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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egory:
Fandom:
Relationship:
Characters: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eries:
Part 1 of 【鬼吹灯】千秋
Stats:
Published:
2019-08-05
Completed:
2023-10-26
Words:
168,124
Chapters:
43/43
Comments:
4
Kudos:
32
Bookmarks:
4
Hits:
1,192

【鬼吹灯】千秋

Chapter 26: 长明

Chapter Text

封师古眼睛叫南珠映得亮晶晶地,在绸缎笼罩的光晕下头犹如喜烛环绕。他说:“造船也好,修桥也罢……就算叫水鬼背着,也一定将你渡过去。”

这情意暖人,由不得鹧鸪哨不心动。风霜雨雪经了十几载,如今在河岸边徘徊时,有个人肯向自己伸手,而不顾及同被溺死的风险。

便是神仙的石头心肠,也是要软一软的。

由此,鹧鸪哨再不想什么沉河之事,对封师古微一点头,笑道:“好。”

说着手臂一抬,将盖在两人头顶的红布骤然掀开,眼神仍不同他视线分离,一字一字,立誓似的:“我等着。”

这次没再同封师古击掌三次,搬山道人却同自己有了誓约,无论后半生是福是祸,只要这观山太保愿意,就总有他的一份。

封师古眼睫快速眨动几下,并不意能得到这样笃定的承诺。他深吸口气,只觉脸颊都跟着红热起来,胸腔里十分欢喜雀跃,那份沉甸甸的心事终于有了落脚的去处。但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见鹧鸪哨从两人头顶把那幕布一掀开,眉也弯,眼也弯的,俊是很俊,却怎么看都是个春风得意的新郎,掀了他封二少的盖头。

封师古叫这联想弄得很不自在。吃亏,实在吃亏。于是暗暗在心里记上一笔,总有天等自己真正掌权了、当家了,就要把搬山道人迎进门来,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轰轰烈烈,让自己拿系着红花的秤挑开喜帕,再在喜帕下见这双弯弯的眼睛。

他想得很美,却忘了往往越是喜事,越是磨人,非要等个十年八载,才能苦尽甘来,修成正果。

鹧鸪哨哪能想到扯一块布下来,都能让少年人心里生出弯弯绕,两人互相搀扶着站起身,听见上头洪川北低声问:“喂……没摔死?”

这话问得实在不入耳,鹧鸪哨一笑,顺口回道:“脑袋摔断了,扛不住,劳烦兄弟抱着。”说话间将什么东西往上一抛。洪川北本也不关心他们死活,左右也不会真死了,正悠哉从断裂的木栈往下望,忽然一个重物丢上来,他想也没想伸手一接,紧跟着听鹧鸪哨说“脑袋断了”,愣神里望见怀中红彤彤的物事,后头拴着长长一截,好似头颅叫人硬扯出来,后头连着的脊骨。

他后背猛地一冷,手腕不稳,险些把那东西重丢下去。但好歹是走南闯北在江湖上逛的,定了定神,借着光再看,原来是一根折断的木楔,被鹧鸪哨捆了手中布料向上丢,好似夜里的飞头蛮,头出去了,后面还连着脖子。

洪川北心里暗骂:这两个背时倒灶、掘土挖坟的!唬人倒很顺手。刚要冲下头喊,忽然脑袋里“嗡”地一下,屏住呼吸,几乎能听见耳廓里汩汩的血流声。

他们进来的时候,只有封师古身上带了一颗月光明珠。而今两人都掉在下头,将珠光遮住了,他借来看的光线,又是从哪里来的?

洪川北定了定神,眼珠朝旁边略略转动,只见周围绿幽幽的一片荧光浮在空中,时而聚如鬼火,时而散似魁星。正是之前落在他头上,又朝鹧鸪哨飞去、害得两人跌下木栈的祸首。

鹧鸪哨将那木楔丢上去,本打算让洪川北随便拴在哪处,自己借力爬上去。不料这人接了木头之后,好似被施了定身术一般,愣怔怔呆在那里。

封师古心里奇怪,高高举起南珠去看,只见两层栈板之上漂浮着一团如云似雾的东西,甚至有几点光芒飘飘悠悠飞落下来,将要落在他肩膀上。

鹧鸪哨抽出腰间匕首,反手将其中一只钉在石壁上,只见其抖簌两下,扑落许多鳞粉。鹧鸪哨忙撤开手,见那些鳞粉落在木栈上,爆出“嚓”的声响。

这东西有成人手掌大小,翅色湛青,边缘樱红,翅下悬坠着两条长长的飘带,挣扎间一张一合,露出翅膀正中一对黄色的、细长的眼斑。

两人垂眼细看,才认出是川蜀之间生长的某种飞蛾,因其常降临在将死之人身上,翅膀上生的眼睛又好似佛陀,细长慈爱,所以又被叫做水青禅。有些寺庙里会专门供养,有大的水陆道场时就会放出来,在空中莹莹飘动,如同一团一团锦簇的绿云。

但一般的水青禅也只有二寸来长,也不会有如此骇人的磷火。这里的虫子却生得过分大了,能遮住成人整只手掌,且鳞粉生辉,当真可以灼伤皮肤。

此时洪川北也看清了这虫豸的长相,心中虚虚叹了口气,只怪这物生得太似鬼火,又出现得无声无息。

都说飞蛾扑火,其实扑的是光。封师古旋合南珠外头的封匣,一片黑暗与死寂之中,只见一团游雾似的光晕,在洪川北头顶盘旋了片刻,就朝层层木栈底端飞落下去,围绕在红布脚边,因被撕毁而露出的一方莲台处,徘徊不去。

鹧鸪哨他们望见那一角莲台,心中确信这便是那尊佛像了。刚要翻身下去察看,就听洪川北在上头说:“等等。”

他那木头腿敲在木栈上,笃笃地响,使人很容易就能听出走到了哪儿。只听他往来时路上回走了几步,忽然停住,说:“这里多出个洞。”

只见原本漆黑的墙面上,凭空裸露出个一臂宽的洞口,里头绿光闪烁,不断有水青禅飞来送往。洪川北屏住呼吸,恐怕把鳞粉吸进口鼻,小心翼翼往里张望,借着这些飞虫翅膀上的荧光,头入眼的就是张绿森森的面孔,没有眉眼鼻孔,只有空洞洞一副白面,偏生凹凸不平,仿佛里头裹着个人,只不过叫东西蒙住了脸,跟被“贴加官”活活憋死一般,只隐约透出五官的轮廓。

所谓“贴加官”,就是一种刑罚,把黄纸一层一层铺在人脸上,每铺一层,就细细喷一层水。犯人初时还能用舌头舔破黄纸,可越贴越厚,最后只能被活活憋死。

洪川北看见这样诡异的人面,只皱了皱眉。他同鹧鸪哨二人一样,是不避讳见什么死人的;再仔细看,原来不是什么“贴加官”的死人,而是一尊端坐的人像,只是全身都被白纸样的东西糊住。从头顶捻了一根枯草似的绳索,正缓慢而持续地燃烧着。那些水青禅就从它背后的空间里不断飞出,期间鳞粉抖落,不断在那绳索上爆出几缕火星。

他见那突然冒出的洞口边缘十分圆滑,不似突然坍塌所得;想了想,拿一片破碎的木片去刮,从上头刮下不少已经结块的东西,表面滑腻异常,不像是石头或沙砾。

洪川北将断裂木楔别在木栈上,把红布垂下,叫他们顺着爬上来,这才同鹧鸪哨二人粗略讲了自己的见闻,又将刮下来的事物给两人看。

封师古伸手接了,在指间细细摩挲一番,肯定道:“是虫蜡。”鹧鸪哨闻言,将匕首从墙上拔下来,往周围石壁上轻轻一划,只见微微冒出些火光;但每隔固定的步数,刃下触感便会陷入几分。

这围绕着佛像的石墙里,不知隐藏了多少方才那般贴加官的人像。鹧鸪哨看向那围绕着莲台,迟迟不肯离去的飞蛾群,忽然想起什么,冷笑道:“倒也算是‘贴加官’。”

几人正说话的功夫,墙壁上又有不少洞府表面的虫蜡融化,洞穴深处的人烛一盏一盏地亮起来,从中飞出数不清的水青禅,都萦绕在佛像底端,不肯离去,亦不肯歇脚。再站在木栈上十分危险,三人商量片刻,暂时退回木栈后的暗室内,等待那些水青禅的变化。

期间鹧鸪哨同二人解释,自己曾在湖广一带见人繁育白蜡虫,大多是用女贞树与白蜡树来挂蜡。但这样产量极低,白蜡又珍贵,就有蜡农贪图利益,不知从哪儿弄来了邪祟的法子,从街上找来穷苦逃难的流民,骗他们给自家帮工,喂给饭食,其实里头下了麻药;等把人麻倒了,就将肚肠掏空,里头塞上许多草药,又置入蜡虫卵。

这样结在人尸表面的虫蜡,比一般的白蜡品相要次一些,但产量要多上许多。然而是不能拿来入药的,因为里头沁了尸油,人吃了就要中病,浑身浮肿,口渴难忍,喝多少水也止不住,最后腹部胀大而死;死前眼珠子上沁出一层油状的蜡膜,好似树枝上的白蜡。

洪川北说:“如今正是七八月,水青禅破茧出生,其鳞粉能灼烧事物,便融化了洞门上蜡虫凝结的白蜡。”

封师古摇头道:“真言所说的法子,本官也有所耳闻。这种邪术来自南疆,将人惨死的怨气作为蜡虫的食物。但此处将人尸作为烛芯,必然每隔几年都要更换一次。这处洞府若是那‘小德张’修的,离今起码一百多年了,期间是什么人替他劳碌卖命?”

正说时,忽听洞穴深处一阵“窸窸窣窣”的乱响,几人向外看去,只见不知从哪儿钻出一群畜生,在人烛照耀下,能清楚看见黄灰褐色的皮毛,眼眉与鼻梁有一条白,大的好似坟堆里撞人棺材的野狗,小的也像只肥猫。

这东西在川西很常见,外头都叫做“花面狸”,当地人叫它们“毛老鼠”,也有叫“白眉子”的。面相有几分戏曲里脸谱的意思,一眼看去丑恶奸邪,十分的不善。这群花面狸有七八只左右,都摇晃着圆滚滚的身子,顺着木栈节节攀爬上去,一同咬住了红布尾端的流苏,像拉开幕布似的,将其从佛像头顶缓缓掀开。

于是三人终于得见这佛像的眉目,同那画像所绘的一半佛头并没什么差别,只是身躯巨大,通体莹白,不沾一点外色,足有六层楼高,呈善跏趺坐,双足自然垂下御座,容态冰冷,敛着细长的眼目,俯瞰渺小如虫蚁的人间。

可以想见,若是从底端向上观望,会生出何种的畏惧与崇敬心。

鹧鸪哨不信神佛,只看了一眼就将目光撤回,忽见封师古眼神有些不对,脸也微微苍白了些。想起他在寺庙里对佛像避之不及的样子,就用手背贴一下他脸颊,低声道:“无事罢?”

封师古这才回过神来,喉咙里哽了一下。这佛像虽是死的,其面相却令他背后微微生寒,不由得想起年幼时的经历,难免一时有些失神;此时回过神来,不想令鹧鸪哨担心,勉强笑了一下,道:“无事。”又说:“这佛不大对劲。”

洪川北道:“哪里不对?佛像不都这样,一副死眉养眼的样子。”

封师古逐字斟酌,缓缓道:“太冷了。”

因着家中老太太信佛,封师古自小闻过许多檀香味儿。那时候他还很小,头发也不扎起来,拖在身后像一长条锦缎;整日光着脚在家中跑。倘若跑到老太太房里,就会被哄着跪在佛像前,磕许多头。磕罢了,一抬起脸,看见那尊老高的佛像,垂着眼睛同自己微笑,衣褶如同盘泄的流云。

他想:佛祖若是能显灵,就叫我爹回来罢。

可惜佛祖并不能起死回生,他爹死在天高水远的一处墓穴里,封土塌了,连尸体也收不回来;他自己也因为官位不能少人继承,被家里人瞒报年纪,惶惶然送去了顺天。

虽这记忆并不算好,但在封师古的印象里,佛陀的塑像都应有慈悲心,令观者生出敬仰,不由自主在其脚下叩拜。

但眼前这尊佛陀通体莹白,在幽幽点燃的烛火里,显得那么阴沉、深邃,好似不是救苦救难的尊者,而是冷眼旁观的幽灵。

它眼眶细长,里头并没有刻画瞳仁,只空白一片,却令人莫名生出正被其冷淡下睇的感觉。

那微微翘起的嘴角,在跳跃烛火的掩映下,光影不断变幻,竟也生出某种虚幻的、嘲讽的意味,像在笑话他们这些擅闯地穴的贼子,放着好好的通天大路不走,一定要来地下,寻什么死。

此时那些盘旋飞舞的水青禅,望见红色的幕布掀开,顿时欢欣鼓舞,扑飞到佛像脚下。那里摆放着数圈燃烧油脂的灯盏,雕刻成莲花形状,金光灿灿。期间灯油燃烧,散发出阵阵令人目眩的浑浊香气。

飞蛾嗅觉最是灵敏,它们被佛像莲台下的灯油香气吸引,纷纷挤在灯台上,企图吸食那些好物。但口器早已退化,别无他法,只得将全身埋入其中。

它们肚腹硕大,显然身体中藏着油脂,六只粗壮的虫足被深陷在黏腻的灯油里,难以拔足,最终被活活溺死,虫尸与油脂融在一处,成为新的、点亮烛台的灯油。

三人望见这些虫豸的痴狂作态,都不由微微倒吸口凉气,互相对望了一眼。

这老和尚,费尽心力,是给谁点的长明灯?