀。
“香槟,馅饼,说不定还能认识几位美女。”
“你让我做你的僚机。”罗伊冷漠地说。
“这是互相的。”
“等着后悔吧,哈勃克。”
一个钟头后,罗伊应付完请求募捐的女学生们,拿着两杯酒回到哈勃克身边坐下。
礼堂天花板上挂着深绿色的,装饰有银龙的布幔。立柱后面是玻璃穹顶笼罩着的冬季花园。罗伊心不在焉地看着那些蓬勃生长的热带绿植和之间的大理石雕像。
“首都可真豪华。”哈勃克喝着罗伊高价换来的杜松子酒。
“我想念东城。”他同样喝了口酒,挑剔地觉得不如克瑞斯柜台里的好。少尉把一小碟奶酪和土豆推到两人之间。
“因为东城的美女更多?”
罗伊瞥了一眼他的下属。他又近乎强迫性地开始思索那个潜入计划。亚美斯多利斯与阿埃鲁戈的关系算不上很融洽,在那晚会上他不能引起任何事端,又要尽可能抓住中将的把柄。
他想到拜托克瑞斯夫人去定做的三件套西装,想到下周他必须为菲利准备通信路线找到合理的借口,想到女孩们和普莱达为他收集到的关于卡文迪什中将的种种情报,庄园的地图,下水管道,交通时刻表,可供炼金术使用的转化来源。他还要为哈勃克确定一个支援的点位,还要设计不同情况下的撤退路线。
哈勃克吹了声口哨。“你得看看那个穿红裙子的。”
罗伊心烦意乱地扫视着礼堂,发现了哈勃克所说的女人。“怎么了?”
“她看起来还不错。”
深色头发,深色眼珠,高挑,热情。“你喜欢这个类型?”
“我不知道我居然还有什么偏好的类型。”
罗伊笑了一下。“接着选,我很快会帮你弄明白。”
哈勃克立刻接受了这个幼稚的游戏。“后面,摆果冻的桌子那边。”
又是深色头发,蓝眼睛,皮肤苍白,帽子上别着一根鸵鸟毛。“别费劲找她搭讪了,这是个贵族小姐。”
“真的?这也能看出来?”
“生存技能。我是在中央市的酒吧长大的。”
“你好像对她不感兴趣。”
“我宁愿选她的女伴。”
“金发的那个?”
金发,打着纤细的波浪卷,身材娇小,有点儿拘谨。
哈勃克发出低笑:“再选一个?我也再选一个。”
他们如此玩了三轮。罗伊要来新的酒,口渴地喝掉。“我有答案了。”
“什么?”
“深色头发,身材要好,”他笑着看向哈勃克,“尤其是胸部。”
哈勃克放下酒杯,咳嗽了好一会儿。
“行吧,你抓到我了。你觉得我去找哪个希望比较大?”
他重新望向大厅,有点恍惚:有一位长得极其像莉莎·霍克艾的淑女。她站在花园前面,正和某个留着胡子的军官说话。
少尉故意用手肘推了推他。“头儿,走神了?”
罗伊没理他,又拿了杯酒。哈勃克沿着他的视线看去,恍然大悟道:“你喜欢金发。”
“可惜是卷的。”
“你喜欢霍克艾——那样的金发。”哈勃克在他的瞪视中毫无歉意地把句子补完。
他站起身,整理着制服。“比起跟你斗嘴,我要去试试运气了。”
“哎呀,这就要去找她?你平时是怎么做到和霍克艾待在同一间办公室但却无动于衷的?”
罗伊丢下哈勃克,大步穿过市政厅的礼堂。走到一半,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女人不是像莉莎·霍克艾。她就是莉莎·霍克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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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莎想要逃跑,却只是僵在原地,眼睁睁地望着长官迎面向她走来。
“东方司令部的校官,罗伊·马斯坦古。我该怎么称呼您?”
“伊丽莎白。”
上校微笑着点点头,向她递来一杯酒。她费劲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罗伊难道没有认出她来?
“刚刚那位先生,您认识他?”
“不认识。”莉莎下意识地转身,试图从人群中找回那个军官。
“像您这样漂亮的小姐,要小心主动搭讪的男人们。”
“也包括您自己?”
上校又笑了。“我觉得我们好像认识很久了。”
他向前倾身,跟她碰杯。莉莎闻到他身上可疑的酒气。
“上校,您喝醉了?”
“叫我罗伊。这里的酒很糟糕,不是吗?”
莉莎·霍克艾在前所未有的困惑中,犹疑地选择了“上校喝醉了”这个解释。
“这可不是用来喝酒的地方,人们只是在做善事。”
“我是被一个浅薄的下属拖来行善的,他满脑子只有喝酒和交际。不过,能认识你,今天似乎是我的幸运日。”
莉莎微微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作为莉莎·霍克艾中尉,她可以说明这是为了任务而练习,她可以询问上校是否需要她护送他回家,她还可以略带指责地监督他是否完成了所有文书工作才来到这里休闲。而作为伊丽莎白,她只感到贫乏,贫乏得绝望。
“你把头发烫卷了?”
她差点从他身边弹开。罗伊轻轻发出嘘声,短暂地握住她的手指。
“我只是想说原本也很可爱,没想吓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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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特?杰奎琳?”
“确认安全,可以进入了。”
罗伊摘掉耳机,再次确认打火机和备用手套所在的位置,最后把怀表链从马甲口袋斜挂到纽扣上。他正准备伸手打开车门,却奇怪地发现莉莎·霍克艾中尉在副驾驶座位上挣扎。
“怎么了?”
“它松开了,”莉莎尴尬地答道,“手枪一直在往下掉,它比我想象的更没用。”
“让我看一眼?”
莉莎叹了口气,拨开裙摆,向他展示大腿上的枪套和绑带。枪是那把勃朗宁半自动,共有七发子弹。绑带是某种织物,由于重力和拉扯已经部分断裂了。
“应该能用炼金术修好它,但绝对不是我擅长的部分。”
“试试吧,我不能空着手进去。”
“我必须量一下长度。”
罗伊从西装口袋里掏出粉笔,在绑带有限的面积里画了个简单的图案。微光闪过,它交织成圆环,重新束在莉莎的大腿上。
他怀疑地注视着自己的成果。“太紧了?”
“我宁可它紧一点儿。”莉莎咬着牙说,一边重新调整吊袜带金属片的位置,露出了之前被压迫而形成的红痕。
视线胶着在那片红痕上,罗伊感觉大脑短暂地陷入了空白:虽然场景毫无旖旎的意味,莉莎依然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好想亲吻她,以另一种方式将手伸进她的裙摆开衩,抚摸她的大腿。他宁愿放弃这无聊的晚宴,尽管他花了几乎整整一个月时间才将它安排妥当。
掉落在后座的耳机发出模糊的声音。
“我们该走了,先生。”
罗伊钻出轿车,绕到另一边,为他的女伴打开车门。莉莎挽着他的手臂,同他一道走进卡文迪什的府邸。
“有人在负责安保,往前二十米有两人,楼梯尽头的平台也有两人。都是军人?”
罗伊装作不在意地扫了一眼。“中将的家丁,我觉得会有炼金术师,小心点。”
他们走进会客厅。它看起来像是博物馆的某个房间,摆放有三列玻璃镶嵌的陈列柜,里面是盔甲,机械铠部件或是人体解剖的模型。
卡文迪什家族因制作机械义体而富有。在亚美斯多利斯,乃至放眼整个大陆,这都是一门尖端而神秘的技术。为病人安装机械铠需要机械工程师,更需要外科医生精巧地连接残肢处的神经。对于发明者的要求则更高。很容易理解卡文迪什庄园会就此对客人们极尽炫耀。
罗伊开始扮演他平民绅士的伪装身份,从别的客人嘴里套话。大概又过去半个钟头,天完全黑了,宾客才全数到齐。
随着沉闷的机簧声响,会客厅正中间的那排陈列柜忽然连同地板开始下沉。离得太近的客人们纷纷后退。重新升起的是一整块琥珀色的平台。平台上站着一个充分接受了机械铠改造的人。更确切地说,很难看出其中还残留有多少人类的部分。
仅仅是具有人形的机械。
一时间,罗伊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假设:电动机器;从生物的神经系统捕获电脉冲;以炼金术的方式将灵魂附着在无机物上。
他严重低估了潜入卡文迪什庄园的危险程度:这座建筑物是个巨大的机械装置。
不知何处传来了人声:“朋友们,欢迎来到舞厅。”
新的机簧声响。他们四周的墙壁诡异地滑动,折叠,或旋转。两侧的陈列柜连同背后的油画瞬间消失,房间成倍地扩大,出现了食物,酒水,还有一个乐池。人形机械们坐在钢琴前,或是拿着大提琴,小提琴,单簧管,组成了乐队。
它们开始演奏舞曲。
罗伊深吸一口气,向莉莎·霍克艾交换眼神。他的副官极度惊讶,但没有被吓倒。这当然是由于她信任着他。
他伸手邀请她走向舞厅中央,自然而然地靠近她的脸。“我开始觉得中央司令部急着除掉我。”
“您听起来很轻松。”
“我们尽力而为,不对劲就撤退。”
“好消息是,阿埃鲁戈人始终和我们在一块儿。”
“你在盯着他们?”
“观察是我的长处。”
“伊丽莎白,你对我真好。”
莉莎轻轻地笑了。“有什么想法?”
“按照情报,阿埃鲁戈人交易的时间就是今晚。我很相信,鉴于这些迷人的房间在必要时可以变得足够隐蔽。我在猜测他们究竟打算交易什么。”
“武器?”
“一种直觉,与那种人形机械有关。”
“怎么说?”
“它们的驱动力来自哪里?阿埃鲁戈的医学研究传统悠久,解剖学尤其闻名,卡文迪什又痴狂于机械铠,他们绝对聊得来。”
“这与军部的关系是?”
“如果人形机械只听命于卡文迪什将军,会变成大麻烦。”
莉莎不禁皱眉。罗伊避开女伴走错的舞步,引导她找回节拍。
“我不理解,中央指派您调查,应当与炼金术有关才对?”
“别的军官可不想得罪中将,而我别无选择。我并不了解生体炼成,只好猜测了。他们可能是将生物体的灵魂固定在机械体上。”
“通过炼金术?”
“通过某种禁忌的炼金术,与真理交易。”罗伊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既然深入虎穴,我想尽可能地证明这个猜想。卡文迪什们都没露面,庄园里肯定有更多关于机械铠的情报。趁大家在这儿玩乐,我要去散个步。”
“先生,这很危险。”
“我不打算陷入危险,只是不小心在豪宅中迷路了。”
莉莎握紧他的手。“好吧,我们怎么离开?”
“你留下。”
“什么?”
“你得继续盯着阿埃鲁戈人。”
她质疑地看向他。“分开行动不是个好主意。”
“两个人就很难用迷路的借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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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尽量接近那群阿埃鲁戈人,莉莎·霍克艾拿起今晚的第三份蛋糕。
不时有同龄的女性前来与她交际,她越来越熟练地递出准备好的名片和说辞:她的父亲是外科医生,也是机械铠专家,她的丈夫负责维系客户,而她自己则更关心残疾的小狗。小动物的机械义体并不复杂,只需要一点钱便能改善它们的生活,她正在筹备基金会宣传这项事业,欢迎好心人的慷慨。
这既符合伊丽莎白的贵族小姐身份,又能避免对话进展到令她尴尬的地步。罗伊在编故事上真有天赋。
她不安地转动着无名指上的假婚戒。罗伊还没有回来。
他们应该约定一个时间的。
“我能请您跳舞吗?”
莉莎看向对方。蓝色眼睛,浅茶色头发的年轻人,军常服,伊修巴尔的勋章。
“很抱歉,我丈夫不喜欢我跟别人跳舞。”
“他是个粗鲁的胆小鬼,”军官四下张望,“他今晚也在这儿?”
“他——”如果她不用扮演伊丽莎白,早就掏枪指着这家伙了。
脚下忽然传来一阵明显的震动,好像发生了爆炸。有女人吓得尖叫。
这动静对于莉莎来说倒是极为熟悉,却加剧了她的不安:罗伊正在地下做什么,不得不引发爆炸?
那个去过伊修巴尔的军官看见她苍白的脸庞,扫兴地走开了。莉莎再次隔着裙摆确认手枪,准备违背命令做出行动。
就在这时,那群阿埃鲁戈人离开了舞厅。
莉莎立刻跟上他们,借口说要去洗手间。她走向侍者指引的方向,暗自记下对方的方向和距离。
狙击手生涯锻炼了她优异的空间感。她绕到几乎无人的二楼,一边往回走,一边聆听着人群的声响。
接近了,几乎就在正上方。
莉莎试着推开房间门。运气不错,没上锁。她拔出枪,谨慎地找寻掩体,检查整个房间,确认不存在威胁。
很暗,但对于她的视力不构成问题。她看向窗外。或许可以从那里听到更多声音。
莉莎从帽子里找到菲利准备好的微型录音机,正要移动到窗边,那扇窗消失了。她进来的房门也消失了。
房间对面的墙壁在机簧声响中不断向她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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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条有价值的信息:墙壁是由于其内部的机械结构而移动的,肉眼无法看见,但借助炼金术就能感知到气压在如何流动。
第二条有价值的信息:人形机械没有视觉,但有某种感觉。巧妙地加热空气就足以迷惑它们。
罗伊气喘吁吁地坐下,解开领带,扭曲地只使用右手包扎左臂的伤口。这是他与第一个人形机械交手时所付的学费。
伤口比他感觉到的更深。再见面的时候,莉莎·霍克艾中尉绝对会冲他咆哮。
他短暂地哀悼了新定做的西装,接着掏出粉笔,在地板上打草稿,逐一排列探索过的区域。
沿着扶梯向下的水泥房间,这是地下一层。房间电梯般地移动,变为大理石地面,这是地下二层。向左转弯,遭遇第一个人形机械。他在奔跑的时候没转弯,所以是直接穿过那个很像实验室的大房间,进入了图书馆。在这里再次向左转弯。又是人形机械,他学会怎么应对了。然后是差点把他挤扁的房间,他炸掉了墙壁里的连动杆。
如此说来,此处位于中将家花园的正下方,十米深。
莉莎不在,他估计的距离恐怕不太准确,但中将的私人领地大致也就到此为止。建筑物的核心往往会设计在正中间。他应该往回走一点。
普莱达的地图也太不可靠了。
现在还不是抱怨的时候。
火焰对那些人形机械没用。温度不够高?不对,他肯定没对准真正重要的部分。没有发条,也不发热,它究竟是如何活动的?
灵魂?那必然会留下有机物的附着:血痕。这很容易烧掉,甚至很容易被抹除。
所以它不会在表面,而是内部。他应该烧灼机械体的内部。
炼金术师收起粉笔,碰了碰内侧口袋里他随手顺走的一些文件,站了起来。他谨慎地选择方向,路过成排的生物标本,金属矿石和机械铠。
“客人,这是私人区域。”
“卡文迪什将军,我们得聊聊。”
“我不是将军。”
“我看到你的研究了,不用否认了。”罗伊加快脚步,努力辨别声音的来源。他熟悉气体,是最难以被迷惑的那一类炼金术师。
“白痴军犬,他们给你块骨头,你就跟着跑。”
罗伊停下来,用炼金术撬锁。血不断滴落到地板上。
门打开了,他向地面扑倒,随即引发了爆炸。
“小子,你是暴力狂吗!”
“机械里很多油脂,烧起来过于方便。”
他看向还在挪动的人形机械,再次按动打火机。机械躯干位置的金属球随之破裂,在火焰中变黑,露出失去生机的空洞。
“你为我准备了六个机械体,真够隆重的。”罗伊靠向墙壁,尽量保存体力。他的视线越过房间中央的机械残骸,落到了那人身上。
将军同样看着他。“你在杀人。”
很难根据外表辨认卡文迪什中将的年龄:他的四肢都经过了机械改造,甚至戴着金属面具。罗伊记得资料上说,将军为了使用机械铠,主动放弃了一部分肉身。
刚刚的爆炸肯定损坏了腿部的机械铠,因此他无法从沙发里站起来。
“我杀过人,但今天还没有。”
“你有,伊修瓦尔的英雄。”
罗伊笑了出来。“说说看。”
“那些人是最优秀的军人,他们不幸失去肢体,瘫痪,甚至只剩下眼球能够转动。我为他们骄傲的灵魂赋予了高于血肉的崭新身躯,而你杀了他们。”
“等等,”罗伊重新看向卡文迪什,感到指尖发冷,“真的是灵魂,你是炼金术师?”
“我说过,我不是将军。”
接手走私案数月之后,罗伊完全可以背诵出中将的生平:贵族公学,士官学校,战争,刺杀,又是战争……
确实有个疑点。
他怀疑过炼金术。家谱很长的贵族家庭习惯于培养和招募炼金术师。今晚之前,罗伊担心的也是炼金术师。他猜对了,但没全对。机械制造的其他麻烦导致他陷入了被动。
“我们用炼金术师的方式交流吧,我做出了理解,走到这里,应该有相应的奖励。”
贝特霍尔德·霍克艾就是如此教导他的:知识无法被灌输到脑子里,理解是第一步,是交换的条件。
那个优雅但不再年轻的声音重新响起。
“他是我哥哥,卡文迪什预定的家主。他从小被寄予厚望,也总是表现完美。我呢,没人在意我,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炼金术总是优待我们这种人。直到他被刺。”
罗伊如梦初醒:“他死了,你是顶替者。”
“反应真快。再年轻些,我会喜欢你这样的炼金术学徒。”
“你的研究让我恶心。”
“焰之炼金术师,你的研究难道很美好?”
罗伊闭上眼睛,压抑着怒火。
“炼金术的常识,灵魂是没办法与肉体彻底剥离的,肉体总是倾向于融合如初。抽取一个活人的灵魂,他原来的肉体除非额外有能量供养,只会更快腐烂。”
“我为他们找到了更可靠的凭依。”
“那世界上就不会有死人了!”罗伊厉声道。
中将疯癫地大笑:“你一无所知。”
“你试过,该死的,你在他死的时候试过。”
沙发上的老人忽然平静下来。两个炼金术师沉默地对峙着。
“毒素从伤口不断扩散,那些庸医只会动刀。他们一点点切掉他的身体,他和我说他受够了。”
老人发出一声可怕的怪笑,往下说道:“我帮他分离了灵魂,固定在我们家族特别制作的机械体上。后来,他们把腐肉下葬了。”
“他死了,但对外的说法是,他康复了,你们整个家族都需要他继续存在,”罗伊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那是你,从那之后一直是你。你为此切掉了一条腿。”
“他没死,那个机械体仍有行为。”
“你就是将军,军部后来的任命书是颁发给你本人的。”
“那是他的人生,”卡文迪什中将身体后倾,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我更乐意研究炼金术。”
“所以你招募伤残军人充当实验材料,制作了那些人形机械?”
“蠕虫有数百个神经元,就足以生存,人类体内则有亿万个神经元,它们彼此链接,形成回路,形成了情感和智慧。如此复杂的造物消失是极大的浪费,你不觉得吗?”
“你将他们的灵魂刻印在金属上,可肉体终将消亡,被机械体保留下来的只是,”罗伊竭力寻找着措辞,“神经链接。我和它们战斗过,比蠕虫高明,但也有限。我不认为那属于人类。”
“我也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老人摊开手,看着自己的机械铠,“我亲自尝试活在机械中的感觉。问题在于,机械总是不够复杂。”
“你与阿埃鲁戈人交易了什么?灵魂?”
“我们很快就会见到。”卡文迪什中将轻蔑地向他扬起下巴。
罗伊将被血浸透而滑落的领带重新缠在手臂上。按照时间,交易肯定已经开始了。莉莎可不会被命令留在舞厅里。该死的,他只为她准备了七发子弹。
“罗伊·马斯坦古,”将军念出他的名字,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奇异的金属,“你的确有优异的理解力,我欣赏你。真相很危险,请妥善保管。”
“我把你当作一个有尊严的炼金术师。”罗伊轻声说。
瘫坐在沙发中的卡文迪什中将伸出另一只机械臂,摘掉了他的金属面具,那下面不是一张人脸,而是机械。眼眶位置的空洞中有亮光。罗伊从心底感到寒意。
“命不久矣,或者永生,我坦然接受任何一种结局。”
罗伊向沙发走去,伸出没受伤的手。那片金属忽然变成尖锐的锥形,刺入了他的胸腔。
他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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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急之下,莉莎拉开衣橱门,钻了进去。
墙壁残酷地挤压着剩余的空间。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枪。手枪子弹根本不足以击穿砖墙,但如果只是木板,或者石膏板,还有一线机会。
最优先的任务是收集情报,开枪会暴露她自己。
莉莎·霍克艾以只有狙击手具备的忍耐等待着。衣橱忽然抖动了一下,嵌入了它身后的墙壁。
这座府邸之中的家具也可以变形。
另一面墙与柜门完全合拢。莉莎忽然有种下坠感:容她藏身的墙壁正在下降。衣橱内侧传来机械装置互相啮合的声响。
“又来了,这房子总是出问题。”
莉莎紧咬嘴唇。透过柜门的木制百叶,她重新看见了那群穿着斗篷的阿埃鲁戈人。刚刚在用亚美斯多利斯的语言说话的,则是卡文迪什家年轻的继承人。原本的计划中,罗伊打算和这家伙攀谈。
人们并没有继续关心莉莎所在的墙壁,而是看向房间另一侧。
床上躺着一个老人,他四肢残缺,左腿和两只手臂完全被截肢,右腿也只剩下残肢。莉莎确信这就是卡文迪什中将本人:他疯狂地切割自己以便安装机械铠的举动人尽皆知。他好像昏迷了,有些机器在帮助他维生。
“我们的工作完成了,”一个懂亚美斯多利斯语言的阿埃鲁戈人自豪地宣布道,“只要机器不停运转,卡文迪什先生就能够继续呼吸,心跳。您最好尽量维持这个房间的状态,比如湿度和温度。”
“他仍然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阿埃鲁戈人注视着床榻上的病人而不是年轻人。“他当然活着,我们会尽量延长维持的时间。在炼金术的帮助下——”
“你们的记录是多久?”
“一个月,先生。”
“如果不使用这些机器,他能维持多久?”
“那会非常快,几分钟。”
年轻人叹了口气:“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阿埃鲁戈人经佣人的引导离开了房间。莉莎在衣橱内部有限的空间里反复转换视野,确认房间里只剩下年轻人和那个病人。
菲利的精巧发明录下了所有对话,莉莎得到了宝贵的证据,却极其不解:卡文迪什将军与阿埃鲁戈人走私的,只是在生命尽头用来维持生存的医疗机器?军部值得为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大动干戈?
与阿姆斯特朗家族相似,卡文迪什家族是富裕的贵族世家。无论怎么安排因此空缺的将军职位,大总统都不可能无视他们的势力。
莉莎放弃了继续思考。她不关心中央司令部,只为上校工作。任务结束了,她只需要想个办法偷偷离开。
枯坐在床边的年轻人忽然站起身,拔掉了机器与老人之间的连线。在机器尖锐的警报声中,年轻人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一个年轻女人忽然推开房门,冲到床边,来回摇晃着年轻人。“你在做什么?”
“爷爷已经死了!”年轻人大叫,“你不明白?姐姐,你同样上过医学院,他没救了,身体会腐烂的!”
“你在谋杀他——”
“我拒绝延长这个过程,”年轻人甩开那个他称之为姐姐的女人,后退了半步,“他害怕死亡,害怕痛苦,仅此而已,可人终有一死。”
年长点的卡文迪什忽然掏出了一把精致的小手枪,颤抖着指向她的手足。“不,你不配继承他的一切。”
年轻人盯着她,忽然扑了过去。两人摔倒在地板上,扭打起来。那把袖珍手枪滑到远处。
莉莎跃出衣橱门,踩住那把手枪。她拿枪的手要稳定得多。
“趴下!把手放在头上!”
那对姐弟同时看向她。
“霍克艾中尉。你们因涉嫌走私被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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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伊·马斯坦古看向窗外的黑夜,小心翼翼地喘着气,尽量不牵扯到胸腔侧面的伤口。那没让他流很多血,但有点让他呼吸困难。也许伤到肺叶了。
他重新看向书桌边的拉杆。通过这根拉杆可以控制这个房间的升降,原理与电梯差不多。他猜对了,顺利地从地下二层回到了地面之上。
罗伊用手指蘸取自己的血,画出炼成阵,将尖刺多余的部分切掉。他最好到了医院再把剩下的金属拔出来。
他咬着牙直起身体,僵硬地走到书房门前。外面是一条走廊,似乎通往会客厅。他听见很多人的声音。他花了很久才走到走廊尽头。
客人们正在离开。罗伊靠在墙上,感到又冷又困。但任务还没有结束。他费力地将西装外套脱掉一半,遮住受伤的左手和左肋。真幸运,他看起来勉强还算整洁。
“对不起,请问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舞会忽然就结束了。天呐,您怎么了?”
“没什么,走廊太暗,我摔倒了。”
那位年轻的贵族小姐怀疑地看了他一会儿,快速走开了。
从后面传来军靴的声音。“确认!”
罗伊都不用扭头去看。“哈勃克?”
“上校?霍克艾!上校在这儿!”
几乎是瞬间,罗伊的意志力完全消失了。他沿着墙壁滑坐到地板上。接着,一双手抱住了他。
莉莎·霍克艾中尉仍然穿着那件伪装成伊丽莎白的连衣裙。她困惑地想要解开他的西装。
“嘶,别动——”
“您怎么了?”
“你还好吗?”
她笑了一声,深褐色的眼睛闪动着光点。“我没事。您受伤了?您在地下室干什么了?”
“我好像在哪儿弄丢了戒指。”
“戒指?”
“我们的婚戒。”
莉莎叹了口气。“您得去医院,马上就好,我让普莱达把车开过来。”
“那是铂金的,天哪,”罗伊发出呻吟,“克瑞斯会杀了我。”
她摸索着他的脸:“那只是道具,您买了真的?”
他没回答,而是困倦地闭上了眼睛。莉莎抬起他没受伤的右臂,试着扶他起来。
“上校,别睡着好吗?您好沉,请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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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棕色的小纸包落在被单上。
马斯·休斯把访客椅摆放到喜欢的位置,坐了下来。“是亚力克斯·阿姆斯特朗少校找到的,感谢他吧。”
罗伊·马斯坦古将纸包撕开。那枚铂金戒指落进他的手心。阿姆斯特朗贴心地清洗过,血迹不见了,戒指光亮如新。他发出满意的叹息。休斯笑眯眯地看着他。
“这么说,你终于行动起来了。婚礼在什么时候?我得安排时间表了,先告诉你,格蕾西娅的预产期在——”
“这只是道具。”
“对不起?”
“为了混进卡文迪什的晚宴,我和中尉假扮了一对医生夫妻。这是必要的伪装道具。”
休斯向前倾身,夺过戒指,对着光仔细观察戒圈内侧的刻印。“你在中央市最好的首饰店买了对戒指,花了至少两个月的薪水,没用来求婚,只是为了工作?”
“它们符合那对医生夫妻的形象。”
“自我感动毫无意义,罗伊。”
“伪装成功的秘诀在于,千万别省略真实的部分。”
休斯小心地把戒指放到病房的床头柜上。“说起卡文迪什,我帮你打听了。大总统对调查结果表示满意,你过关了,你们随时可以回东城去。不过,报告全部要重写。”
罗伊忽然感到左肋的刺伤一阵隐痛。“重写报告?”
“事件最后定性为中将的过错,简单的医疗问题。他死了事情就好办多了。另外,官方不认可身份有误,请把关于炼金术的部分删除。”
“他利用伤残军人制作机械体的事情也一笔勾销了?”
“他们出示了相关的合同,找不到任何问题。别纠缠这件事了,罗伊,小心把你自己绕进去。”
罗伊明白休斯是为了他着想,便放弃了继续争论。他略微暴躁地捋着额前的头发。
“新家主呢?”
“小卡文迪什对机械铠不是特别感兴趣。他准备拆分公司的股份,你要看报纸吗?”
罗伊盯着洁白的被单,有点失落。“忙了这么久,除了住进医院什么都没做成。”
“莉莎有没有凶你?”
罗伊恶狠狠地看着在中央司令部任职的好友。“别故意显得你和她好像有多么亲密。”
“真不知道你在等待什么。好了,公事说了,私事也说了,我要去陪我亲爱的格蕾西娅做检查了,回见。”
“帮我向格蕾西娅问好。”
“病好之后,来我家吃苹果派吧。”
休斯刚离开,另一个身影就钻进了病房。
“上校,您现在方便吗?”
“中尉?”
莉莎·霍克艾没穿制服,但怀抱着军部深色的马尼拉文件夹。
“打扰了,菲利说这些账目必须在离开前完成。”
罗伊从她手里接过笔,完成了签名。“你们这就准备回东城去?”
“菲利和普莱达先走一步,他们要参加秋季的技能考核。”
“你呢?”
“您出院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莉莎坦率地说,“我无法放心。”
“给你添麻烦了,休斯刚刚告诉我,报告又要重写。”
莉莎露出困惑的表情。“重写?”
“中央想尽量淡化这次的事件。”
她垂下脑袋,将飘落的碎发梳理到耳后。“好的,我会尽快完成。”
“等待正式驳回的指示吧,最近就休息一下。”
“上校,我可以问您一些问题吗?”
“请?”
“我们在利塞布尔见到的兄弟俩,那个弟弟也是将灵魂附着在盔甲上了,是吗?”
“我认为是那样。”
“他仍然活着?”
罗伊沉吟了一会儿:“我想是的。那个弟弟年纪很小,但他的盔甲与卡文迪什庄园的人形机械相比,完全不是一个级别。按照他们的说法,弟弟的身体作为人体炼成的代价,被真理夺走了,那么,应该也被真理看管着吧。这同滞留在这个世界里的肉体应当有所不同。”
“您是说,卡文迪什中将的情况?”
“我不知道将军是出于什么原因做出了分离自己灵魂的决定,我怀疑他是不是得了重病,可他看起来确实深思熟虑。唉,没有病理报告,我们也无从判断了。军部大概认为,以我的等级,还不配知道真相吧。”
“他最后是想杀掉您?”
罗伊感到沉重:“是的。他说了一些实话,因此不希望我离开那里。我认为前者是由于我炼金术师的身份,后者是由于我军部走狗的身份。”
“将军并不相信军部?”
“他和军部都有对我隐瞒的事。”信息太少了,罗伊没办法把碎片拼凑到一起。悲剧确实可以方便地解释为一个垂死的老人畏惧去死。
死亡,真的有那么可怕?
他看向掌心,回忆着他以为老人要交给他,最终却没能握住的事物。他想得知真相的自大。他用血肉之躯面对机械铠的愚蠢。
“人类真贪婪,如此脆弱的肉体,却愿望着永恒。”
莉莎注视着他的眼睛:“上校,肉体很脆弱,请您爱惜。”
他自嘲地笑了:“抱歉,说了很多你不喜欢的炼金术。”
“是我要问的。”
“这次多亏了你的录音,布拉德雷对结果很满意。”
“只是碰巧。您做了那么多,却连写在内部报告里都不被准许,这不公平。”
“那就为你自己多写点好话吧。”
“分头行动很不可取,您以为呢?”
“你是对的,”罗伊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中尉,我让你陷入险境了,我准备不足,轻视了将军。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我很高兴您能信任我。我可以派上用场,对不对?”
罗伊笑了。“我绝对信任你。我也很喜欢伊丽莎白。顺带一说,戒指失而复得,告诉伊丽莎白别生气。”
他拿起戒指向莉莎炫耀。她温柔地报以微笑。不穿制服的时候,她看起来就像是中央市大学里某个普通的女孩。
他以一种不可原谅的方式毁掉了她的幸福。
她站起身。“请您把衣服给我,我会去克瑞斯夫人那儿。”
罗伊虚弱地倒进靠枕。“克瑞斯……”
“她担心你,她,”莉莎欲言又止,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她很爱你。”
“我下周就能回家了。”
她点点头,拿上装有衣物的波士顿包和那只文件夹。
“对了,休斯邀请我们去他家里做客。让瓦涅莎陪你去逛街吧,买条那天可以穿的裙子。”
“为了伊丽莎白?”
“关于伊丽莎白,我给了克瑞斯夫人一笔经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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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的公寓楼。
莉莎拿着包裹,用肩膀推开公寓的房门。这包裹今天早晨忽然出现在她位于东方司令部的办公桌上,没有下款,只写着“给伊丽莎白”这么简单的一行字。
撕掉防潮纸,纸盒露出了属于某家马具店的标记。她继续打开,看见一只崭新的枪套,与之相连的还有绑带和别的皮带。
她把它整个拿起来,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为一把半自动勃朗宁定做的枪套,放置她的转轮手枪应该也没问题。它皮革柔软,光泽美丽,比军队配发的皮具高级很多。
绑带用来环绕着大腿。更合理的设计是,另外有附件可以固定在胯骨以上的部分。就算手枪很沉,枪套也能牢牢固定在大腿上,而且不会因为动作而扭转位置。
盒子底部还有一张卡片。同样没有下款。
伊丽莎白,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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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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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文迪什庄园的设计参考了游戏《Dishonored》中的Clockwork Mans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