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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 Warning:
Category:
Fandom:
Relationship:
Characters: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eries:
Part 1 of 【鬼吹灯】千秋
Stats:
Published:
2019-08-05
Completed:
2023-10-26
Words:
168,124
Chapters:
43/43
Comments:
4
Kudos:
32
Bookmarks:
4
Hits:
1,192

【鬼吹灯】千秋

Chapter 16: 圆光

Chapter Text

说出口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没有能收回来的道理。封师古并起三指朝天立誓:“全凭真言做主。”哪里再敢提什么憋金咒、什么手下留情。

但这人轻浮惯了,想令他不油嘴滑舌是万万不可能的,顶多今天改、明日再犯,能忍过十二个时辰都算老天有眼。

鹧鸪哨也不同他多在闲事上歪缠,把自己身上的匕首留给封师古,提着那苗女的刀就要出门。封师古叫住他:“不等停了雨再去?”

鹧鸪哨摇摇头:“雨停了会有人出屋,省得我满山去追。”就顶着漫天的雨出了神堂。

封师古看鹧鸪哨的身影远远消失在雨幕里,雷声紧跟着闪电,一个接一个砸在山头上,轰隆隆往下滚。他将那苗女双手松开,苗女并不言语,也不在乎自己两手得了自由,只侧坐在神像脚下,静静地看着外头,时不时垂下泪来。

封师古没心思理她对于家人的哀悼,就算想递些体己话儿,自己也不懂苗语,等于鸡同鸭讲。就靠坐在神堂里的立柱边上,叫那小孩儿过来些,用匕首的刀鞘替他冰一冰生烫的脸颊。这孩子奄奄地十分没有精神,躺靠在封师古腿上,呼吸十分灼热。但他这样老老实实,反而令封师古省心,若是个精神百倍、活蹦乱跳的小崽子,兴许早被封家主丢出去淋雨了。

封师古同鹧鸪哨从夜郎王墓中闯到现在,吃倒吃了顿饱的,但将近两日没有睡觉,脑袋里总有些昏沉,尤其雨声淅淅沥沥,最催人困。他数着屋檐上落下的雨珠,一会儿想:鹧鸪哨也没有睡,会不会杀人时失手伤了自己?一会儿又想:就算他失手,也只会把别人杀得更狠,断没有伤到自己的道理。这样胡思乱想,眼珠四处乱转,一会看看墙边熄灭的火烛,一会看看神像前供奉的食物,都是些鸡鸭、鲜果,还摆着个黑漆漆的盒子,不知里面装了什么。瞧着瞧着,眼皮竟慢慢沉下去。

原本村寨中弥漫着酒香,飘得满山都是。封师古和鹧鸪哨都是吃倒斗这碗饭的,五感十分敏锐,但受影响也极大,自从进了苗寨,只觉胸腔里都是酒气,几乎要闻得醉了。此时一场天雨下来,将那股浓雾逐散,酒气也渐渐随着雨水溃散消弭,四散流入溪水湖泊之中,不知要醉了几条小鱼、几只小虾。

空气中的酒味儿被水腥气取代,只令人五感通明,连肺腑都清澈不少。封师古强撑起眼皮去看,只见苗女倚靠在祭台脚下,脑袋枕着一角神像身上披着的布料,早已沉沉睡去。那孩子躺在自己腿上,呼吸也慢慢平缓。他想,我睡一下,只睡一下,应当不碍什么事;但就在他将要闭上眼睛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一种奇怪的气味。

不是酒,也不是水。

是野兽的腥臊气。

封师古背后骤然一凛,想起鹧鸪哨还没回来的时候,他在神堂门口看见的一串脚印。不大,不像是贵州山中传闻的老虎、豹子,但起码也类犬了,并且只见进来的足印,不见出去的,难不成那畜生还潜在神堂某个角落,任凭来人进进出出,硬是忍着不被惊吓,就为了等人睡着么?

封师古越想越是心惊,双眼忙闭合在一起,手里握紧鹧鸪哨给他的匕首,慢慢放缓呼吸,不叫眼皮颤动,防止被察觉自己并未沉睡。等了半晌,被那小孩儿靠着的腿都有些麻了,这才听见布料“窸窸窣窣”“窸窸窣窣”一阵乱响。开始他以为是那苗女起身,但仔细辨认方位,才听出这声音传自神像身后。

有什么东西从神像的披挂里钻出来,肉垫踩在石砖上,哒哒,哒哒哒,脚步声隐藏在细密的雨声里。封师古屏息凝神,只觉脚步骤停,刚在疑惑,就觉脸颊一热,阵阵热气“呼赫”“呼赫”,极细微地喷在耳边。

他背后寒毛都要炸了,差点没忍住直接出手。但这畜生似乎没想要封师古性命,只用鼻尖四处闻嗅,看他是否入睡。

封师古不知这畜生想做什么,本强忍着不欲起身,却只觉腿上重量渐渐减轻,耳中传来“啊”、“啊”,又低又哑的喊声。

封师古不喜欢小孩,却不代表要看着孩子在自己面前被个畜生害死,事已至此也不再忍耐,猛地睁开双眼,只见一只类犬大的灰毛狐狸,正咬着孩子的衣领往后拽,见封师古醒了,两耳一抖,也不惊慌。被它拖拽的孩子尚且清醒,却手足僵直不能动弹,只有唇舌还能震动,不断发出微弱的求救。

封师古正欲起身,不防同那狐狸眼神相对,只觉那眼神儿十分阴冷,身上骤然一麻,肌肉顿时由不得自己使唤,手腕僵硬,脖颈也僵硬,就算从眼里烧出火来,也动不得那灰狐半根皮毛。

他心说坏了,难不成这灰毛的畜生还布了疑阵,视线往上一挑,只见那些熄灭的火烛不知何时点燃了起来,火焰哔剥作响,慢慢飘出几缕青烟。

封师古想起鹧鸪哨说那老道屋中的包裹里只有黄纸拂尘,连一点朱砂、一柄桃木剑都不带,不禁心中冷笑。

它自己就是个妖物,又哪里敢带什么桃木剑!

灰狐见封师古中招,从喉间挤出一串怪笑,尾端白毛一摆,封师古就被股子力量带着,不由自主坐起身来,慢慢抬起握着匕首的手臂,看那势头,竟要他对准那孩子的胸膛,向下刺去。

封师古这时也没空想为何这老狐狸不直接咬死孩子,反而要自己动手,只觉浑身上下的骨头都生了锈般咯吱作响,就像个年久不用的皮影,胳膊不是自己的,手也不是自己的,被人从背后用小木棍操控着,就算拼命抵抗,也只能在这外力下勉强拖慢些微速度。

封师古心知是这些狐狸之流年久成精,修炼得来的圆光幻术,专用来控人心智,若是往日,大少爷自然能随手举出十种百种方法来破解。但虎落平阳,英雄式微,再多的计策也无从施展。

动物是不会笑的,人之所以为万物之灵,正是脸上多了感情,能表达喜怒哀乐。但这灰毛狐狸站在封师古身侧,看他为了抵抗幻术额角青筋直跳,就将嘴角微微咧开,眼神里分明带着奸邪与戏弄。

按常理来说,人入了幻境之中,若无外力帮助,无论如何也挣扎不脱。此时孩童被控,苗女昏睡,鹧鸪哨身在苗寨之中,又哪里有人能帮他一帮?封师古紧咬着牙关,两手颤抖着握紧了匕首,眼看就要刺入那孩子胸口;他不甘被人操纵,喉里发出嗬嗬的喘息,猛地用内掌推动刀柄,只听“咯”地一声,生生把拇指指根的骨头错开,硬是令匕首在手里转了半轮,将刀面对着自己,望见里头反射的一对眼睛。

那是他自己的眼睛。

在诸多破解幻术的方法里,最常用的便是铜镜,不仅是因为古有“以镜正衣”的典故,其中蕴含正气,更因人能从镜中看见自己。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幻术利用的便是“身在此山,不见此山”的道理,若以镜照之,则等于一个接人出山的媒介,使之寻回自我。

这匕首是鹧鸪哨随身藏的,虽不如那些名兵利器,却也十分锐利,刀面锋芒逼人,一经反射,正映出封师古自己的眼睛。他从倒影中看见自己的一瞬间,登时浑身一冷,打了个哆嗦,顾不得手掌疼痛,心中暗道:“骗人骗到你祖宗头上了!”返身就朝守在一旁的老狐刺去。

若说旁的,封师古不敢太过吹嘘;但他封氏起家都是靠悬棺中得来的天书,其中十之五六,讲的都是如何施展术法,使人曲径通迷,得见幻象。此种妖法也有小半流传民间,多见于在街头卖艺的月亮门手里。如今被这秃毛狐狸布下迷阵,还当真中了招数,怎不叫他羞愤气恼。

那灰狐哪里想到封师古竟能自破幻术,还在那里等着坐收渔翁之利,此时想跑也晚了,刚转过身四爪蹬地,只觉尾巴一阵剧痛,立时吱吱惨叫出声,翻滚着撞到神像下头:封师古本是冲着它脖颈去的,这狐狸一逃脱,刀刃顺势向下,割断了它一条硕大的尾巴。

这时神堂内轰然作响,神像跟随着隆隆转动,从底端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想是触动了什么机关。那断了尾巴的灰毛狐狸连一点犹豫也无,忍着疼痛叼起祭台上什么东西,翻身滚入其中。封师古再想追,两腿一阵酸麻,差点扑倒在地,只得恨恨捶在石砖上,又震到指根处隆起的挫伤,疼得他咬牙切齿,只想把这畜生挫骨扬灰。

门外雨声渐小,鹧鸪哨正从村寨中慢步回来,手中拎了一串什么,拖在身后,在泥地里曳出一条长长的尾巴。他远远望见封师古后背冲着门口坐着,样子十分狼狈,忙丢下手里的东西,紧走两步进了神堂,扶他靠回柱子,上下打量两回,见他除了手掌红肿,身上没添什么伤痕,才松松出一口气,问:“出的什么事?”

封师古先叫他把火烛吹了,才说起那只诡异的狐狸,说到一半,见鹧鸪哨侧了脸去看那被机关启动的神座,露出脸颊上一条细细的伤痕,被雨水冲得淡了,此时重新冒出血来;就伸手帮他把血珠抹去,忘了自己手上也有狐狸血,一抹,反倒留下一道狰狞的印子。鹧鸪哨被蛰得一疼,却只眼睫轻颤,没有躲开,问:“它拿走了什么?”

封师古看了一眼祭台,摇头道:“是个黑色的盒子,里面装了何物就不晓得了。”

鹧鸪哨想了想,见封师古腿脚慢慢有了知觉,就帮他把受伤的骨头归位,叫他把苗女和孩子带出神堂,找户人家躲着,自己口中叼着夜明珠的珠链,手里拿着腰刀,顺着洞口修筑的木梯爬进其中。

封师古生拖硬拽,拉了半晌,才把那一大一小两人带出神堂,苗女脸上淋了雨,渐渐苏醒过来,眼神十分茫然,并不知自己已被狐狸迷过一回。

语言不通,封师古比划了半天,才叫那苗女明白逃命的道理。他们刚要听从鹧鸪哨的吩咐,前往离神堂最近的吊脚楼,只听“轰”地一声,天塌地陷了一般,从神像底部的洞口冲出一团火焰,火光冲天,瞬间点燃了木制的房屋。三人被这热力一冲,登时坐倒在地,见火焰熊熊,哪有人能从里头活着回来?封师古脑袋都懵了,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该想什么,愣了半晌,才忽然晃过神来,冲燃烧的神堂喊:“邵真言!”

他喊了两声,忽然手臂一沉,有人从背后把他扶起来。封师古一回头,就看见鹧鸪哨身上衣服沾满烟灰,被火烧了大大小小的口子,雨水一淋才干净些许,只是也颇为狼狈。

封师古见鹧鸪哨死中得活,一时间心中激荡,竟说不出话来。几人便先从神堂外逃进金头的吊脚楼中,看火光在山雨中渐渐式微,鹧鸪哨才同封师古说,原来这洞是通往金矿矿脉的暗道,四周岩石缝隙里密密闪烁,都是尚未被开采出来的真金。鹧鸪哨顺着血迹和脚印寻找,这狐狸却十分狡猾,在路口倒着行走,但仍旧被鹧鸪哨识破,二者纠缠搏斗间,鹧鸪哨无意被它叼下了腰侧装着翡黄的口袋。这东西见金即燃,十分烈性。鹧鸪哨只得返身逃脱,进了岔道,却阴差阳错,从通往梯田的一条废弃的矿井逃了出来。那梯田上长满密密麻麻的薤白,仔细想来,也曾有“山有薤白,下有金”的记载,倒是他们二人疏忽了。

封师古说:“你人无事便好。那狐狸没你的本事,估摸着早烧死在里头了。”鹧鸪哨点点头,转身问那苗女:“盒子里装了什么?”

苗女答:“装着一培山上的土,土里就是金子的魂魄。阿爹用银针扎了,不叫它逃脱,我们才能挖金。”

鹧鸪哨二人对视一眼,不知这狐狸临危之际,仍要带走那盒子做什么。只是火光渐熄,这事也再没人清楚,硬要去想也无用。鹧鸪哨转身出门,等回来的时候,手中重又拎了那串东西,丢在地上,被雨水泡过,湿淋淋地堆在一起。

是这村寨中剩余的人,统统被鹧鸪哨杀了,砍了头,拿绳子穿在一起,带回来给这苗女辨认。

封师古看着这些人头,眼皮微微一动。他不在意一两个死人,甚至自己手下被鹧鸪哨杀了,都能当做是替对方祭刀,反要欣赏他身手;可数十人的头颅被这样串成一串,牲畜似的摆在面前,同那祭坛上的京观没什么两样。虽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任是再心狠的人,总要有些不自在。

而鹧鸪哨就拿拇指揩去脸颊上飞溅的血珠,像没发生什么似的,朝苗女抬抬下巴,示意她仔细看地上散乱的头颅。“你看看,”他张口,嗓子有些哑,“仔细看看,有没有落下的。”

这话说得当真十分无情,语气粗粝得像那把被砍出豁口的腰刀。

那苗女看见鹧鸪哨拎着的一串头颅,腿一软坐倒在地,愣怔怔看了半晌,忽然回魂似的浑身一抖,两眼慢慢聚焦。她双手支在地上,爬动到鹧鸪哨脚下,用手掌擦净每一颗头颅上的血,每一颗她都认识。

其中一颗苍老的头颅,灰白的胡子被颈血染成一缕一缕,圆睁着双目,死也不肯闭上——他是不认为自己有错的。苗女看见这颗头颅,就咯咯笑起来,一面笑,眼泪水一面往下掉。

她唱:“把父母埋龙颈,把父母葬鬼梁……鬼梁是冷坡,要把头吹落。”

她把这头颅擦净了抱在怀中,用膝盖转过身体,给鹧鸪哨磕了三个头。

鹧鸪哨侧过身子,没有受这三个响头。在他看来,自己做事全凭喜好,受不得旁人的感谢,也不需要受。

封师古则静静盯着鹧鸪哨,盯着他握刀的手。干净,细长,骨节分明。同那把刀相比,不知谁更致命。原本在封师古眼里鹧鸪哨是一把利器,欣赏他属于兵刃的美与凌厉,月光映在刃上,月光也成了水,无声滑落下去,杀气亦显得柔媚。

如今滑落刀刃的成了血,许多血,一滴一滴糖浆似的往下落,堵在人喉咙里几乎溺毙。这令封师古惊觉鹧鸪哨始终是一名匪,一阙杀机腾腾的词,一柄开槽放血的凶器,没有见地的人握在手中,只会被其锋芒逼退。

这把刀他固然喜欢,可堪握么?

若没有自己,会不会有旁人来握呢?

鹧鸪哨觉察到封师古的眼神,也知对方心里有了芥蒂,垂下眼睛略想了想。这样也好,把这观山太保唬跑了,省得再多加纠缠。鹧鸪哨想笑,嘴角却自顾自压着,显得不那么自然,为了掩饰,就甩了下刀尖,一长串血珠淋在地上,像喉间一线断断续续的伤口。

他对封师古说:“你也看到了,我这人手上许多血,跟我一起走,迟早要倒大霉的。”

封师古没想到鹧鸪哨把话挑得这么明,脑袋里一下子有些乱,讷讷地踟蹰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他:“你,你会割我脑袋么?”

这话一问出口,两人都有些愣怔,封师古自知失言,忙要挽回:“我是说……”就听鹧鸪哨失笑出声,“你是什么江洋大盗,脑袋能换钱么?”没等封师古接话,就自言自语道:“不过就算封家主是个大恶人、大罪人,我也捉你不得。”

他说话间笑看向封师古,眯起眼睛,里面盛满细碎的星辰。

“某可是封家主的共犯,逃不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